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集序的體制和採材
前半篇的題材來源
以上我們對〈自責〉詩做了槪略的分析,對投詞也初步進行了探討。現在我們將投詞與賦文前半篇,各就其主題、題材、結構、語言諸方面,加以比較硏究。爲了便於比較,我們將投詞分段錄下,並略作分析,然後持賦文的相應節段,參稽互察,看看魏氏怎樣依據投詞,並參考〈自責〉,而寫成賦文的前半篇。
魏氏根據這篇投詞傳寫的駢賦,就是一篇押韻的駢文;每句末一字,自是平仄相銜。他在連韻之處,基於駢賦的用韻,各韻類可通可轉的原則,上下句一例使用通韻。這樣平韻仄韻相間而出,可以調劑連韻的平直,而使通體生動流暢。這和駢文的調協音節,正是同一原理。
從上面這些詩中,不但可知朱淑真童年時代的學習生活,而且她的住宅情狀,也可從詩中看到。前詩〈納涼桂堂〉說的「畫樓」,原名西樓。她在同時期所作〈西樓納涼〉中說:「小閣對芙蕖,囂塵一點無。水風涼枕簟,雪葛爽肌膚。」這西樓對著的芙蕖,就是她在桂堂納涼時的荷香所從來。這個荷池,她在〈新春〉中,有「樓臺影裏蕩春風」之句,描繪荷池中的西樓倒影。可見這荷池距離西樓很近,而且面積不少。桂堂西面,就是她常去「踏草」、「看花」的西園。還有「臨水」的東園,位在西樓的東邊。從她在〈夜留依綠亭〉中寫的「水鳥」、「湖邊」,可知東園瀕臨西湖,依綠亭卽在園中。
第二柱「作詩」這個句子,從「父母失審不能擇伉儷,乃嫁爲市井民家妻」副脈渡來。其中「憂愁怨恨」四字,包含兩個意念。其一是「憂愁」,指父母失審。〈孟子.萬章〉上篇:「父母惡之,勞而不怨。」這個「勞」字,就是憂愁的意思。又一是「怨恨」,出〈屈原傳〉:「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無須說,是指的嫁市井。
這條敍寫閨怨的主脈,繼而過到後半篇,仍以寫詩作詞,述懷寄意的形態出現。我們可從「牽情才子」之句,見到它的去脈;且從總結中的「觀其詩」云云,找到它的結穴。而「抑鬱」一柱,正是主脈的中心點,它對後半篇的情節,起著橋樑的作用。
「憂愁怨恨」旣是朱淑真在這個特殊環境下所產生的思想意識,亦是她這個時期作品中表現的兩個重要內容,故須隨著這一階段生活的結束而歸結,以與後半篇劃清界線。因此,尾句「以寫其胸中不平之氣」,與之左右相對,象徵這條副脈的消除。
種種可厭。
這一段叫做入事,轉入敍其夫的事情。這裏援引〈孟子〉和〈詩經〉上兩句話,敍寫其夫身材短小,背脊彎曲的病態,不但詞正、婉曲,而且對的、切當,有力地證明了「配有千尋之謬」的事實。
淑真
魏氏怎樣處理這過段呢?這裏,他接觸到一件複雜的工作:從投詞來說,旣須循從它的章法,由此過渡結段,以收束賦文的前半篇。另一方面,從賦文整篇佈局來說,又須兼顧後半篇,使前後篇的思想內容,產生有機的聯繫。在這個要求下,他寫成這樣一段:
這段賦文,是在「春花」一聯的基礎上,加以補充擴展的。其中兩個排比,由破題「蚤歲」及「父母」這主副兩脈引申和發展而來。這裏用其同部韻,就是暗示這些文字所從出。我們持與「春花」一聯比較,便知內容意義雖然起了變化,但保持著原聯的結構形式。
先看投詞的起段:
每
