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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祕密手稿

作者:塞巴斯提安.貝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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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七

第一部

消防車警鈴的響聲從遠處傳來。女孩們居住的樓層明亮如白日,大扇窗戶後方覆滿火焰。雖然我們站在垂直的角度,但仍看得見她們的臉龐與手臂猛敲窗戶,恍如日間的飛蛾,又似嚴冬裡冬眠的蝴蝶,當屋内溫度驟然升高時,致命地誤以為春天已經降臨。接著某些窗戶往外爆開,足以致死的玻璃尖塊與碎片向我們漫天灑來,逼使大家拔腿疾奔至街道另一側。人們紛紛從家裡現身,女人雙手捧臉,發出怪異的哭嚎,男人穿著保暖內衣褲從床上爬起來,吼叫呐喊。如果他們對這些無父無母的女孩們不曾有過惻隱之心,現在他們終於感覺到了;他們宛如為人父母般地扯嗓呼喊。
「現在她們每人都能分到一張床,是的,羅珊娜,」父親說:「可是在妳祖父,或是曾曾祖父的時代,狀況很不一樣。他們以前都會提到關於這地方的恐怖故事。當時大家嚴正抗議這裡的做法,很激烈的抗議。妳曾祖父當時擔任建築物檢查員,受到都柏林的政府委託,所以來過這裡。他進來過這裡呢。」我們當時站在古老的中庭裡,光線昏暗朦朧,身邊是兩個塞滿老鼠的捕籠。狗兒巴布看來對自己的表現非常滿意,牠追趕老鼠過牆,有些地方牆壁厚及七、八英寸,四處都是鼠洞。「也許是樓上那些大房間裡的其中一間。」他沿著建築物的陰暗砌石往上指向二樓。「在他看來,那裡的床鋪多得好像占了一英畝地。每張床上都有嬰兒,也許擠了二十來個,都是新生兒或出生沒多久的,全都挨在一起躺著。有位老護士隨他進去,裡面髒亂得很,妳能想像吧。他環顧那一片嬰兒海,注意到有些窗戶缺了玻璃,跟現在不同。巨大的鐵柵裡只升了一小團火,什麼東西也烘不暖。天花板還破了洞,冰冷陰慘www.hetubook.com.com的冬風咻咻直竄進來。他驚訝地高呼:『我的天啊,女人!』先不管他們當時用什麼樣的說法。『我的天啊,女人,這些小孩根本沒人照顧,老天,』他說:『他們身上連衣服都沒有。』當然了,羅珊娜,那些嬰兒幾乎連一丁點遮身的衣物也沒穿。那老女人開口了,態度一副好像那是世上最天經地義的事,再平常也不過了,『可是呢,先生,他們本來就是要躺在這兒等死的啊。』他於是明白這些安排是蓄意的,是院方為了擺脫體弱多病或多餘嬰兒的辦法。我想,那在當時是很大的醜聞,延燒了好一陣子。」
為什麼?
我無意間非常苦惱地發現,貝兒決定不到專科醫師那裡就診,她是去年被轉診到那邊的(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或者是我在作夢?還是今年呢?)。昨晚我恰巧發現她一時遺忘在康補寧錫罐旁的日記。我這麼做當然是錯的,不道德、大錯特錯,但我還是憑著一股被妻子厭惡的丈夫所僅剩的微小熱情,把日記打開,只為了看看她在裡面寫了什麼。不,不,只為了瞧瞧她的筆跡,如此親暱又私密的東西。也許我並不是想閱讀内容,只是想看一眼她用原子筆畫下的黑墨。就在那兒,才幾週以前,一則斗大的日記條目,本來是供她自己看的,寫著:「打電話給診所,取消就診。」
我陪同父親去做一項工作,時間在耶誕節過完的幾星期後。
晚上我本想用比較直接的方式,來詢問羅珊娜.麥科納提,以便得到調查結果。但我突然想到,如果我連跟妻子熱心談談她的健康都做不到,那跟羅珊娜能談出什麼的機會也相當渺茫。也許面對陌生人,事情反倒會容易一些,因為我可以扮演「專家」的角色,而不用當個努力過好日子的大蠢蛋。從比較正面的角度來看,對hetubook.com.com大部分病人的評估,我都相當有自信。他們大多就像展開的書本,病灶不言而喻,雖然我擺脫不掉身為入侵者的感覺,羅珊娜卻讓我困惑不已。

