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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姆爺

作者:康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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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十五

「他像一位小孩一樣柔順地跟著我,顯露一種服從的樣子,沒有表示意見,好像他一直在等著我把他帶走。我不必對他的溫順那樣表示驚奇。在整個地球上(有些人認為地球很大,還有些人假裝認為地球比一個芥菜種子還小),他沒有一個地方可以——我要說什麼呢?——可以退縮於其中的。就是這樣!退縮——自己一人獨處。他鎮靜地走在我身旁,眼光瞟來瞟去,有一次轉頭去看一位穿常禮服和黃褲子的西迪波消防隊員,他黑色的臉上有絲一樣的亮光,像一塊無煙煤。無論如何,我懷疑他是否看到任何東西,我甚至懷疑他是否一直知覺到我在身邊,因為,如果我沒有時而把他推到左邊,時而把他拉到右邊,我相信,他會一直朝向他前面的任何方向走,一直到被一道牆或其他阻礙所擋。我把他引進我的臥室,並且立刻坐下來寫信。這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地方(可能除了瓦爾波爾礦脈——但那地方並不這麼近),他可以單獨佔有這地方,而不為宇宙的其餘部分所騷擾。那件可咒的事——他這麼說——並沒有使他隱形,但我行動的樣子恰像他是隱形的。我一坐在椅子裡就俯在寫字檯上,像一位中古的學者,並且除了握筆的手的動作之外,都一直和_圖_書顯出安靜中的焦慮。我不能說我害怕;但我確實靜止不動,好像房間中有什麼危險的東西,這東西在我一有動靜就會撲向我。房間裡面沒有很多東西——你知道這些臥室是怎麼樣的一個蚊帳下有一個四柱子的床架,兩三張椅子,還有我寫信用的桌子,以及一個空空的地板。一扇玻璃門在一個樓上的陽臺開著,他站在那兒,臉孔對著它,處於隱私的狀態中不知如何是好。暮色籠罩;我以最簡省及謹慎的動作點亮一根蠟燭,好像它是一種不合法的過程。無疑的,他有一段很艱難的時光,而我也有,甚至我都(我必須承認)希望他去見鬼,或者至少處身於瓦爾波爾礦脈。我一兩次想到:畢竟契斯特可能有效地應付這樣一種災難。那位奇異的理想主義者已經立刻發現了這種災難的實際用途——可以說沒有錯。這足夠使人認為:可能他真的可以看到一些事情的真正層面,這些事情在比較沒有想像力的人看來顯得神秘或完全無望。我寫著又寫著:我還清欠下來的所有信債,然後繼續寫信給一些人,這些人沒有任何理由從我身上期望收到一封沒有內容的無聊信。我時常斜著眼睛偷看他。他固守在那地方,但痙攣的顫慄傳過他的背部;他的www.hetubook.com.com肩膀會突然上騰。他正在戰鬥,他正在戰——好像大部分是為了他的呼吸而戰鬥。巨大的陰影,從蠟燭的直直火焰朝一個方向照下來,似乎具有憂鬱的知覺;傢俱的不動樣子在我鬼祟的眼睛看來有一種專心的樣子。我勤勉地寫信,心中充滿幻想;而雖然,當筆的急寫動作停了一會時,房間顯得完全沉默和寂靜,但我還是遭遇到那種深沉的思想騷動和迷亂,這是由一種激烈和威脅性的喧囂引起的——譬如說海上一陣沉重狂風的喧囂。你們中有些人可能知道我的意思——那種混合的焦慮,痛苦和憤怒,加上一種懦弱的感覺偷偷地產生——老實說並不令人愉快,但卻為一個人的耐性提供一種十分特別的優點。我並不因為忍受吉姆的感情壓力而宣稱有任何優點;我可以在信中求取庇護;如果必要的話,我可以寫信給陌生人。忽然,當我正拿起一張新的筆記紙時,我聽到一陣低沉的聲音,是自從我們一起待在房間以來,在房間的暗黑寂靜中傳到我耳朵的第一個聲音。我頭還是垂著,手緊握著。那些在病房守夜的人,在守夜的寂靜中聽過這樣微弱的聲音,從一個痛苦的肉體,從一個疲弱的靈魂擠出來的聲音。