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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性與悲劇

作者:賽門.古希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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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你以為你是誰? 1、完美身軀

第一部 你以為你是誰?

理想的體型是穠纖合度、比例勻稱。
男人不只要展現良好的外型,
還要從「陽剛的」臉龐散發出「男子氣概」和「精神」。
男人的身體透露出他們是什麼樣的男人、
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1、完美身軀

在現代的西方社會,人體影像充斥氾濫。古希臘公民也面對同樣的狀況,人體影像以驚人的方式充斥於城市中的公共與私人場所。漫步市集廣場的雅典人,舉目可見周遭的建築裝飾著政府資助、描繪昔日戰爭戰士的華麗畫作。映入眼簾的還有民主英雄的巨大雕像,高高在上的衛城(Acropolis)帕德嫩神廟(Parthenon)與雅典城中的其他神廟,柱頂橫飾帶(frieze)也刻滿了人物群像。此地雕像成林——描繪著運動員、往日英雄、將軍、市民活動的贊助人,以及神祇等各式人物。大街上、聖所旁、神廟與墓碑的淺浮雕上,以及柱廊與市政大樓,放眼所及盡是描繪男體的石像與銅像。即使雅典人安坐家中飲酒,酒壺與酒杯上也滿是美麗的畫像——完美軀體排山倒海而來。古希臘的主要城邦與公民場域,無處不見各種經由健身達成的健壯男體影像。
英雄的形象從衣冠楚楚到赤條條(或反向進行),並非史上第一遭。柏修斯(Perseus)和安卓米達(Andromeda)的故事是最受各代畫家青睞的希臘神話之一,他們尤其鍾愛這一段:鏈在大岩石上的安卓米達等著海怪來吃她,結果是柏修斯翩然從天而降,殺了怪獸,與她成婚。在古代畫作中,柏修斯赤身露體——希臘英雄通常都是如此——唯一的衣飾是頭盔和有羽翼的涼鞋,往往也有迎風翻騰的披風。安卓米達也常常有衣不蔽體之虞(圖一)。可是,當這個故事再度盛行於文藝復興時期歐洲畫家的筆下時,古代的柏修斯卻穿起盔甲與短袖束腰外衣,安卓米達則愈漸裸|露,她的長髮和小片的絲巾也變成裸陳玉體的襯景。提香如此凸顯安卓米達的裸體,讓背景中衣飾繁複,俯衝而下的柏修斯因此難以吸引觀者的目光(圖二)。柏修斯現在要展現英雄氣概需要盔甲,而不論是對男性的目光或海怪而言,女體則愈顯脆弱。可以裸|露多少身體或何謂正常裸|露,定義至此遽變。
厭惡不是世人對羅馬人男女共浴唯一的反應。泡澡引起的聯想尤其激發維多利亞時代藝術家的想像力,以阿爾瑪塔德瑪為例,他挑逗人心的畫作有許多都以澡堂為背景。《溫水浴室》(The Tepidarium)(圖六)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這名女子臉色暈紅、神情夢幻,加上在舒適毛毯上展露的胴體,目的就是要激發觀者無限遐想。她右手拿著刮身板,顯示她剛剛運動過,需要刮身。毛茸茸的羽扇保持了某種程度的端莊(但是在美術史家肯尼士.克拉克看來,此舉正讓人聯想到陰|毛)。儘管上澡堂是古羅馬人日常的休閒娛樂活動,但即使在當時,也常有道德家抱怨浴場可能有不道德和縱逸的行為。聲名狼籍的詩人以浴池為題的詩作,更讓道德家有大肆抨擊的依據。