這段賦文不獨形式和它相仿,卽字句平仄也相一致。「抑鬱」兩組排句,是四句連韻,就是「志」和「思」(息茲切)押韻,「詩」和「氣」押韻,都是平仄通押,卽仄平平仄。這和「春花」一聯的仄放平收,平開仄合,在平仄互對上完全一致。
總結上文,可以得到如下的結論:
由這www.hetubook.com.com些可知,破題下半聯「相女配夫」云云,不僅是她對婚姻的主見,而且暗含她的理想匹偶的形象。她透過這條語典正反兩面的意義,隱隱表示她雖處於現實束縛中,但決不否定「兩美必合」的幸福理想。
這裏「蚤歲」兩句,不就是「詠月」「吟風」正面的寫出嗎?這裏「父母」兩句,不又就是「相女配夫」反面的寫出嗎?這樣一用虛筆,一用實寫,把朱淑真的閨怨,和她父母的過錯,婉轉又深刻地加以敍述,作爲全篇的主旨,而以下的文章,都從這裏生發出來。
皆寓於詩詞,以寫其胸中不平之氣。
魏氏掌握這一聯的實義,採取略小存大,舉重明輕的筆法,將原文十八字,壓縮成三分之二:
那麼,緊接而來的尾段,又怎樣處理「憂愁」問題呢?這就牽涉到尾段的內容問題。關於這方面,我們稍稍想一下就會知道,由於賦文前半篇是記朱淑真嫁市井始末,而投詞結段那些抒情兼帶議論性的文字,不夠用來說明整個事實的結局。這從魏氏贊成用「斷腸」二字爲本集命名,藉此對她追求理想的不屈精神深致同情,也可看出魏氏傳寫到此而止。因此,他除了依據史實,以朱淑真丈夫的死爲結束,沒有更合理的方式了。
觸目傷懷,
在這一聯中,她用詩語對詩語,敍述傷離念遠的情意,一則說「誰與言哉」,一則說「啜其泣矣」,雖未明言寫詩作詞,但按照〈毛詩序〉「在心爲志,發言爲詩」的成說,這裏實已暗示出,她要用詩詞抒發懷抱。
下半聯用當時人李廸與孫復的故事,說已詳上。大意是:後母應該視度她的志趣,選擇適當的配偶。這一句由前詩次句「詠月」「吟風」發展而來,把戀愛與婚姻問題結合在一起。所以,她在承段解題中,以「佳人才子,適協其宜」一句,從正面申明「相女配夫」的意義,以寄託自己的心意,這在前面已經作過分析。同時,她並引用〈書經.夏書.五子之歌〉「愚夫愚婦,一能勝予」,寫成「愚婦村夫,各諧所偶」一句,借五子的故事,來影射自己遭逢家變,宣洩匹偶非倫的感慨,也就是反證「相女配夫」的本義。她就這樣用「佳人」「愚婦」兩個理殊趣合的對句,一正一反加以論列,把這條語典的義理,作了全面的詮證。
朱淑真童年時代所受的教育,就是當時士大夫家庭的傳統敎育。這可從她的〈春日雜書〉十首之七中看到。這首詩說:「月篩窗幌好風生,病眼傷風淚欲傾。寫字彈琴無意緒,踏青挑菜沒心情。」彈琴與習字並舉,可知這就是她的日常功課;功課與遊戲兼提,又可見這是她的童年生活。
〈約遊春不去二首〉,其一是:「鄰姬約我踏青遊,強拂愁眉下小樓。去戶欲行還自省,也知憔悴見人羞。」其二是:「少年意思懶能酬,愛好心情一向休。若到舊家遊冶處,只應滿眼是春愁。」從第一首可知她鎮日因居小樓,憂思忡忡,形容憔悴。第二首說的「愛好心情」,據她少小時作的〈春日雜書〉所述,指的是踏青、挑茉、鬪草、尋花。如今,她說這些賞心樂事,祇是「少年意思」罷了。〈詩歸〉本〈斷腸集〉卷下,批評這句詩說:「幽恨之極,直欲自廢,此處殊不堪言。」
