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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生活

作者: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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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破的父子之情

看不破的父子之情

然唐文粹所錄義山碑銘之後,附載弘農郡君(樂天夫人楊氏)殤子辭一首:

兩子同年的問題

樂天七十三歲的時候,作談氏小外孫玉童詩,有「東床空後且嬌憐」之句,自註云:「談氏初逝」,則阿羅早寡,於此可見。
阿羅適談氏,李義山白公墓碑云:「一女妻譚氏」,譚爲談字之誤。阿羅有子有女,樂天有談氏外孫女孩滿月詩,及「談氏外孫生三日,喜是男,偶吟成篇」七律。
亂離中拳拳之情,可感可泣,然若陶淵明生在他的後代,大可問他一句:「何其掛懷抱」了。
這是調和新舊唐書兩說,作揣測性的推論,頗見用心之苦。馮氏註文時,尚無人致疑於醉吟先生墓誌之出於偽托,其曰令子阿新之結論,仍從偽誌,似亦未確,惟謂前立之子先死,後立之子爲景受,這是言而有據的。然前立者究係何人,則無確切資料可據,祇能付之闕疑了。
兒女的生死,使這位老詩人一生之中,忽喜忽悲,賺得他不少歡笑和不少眼淚,正如他自己所說,「慚非達者懷,未免俗情憐。」
自問五律云:「賴有彈琴女,時時聽一聲。」則阿羅長大之後,且擅彈琴之藝。
且進杯中物,雖很幽默,亦卽黃山谷所謂「戲謔可觀」,但上句「天運苟如此,」則怨尤愁嘆之情,不免溢於言表。
譏淵明「有子賢與愚,何其掛懷抱」的杜子美,也是非常關切他兒子的人,他有子名宗文和宗武,兩人俱拙於生事,才學平庸,宗文早世,(或謂「子美歿後,宗文尙漂寓江陵。」)至於宗武,元稹的杜甫墓誌銘,謂杜甫死的時候,「嗣子曰宗武,病不克葬,歿。命其子嗣業,嗣業貧,無以給喪,收拾乞丐,焦勞晝夜。去子美歿後,餘四十餘年,然後卒先人之志,亦足爲難矣。」
予有令子,儉衣削食,
以紀先功,志刊貞石,
彼蒼不遺,俾善莫隆,
今子建立,痛冤無窮。
其中和_圖_書一女乳名金鑾子,三歲而亡,念金鑾子詩云:「與爾爲父子,八十有六旬。」病中哭金鑾子云:「豈料吾方病,翻憐汝不全。臥驚從枕上,扶哭就燈前。有女誠爲累,無兒豈免憐。病來纔十日,養得已三年。慈淚隨聲迸,悲腸遇物牽,故衣猶架上,殘藥尙頭邊。送出深村巷,看封小墓田,莫言三里地,此別是終天。」

