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詩人生活

作者:樸人
詩人生活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龔定盦丁香花疑案

龔定盦丁香花疑案

尤有進者,定盦於己亥出,並不狼狽,友朋贈詩甚多,辭別同年同僚,自己也有詩以記,行色從容,沒有狼狽避仇之態。
自註:「姑蘇小泊作也。紅燭尋春,烏蓬夢雨,一時情事,是相見之始矣。」對象亦是風塵女郎。
定盦有「桂殿秋」小令一闋,序略云:「夜夢至一區,雲廊木秀,水殿荷香,風煙鬱深,金碧嵯麗。人告予,此光明殿也,醒而憶之,爲賦兩解。」詞云:「明月外,淨紅塵,蓬萊幽窅四無鄰,九霄一脈銀河水,流過紅牆不見人。驚覺後,月華濃,天風已度五更鐘,此生欲問光明殿,知隔朱扃幾萬重。」
所作詩,至性瀰漫,眞情悱惻;所作詞,才華艷發,吐納風流,然他的學問是多方面的,小學、經、史、地理、金石無所不窺,均有建樹,爲其文學天才所掩,他自己也不欲以文學名世,嘗曰:「縱使文章驚海內,紙上蒼生而已。」詞有句云:「雕龍文卷,豈是平生意?」有一時期,竟欲戒詩不作,然結習難除,終仍破戒。
定盦抱瑰奇瑋麗之才,有攬轡澄清之志,但在仕途並不得意,二十七歲中舉後,會試屢不第,到三十八歲,中式殿試三甲第十九名,賜同進士出身,旋擢宗人府主事。冷署閒曹,潦倒卑官,於四十七歲出京,五十歲(實足年齡祗有四十九歲)就丹陽書院講席,是年暴卒於丹陽。出京時嘗有詩云:「少年攬轡澄清意,倦矣應戀縮手時,今日不揮閒涕淚,渡江祇怨別蛾眉。」
也有不言夢,直寫鍾情際遇的。鵲橋仙云:
昨朝相見,渾如不見,鸚鵡催妝無力,香消茶熟等多時,才鏡檻迴廊一瞥。
今朝不見,勝如重見,庭院暮寒時節,城闋鐙火促歸舟,露簾裏慘紅裙褶。
說者謂此係定盦懷想與太清幽會,托諸夢而寫。于是孽海花第四囘目,把「光明殿」改成「光明館」,云「光明開夜館,福晉呈身。」
最後說到定盦在丹陽縣衙中,遇一宗人府舊同僚,和他賭博,給他酒喝,囘寓後想起酒味不對,知道中了毒,臨死把此事詳細告訴了孝珙。
結構巧妙,情節詭奇,不讓聊齋誌異寫嚴東樓的「天宮」故事。文學作品可以捕風捉影道聽途說,和-圖-書增加浪漫氣氛,作爲茶餘酒後的談助則可,但絕不是史學考據資料。
此詞定盦自記云:「靑陽尙書有女公子與內子友善,胎內子漳蘭一盆,密葉怒花。俄女公子仙去,蘭亦死,棄盆灶間,三年矣,今年夏,灶人來告蘭復生,數之,得十有四箭,徙遷書齋,賦此紀異,則乙未六月十九日也。」詞云:

文人好奇輕附流言

紀夢云:「曇誓天人度有情,上元旌節過雙成,西池酒罷龍嬌語,東海潮來月怒明,梵史竣編增楮壽,花神宣敕赦詞精,不知半夜歸環佩,問是崆峒第幾聲。」
太素嫡室先逝,生子載鈞,太素歿後襲固山貝子,與太淸極不相能,太淸乃於戊戌(一八三八)十月以姑命遷出太平湖,賣金釵買宅於外,定盦己亥年吟詩猶憶太平湖,則可證明定盦於太清寡居後絕無來往,以常情度之,如在太素生前,兩人曾有私情,則寡居後,如何反能斷其情愛?昔日婦女年四十已自認爲老,如說定盦與太清,於貝勒死後方開始戀情,則可能性亦少。
總之,丁香疑案,雖有傳說,而非事實,誠如孟心史批評持此說者謂:「文人好奇,不暇深考,遽爾輕附流言。」
曉幃殢春冷,重簾下,花未醒,休番翠被,恐游仙正穩。一枝艷艷文窗外,丁香寒弄景。
唾花襟上,啼紅枕上,悲歡事,留淺印,嬌柔無語,倩人探心性,十分打疊情懷起,怕花愁月病。
這裏「丁香寒弄景」,定盦是不是故意要用丁香兩字,這種花與他的戀情有沒有特殊關係,正是下文要談說的主題。
避仇與毒斃之說,若按年月推求,更非事理之可通。太清之夫奕繪貝勒死於道光十八年戊戌(一八三八)七夕,時太清年已四十,卽己亥(一八三九)定盦出京南下之前一年,貝勒已死,於是尋仇毒斃之說,不能成立。
定盦己亥雜詩又一首自註云,「遣一僕人迎眷屬,自駐任邱待之。」再一首自註云:「兒子書來,乞稍稍北,乃進次於維縣,又請乃又進,次於固安縣。」說者謂畏憚仇家暗算,遲囘猶豫,迎眷而始終不敢逕入都門。
略謂:鑲黃旗某王孫,與中表正黃旗某https://www.hetubook.com.com貴家女,平日往還極親密,但議婚不遂,女抑鬱而死,王孫繼亦絕粒,成爲千古怨史。定盦詞云:
孽海花借定盦之子孝珙所述,說其父爲太清所愛,「示意他到東便門外茶館裏,喝了一杯茶,就感到一陣頭暈,砰的一聲倒了,坐了像傳說的神祕黑車,到了一個神祕地方,和一個嬌小玲瓏的妙人兒,儘情繾綣,心魂入化。

憶太平湖丁香花

奕繪字太素,是乾隆帝第五子榮純親王之孫,榮恪郡王綿億之子,嘉慶中襲父爵,封貝勒,累官正白旗漢軍副都統,篤好風雅,有明善堂集。三十餘歲卽罷官,居於京師太平湖畔太平街,享優閒之福。其側福晉顧太淸,名春,字子春,號太清,常舉其族望,曰西林,自署西林太清春。太清是鄂爾泰的曾孫女,鄂爲滿州鑲藍旗人,姓西林覺羅,太清舉其西林族望,淵源在此。但她幼年,由她的姑母撫育,姑母嫁於顧,故又姓顧,顧執事於榮王府,因此太淸被選爲奕繪貝勒的側福晉。
(全書完)