而與此同時,作者又運用字音與文義相配合,以加強摹狀聲貌的作用,曲曲傳達出自己內心的情緒。這一聯所用的詞彙,大半是由仄聲字組成,而且多屬雙聲疊韻。這樣夾在一起,聯成一串,造成了音節的蹙促拗折,而與文詞的義象相結合,於是我們誦讀時,不但從句義上可見其夫腰曲背隆,動作魯鈍的形貌,並且從字聲上覺其語音蹇澀重濁,近於口吃的囁囁嚅嚅,使我們心裏泛起嫌惡的感覺,而與作者的抑鬱情緖發生共鳴。這是高度運用聲義相關的詞語,來摹聲狀貌所產生的效果。
因材而篤,乃天道之常;相女配夫,實人事之正。
再看投詞的中段:
另一方面,這詩起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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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說「綺筵」,說「風雪」,境界何等遼闊。設若運實於虛,鋪爲四韻,當非難事,何以急轉直下,戛然而止?細味詩意,當由於那親友的詩先成,朱淑真父親站在主宴地位,卽席譽爲詠絮之句,以頌揚佳賓。因此,女兒承順父意,草草完章,故謙才疏,成人之美。由此可見,她讚頌那親友像謝娘一樣有才華,不是沒有原因的。這「作詩」一柱文字,是魏氏站在傳統的道德觀念上,用他自己的看法而敷說的道理。其中「寫其胸中不平之氣」一句,本自孔穎達〈毛詩正義〉「作詩者所以舒心志憤懣」的說法。但這裏有個問題值得注意:「不平之氣」是否包含「憂愁」與「怨恨」兩個意思呢?從字面上解釋,這個短語指胸中的悲憤,故在修辭上,祇合換易「怨恨」,卻不蘊括「憂愁」,不是很清楚嗎?這樣看來,這一段單收「怨恨」,尙存「憂愁」一意,當留待尾段歸結,以作結段的過脈。
抑鬱不得志,作詩多憂愁怨恨之思,
她當時的生活狀況,我們可從下面她的幾首詩中推尋出來。如〈秋夜有感〉:「哭損雙眸斷盡腸,怕黃昏後到昏黃。更堪細雨新秋夜,一點殘燈伴夜長。」又如〈悶懷〉:「黃昏院落雨瀟瀟,獨對孤燈恨氣高。針線懶拈腸自斷,梧桐葉葉剪風刀。」她的丈夫死於六月,這兩首詩作於初秋,正當新寡期間,故有「哭損雙眸」、「針線懶拈」和「恨氣高」的現象。
辭賦的描寫方式,有繁句與約言兩種。這一段賦文,文約而意盡,它和原作的繁富,可稱異曲同工。
然後用「抑鬱不得志,作詩多憂愁怨恨之思」兩句,陳於上聯之前;「皆寓於詩詞,以寫其胸中不平之氣」兩句,安在下聯之後。這樣四句環饒軸心,形成第一句「抑鬱」五字,與第三句「皆寓」五字成對;第二句「作詩」九字,與第四句「以寫」九字成對,就是一三、二四句對,也就是前後、左右句對,基本上與「春花」一聯相同。
這一段用來勒住上文,過渡到結段去。起聯的上半聯,本自李煜的〈虞美人〉詞,是人所熟知的。這句說她對故鄕親舊的憶念,眞有「不堪囘首月明中」的慨歎。下半聯出在世傳蘇武贈李陵詩:「芬馨良夜發,隨風聞我堂。」這句說她對遠方良友的懷想,使人如聞「俛仰內傷心,淚下不可揮」的悲咽。
這題目中的「堂」,指的是桂堂。她有〈納涼桂堂〉一詩,前兩句說:「微涼待月畫樓西,風遞荷香拂面吹。」她在桂堂待月而稱「畫樓西」,可知桂堂的位置在「畫樓」西邊,故堂下的巖桂,東西雨邊都被建築物遮擋,很少受到陽光,致有「地寒」、「放晚」的現象。因此,她的父親出這題目,教她「作詩促之」。這是對她學詩的訓練,也是一種鼓勵。