今日的電影觀眾可能無法重溫當時的那種震撼和情|色力量。如今在銀幕或雜誌上,男人身上沒有哪一處是不能看的,我們可能熟悉羅素.克洛(Russell Crowe)的胸膛更甚自己的胸膛。可是,在那個年代,電影男星裸|露是很罕見的事。在《北非諜影》(Casablanca,1942)中,亨佛萊.鮑嘉(Humphrey Bogart)可是一件衣服都不少。戰爭片和西部片是電影工業的衣食父母,軍人和牛仔中槍是必有的場面,但往往只傷在手臂上。這是這類電影的老套情節。人物的上衣袖子被扯下,劇情就必然達到一個高潮,但身體必須規規矩矩地遮好。高聲喊叫的印地安人或其他的「原住民」可以展露古銅色的身軀,我們的男孩可不行。在精采的愛國海軍片《盡忠報國》(In Which We Serve,1942)中,諾爾.克華德(Noël Coward)發生船難時,連領子的釦子都沒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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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斯.艾特拉斯在一九七〇年代所做的廣告可說是現代廣告的代表,他打著「世上體態最美的男人」的招牌,保證他的運動能讓你跟他一樣「成為一個男子漢」(艾特拉斯聲稱,自己努力練就「完美男體」,全因紐約大都會美術館一座海克力士雕像的啟發。古代健身館對古代城邦的男子徹底展現男子氣概,非常重要。健身館確實能讓人成為一個男子漢。首先,這就意謂著,鍛鍊身體為打仗做準備,因為真正的男人都必須為城邦的海軍或陸軍披掛上陣。西元二世紀的希臘散文家盧西安為健身館裡的男人應有的外貌典範,做了如此的鮮活描繪:
年輕男子有著曬黑的膚色與陽剛的臉龐,展露精神、活力與男子氣概。他們絕佳的體態引人注目:既非骨瘦如柴,也非肥胖過重,而是鮮明刻畫出勻稱的線條。他們揮汗去除多餘的贅肉,只留下力量與耐力兼具,而且不帶有壞品質的部分。他們努力力維持身材。
古代藝術家以藝術表現了盧西安筆下熱情描繪的理想運動員體態。圖三的帶狀雕刻裝飾原刻在一尊男子雕像墓碑的底座上。這六個人體以有如解剖學教科書的方式展現,從左邊正面,逐漸轉身到背面(這個轉身連續動作給了雕刻家一些難題,尤其是第五個人體的姿勢)。正如盧西安所言,人體應該沒有脂肪但有肌肉——這是經由運動鍛鍊而來,不要肥胖或像現代健美先生那樣肌肉過度發達。肌肉線條分明(「鮮明刻畫出來」),亦即六塊腹肌與胸肌清晰可見,而髂骨脊(iliac crest,鼠蹊與臀部上方的明顯線條或凹陷處)明朗,這是唯有精瘦卻肌肉發達才能展現的身型——希臘雕像如此描繪現實生活無法達成的典型。這些人像大腿粗壯,小腿肌肉強健,有著小陰|莖(一向如此),由於這些都是俊美少年,因此鬚鬍尚未長出,但有著細心打理的髮型。
世人在十九世紀對所有希臘事物的癡狂,改變了身體文化。從奧林匹克運動會復興至二十世紀初,一股身體崇拜(cult of the body)的風潮也在德國興盛了起來。他們邀集同好從事健行、游泳、健身等各種運動,有時裸體而行。傾心自然的浪漫主義引發德國人對山林的愛好,在結合對希臘的熱愛之後,「運動」因而成為德國國家主義的一項熾烈主張。裸身體操成了國家主義熱潮的象徵。事實上,至今德國人接受公開裸體的態度,與其他歐洲各國和美國的態度截然不同,比方說,柏林有些公園依舊允許人做裸體日光浴。
當然,現代人一直想知道羅馬的浴場是否男女有別,上層階級是否有專屬的浴池。看起來,有些浴場的浴池確有男女之分;有些則將男女泡澡的時間分開。可是,男女一同沐浴也是常有的事。古希臘學者普魯塔克對這種「不當行為」大感震驚,正是古希臘人典型的反應。現代的紳士與學者也對羅馬人男女共浴感到驚訝和厭惡,這樣的反應正顯示,一旦我們跨出自己的裸|露文化與對展現身體的期望,情況就變得微妙。