葛林醫師的萬用記事本

他已經在一家新教孤兒院裡工作了幾晚。不管有沒有鼠患,那裡本來就是個怪異的地方。孤兒院已有兩百年左右的歷史,父親曉得跟那地方有關的老故事。就他所言,我想過去幾世紀以來,身為孤兒並不是件好事。但也許在我的年代,那地方還算正派。父親打算從屋頂開始往下進行,一層一層地捕鼠,這是最適當的做法。上層閣樓與頂樓已經清過,剩下三個樓層有待進行,孤女們就住在其中,共有兩百人左右。她們就寢時穿著式樣不錯、質料類似帆布的無袖連衣裙。
總之,正如我剛所說,他打開陷阱,拎起一隻隻老鼠。一想到這件事,感謝老天,我的腦海忽地彈出這番景象:當時在火刑之前,他會先往老鼠腦袋猛敲一下,還一面與我閒談不歇。也許因為我在旁邊,讓他無法全神貫注在手頭上的事。後來他抓出一隻老鼠,還來不及敲頭,老鼠便蠕動身子,驟然溜出他的指間,繞過驚愕的巴布逃逸。一抹迸發的黑影以典型的奔馳動作,逃回孤兒院,無影無蹤,巴布毫無反應的機會。父親柔聲咒罵,不再多想,反正隔天可以再去逮那鼠兒。