他用很大的力量https://m.hetubook.com.com推著玻璃門,玻璃都發出聲響:他走出來,我屏住呼吸,強制我的耳朵,不知道我還期望聽到什麼。他真的是太介意一種空洞的形式,這種形式對契斯特的嚴厲批評而言,似乎不值得讓一個能看清事情真相的人去加以注意。一種空洞的形式;一張羊皮執照。嗯,嗯。至於不可到達的鳥糞石礦床,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一個人可以為那件事傷心而為人所了解。很多聲音形成的一陣微弱爆發,混合以銀和玻璃的叮噹聲,從下面的餐廳傳上來;透過開著的門,從我的蠟燭發出的亮光的外緣,微弱地落在他的背上;以外一切都是一片黑暗;他站在一片大黑暗的邊緣上,像是一處沉寂無望的海洋岸邊的一個孤獨人形。裡面有瓦爾波爾礦脈——真的——暗黑空無中的一點,將要溺死的人的一根稻草。我對他的慈悲有了一種想法:我不喜歡讓他的手下在那個時刻看到他。我自己發現此事難捱。他的背部不再因為自己的把捉力量而顫動;他直直地站著,像是一隻箭微微看得到,同時靜止不動;而這種靜止的意義沉入我靈魂的深底,像鉛沉進水中,並且使它顯得很沉重,所以有一秒鐘的時間,我衷心地希望我能夠採取的唯一行動是:為他的葬禮負責費www.hetubook•com•com用。甚至法律也與他斷絕關係了。埋葬他會是一種很輕易的仁慈之舉!此舉將很符合生命的智慧,生命的智慧在於:把提醒我們的愚蠢、我們的脆弱、我們的凡俗的一切東西掃除;掃除一切違反我們效率的東西——關於我們的失敗的記憶,關於我們未消失的恐懼的暗示,我們已死的朋友的身體。可能,他太介意了。而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契斯特的建議……此時我拿起一張新的紙,開始決毅地寫著。在他和大片黑暗之間,除了我自己以外,沒有別的東西。我有一種責任感。如果我說話的話,那位不動而痛苦的年輕人會躍進黑暗之中——抓住稻草?我發現,要發出一個聲音有時可能是很困難的。在說出的字語中有一種怪異的力量。而到底為什麼不會有這種怪異力量呢?當我繼續寫著時,我堅持地自問。忽然之間,在空白的紙頁上,就在筆尖之下,契斯特和他年老的搭檔的兩個人影。顯得清晰和完全,走著闊步和做著手勢,進入視界之中,好像在一種光學玩具的視域中重新產生出來。我看著他們一會。不!他們太飄渺和放肆,無法進入任何人的命運之中。而字語的效力卻達到很遠的地方——很遠——透過時間造成破壞,像子彈穿透空間。我沒有說什麼;而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那兒,背部對著亮光,好像被人們所有的隱形敵人所束縛和塞住口,沒有騷動,沒有發出聲音。」
「我沒有立刻開始去找吉姆,只是因為我有一個無法忽略的重要約會。然後,好像霉星高照似的,在我的經紀人的辦公室中,有一個人纏住了我,他剛來自馬達加斯加,對一樁看好的生意擬有一個小計劃。和家畜、彈藥以及一位叫什麼雷洪那多王子有關;但整個事情的軸心是一位海軍將領所表現的愚蠢——皮爾大將,我想。一切都受他的左右,而這個人無法找出夠強烈的言語來表達自己的信心。他有圓形的眼睛,發出一種模糊的亮光,向外突出,前額上有腫塊,長長的頭髮向後梳,沒有分開。他有一句口頭禪,不斷得意地重複著,『最低限度的冒險加上最大限度的利潤,這是我的格言。什麼?』他使我頭痛,糟蹋了我的午餐,但卻從我身上獲得了他自己的好處;而我一擺脫了他的糾纏,就一直走向岸邊。我看到吉姆倚在碼頭的矮垣上方。三個在為五安那錢幣爭吵的本地船夫,正在他手肘邊兇猛地鬧著。他沒有聽到我走過來,但卻轉身,好像我指頭的輕微觸碰已經解脫了一種把捉。『我正在看,』他結結巴巴地說。我不記得我說什麼,無論如何記得不多,但他卻輕易地跟著我到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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