(一)朱淑真在出嫁前後,各有〈自責〉詩與投詞之作,陳述她被後母逼嫁的底蘊,和嫁後的不幸遭遇。由於當時的環境關係,所以文意委曲隱微。魏仲恭以投詞爲藍本,並參合〈自責〉詩,用直陳其事的賦體寫法,把她嫁市井的前後經過,具體鋪敍出來,構成賦文的前半篇。魏氏的傳寫十分認眞,在段落起訖,造句遣詞,使事用典諸方面,盡可能保留原作的風貌與特點,祇在補充解釋的地方,寄寓了自己的思想觀點。因其記事眞實有味,描寫生動感人,故在作品的客觀思想上,就暴露了當時社會的不合理現象。這篇賦文後來被竄改刪削,根本原因就在這裏。
又如〈賞雪〉:「朱簾暮捲綺筵開,風雪紛紛入酒杯。對景恨無飛絮句,從今羞見謝娘才!」
事實上,朱夫於哲宗元祐六年(一〇九一)六月,浙西大水時去世。是年朱淑真二十九歲。她於喪期滿後卽脫離夫家,囘歸母家居住。她在守喪期間,對人生感到空虛傍徨,因而皈依佛敎,以求解脫苦悶。〈女紅志餘〉說她「每到春時,下幃趺坐。人詢之,則云:『我不忍見春光也!』」這段記載,似乎正是她居喪期間的生活情況。賦文後半篇尾段說她「寄居尼菴,日勤再生之請」,應是前半篇尾段寫她學佛坐禪的投影。https://m.hetubook.com.com
父母先審不能擇伉儷,乃嫁爲市井民家妻。
上述這些,應是賦文前半篇尾段的基本內容。在此情況下,魏氏對「憂愁」問題,可能藉着朱淑眞的歸寧,以不解決爲解決。這和魏氏所抱持的「勞而不怨」的態度,不是適相合拍的嗎?果然如此,那麼魏氏利用偶然的和片面的事件,來處理這個倫理問題,結果也像援用〈毛詩正義〉的託詩寫怨,來處理嫁市井問題一樣,徒然給人莫可如何的感受。魏氏對當時倫理道德觀念所採的虛應故事的態度,與他對朱淑真父母所犯大過的憤慨,對朱淑真不合理遭遇的同情,而表現出明辨是非,愛憎分明的態度,兩相比較之下,在思想與感情上,顯得很不調和,幾乎判若兩人。
「春花」一聯的形式,合兩句爲一對。這種對法,我們自然知是隔句對。而這段賦文,也採用間隔作對。其法先用謝莊〈月賦〉「隔千里兮共明月,臨風歎兮將烏歇」,寫成「臨風對月」四言,以賅括「春花秋月」、「良夜好風」兩語。次用宋玉〈招魂〉「目極千里兮傷春心」,寫成「觸目傷懷」四言,以賅括「誰與言哉」、「啜其泣矣」兩語。這一聯四言對句,上句「臨風」,疊韻,下句「觸目」亦然。這樣構成標準的賦體對,作爲全段的軸心。
這段賦文用二字四字句,造成駝背人俯身出脊的意象。若依投詞解題的次聯來詮說,便是「輕重無差」、「陰陽有定」。首句「其夫」四字,寫其性情粗俗,貌狀醜惡。中間「蘧蒢」配對「戚施」,上言不能俯,下言不能仰,相反而又相成,寫其傴僂形態。這二字對句,因係疊韻雙聲連言,音調諧協,正是賦體對。結尾「種種」四字,與首句應合,句末「惡」「厭」兩疊韻字,間隔協韻,以代替韻腳,亦卽押首尾韻。這兩個字眼,一出〈書經.洪範〉:「六極五曰惡」;一出〈論語.雍也〉:「天厭之!天厭之」。這裏出入經典,意在不傷雅道,與原段援引經語,自占地步,以防觸犯干名犯義的罪,又自有不同。
最後我們且看投詞的過段:
戚施,
春花秋月,誰與言哉?良夜好風,啜其泣矣!斷腸有分,瞑目何嫌!