到了一九六〇年代末期和七〇年代,情況才有系統地改觀。嘲諷、戲謔和荒謬的反越戰片《外科醫生》(M*A*S*H,1970)之類的戰爭片可做為代表,殘破、肉感、流血與赤|裸的人體躍上銀幕。從此以後,不論是愛情片或英雄片,主角身體裸|露出來的部分愈來愈多。從《洛基》到《神鬼戰士》(Gladiator)一路下來,英雄裸|露胸膛成了鐵律。
裸體是古代健身館文化的要素。艾特拉斯與〈荷矛者〉同樣展現完美體格,卻有一大不同——正如古代畫家與提香筆下的柏修斯那般的差異。現代人對希臘人裸身運動感到訝異,顯示出人類展現身體的習慣因文化而異。不過,羅馬人看待裸體的態度,更令人覺得驚世駭俗。上澡堂對羅馬人之必要,一如希臘人上健身館。羅馬人上浴場不但為了泡熱水澡、冷水澡及做蒸汽浴,也是為了與人閒聊、做些簡單的運動——他們也是裸身運動。而且,就像現代的健身俱樂部與溫泉養生https://www.hetubook.com.com館一樣,要光著身子社交,自然要考慮社會階層的分際,因此古代浴場都有其規矩和儀式。但是,古羅馬時代的女人也去公共浴場,就讓猶太與基督信仰文化的人吃驚不已。
然而,對裸體的憂慮不只是因為涉及公然的性暗示。人們往往視裸體為人類最能單純呈現自我的自然狀態,但裸體也是最讓人難以分辨社會階級、思想水平與道德程度的狀態。羅馬文化著重以鮮明的外在徵象區分身份、地位與名譽,熱切執著的程度更甚現代社會。裸體把讓世人得以辨知「這個」公民身份的衣服、首飾與官階徽章全都藏了起來。在這麼一個以裸體掩藏了個人身分地位的公共空間,可能會使人產生焦慮。人要衣裝,確實不假。
在當今的身體文化,人們鮮少直言這種對希臘典範的嚮往。但是,十九世紀末歐洲復興奧林匹克運動會,便完全揭櫫了理想化的希臘、完美人體與運動的關聯。法國人古柏坦男爵一向享有「現代奥林匹克之父」的美譽。他擅長自我行銷,也樂於一再使用這樣的頭銜。古柏坦醉心英國公學體系盛行的運動,他把《湯姆就學記》當聖書讀,也期盼法國同胞能藉由「體育」,更足以抵抗德國的戰爭機器。他的期望呼應了古希臘人認為運動是最好的備戰活動。不過,真正讓初期奧林匹克復興運動團結一心的,是世人對古希臘的癡迷愛好。古柏坦寫道,奧林匹亞是「純粹希臘生活觀的搖籃」。德國考古學家謝里曼在奧林匹亞挖掘出古代奧林匹克運動會確實的舉辦地點,發現了特洛伊城及其寶藏,世人對古代的悠然神往,在這個時代達到顛峰。人們渴切盼望從自身及在一樁喚起往日光輝的盛事活出希臘文化,讓奧林匹克的復興運動勢不可擋。
尼采以一段鋒利而奇特的文字,勾勒出希臘之身體意識對西方想像的影響。「日耳曼人,」他宣稱,「已與迄今最完美的人類——希臘人再度結合。」這個意識型態濃厚的主張指出,日耳曼民族為希臘人的後裔,因為希臘人是最完美的人類,所以日耳曼人嚮往達至完美,以實現他們真正的傳承。「今日,我們再度接近希臘人所設想的人世的基本形式……我們逐日變成希臘人。」但是,在尼采看來,我們不但能在思想上變成希臘人,「我們逐日變成希臘人;首先,在概念與評斷上與希臘幽靈同出一轍;且終有一天,我們在身體上也將臻於希臘人。」我們能夠「與希臘幽靈同出一轍」,以希臘人的思考方式思考,但最終目標是「在身體上」變成希臘人。我們需要有希臘人的身體。彷彿思考古代哲學,我們就能獲得髂骨脊和六塊腹肌。尼采以有力的言辭表達出這種對希臘身體的憧憬,「這就是(也一直是)我對日耳曼精神的期望!」一言以蔽之,尼采認為要成為真正的日耳曼人,就是要「在身體上」變成希臘人。
尼采與萊芬斯坦都屬於一個追求希臘身體的久遠且連續的傳統。我們讓生活中充滿各種陽剛人體影像,就和希臘人一樣,而這樣的身體是經運動鍛鍊、飲食有節所養成,也是受公眾評判、男人企望與難以達成的目標。這種希臘神話的化身貫穿西方文化的想像,至今仍是活躍於我們生命中的遺產。健身館、裸上身、姿勢、飲食法——皆是我們舉目可見,著迷希臘身體的表現。「在身體上變成希臘人」也許是尼采的幻想,但這也是今日許多人有意識或無意識追求的理想。