祗餘一女早寡

在阿崔未生之前,樂天時作無子之嘆,散見集中,如和微之聽妻彈別鶴操,有句云:「一聞無兒嘆,相念兩如此。」見李蘇州示男阿武詩,自感成詠云:「遙羨靑雲裏,祥鸞正引雛,自憐滄海畔,老蚌不生珠。」
以龜爲名,在今天看來,似不雅馴,然綠帽之說,爲後世所出,漢唐對此並無避忌,以龜名者取其芳齡永繼,長命如龜,日本至今尚存我漢唐舊俗,不乏龜太郎一類的名字。
至於阿羅,大約是樂天四十五歲生的。樂天五十七歲戊申歲暮詠懷云:「嗟生一女才十二,衹欠三年未六旬。」他在阿羅七歲之時,有詩云:「吾雛字阿羅,阿羅纔七齡……撫養雖驕騃,性識頗聰明,學母畫眉樣,效吾詠詩聲,……緬想古人心,慈愛亦不輕,……敢求汝得力,但未忘父情。」
姪景受爲嗣之說,在新唐書之前,出自李義山爲白氏所作墓碑,碑云:「子景受,自穎陽縣尉治集賢御書」,且謂碑文係應公子景受而作。當以此說爲是。
中唐時代詩人白樂天,自以爲棲心梵釋,遁跡老莊,不累於世事,然而深於詩者必多於情,他的一生,兒女之事,也使他繾綣縈懷,影響了他的憂喜哀樂。
阿崔生後,樂天衷心的快慰,亦屢見詩篇,阿崔五律有句云:「豈料鬢成雪,方看掌弄珠。已衰甯望有,雖晚亦勝無。蘭入前春夢,桑懸昨日弧。里閭多慶賀,親戚共歡娛。膩剃新胎髮,香綳小繡襦。玉芽開手爪,酥顆點肌膚。」最後並且說,「何時能返哺,供養白頭烏?」
於是承祧樂天之嗣,遂有兩說。舊唐書係據白樂天自撰醉吟先生墓https://m•hetubook.com.com誌而來,近人岑仲勉嘗考證此文爲他人偽託,其說甚諦,故阿新之說,亦未必可信,蓋樂天姪子有好幾位,不以姪而以姪孫爲嗣,宋、陳振孫作白文公年譜,卽疑此事之不可解。
蘇東坡曰:「吾於詩人,無所甚好,獨好淵明之詩。」他謫居儋耳,前後和陶詩一百有九篇,緬懷身世,覺得自己不能如淵明之早脫世網,與弟子由書云:「半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愧淵明,欲以晚節師範其萬一也。」東坡有子名過,隨侍渡海,不離左右,過亦能詩,東坡「游斜川和正月五日」詩有句曰:「過子詩似翁,我唱兒輒酬。未知陶彭澤,頗有此樂不?」驕矜得意之餘,竟向淵明挑戰,諷及其子的不才。東坡此詩,似失溫柔敦厚之義,淵明在九泉聞之,不知將如何的啼笑皆非。
樂天有祭弟文,悼其弟行簡。有云:「龜兒頗有文性,吾每自教詩書,三二年間,必堪應舉。阿羅日漸成長,亦勝小時。……爾前後所著文章,吾自檢尋,編次勒成二十集,題爲白郎中集。……他日及吾文集同付龜、羅收傳。」
淵明前妻賈氏,繼室翟氏,南史淵明傳云:「其妻翟氏,志趣亦同,能安苦節,夫耕於前,妻鋤於後。」
所謂舐犢之情,畜類尚且如此,何况於人?曠達的人可以看破生死,而父子關係有時還是很難看破的。然而陶淵明正因爲此,顯出了這位詩人不是沒有「人情味」的。
所巧者,微之之子道保亦三歲死,微之卒於五十三歲,按墓誌:「有子道護,年三歲而卒」,葛常之、韻語陽秋云:「以歲月考之,卽道保也。」
陶淵明集中,有關他兒子的詩文,有「命子」及「責子」二詩,「與子儼等疏」一文。「命子」詩重點在追溯緜遠的世系和歌誦先德,最後略有「福不虛至,禍亦易來」等,勉勵他兒子的話。「與子儼等疏」上半篇自敍身世和性格,末以善處兄弟之道爲訓勉,云:「汝等雖不同生,當思四海皆兄弟之義,鮑叔管仲,分財無猜,歸生伍舉,班荆道舊,遂能以敗和_圖_書爲成,因喪立功,他人尙爾,況同父之人哉?」
白髮被兩鬢,肌膚不復實。
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
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
阿宣行志學,而不愛文術。
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
通佟垂九齡,但覓梨與栗。
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
「驥子好男兒,前年學語時,問知人客姓,誦得老夫詩。世亂憐渠小,家貧仰母慈。鹿門攜不遂,雁足繫難期。天地軍麾滿,山河戰角悲。儻歸免相失,見日敢辭遲。」(杜詩吳若本註:「宗武小名驥子」。)
杜子美愛子之情,也許更甚於陶淵明。子美憶幼子詩云:「別離驚節換,聰慧與誰論。」得家書云:「熊兒幸無恙,驥子最憐渠。」元日示宗武云:「汝啼我手戰」,「遣興」一言有句稱譽宗武幼小時的聰明,而頗露自得之意:

「懷抱又空天默默」

陶有子五人,因責子詩謂「雍端年十三」,明言雍份與端佚同年,顯非一母所生,這和「與子儼等疏」曰:「汝等雖不同生」一語合。於是歷來的陶詩箋註家發生了陶淵明有沒有姨太太的問題?馬大年曰:「雍端皆年十三,則其庶出可知也。」但也有人說:「安知非雙生?」
馮孟亭注義山文集云:「余謂阿新越序爲嗣,是白公楊氏所愛定於存時者,不意公歿後阿新亦殤,此殤子辭必爲阿新。其曰令子卽阿新,其曰今子乃景受,蓋阿新殤後又以景受爲繼,而郡君痛寃無窮,自以辭志也。」
淵明有五子,據湯東澗陶詩注,曰:舒儼、宣俟、雍份、端佚、通佟。「責子」詩列舉五人的名字,對他們的不才不肯,頗有無可奈何的感慨,詩曰:
另一女,大約也是夭折的,樂天有「重傷小女子」七律。唐人每以「殤」與「傷」通用,重傷有一殤再殤之義。句云:「繼知恩愛迎三歲,未辨東西過一生,汝係下傷應殺禮,吾非上聖詎忘情。和-圖-書」所可怪者此女之死,亦不足三歲,與金鑾同。因此「重傷」亦可解釋爲一再悲悼金鑾子,義雖兩岐,因無其他資料可作斷語,書之待考。
關於這個問題,爲歷來所聚訟。淵明有詩云:「弱冠逢世阻,始室喪其偏。」李公煥注「公年二十喪偶,繼娶翟氏。」陶先後有兩位嫡妻,所以五個兒子不同生,這是可以斷言的。然而前妻已死,雍端同年,似乎在續絃之外,另有一妾存在。古人納妾,雖是極尋常的事,但進一步推敲,淵明一生貧困,其「有會而作」有云:「弱年逢家乏,老至更長飢。」五柳先生傳云:「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似乎他的物質條件,不會另有姨太太。