念淑真生無一點之非,配有千尋之謬:雖面目肌髮,具體而微;乃蘧蒢戚施,較昔而甚。
駢賦這種押韻的法式,和駢文的聲律有密切關係。我們自然知道,駢文爲了調和聲律,每句末一字,必平聲與仄聲,相間使用。就像沈約說的「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簡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使文章的音節,有抑揚頓挫的美妙。朱淑真的投詞,就是平仄交互使用,毫不凌亂。
再看她的〈筆〉詩:「雙毫五彩兔狸鋒,珍與歐陽象管同。多謝寄來情意重,從今敢廢墨池工。」這裡表現出她對親友寄贈名筆的愛惜,也反映了親友對她的勉勵。這首詩本〈集〉未收,見劉克莊編的〈唐宋時賢千家詩選〉卷一七。
根據以上所述,把破題全聯的旨趣脈絡連繫起來,則朱淑真敍述父親敎她學習詩文,正是表示她對理想匹偶的專一執著。卽如這一聯m.hetubook.com.com用虞舜和孫復的事相對,也就是用古事配今事的對法,目的在使近人近事更加顯著和突出。從這個意義來說,上半聯輕而下半聯重。就像〈自責〉的破題(發端)兩句,上句是陪筆,重心在下句一樣。這便是她在承段解題所以用雙起單承法,撇開上半聯而偏承下半聯的原因。
這樣的瞭解是必要的,因爲魏氏就是基於這個認識,採用〈自責〉的「詠月」「吟風」一句,與投詞「相女配夫」下半聯,加以推情究理,綜合寫成賦文的破題:
由東西二園的方位,可見朱淑真的宅第坐北朝南,以桂堂爲中心,樓臺迴合,亭園相望,地方極爲廣大。室宇的景象,用她的詩句描述,便是「深院雕梁」、「綺窗」「香闔」。戸外的勝景,則是:「連隄綠蔭晴煙裏,映水紅搖薄霧中」。(〈春色有懷〉)
這種介在詩文間的句式,從語法上說,是兩個分句;按音節來說,則是四個音句。由於每句字數有定,而又不同於詩句的劃一,爲了便於分讀起見,每句的兩讀自相爲韻。這一段的韻腳,是「詩」「意」「儷」「妻」四字。「詩」屬〈廣韻〉上平聲七之,「意」屬去聲七志。「儷」屬去聲十二霽,「妻」屬上平聲十二齊(「妻」字〈廣韻〉兩收,一在去聲十二霽,此處應讀平聲)。這樣,「詩」和「意」押韻,「儷」和「妻」押韻,都是平仄通押。這裏「之」「齊」二韻,古韻通用。
吳自牧〈夢梁錄〉卷六〈十二月〉條:「豪貴之家,如天降瑞雪,,則開筵飲宴,塐雪獅,裝雪山,以會親朋。」這一首詩,就是在賞雪的燕集上,和親友同賦的。這可從兩方面來看。一方面,這詩第三句說「恨無飛絮句」,用謝道韞詠絮的故事。第四句說「羞見謝娘才」,明示席上有當今謝娘在座。這詩上句用故事,下句用借代,可謂古典今情,相得誼彰。
她父親居家時,每當良辰佳節,開筵歡讌,吟詩詠曲,她都參加賦詩。如〈中秋夜家宴詠月〉云:「九秋三五夕,此夕正秋中。天意一夜別,人心千古同。清光消霧靄,皓色遍高空。願把團圓盞,年年對兎宮。」從詩題看,應是她父親在家宴席間,命題共作。起句押的字,把題目「中秋」二字,顛倒使用。可知闔家以題分韻,她得「中」字,卽席賦成。這詩起句點題。中二聯敍寫中秋情景。結句歸到家宴詠月,和起句首尾相應。全首斷句章法,與〈秋晚未開〉相彷彿,應是同年所作。
不幸
她在這首詩裡,開首用「著意」二句,點明「作詩促之」四字。其次用「清香」、「嫩葉」及「不是」、「定知」兩聯對句,照應「堂下巖桂,秋晚未開」二語。末尾用「也宜」兩句,總結全詩大旨,和起句前後呼應。合全篇看來,題中不脫漏一義,題外不攔入一意,可見她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結句「莫待霜高露結時」,據鄭元佐注,是從周嗣興〈千字文〉「露結爲霜」脫化而出。這書是宋代家塾教幼童的課本。如果按照司馬光說的九歲講解〈論語〉的課程來看,這首詩當作於九歲左右,離開讀〈千字文〉階段不會很遠。詩中所表現的天真爛漫的情趣,正是未成年的女孩子的口吻。