「溫柔不住住何鄉」

疑定盦與太淸有曖昧之情的關鍵,在於他己亥雜詩之「空山徒倚倦游身,夢見城西閬苑春,一騎傳箋朱邸晚,臨風遞與縞衣人。」自註云:「憶宣武門內太平湖之丁香花。」己亥爲道光十九年(一八三九),定盦出京之年,傳說此係私贈太清之詩。
一帆冷雨,有吳宮秋柳,留客小住,笛裏逢人,仙樣風神畫中語。我是瑤華公子,從未識露花風絮,但深情一往如潮,愁絕不能賦。
花霧,障眉嫵,更明燭畫橋,催打官鼓,瑣窗朱戶,一夜烏蓬夢飛去,何日量珠願了,月底共商量簫譜。持半臂,親來也,忍寒對汝。
無分同生偏共死,天長恨較長。蓬萊塵世,前緣後會,兩路茫茫。偶然逢小謫,感夙定,偏遇仙郎。今生世,便居然願作長命鴛鴦。
情傷,玉京回首,驂鸞一去渺何方?人間無奈,玉釵冷落,金釧凄涼,賴芳魂入夢,夢裏說,別有仙鄉。竟攜將,向瓊樓翠宇,萬古成雙。
和*圖*書
此闋選入懷人館詞,懷人館刊於道光三年癸未,(一八二二),必爲少作,或定盦少時有一段失敗的戀史,故弄狡獪,托某王孫而成篇,然女已先逝,王孫亦絕粒,當與太清絕無瓜葛。
暗香云:
不過,無著詞定盦選錄於道光二年壬午(一八二二)春,時年三十一歲,則所作必尙在此年以前。且據通行版本,此句作「梨花涼弄影」,並無丁香字樣,或與他早年的戀情有關,而與丁香疑案無涉。丁香疑案,究竟是什麼一回事,請細細說來。
太清天游閣集中也有一詩曰:「太平湖畔太平街,南谷春深葬夜來,人是傾城姓傾國,丁香花發一低徊。」
「以後遊廠甸又遇見了太清,傾吐了衷情,約定六月初九夜裏,趁明善出差,在邸第花園裏的光明館相會。從此月下花前,時相來往。
太清和她丈夫愛情甚篤,前已約略言之,受載鈞的壓迫,情緒極苦痛,有一詩題曰:「自先夫子薨逝後,意不爲詩,冬窗檢點遺稿,卷中詩多唱和,觸目感懷,結習難忘,逐賦數字,非敢有所怨,聊記予生之不幸也,兼示釗、初二兒。」釗、初爲太淸所生。
香車枉顧,記臨風一面,贈與瑯玕簇如箭,奈西風信早,北地寒多,埋沒了,彈指芳華如電。
琴邊空想象,陳述難尋,誰料焦桐有人薦,甘受竈丁憐,紫玉無煙,慚愧煞,主人相見。只未必,香魂夜歸來,訴月下重逢,三生清怨。

尋仇毒斃爲不可能

定盦懷人館詞,有「瑤臺第一層」一闋,寫一滿洲女子與某王孫戀愛故事,附有自序,哀感頑艷,情詞並茂,爲定盦最佳作品之一。近世發現新的稿本,與通行所刊之本,詞文略有出入,而所謂序文者,亦更詳瞻可誦,如唐人小說,因篇幅較多,不引全文。
詩人多幻想,定盦情詩,尤喜托之於夢,很難辨別是眞夢,抑假夢,還是故意隱蔽眞情實事,托之夢幻而言?夢中作絕句云:「不是斯文擲筆驕,牽連姓氏本寥寥,夕陽忽下中原去,笑詠風花殿六朝。」
孽海花爲小說家言,論者推崇其「文和圖書筆周密,所寫人物皆有實事可指」。然小說每摭拾流言,加油加醬,與考史不同,不足據爲故實。
近人王壽南作龔先生年譜,引湯鵬贈朱丹木詩,自註云:「往時丹木入都,值定盦舍人忤其長官,賦歸去來,今舍人已下世矣。」也許指出了定盦辭官出的眞正原因。