羅珊娜的自白

我隱約知道,轉診是為了追蹤她暈眩的症狀。事實上,她告訴我院方替她辦理轉診的時候,我覺得備感安心,於是將整件事拋諸腦後。但現在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首先是她拒絕就診讓我驚恐不安,再者我很清楚地意識到,我之所以會得知這件事,是因為我侵犯了她的隱私;這等於是對她進一步的侵犯。我知道她會這麼解讀,而她的看法會是對的。
m.hetubook.com.com我整個晚上心思渙散,而那是我面對問題時慣常的解決辦法。可能是吧。不過我想,這也情有可原。
他忙著打理捕鼠陷阱,我站在他身旁。夜風沿著建築物悄悄攀行,發出微小的嗚咽。一枚好似受到腐蝕的稀薄冷月,端坐於孤兒院屋頂。父親用倉庫拿來的發臭舊木板或那類的東西,在中庭升起火。他往老鼠身上潑灑石蠟油,準備一隻隻抛入火堆。這是他處置老鼠的辦法,是他以手冊內容為基礎加以改良而成的。這個方法讓他頗為得意。回顧當時,想到老鼠活生生地被丟入火焰,或許有點不幸。可是,我想父親並沒想到那樣做很殘忍。或許他還希望這樣能警告其他躲在陰影裡偷看的老鼠呢。父親多少是這麼想的。
父親回家時跟我說了這件事。他不像平日那樣躺在我床上,而是坐在床畔的老凳子上,弓背向前。審訊上,沒人能為火燒鼠提出一個解釋。父親噤聲不語。命運已如此慘澹灰暗的他,完全不敢開口。葬生火窟或墜樓致死的女孩共有一百二十三位。父親根據經驗了解,就像我閱讀了他的手冊得知:老鼠喜歡使用好似垂直公路的便利老煙囪道,就算一丁點火也不會成為阻礙,可是他很清楚,穿越煙囪的老鼠,只要與火源距離夠近,而且渾身浸過石蠟油,後果會是如何。
父親前往參加的那場審訊上,有位倖存的女孩替火災提供了非比尋常的說明。她說當時她面朝老舊的壁爐,躺在床上試著入睡。壁爐內一小堆木炭悶燒著,然後她聽到急跑與尖叫聲,還有一小團騷亂的聲響。她用手肘撐起身子想看個明白。她說那是動物,某種細瘦的東西,像老鼠一樣騰跳著,但是牠身上著了火,毛皮以異常狠毒的方式熊熊焚燒,在房裡一邊奔竄,一邊點燃女孩們睡鋪上薄如蛛網、垂墜至光禿地板的床單。在無人意識到發生什麼事和圖書以前,已有上百處燃起小火。女孩彈起身,向其他孤女姊妹們呼喊,並連忙逃離火勢愈見壯大的煉獄。
深更半夜的某刻,我心底湧現神祕的暴怒,對她感到無比的氣憤。我想要衝上樓梯,跟她把話攤開來說。她以為她在幹嘛?該死的愚行!
怎麼辦?
女孩們背後焚燒猛烈的火勢,好似綻出朵朵龐然的黃花與紅花,發出只有走過地獄的人才聽過的噪音。此刻完全是夢魘裡地獄該有的模樣。房間内的女孩們,大部分年紀與我不相上下。她們爬過窗戶,站在寬闊的窗櫺上,連身裙都已著火灼燒,尖叫聲不絕於耳。她們沒有更好的辦法,也無望獲得任何救援,因此紛紛從窗櫺一躍而下。身上的衣服不停地焚燒,連身裙上的火焰往上飛騰,直到在她們身後拖曳出一副雙翼。這些遭火焚的女孩摔下雄偉古老的豪宅,狠狠撞上圓石路面。從窗戶大量湧出的女孩有如波浪,一波波持續不斷,在我們眼前慘遭火噬,在尖聲驚叫中凋零逝去。
我想要參考巴塞斯那本《保密的病理學》。這當然是本精采非凡的書,希望我找得出時間重讀一次。我想我原本可以進書房去翻閱那本書,可是我卻顫抖個不停,處於瀕臨中風的極度激昂狀態——如果這在現代世界算是一種真正的病況。結果我既沒讀巴塞斯,也沒解決貝兒的魯莽行為。我筋疲力竭。
他繼續埋頭處理剩餘的老鼠,將沾滿石蠟油的老鼠一一扔進火堆,隻隻都發出痛苦尖鳴。我想這些聲音肯定烙印在他心坎裡,在他的夢中不絕於耳。約莫一個鐘頭之後,他把雜七雜八的用具包好,陷阱扛在身上,繫好巴布平日用的牽繩。我們回頭穿越幽暗的孤兒院内部,走到臨街那面。孤兒院對著城市展現精巧的雕刻立面,肯定是院方一貫將慈善捐款大半投注在建築上https://m•hetubook.com•com的結果。我們正要過街時,聽到咆吼聲響,於是轉身仰望。
感謝上帝我沒這麼做,因為那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真正深刻的憂慮朝我襲來。她腿部會腫脹,可能是因為有血塊,如果血塊爬進肺部或心臟,她會馬上倒地殞命。這就是她想要的嗎?現在我再次發現,我沒有那種語言、那種術語,可以用來跟她討論這件事或任何事。我們一直忽略閒話家常的微小句子,以致龐大的句子遠遠超越我們的能力所及。
早春期間,老鼠會開始報復似地瘋狂繁衍,所以晚冬是捕抓牠們的最好時機,不但老鼠數量尚未擴增,天氣對捕鼠者來說也不至於太過酷寒。回顧當時,帶著一個女孩去捕鼠是挺奇怪的,但我興致勃勃,尤其在父親朗讀捕鼠手冊給我聽之後。那本手冊將補鼠描述為需要高超技巧,甚至具有使命感、充滿神奇的職務。
某種怪異又飽滿的神祕聲響自女孩們就寢的樓層傳來。有些人已經醒來,因為濃濃黑煙開始竄過屋頂石板往上爬升;灰煙、白煙被淡淡月光與斯萊戈的貧弱照明詭異地映亮。我們聽見某處窗玻璃的破裂聲響,一道亮黃火焰有如細長的手臂驟然探了出來,扎實地懸掛於夜空中,照亮父親上仰的臉,一定也照亮了我的臉。就在那時,那道火焰怪異地往後縮回,並發出可怖的咆哮呻|吟,比任何風聲都還淒厲。我嚇得魂飛魄散,感覺火焰正在說:「死、死。」我想,它就是這麼說的。
「我的老天。」父親說,就像血液與腦袋裡突然起了恐怖變化而癱瘓的男人。就在他說話當下,孤兒院的門一開,一股狂野的暴風從房子裡猛竄出來,幾位目瞪口呆、連身裙覆滿煙灰與塵土的女孩跌跌撞撞地衝出來,張牙舞爪的表情好似小妖魔。我從沒見過那樣的恐懼。那裡的三位看護(一女兩男)一身烏黑、蹣跚逃出來,趕忙衝到圓石子路上引頸觀望,希望能看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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