次聯「斷腸有分」,上句推斷自身犧牲的必然,以總括上文所述各層意思。下句發揮大無畏精神,以凌厲無前的氣勢,喚起「繾綣司乃爾糊塗」以下一個結段。
在句法方面,這段用一個因果複句,構成排比形式,當中插|進「不幸」二字,具有疊上轉下的作用。這前後兩比的文字,似乎對而又不對,不對而似對。卽如劉勰說的「高下相須,自然成對」,最能見出駢賦的排而不必盡偶,駢而不必盡儷的特色。
臨風對月,
這一段叫做破題,說破全篇的要義。上半聯用虞舜的故事,見〈禮記〉。這裏的「材」字,當然指的文才。這句意思說:她秉性喜愛文學,因而深受父親的培育。這句由〈自責〉的起句衍化而來。詩言「女子弄文誠可罪」,反譏後母加給她的罪,卽是自己認定沒有過失。這裏說「因材而篤」,雖然肯定父親敎她學習詩文,是因材施敎的常法,但反過來說,也未嘗不是表示她的「弄文」出自庭訓,這就用堂堂正正的道理,對後母的謬妄加以駁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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蘧蒢,
第一柱「抑鬱」這個句子,從「蚤歲擬古人閨怨之詩,難免哀傷嗟悼之意」主脈渡來。「抑鬱」承「哀傷」,「不得志」承「嗟悼之意」。這句通過「臨風對月,觸目傷懷」一聯賦體對的中介,便和「皆寓於詩詞」接合。這四個句子,事意相因,互相激射,旨在說明朱淑真嫁市井後的心理狀態,和她託詩寄懷的原由,使依古的飾詞,轉化而爲寓意;對她的閨怨相思,由曲寫轉入直敍。
現在我們看看她學詩的情形。題爲〈堂下巖桂,秋晚未開,作詩促之〉的七律,似是她父親出的課窗詩題。這首詩是:「著意栽詩特地催,花須著意聽新詩。清香未吐黃金粟,嫩葉猶藏碧玉枝;不是地寒偏放晚,定知花好故教遲。也宜急趁無風雨,莫待霜高露結時。」
其夫村惡,
蚤歲擬古人閨怨之詩,難免哀傷嗟悼之意;
〈七夕〉和〈約遊春不去二首〉,當是居喪期間所作。〈七夕〉云:「拜月亭前梧葉稀,穿針樓上覺秋遲。天孫正好貪歡笑,那得工夫賜巧絲!」〈名媛詩歸〉本〈斷腸集〉卷下,評這首詩說:「嘲笑天孫,無理無倫,□議悲怨,興情徒切。」我們把〈七夕〉和〈悶懷〉聯繫起來看,這「嘲笑天孫」正是她的「恨氣高」的具體表現。
魏氏所以維持原聯的對法,主要因爲這種隔對,利用字句位置相同,語義交綜呼應,平仄前後相銜,腳韻同聲相對,可以敍述繁複多端的內容。按照這對法的規律,本段文字分爲兩柱:一是「淑眞抑鬱不得志」這句領起,及其交互相對的詞句。一是「作詩多憂愁怨恨之思」這句領起,及其交互相對的詞句。這兩柱文字,主次分明,作用互異。
乍看起來,魏氏似乎捨去原文字面,而詮發其內涵。但我們稍加注意,便知他在訓釋方面,力求使用相當詞,以切合原意。這裏用「擬古」借代吟詠,不正是修辭體面的說法嗎?這裏用「伉儷」解釋「相女配夫」,和原文用「佳人才子」注腳,豈不相得益彰嗎?這裏的「父母失審」,豈不又就是「人心多憒」的代語嗎?雖然,以「父母」訓「人心」,乃因其母而並言其父;但是,用「失審」詁「多憒」,則避重就輕,變成婉約的微辭。
(二)投詞的句法,以隔句對爲基調;每聯長短無定,而以四字對與六字對爲主。行文側重氣勢,善於運用虛字,卽引用成語,也能表現動宕的語勢。這些雖是宋四六的特色,實則近於駢賦的句格。因此,魏氏把它改成一篇音律諧和的駢賦。凡敍事狀情,使用排比;寫景詠物,則用對偶。這樣排偶相輔而行,旣保有原來字句整齊,對仗精密的形式美,又擺脫駢文同一句法的限制,表達曲折複雜的內容。就藝術技巧來說,魏氏改寫的賦文,不僅對原作亦步亦趨,而且踵事增華,成爲別開生面的再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