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弱點造成挫跌玷辱
因朝中祕書監賀知章之薦,聞於唐明皇(玄宗),明皇很尊重其才。樂史所撰「李翰林別集」序,述白所受明皇給他的榮寵,云:
李白自知不復爲宮廷所親近,乃自請還山,帝允之,賜金辭闕,浮游四方,終日沉湎於酒,傲放不羈,據舊唐書的記載云,「嘗月夜乘舟自采石達金陵,白衣宮錦袍,於舟中顧瞻笑傲,旁若無人。」
也有記載說,這是鄭虔之事,皆王維無涉。鄭虔被唐玄宗譽爲「詩書畫三絕,」也是精於繪事的。太平廣記用「皆」事,則表示王維也參與其事的。如果屬實,則巴結權貴,用變相的賂賄,獲取庇護,也不是十分光明磊落的行爲。
「時進士張九臯,聲稱籍甚,客有出入公主之門者,爲其地,公主以詞牒京兆試官,令以九臯爲解頭。
詩盛於唐,開元天寶前後數十年間,垂名千古的作家輩出,王維亦爲其中不朽詩人之一。才華炳煥,籠罩一時。論者謂其天機淸妙,與物無競,故其詩眞趣洋溢,脫棄凡近。也有人說他的作品,如秋水芙蕖,倚風自笑,出語妙處,與造物相表裏。
「公主笑曰:何預吾事,本爲他人所託,顧謂維曰:子誠取解,當爲力致焉。維起遜謝。公主則召試官至第,遣宮婢傳教,維遂作解頭,而一舉登第矣。」
「其二曰:一枝紅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粧。
又按胡三省作通鑑音註,謂偏檢諸書,祿山反後,未嘗至長安。則大會於凝碧池者爲祿山的黨羽徒衆,其本人並未參加,這不僅指出舊唐書「祿山宴其徒於凝碧宮」一語有誤,並且提供一個事實,說明王維之凝碧池詩作於西京,被押解到雒陽之前。而被迫受偽官,則在被祿山遣人迎置雒陽之後。
讀了這節記載,再參以舊唐書王維傳所謂:「祿山素憐之,遣人迎置雒陽,拘於普施寺迫以偽署,祿山宴其徒於凝碧宮……」似乎給人一個印象,以爲凝碧池是在雒陽,其
和_圖_書實菩提寺和凝碧池俱在長安。舊書謂普施寺,證之以王維詩題自云,當爲菩提寺之誤。按長安志云:「平康坊南門之東,有菩提寺,隋開皇二年(五九〇)隴西公李敬道及僧惠英所奏立。」凝碧池在長安宮禁中,唐禁苑圖:「凝碧池在西內苑重元門之北,飛龍院之南。」
這節記載不僅說明了王維陷賊經過,並且道出原因,何以賊平後祇受到朝廷很輕的處分:一因所作凝碧池詩感動了肅宗,二因其弟王縉自請削官以贖兄罪,時縉官刑部侍郎。
此一時間因素,對於後世考量王維的忠貞問題,應當是一個重要的關鍵。或許他被拘在長安的時候,節慨凛然,秋槐落葉之吟,有惓惓不忘君父之思,但到了雒陽就改節而受偽命了。這是很可能的。雖由逼迫和威脅,但臨危苟全,大節有虧,所以昔人說他,「致身之義,尙少一死。」
永王生長宮中,並不通曉世務,其子襄成王偒,尤剛鷙乏謀,性好動亂,永王受其子及左右慫恿,舉兵反,欲先取江左,圖佔金陵。
白於宮中沉香亭,詠清平調三章,至今普遍傳頌,樂史述其經過,言曰:
蘇嘉瑩教授論古代詩人,她說一些雖在心靈上具有高貴美好本質的人物,有時却會因人性上某種軟弱的疵累,而留下了挫跌玷辱的行爲紀錄。所謂人性軟弱的根性,她指出兩點:一是屬於一般人所共有的求生存與安全的本能,二是屬於一些才智之士所特有的,不甘於寂寞而冀求表現的欲望。王維的玷辱,也許屬於第一個弱點,而李白的挫跌,則是屬於第二個原因吧?
