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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生活

作者: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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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與酒

詩人與酒

「惟有飲者留其名」

嘗作「醉時歌贈鄭虔」的杜甫,有句曰:「得錢卽相覓,沽酒不復疑。忘形到爾汝,痛飲眞我師。清夜沈沈動春酌,簷前細雨燈花落。但覺高歌感鬼神,焉知饑死墊溝壑?」這類有關飲酒的好句,在杜集中多得不勝徵引,而且他的酒量甚宏,他自己說:「酒盡沙頭雙玉瓶,衆賓皆醉我獨醒。」
酒能催詩,豈亦可催命乎?

深於詩而多於情

他於代宗大曆五年(七七〇)客耒陽,「一夕大醉卒」,年五十九歲。關於杜甫死事的最早記載,當爲元微之所作杜氏墓誌銘,謂「扁舟下荆楚間,竟以寓卒,旅殯岳陽」。並未指明耒陽,更沒有說出死的病因。舊唐書文苑傳,記載得比較詳細:
唐代詩人豪於飲者,前有李杜,後有白樂天,請自白樂天談起。
更有趣的,他和家中婢女,似乎也脫出了尋常關係。有一婢出走,樂天嘗作詩出榜招尋,事見唐詩紀事,有句云:「舊恩慚自薄,前事悔難追,」前事難追,言外之意是不簡單的。
林語堂先生又說:「太上忘情,雖然好,最妙還是未能忘情,最合人生。太上忘情,高是高了,人生就未免乏味。」
淹死之說,很難取信,然而杜集有一首五古、謝聶令的饋贈酒肉,詩題曰:「聶耒陽以僕阻水,書致酒肉,療飢荒江,詩得代懷,興盡本韻,至縣呈聶令。陸路去方田驛四十里,舟行一日,時屬江漲,泊於方田。」
白樂天是未能忘情的,他雖說棲心釋氏,通小中大乘法,然而並不像宗教家那樣極端克欲制情。他的朋友王質夫,說他「深於詩,多於情」,從他的作品去看,不僅多情,而且一生甚難忘情於聲色之好。
欲除憂惱病,當取禪經讀,
須悟事皆空,無令念將屬。
請思遊春夢,此夢何閃倏,
豔色即空花,浮生乃焦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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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古風襄陽歌,有句云:「鸕鶿杓,鸚鵡杯,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將進酒云:「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其北窗三友詩云:「琴罷輒舉酒,酒罷輒吟詩,三友遞相引,循環無已時。」詠懷詩云「抱琴榮啓樂,縱酒劉伶達,放眼看青山,任頭生白髮。」他說,此詩「吟罷自哂,揭甕發醅,又食數盃,兀然而醉,復醒,醒復吟,吟復飲,飲復醉,醉吟相仍,乃若循環然,由是得以夢身世,雲富貴,幕席天地,瞬息百年,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將至,古所謂全於酒者,故自號醉吟先生。」
甫一生坎坷,在烽火戰亂中顛沛流離,晚年有一段不很長的時期,卜居於成都浣花草堂,物質境遇仍甚艱困,曾作「蜀酒禁愁得,無錢何處賒」之歎。親朋知其所好,往往攜酒相過,他每記之以詩,詩情酒意,極酣暢淋漓之致。
白氏集中贈妓之作,多至數十首。他中年做杭州刺史和蘇州刺史的時候,和妓|女的往還特別多,名字之見於詩篇者有高玲瓏、謝好、陳寵、沈平、李娟、張態等。晚年退居洛下,家有妓妾。醉吟先生傳有云:「命小妓歌楊柳新詞十數章,放情自娛,酩酊而後已。」