圖四的羅馬雕像進而為實hetubook.com.com踐提供了理論基礎。這是西元前四世紀,波利克萊特斯所做〈荷矛者〉的複製品,是古代雕像中的經典名作。波利克萊特斯也撰述雕塑理論,他是首創美的「準則」的人。他用數學術語描述男子氣概臻至完美時,男體應有的完美比例。達文西用同樣的標準描繪人體比例,測試美的神聖數學。打著「二十世紀理想男體」旗號與模仿波利克萊特斯雕像擺姿勢的艾特拉斯(圖五)也採用此標準,但是比較注重實踐。波利克萊特斯用「勻稱」一詞總結他的平衡與協調原則,顯然與盧西安的完美體態論相互呼應。儘管學者對〈荷矛者〉是否符合這套美學準則各持己見(贊同者居多),但凡事講求理論的希臘人在這方面也有理論,這一點很重要。不單是健身館讓人格外注意身材,希臘人還有為完美體格提供抽象標準的藝術信條,讓人有評量與討論真人或雕像體格的標準。
希臘公民的身體是公共財產。不論是在健身館裸身、在酒宴上輕鬆而坐,在街上行走或是在公民大會、法庭上發言,公民的身體都是要供人觀看與品評。如何行走站立、如何在外表行止上表現出男子氣概是大家都關心的事。蘇格拉底一向有好的建議,西元前四世紀的作家色諾芬就曾以這個故事做見證,「蘇格拉底發現他的同伴伊金尼(Epigenes)年紀輕輕卻體弱多病,他說:『你這副身體就是沒有好好參與公共事務!』」伊琵金反駁說自己是愛好獨處的公民,不熱中公共活動。蘇格拉底嚴聲厲斥:「你應該像奧林匹克運動員那樣照料自己的身體。」當蘇格拉底看到年輕人身體羸弱,很自然就判認這樣的身體證明這個人缺乏公民精神,而且有不參與公共生活的可恥行為。他接著說明身為一名軍人,或即使是一個男人,「讓身體強健絕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的結論是,一個人必須付出努力,「看看自己如何能鍛鍊達到身體的美感與體力顛峰」。這不會自然而然發生,所以一個人「必須照料自己的身體」。
男體如何展露,有其歷史。這不單是觀者可被准許觀看裸體到什麼程度的問題,而且涉及身體應有何樣貌:《洛基》和《神鬼戰士》裡主角的赤|裸上身和克拉克.蓋博的胸膛看起來可不一樣。身體影像在現代生活中無所不在——電影、電視上,雜誌、醫學手冊中,小說家的描寫,甚或法律體系、經典藝術和公共塗鴉上,隨處可見。這些人體形象告訴我們如何當自己、如何思考自己,以及如何看待自己。可是,這些完美軀體的形象究竟從哪來?
理想的體型是穠纖合度、比例勻稱。男人不只要展現良好的外型,還要從「陽剛的」臉龐散發出「男子氣概」和「精神」。男人的身體透露出他們是什麼樣的男人,過著什麼樣的生活。體育活動讓人有希望達到男子氣概全面、極致的典範,這也是希臘人上健身館的原因。可是,盧西安說,男人不運動,就會變成「若非白皙鬆垮,即是蒼白瘦削,就像女人的身體一樣,因缺乏日曬而蒼白、顫抖、汗流浹背而氣喘吁吁……」男體的危機是「像女人的身體」,與真男人的優點背道而馳。盧西安細數了這些負面特質——蒼白、瘦削、鬆垮、顫抖、虛弱而淋漓,是為了彰顯人人應力求臻至的理想特質:曬黑的肌膚、結實、勻稱、活力充沛且清爽。意思就是:要努力運動,否則就會淪落個不良身體,成了不良公民。
色諾芬如此闡釋照料身體的邏輯:公民必須以強健美麗為目標,鍛鍊自己的身體,才能在戰場和其他所有公共活動上表現出眾。哪個人身體鬆垮或肌肉不夠結實,蘇格拉底會在街上當面就給他一頓訓斥。現代哲學家端坐課堂和講座,蘇格拉底則走上街頭,積極改變別人的生命。他會干涉他人是因為公民身體鬆垮是一件公共事務,是公眾關切的事。肥胖可是政治議題。