後人簡稱此詩曰:「凝碧池詩」,原來的題目是很長的,據王摩詰集爲:「菩提寺禁,裴迪來相看,說逆賊等凝碧池上作音樂,供奉人等舉聲,便一時淚下,私成口號,誦示裴迪。」
王維爲開元初進士,在中式的二十五人中,他是「解頭」,「解頭」卽後世所謂「狀元」。太平廣記輯有「鬱輪袍www.hetubook•com•com」一事,說他的狀元及第,是以倡優姿態,活動「公主」而得到的,其言曰:
我國歷來的道德觀念,最重節操。按照帝王時代的邏輯,忠君卽是愛國,如果君,或投靠叛君之人,不僅有嚴峻的法律制裁,在道義上,因爲大節有虧,亦爲社會所不齒。唐代有兩位名詩人,王維和李白,都因此而爲論者所鄙薄,王維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安祿山反,迫以偽職;永王璘,李白爲府僚,佐之起兵。祿山和永王的叛亂,敉平之後,王維雖獲朝廷曲諒,而李白亦僅得流放夜郎的處分,且中途遇赦歸,然而臨難苟免或公然叛亂,成了他們一生的白圭之玷。
永王之亂,雖是皇家的同室操戈,按記載,李白於永王幕中,也沒有什麼重大供獻,然而附從謀逆,還是罪不可恕的。
「以時世考之,右丞開元九年(七二一)登第,爾時姚崇秉國,明皇方急于圖治。親策試應制舉人於含元殿,務收賢俊,用甯軍國,太平安樂之覆轍,殷鑒不遠,肯以狀頭付兒女之予奪乎?」
「維曰:謹奉命。歧王乃出錦繡衣服,鮮華奇異,遣維衣之。乃令齎琵琶,同至公主之第。……
李白詩豪邁清逸,興會屬詞,飄然有凌雲之意,眞不愧「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他浪跡縱酒,擊劍任俠,頗富浪漫氣質,有人稱之謂「謫仙人」。
「其三曰: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天寶十四載(七五五),安祿山反,明年長安陷,明皇幸蜀,其第三子肅宗,旋即帝位於靈武,明皇退爲上皇。明皇的十三子永王璘,在明皇播遷途中,詔爲山南、江西、嶺南、黔中四道節度使。
「王維右丞,年未弱冠,文章得名,性閑音律,妙能琵琶,遊歷諸貴之間,尤爲歧王所眷重。
倡優姿態活動公主
李白的得寵和被疏
太平廣記爲小說家言,www•hetubook.com•com彙錄前人的記載,有時不免渲染,王維與歧王往來甚密,集中有關歧王的詩很多,並無可疑之處,但上面這故事,是否有事實根據,則很難找到其他佐證,清人杭世駿卽疑此事之不可能,其言曰:
「維年少潔白,風姿都美,立於行,公主顧之,謂歧王曰:斯何人哉?答曰:知音者也。卽令獨奉新曲,聲調哀切,滿座動容,公主自詢曰:此曲何名?維起曰:號鬱輪袍。公主大奇之。……
舊唐書及新唐書均載其事,新唐書云:「安祿山反,玄宗西狩,維爲賊得,以藥下痢陽瘖。祿山素知其才,迎置洛陽,迫爲給事中。祿山大宴凝碧池,悉召梨園諸工合樂,諸工皆泣。維聞悲甚,賦詩悼痛。賊平,皆下獄,或以詩聞行在,時(其弟)縉位已顯,請削官贖維罪,肅宗亦自憐之,下遷太子中允,久之,遷中庶子,三遷尙書右丞。」
「龜年以歌辭進,上命梨園弟子略約調撫絲竹,遂促龜年以歌之。太眞妃持頗梨七寶杯,酌西涼州蒲蔔酒,笑領歌辭,意甚厚。上因調玉笛以倚曲,每曲徧將換,則遲其聲以媚之。太眞妃飲罷,斂綉巾重拜上,自是顧翰林尤異於諸學士。」
陷賊而臨危苟免
「維方將應舉,言於歧王,仍求庇借。歧王曰:貴主之强,不可力爭,吾爲子劃焉。子之舊詩清越者,可錄十篇,琵琶新聲之怨切者,可度一曲,後五日至吾。
「其一曰: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因爲王維的才華蘊藉,後世論評,對於他的行事,往往加以曲諒或辯護,卽同時代的杜其「奉贈王中允維」一詩,也竭力推許他的忠貞,有句云:「共傳收庾信,不得比陳琳,一病緣明主,三年獨此心。」所謂「一病」指的是王維爲叛賊所拘時的「服藥取痢,佯爲瘖疾」。觀其凝碧池詩題,曰「誦示裴迪」,既可誦詩,則新唐書所說佯爲瘧疾,似乎也有https://m.hetubook.com.com可資懷疑的餘地。