祖宗的潛德幽光

看不破父子關係

所以又有人說:「以五柳之清高,恐無庶出」,五子不同生,「但爲前後嫡母耳。」與淵明同時代的顏延之所作「陶徵士誄」謂:「少而貧苦,居無僕妾。」他的話應當是可信的,上面雍端同年這個問題,祇能用孿生來解釋了。
更有一事,可以看出陶淵明關切他的兒子。蕭統、陶淵明傳,說他爲彭澤令之時,不以家累自隨,送一僕役給子,書曰:「汝旦夕之費,自給爲難,今遣此力,助汝薪水之勞。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此書爲陶集所未收,南史隱逸傳亦據蕭傳錄之。「與子儼等疏」也有體念兒子生活辛勞之語:「汝輩稚小家貧,每役柴水之勞,何時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

兩詩人晚年得子

至於他的子孫,既無所表見於後世,見之著錄的資料亦少,僅梁書曰:「安成王秀爲江州刺史,前刺史取淵明曾孫爲里司,歎曰:陶潛之德,豈可不及後世。卽日辟爲西曹。」
後世論者,以爲淵明高蹈獨善,襟懷曠達,世事無一可在他胸中留下芥蒂,獨對幾個兒子,拳拳於懷,不能自已。於是杜子美吟詩譏其「未必能達道」。杜氏遣興之一,云:「陶潛避俗翁,未必能達道,觀其著詩篇,頗亦恨枯槁。達生豈自足,默識hetubook•com•com蓋不早。有子賢與愚,何其掛懷抱?」

兒子生活念念在心

樂天自喪阿崔,終身無子,舊唐書白傳云:「無子,以姪孫阿新嗣。」但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則在居易條下,云:「景受,孟懷觀察支使,以從子繼。」
我國史傳,書子不書女,新舊唐書白傳均未言及樂天有幾個女兒,祇能從他的詩文集去搜尋。樂天有「自到潯陽生三女子」七律,句云:「遠謫四年徒已矣,晚生三女擬如何。」他於四十四歲任江州司馬,元和十三年(八一八)十二月,四十七歲,除忠州刺史,三個女兒都是在這段時間所生的。
到了明代,汲古閣主人毛晉曰:「李空同督學江右,訪得(陶)先生墓,幷田六十有二坵,遷諸竊據者數冢而封識之,令其裔在星子名瓊者領業,在九江名亨者爲郡學生,奉先生祠。」瓊與亨爲淵明後世可考的一線。存此姓名於典籍,還是靠了他們祖宗的潛德幽光。
樂天和他的好友元微之,都是晚年得子。太和三年(八二九),樂天年五十八歲,子阿崔生。是年微之年五十一歲,也生了一個兒子道保。相與酬唱,喜出望外。樂天詩,贅以長長的標題,曰:「予與微之,老而無子,發於言歎著作詩篇,今年各有一子,戲作二什,一以相賀,一以自嘲。」詩有句云:「常憂到老都無子,何况新生又是兒。」又云:「五十八翁方有後,靜思堪喜亦堪憂。」
阿崔三歲已死,楊氏所云,先後顯有兩位嗣子,一爲意欲刊石未果的令子,一爲後所建碑的今子。
文中的阿羅,爲樂天所親生女。龜兒乃樂天弟行簡之子,言其頗有文性,且自教詩書,預言文集將同付收傳,則在樂天生前,對此姪已甚鍾愛。故有人疑龜兒卽景受,雖無明確佐證,可能性極大。
汪立名輯白香山詩集,引雲仙雜記爲注云:「樂天女金鑾,十歲,忽書北山移文示家人」這顯然是不正確的,金鑾或許爲阿羅之誤。
不幸阿崔三歲卽夭,樂天的傷心可想而知,哭崔兒詩云:「悲腸自斷非因劔,啼眼加昏不是塵,懷抱又空天默默,依前重作鄧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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