牛肉白酒醉飽而死

酒能催詩亦能催命

唐代詩人,以李白(太白)、杜甫(子美)爲冠冕。太白詩豪邁清逸,有飄然凌雲之概故稱詩仙。子美閎深典麗,集詩家之大成,故稱詩聖。兩人同時,李白年長,相差十一歲均早於白樂天,李白死於寶應元和-圖-書年(七六二),杜甫死於大歷五年(七七〇),白樂天誕生於大歷七年(七七二),已在李杜二人的死後了。
「公往耒陽,聶令不禮。一日過江上洲中,醉宿酒家,是夕江水暴漲,爲驚湍漂沒,其尸不知落於何處。洎玄宗還南內,思子美,詔天下求之。聶令積空土於江上曰:子美爲牛肉白酒脹飫而死,葬於此矣。」
宋、方勺所撰泊宅編,曾把樂天詩集作過一番統計,他說:「白詩二千八百首,飲酒者九百首。」
白氏早年卽研佛理。元和五年(八一〇),他三十九歲的時候,有「和夢遊春一百韻」,夢遊春爲他的好友元微之所作,託諸夢遊,詠其戀情艷遇。樂天和詩序中,以佛理析男女戀情之空幻,而作「返眞歸實」之勸,其言曰:「與足下外服儒風,内宗梵行者有日矣。而今而後,非覺路之返也,非空門之歸也,將安反乎,將安歸乎?今所和者,其章旨卒歸於此。……欲使曲盡其妄,周知其非,然後返乎眞,歸乎實。」和詩有句云:

酒債詩魔風情未消

杜甫一生多病,晚年有「風疾」,其「遺悶奉呈嚴公二十韻」,有句曰:「老妻憂坐痺,幼|女問頭風。」肢體麻痺,頭目暈眩的所謂「風疾」,傅氏據現代醫學判斷,乃是高血壓的病象,高血壓而飲酒過多,引起腦溢血,「一夕而卒」,也就不足爲奇了。
樂天自謂:「棲心梵釋,遁跡老莊。」他的知足恬退,確得力於老子之敎,然而老莊哲學,尚有更深於知足者,他對佛學很有修養,但又未能忘情。從他的思想淵源說,是佛道雜揉,但嚴格言之,則非道非釋。樂天的生活和作品,充滿著濃郁的人情味。酒債詩魔,到死不能抛棄,而又「風情未消」,正因爲此,他不是哲學家,更不是宗教家,使他成了垂名千古的大詩人。
「性嗜酒,https://www.hetubook.com.com耽琴淫詩,凡酒徒琴侶詩客多與之遊。遊之外,棲心釋氏,通小中大乘法。」
他處處留情,對於出家淸修的女道士,也脈脈情深地吟之以詩,這雖是當時士大夫的風尙,而他語氣之間,很有挑逗之意,雖不能說輕薄,但也談不到莊重。他的「小女冠阿容」詩云:「綽約小天仙,生來十六年,姑山半峯雪,瑤水一枝蓮。晚院花留立,春窗月伴眠,迴眸雖欲語,阿母在旁邊。」贈韋鍊師,甚至有「共疑過去人間世,曾作誰家夫婦來?」之句。
樂天晚年放妓而不能忘情的情懷,正如他「對酒偶吟」詩中所說,「賴有杯中神聖物,百憂無奈十分何。」
繾綣風流,多情多欲,就不免造成一些煩惱。他祇能用他的偏好,詩、酒、琴,藉作疏導,移轉一部分目標,不使自己放縱太甚,減輕聲色之累。也許是求身心安泰的巧妙法門。
「遊嶽祠,大水遽至,涉旬不得食,縣令具舟迎之,乃得還。令嘗饋牛炙白酒,大醉,一夕卒。」
一代大詩人,竟死於口腹之欲,其後欽愛杜甫的人,惋嘆他死得有些不光榮,於是否定此醉飽之說,較杜甫稍後的李觀,所作「杜甫傳補遺」,云:
樂天詩情辭切至,平易近人,三位詩人的作品風格雖不同,但是好酒善飲却是相同的。李白的善飲幾乎無人不知。所傳他於醉後在采石磯躍江捉月而死的故事,雖早經證明,是無稽的齊東野語,但他的愛好杯中物,確是事實。
更值得注意的是:「雜錄」指出「飲過多」和新唐書「大醉」二字合,都是說甫死於酒的。