王維字摩詰,精研佛理,亦工繪畫,閑音律,能琵琶,最後官至尚書右丞,後世稱之爲王右丞。可是這位多才多藝的詩人,在天寶十四載(七五五),維時官長安,安祿山叛軍陷兩都,玄宗(明皇)出幸,維不及扈從,爲賊所得,迫爲偽官。
「開元中,禁中初重木芍藥,卽今牡丹也。得四本,紅紫淺紅通白者,因移植於興慶池東沉香亭前。會花方繁開,上乘照夜車,太眞妃以步輦從。詔選梨園弟子中尤者,得樂一十六色。李龜年以歌壇一時之名手,捧檀板押衆樂前,將欲歌之,上曰:賞名花,對妃子,焉用舊樂辭焉?遽命龜年持金花牋,宣賜翰林供奉李白,立進清平調辭三章,白欣然承詔旨,由若宿酲未解,因援筆賦之。
「唐天寶中,賀祕監聞於明皇帝,召見金鑾殿,降步輦迎,如見綺皓。草和蕃書,思若懸河,帝嘉之。七寶方丈,賜食於前,御手調羹。於是置之金鑾殿,出入翰林中。」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葉落空宮裏,凝碧池頭奏管絃。
秋槐葉落空宮裏,凝碧池頭奏管絃。
「維風流蘊藉,語言諧戲,大爲諸貴之欽矚。歧王因曰:若令京兆府今年得此爲解頭,誠爲國華矣。
「會高力士終以脫靴爲深恥。異日,太眞重吟前辭(清平樂),力士曰:始以妃子怨李白深入骨髓,何翻拳拳如是耶?太眞妃因驚曰:何翰林學士能辱人如斯?力士曰:以飛燕指妃子,賤之甚矣。太眞頗深然之。上嘗三欲命李白官,卒爲宮中所捍而至。」
致身之義尙少一死
明皇雜錄一書,記當時情形甚詳,曰:「天寶末,羣賊陷兩京,大掠文武朝臣及黃門、宮嬪、樂工,騎士每獲數百人,以兵仗嚴衛,送于雒陽,至有逃於山谷者,而卒能羅捕迫脅,授以冠帶。祿山尤致意樂工,求訪頗切,于旬日獲梨園子弟hetubook.com.com數百人,羣賊因相與大會于凝碧池,宴偽官數十人,大陳御庫珍寶,羅列于前,後樂旣作,梨園舊人,不覺歔欷,相對泣下,羣賊皆露刃脅之,而悲不能已。有樂工雷海靑者,投樂器于地,西向慟哭,逆黨乃縛海青于戲馬殿,支解以示衆。聞之者莫不傷痛。王維時爲賊拘于菩提佛寺,聞之賦詩云云。」
後因李白醉命高力士脫靴,力士深以爲恥,乃在楊貴妃前譖李白清平樂中,用趙飛燕故事,乃是對妃的諷刺和羞辱,於是貴妃亦深恨李白,帝欲官李白,屢爲貴妃沮止。樂史言其事云:
「公主曰:何不遣其應舉?歧王曰:此生不得首薦,義不就試,然已承貴主論託張九臯矣。
「維卽依命,如期而至。歧王謂曰:子以文士請謁貴主,何門可入哉?能如吾之敎乎?
「天寶末,祿山初陷西京,維及鄭虔、張通等,皆處賊廷。洎剋復,俱囚于宣揚里楊國忠舊宅。崔圓因召于私第,令畫數壁,當時皆以圓勳貴無二,望其解救,故運思精巧,頗絕其藝,後由此事,皆從寬典,至于貶黜,亦獲善地。今崇義里竇丞相易直私第,卽圓舊宅也,畫尙在焉。」明皇雜錄亦曰:「太和中畫尙存。」
先是,李白浪遊於今安徽江西一帶,於宣州竭見永王,永王僻爲府從事,及王起兵,白亦參與謀亂行列。但永王很快就失敗,率殘兵欲逃嶺南,爲官軍追及,戰至大庾嶺,璘中矢被執,殺之,其子傷亦爲亂兵所害。
幸而他和中興名將汾陽王郭子儀有舊,子儀微時嘗犯法,李白爲之救免,於是子儀請削官爵以贖李白罪,朝廷許之,因而免誅,詔長流夜郎。夜郎在今貴州西南境,當時是未開發的蠻荒之地。後遇赦得還,轗軻流浪,侘傺以終,時已爲寶應元年(七六二),享年六十有四。
轗軻流浪侘傺以終
因爲王維的際遇,這首凝碧池七言絕句是很著名的,詩曰:
亂平之後,他未獲重罪,除了上述兩原因外,據太平廣記的記載,還有一說,據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