情節詭奇如聊齋故事

可徵其與太素情愛之深,夫死後無限的傷感懷念。
在談此案正反兩面意見之前,請先從奕繪夫婦的淵源說起。
此闋自註「秦准有訪」,則其對象可知爲靑樓麗人。
主張丁香花公案確有其事者,以爲前引定盦雜詩及註,明指「朱邸」與「太平湖」,丁香自是貝勒府之花。且曲爲其說,太淸以丁香折贈定之妻吉雲夫人,花爲異種,故定盦憶之。定盦官階甚小,其妻較朱邸貴婦,地位低微,故稱「縞衣人」。太清天遊閣集,多有詩詞與當時朝士投贈題詠,眷屬亦多往還,故言太清以此花投贈,並引定盦所作洞仙歌爲旁證。
定盦與太清的戀愛,大約在清季早有傳說,冒鶴亭於宣統元年(一九〇九)校刻顧太清集,昌言此案,乃傳佈愈廣,前輩曾孟樸著孽海花也操作資料,附和此說者甚衆,傳爲士林話柄。但孟心史於民初所作的「心史叢刊」,有文力闢此事爲無稽。
定盦簪纓世家,父祖俱爲貴官,年輕時頗得家庭蔭蔽之福,仗義疏財,他說,「結客五陵年少,脫手黃金一笑。」詩人必富感情,他說:「我生受之天,哀樂恆過人。」個性接近狂放,清史稿文苑傳說他,「才氣橫越,舉動不依恆格,時近俶詭。」一生落拓,失意牢騷,不免寄情於醇酒婦人,所謂「設想英雄垂暮日,溫柔不住住何鄉?」
前面說過,定盦於五十歲時(道光二十一年,一八四一)暴卒丹陽,據傳說,暴卒是遭仇家所毒斃的。傳說又謂定盦在京與皇族貝勒奕繪的側福晉(如夫人)顧太淸有曖昧私情,其夫發覺而仇之,「將不利焉」。道光十九年(一八三九)四月定盦不攜家眷出京,「狼狽南下」,爲了避仇。但隔了兩年,仇家遣人,覓機下毒。按定盦於是年八月中旬有揚州之行,尚有詩文,其卒當在八月中旬之後,且無疾病之記載,故曰暴卒。
他的詞,旖旎情深,也有托之夢幻的,浪淘沙寫夢云:
太清有文學天和*圖*書才和素養,與其夫奕繪均工吟咏,又擅繪畫。况周頤推崇她所作詞,謂較納蘭容若又有過之。奕繪「明善堂集」,分詩詞兩部,詩曰「流水編」,詞曰「南谷樵唱」。太清詩集,曰「天游閣集」,詞爲「東海樵歌」。太素與太清,儼然以「太」字排行,「南谷」「東海」又若相對,可見夫婦唱隨之樂,情愛必深。
好夢最難留,吹過仙洲,尋思依樣到心頭,去也無蹤尋也慣,一桁紅樓。
中有話綢繆,燈火簾鈎,是仙是夢是溫柔,獨自悽涼還自遣,自製離愁。
說者逐附會兩人以「丁香花」爲偷情密愛的象徵與暗號。
「忽一天,有個老僕送給他密縫小布包,內有一箋,寫着:我曹事已洩,妾將被禁,君速南行,遲則禍及。」
法作家辜爾蒙(Remy de Gourmont 1858-1915)云,「無戀愛,卽無藝術,若無藝術,戀愛亦僅生理的衝動。」定盦詩詞中寫男女愛情,藻思綺合,清麗綿密,情由衷發,眞不愧戀愛與藝術打成一片。所存古今體詩,已亥雜詩,以及無著詞,懷人館詞,小奢摩詞等,可以發現不少艷情之作,吐屬瑰麗,語語眞摯,推想其一生豔遭必多,愛情對象且不限於青樓花月。衹是情辭惝怳,可據以考其戀愛事蹟者甚少。
夢中述願云,「湖西一曲墜明璫,獵獵紗裾荷葉香,花貌風鬟陪我坐,他生來作水仙王。」
賞花憶人,一往情深,無奈靑陽女公子不是太清,所贈爲漳蘭亦非丁香,且花主已歿,與太淸更是牛頭不對馬嘴。
然此闋桂殿秋,定盦於三十一歲自己選入無著詞中,則所作必在三十一歲之前,到己亥出都,已四十八歲,與太清苟有私情,如何幾歷二十年始爲太素發覺?

旖旎情深托之夢幻

太素和太清,同生於嘉慶四年(一七九九),定盦比太素夫婦大七歲。
仁和龔自珍、定盦,生於乾隆五十七年(一七九二),卒於道光二十一年(一八四一),詩文爲清代中葉一大家。所作散文,縱橫百家,出入三乘,立意命辭,自出機杼,論者稱其「行雲流水,來去無蹤,驚才絕艷,曠代一人。」
定盦無著詞,有其子孝珙手抄稿夢行雲一闋,云: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