健身館是希臘公民健身的地方,這裡女賓止步。公民應該常上健身館,甚至每天都該去,而且特定的族群會出沒在特定的健身館。據柏拉圖所言,蘇格拉底喜歡流連鄰近天后神廟(Temple of the Queen of the Gods (Hera))的托瑞斯健身館(Tau和_圖_書reas' Gym),這是雅典上流社會人士的健身處——不過,若是有俊秀的小伙子邀約,他也會毫不猶豫進入其他健身館。在健身館,公民一|絲|不|掛(不同於現代的健身中心,希臘人運動時一概裸身,只有賽跑時會把陰|莖綁起來)。他們會自己或由僕人代勞先在身上抹油,然後才開始運動——可能是跑步、摔角、跳躍或是為擲標槍、擲鐵餅比賽做準備。貴族家庭的男孩擁有私人教師在旁照顧,認真的運動員則有專業教練指導。運動完,他們會用鐵製的刮身板把身上的油和污物刮下。希臘男人喜歡帶著油瓶和刮身板四處走動,就像現代人帶著運動背包和網球拍走在街上那樣。
現代人可能對古人裸身的習慣感到不可思議。而在古代雅典與羅馬帝國,健康指南、飲食法(diet)與運動手冊蓬勃發展的景況,同樣地可能讓今人詫異。從醫生、運動教練到私人按摩師,都競相著述立論。西元前四世紀以後,《希波克拉底全集》收錄了幾本飲食法,即「養生療法」(regimen)書籍,這些書教人吃什麼、告訴人泡澡的頻率與時機,如何選擇適合的運動法和運動量、睡眠該有多長,以及性事該多頻繁。這類的養生法在希臘文中稱為「diaite」,英文「diet」(飲食療法)即是源於此字。今日,飲食養生法書籍依舊占據暢銷排行榜,這並非現代才有的現象。與現代人一樣講求美的古希臘人,同樣渴求專家意見。
古代身體典範、德國國家主義與現代奧林匹克運動理念之間的關聯,盡在蘭妮.萊芬斯坦(Leni Riefenstahl)引人非議的《奧林匹亞》做了精采呈現,這部關於一九三六年柏林奧林匹克運動會的紀錄片,是為戈培爾的宣傳部所做。不論創作者的意圖為何,這部片子在納粹德國大受歡迎,因而捲入冷酷的身體政治。這部片子在其令人讚嘆的影像中顯露對希臘身體的神往。影片中的第一部分名為〈諸國節慶〉,以充滿意識型態且深情捕捉的古希臘影像,做了一段很長的開場白。鏡頭從雅典衛城轉到其他發人幽思的古城遺跡,最後是白色大理石雕像的特寫鏡頭。這些雕像並非全是運動員,但最後一個鏡頭是米隆(Myron)著名的雕像〈擲鐵餅者〉。鏡頭接著轉動並淡入一名現代運動員,他以強勁有力的姿勢,正要擲出鐵餅(圖七)。現代運動員的模樣與古代雕塑的典範如出一轍。若是尼采見了萊芬斯坦將影像從古代擲鐵餅者變換成現代德國運動員,一定大為心喜。希特勒極為喜愛〈擲鐵餅者〉,甚至在一九三八年費盡各種外交手段,為德國買來這座雕像。義大利文化部長抗議無效,雕像最後落腳柏林(一九四八年又悄悄送回義大利)。萊芬斯坦的影像顯然對納粹元首有非常大的影響。
做完蒸汽浴後,用黑藜蘆(鹿食草,hellebore)清腸通便,然後在十天內,逐漸增加清淡、軟質的食物,以及可通腸的肉類,讓下腹導引體液往下流而抑制頭部疼痛。練習慢跑、在清晨走遠路,以及從事身上抹油的摔角。午餐必不可少,餐後要小寐片刻。晚餐後,散個步就好了。沐浴後,在身上抹油,一定要洗熱水澡,並且禁絕魚水之歡。這是最迅速的療法。
這些書籍長篇討論不同食物對消化的影響,並且對各種治療身體不適的養生療程,有非常詳盡的解釋。舉例來說,如果頭痛、昏昏欲睡,便秘及偶爾發燒的情況——這種症型稱為「飲食過度」(surfeit),需要:
但隨著時間推移,身體崇拜也助長了德國國家主義最讓人憂心的面向,以及對亞利安體格的強烈倡導。十九世紀對希臘的浪漫懷想,以及聯結健身狂熱與納粹意識型態的亞利安狂想,尼采的理論將兩者做了最密切的結合。他對德意志精神的理想化描繪、他的權力理論、對宰制低等人種之超人的道德評讚,全都對二次世界大戰之前與期間,在德國納粹達到顛峰的國家主義具有深遠hetubook.com.com影響。儘管評論者常指出德國法西斯主義如此利用尼采的主張,大大扭曲了這位哲學家的真正政治立場,但無庸置疑的是,許多二十世紀理論家從尼采的著作擷取了靈感與自我辯護的說詞。