醺然陶然詩的境界

杜甫、飲中八仙歌說他:「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豪於詩,亦豪於酒,詩仙卽酒仙,二而爲一。
樂天的人生修養,曠達恬退,他六十三www.hetubook.com.com歲序其歸洛後所作詩,自謂「寄懷於酒,取意於琴,閒適有餘,酣樂不暇,苦辭無一字,憂歎無一聲」酒詩琴三友的偏好,情有所寄,實是他樂觀的妙諦,他在醉吟先生傳中,有一番解釋:「凡人之性鮮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自適於杯觴諷詠之間,放卽放矣,庸何傷乎?……若捨我所好,何以送死?」正如林語堂先生所說,「人生必有癡,必有偏好癖嗜。沒有癖嗜的人,大半靠不住。而且變爲索然無味,不知趣的一個人了。」
新唐書的記載,大致相同,文字上略有出入,云:
新舊唐書,給讀者一個印象:杜甫餓了十天,吃了耒陽縣令所送的牛肉白酒,突然飽醉而死。新唐書加「大醉」二字,點明他的死於酒。
「甫以其家避亂荆楚,扁舟下峽,未維舟而江陵亂,乃泝沿湘流,遊衡山,寓居耒陽。甫嘗遊岳廟,爲暴水所阻,旬日不得食。耒陽令知之,自櫂舟迎甫而還。永泰二年(七六七),啗牛肉白酒,一夕而卒於耒陽。」
他說杜甫死於急湍,「牛肉白酒」爲聶令掩飾罪過所造的謠言。韓愈、題杜子美詩「……怨聲千古寄西風,寒骨一夜沈秋水。當時處處多白酒,牛炙如今家家有,飲酒食炙竟如此,何故常人無飽死?……墳空飫死已傳聞,千古醜聲竟誰洗?……」
近人傅樂成教授,十數年前於「大陸雜誌」發表「杜甫的死」一文,他引唐文宗時人鄭處誨所作的「明皇雜錄」,對此疑問有一解釋,他說聶令送給杜甫兩次酒肉,一次在杜阻水遇救後,一次在杜「羈旅於衡州耒陽」時,所以杜甫無疑的並非死於阻水遇救後的當天晚上。「雜錄」云:
於是有人說,若果醉飽而死,「豈復能爲此長篇?」且該詩末句曰:「開顏憩亭沼,」杜甫何以死得如此從容?
樂天晚年自號醉吟先生。開成三年(八三八),六十七歲和_圖_書的時候,作「醉吟先生傳」傳有云:
至於杜甫本人,他的好酒善飲,似乎不若李白的著名,然而他最後却是死於酒的。
詩與酒有不解之緣,如果從歷來詩人詞客的作品去觀察,他們很少與酒無緣,涓滴不飲的。祇是愛酒的程度,酒量的大小,或有不同而已。醺然陶然,物我兩忘,陶淵明飲酒詩所「不覺知有我,安知物爲貴,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飲酒本身就是詩的境界。
「杜甫客耒陽,遊岳廟大水遽至,涉旬不得食,縣令具舟迎之,令嘗饋牛炙白酒。後漂寓湘潭間,羈旅於衡州耒陽,頗爲令長所厭。甫投詩於宰,宰遂致牛炙白酒以遺甫,甫飲過多,一夕而卒,集中猶有贈聶耒陽詩也。」
舊書所說杜甫死於永泰二年,這是一個顯著的錯誤,杜集中有「大曆三年(七六八)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峽四十韻」的長詩,如果永泰二年(七六七)死了,何來此篇?明人錢謙益考定「子美(大曆)三年(七六八)下峽,由江陵公安之岳,四年(七六九)之潭,五年(七七〇)之衡,卒於耒陽。」
樂天以此規勸朋友,可惜他對佛教衹有學理上的認識,自己始終未能「歸眞返實」。所謂「豔色即空花」,從他的詩篇看他的生活,終未能空。他有詩云:「生事縱貧猶可過,風情雖老未全消。」
玄宗死於肅宗寶應元年(七六二),死在杜甫之前,李文所謂玄宗詔求之說,荒誕可笑,不辯自明,而驚湍漂沒,亦無佐證。韓詩僅提出一個問題,別人吃了牛酒不死,何以獨杜甫遭飫死之厄,以爲這是「千古醜聲」。韓愈此詩不見其本集,李觀也許摭拾了無稽傳說,錢牧齋杜詩箋斷定此一文一詩,皆是別人所偽托,曰:「韓退之李元賓之偽詩偽傳,三尺童子,皆知笑之。」且曰:「當(甫)逆旅憔悴之日,涉旬不食,一飽無時,牛肉白酒,何足以爲垢病,而雜然起爲公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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