這項建議既有「做完蒸汽浴後,用黑藜蘆清腸通便」這樣明確的醫學指示,也有「午餐必不可少,餐後要小寐片刻」之類的普遍忠告。這些養生法以醫藥療法為據,管理公民從性|愛到慢跑的日常生活細節。希臘不只給了我們民主制度與劇場,也給了我們私人健身教練和流行的飲食法。
古希臘對現代男體的影響至為深遠。男人外表性感、健康的標準,依據的是古代雕塑、藝術體現的希臘典範。古代的藝術、醫學書籍與其他各類寫作,將鍛鍊有成、結實、精瘦與勻稱的男體塑造為典範。儘管基督宗教傳統鄙斥肉體為罪惡,嚮往的是不追求物質的精神生活,這種勤加鍛鍊、照料有加的男體形象,仍深植於西方社會的想像之中,成為一望即知的健康與美的典型。人人都應該知道美好軀體應有的樣子。我們或許知道美好軀體的定義因文化而異,或許明白影響力強大的媒體操縱身體形象,不論是魯本斯(Rubens)畫上的豐|滿女子或《風格》(VOGUE)雜誌裡男孩般的骨感模特兒,媒體上總是不乏完美人體的夢想。可是,我們總覺得自己懂得美好軀體指的是什麼,這一點正顯出希臘神話仍然活躍於當代的西方文化。
這些完美軀體是希臘公民難以企及的典型。健美體態有賴鍛鍊,首要之務就是上健身館。健身館是希臘文化的一個關鍵特徵。如果看到劇場、酒宴、政治辯論,以及健身館,你就可以確定自己到了一座希臘城市。希臘是身體與身體表演的思想發源地。人們往往以為現代人愛上健身中心,是現代城市生活的特徵,但這個現象其實發源於古希臘城市。我們對身體與健身的關注根本不是什麼新風潮,而是另一項古代文化遺產。選擇適合的健身館、注重外表、健身、健康飲食法、僱用私人健身教練等,都是良好的古希臘市民活動。
希臘人一再雕塑、繪畫這種理想人體,因此在希臘城邦裡,無處不是一般人必須勤加鍛鍊才能達成的人體形象。如今,我們慣見的時裝模特兒成了西方女性難以獲致的身材標準,在古希臘,卻是理想男體從神廟、酒瓶與畫作上瞪視眾生,時時提醒男人不忘追求難以達到的完美體格。男子漢的體格需要鍛鍊與照料,才有辦法達成與維持。
克拉克.蓋博(Clark Gable)在《一夜風流》(It Happened One Night)一脫襯衫後,世上發生了兩件大事。首先,服飾業從此改觀。蓋博沒有穿汗衫,成千上萬的男士也決定從此不再穿汗衫,不到一年,無數製衣廠關門大吉。其次,千萬人凝視著這位世上最性感男星的裸|露上身。
在健身館這個地方,公民經由與其他男人競賽、展現身體、把自己的身體鍛鍊得更像個男子漢,從而發現自己是何種男人。健身館考驗男子氣概,但體育活動只是其中一途。這裡也是發生豔遇的重要地點,俊俏少年會贏得美男子之稱,所有男人都竭力博得美男子的青睞,這是男人群聚,高談闊論、高視闊步與相互觀賞之地。男人在此相互打量,以完美身型為標準,對自己和別人的身材品頭論足。健身館讓身體成為希臘人談話、展示、渴望與擔憂的主題,同時也是運動與照料的對象。
最簡單的答案就是來自希臘。自文藝復興時期與重新發現希臘藝術以來,人們拿希臘雕像當成男體的完美典型,由來已久。這些精瘦但肌肉線條鮮明的體態、勻稱優雅的身形,以及運動員或轉頭、轉身的協調姿勢,皆深植於西方人的想像,讓人難以從新的觀點或從歷史的角度看待身體這件事。對任何經常上健身中心、覺得自己太胖或太瘦,需要塑造肌肉的人,或是任何對優美體態有既定概念的人,一段追溯至古希臘的歷史將改變你看待自己身體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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