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他用後跟旋轉著,越過房間,並且在我從椅子跳起來之前,打開通到陽臺的門。『等著,』我叫著,『我要你……』『我今晚不能再跟你吃飯了,』他急忙說,一隻腿已經伸出房間了。『我一點也不想叫你跟我吃飯,』我叫著。他聽到這句話就抽回他的腳,但卻不信任地停留在門口的地方。我立刻熱誠地懇求他不要荒唐;要他進來,並且把門關起來。」
「一陣突然而沉重的隆隆聲使我抬起頭。噪音似乎消失了,忽然一種探尋而激烈的注視落在夜晚的盲目臉孔上。持續而令人目眩的閃光似乎維持了一段不尋常的時間。雷聲不斷地增強,同時我看著他,他顯得清晰又暗黑,堅固地站在一大片亮光的岸上。在最明亮的時刻,黑暗向後躍動,發出一陣最高的轟隆聲,而他在我眩惑的眼睛之前消失,好像他已碎成原子彈那樣完全消失了。一陣狂暴的嘆息傳了過去,憤怒的雙手似乎撕扯著灌木,搖動下面的樹的頂端,用力關門,打破窗玻璃,全都沿著建築物正前方進行。他走進來,在身後關上門,發現我俯身於桌子;我忽然很憂慮他要說什麼話,很像一種驚慌的感覺。『我能夠抽一支煙嗎?』他問。我推了推盒子沒有抬起我的頭。『我要——要——煙草,』他喃喃著。我變得極為輕快。『等一會,』我愉快地用鼻音說。他到處走了幾步。『那事情過去了,』我聽到他說。遠處的一聲響雷從海上傳來,像是一陣痛苦的槍聲。『季節風今年很早就停了,』他像談家常一樣說,就在我後面的什麼地方。這種情況鼓勵我轉身,我最後一個信封寫完地址就立刻轉身。他正在房間中央貪婪地抽著煙,而雖然他聽到我的騷動聲,但他的背卻和_圖_書對著我有一段時間。
「一陣不明顯的閃電穿過窗子的黑色架構,毫無聲息地消失。我正在想自己最好如何接近他(我不敢再被拋開)時,他發出一點笑聲。『現在不比一位流浪者好』……香煙屁股在他的指頭之間壓熄……『沒有一點一點,』他慢慢地發音;『然而……』他停下來;雨落下來;雨落下來,顯示加倍的暴力。『有一天人們一定會遇到一種機會,將它全部再弄回來。一定!』他清楚地低語,注視著我的長鞋。
「『那也是真的,』我說。
「『都一樣,一個人是有責任的。』他像一隻鷹一樣注視著我。
「『天啊!我感到好像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感動我,』他以一種表示嚴酷信心的聲調說。『如果這件事不能擊倒我,那麼就不用害怕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爬出來,而……』他向上看。
「時間正要來臨:我看到他被人喜愛、信任、敬慕,一種有關力量和英勇的傳說在他名字的周圍形成,好像他是英雄的料子。真的我向你們保證;如同我正坐在這兒徒然說著他的事一樣真實。他具有一種能力:得到一點暗示就能夠看到自己的欲望的臉孔以及自己的夢想的形狀,而沒有夢想,世界上就沒有情人和冒險家。他把捉到很大的榮譽和一種在叢林中的理想愉快(我不說及關於『天真』方面的話),而這對他是美好的,就如同街頭的榮譽和理想的愉快對別個人是美好的一樣。幸福,幸福——我要怎麼說呢?——每個地方你都用金杯暢飲著幸福:氣味跟著你——只跟著你,而你能夠隨你喜歡使它變得令人陶醉。他是那種會深飲的人,你可以從他以前的行為猜出來。我發現他縱使不是確實陶醉,至少https://www.hetubook.com.com也因為嘴唇沾了玉液美酒而臉紅。他沒有立刻獲得這種美酒。你知道,在可惡的船具商之間有一段考驗期間,在這段期間他遭受痛苦,而我感到憂慮——憂慮——我的責任——你可以這樣說。我不知道:在看到他處在光彩狀態之後,我現在已完全放心了。那是我對他的最後觀點——在一種強烈的亮光中,具有支配性,然而卻完全符合他的環境——符合森林的生活和人們的生活。我坦白說,我印象深刻,但我必須對自己承認:畢竟這不是持久的印象。他受到自己孤絕狀態的保護,是他自己優越的種類中獨自的一人,與大自然緊密地接觸,大自然和喜愛大自然的人保持自在的關係並且你有信心。但我無法在我們眼前固定住關於他的安全的影像。我將總是記住他,就像透過我房間的門看到的,我可能太關心他的失敗所造成的結果。當然,我高興一種美德——甚至一種光彩——從我的努力之中產生出來;但我時常認為,如果我不是站在他和契斯特的可咒而慷慨的提議之間的話,對於我心靈的平和會比較好。我懷疑他豐富的想像力對於瓦爾波爾小島——在水面上的一小片最無望而被遺棄的乾陸地——會產生什麼結果。我不可能聽到,因為我必須告訴你們說,契斯特到了某一個澳洲港口去修補那艘破舊落伍的帆船之後,就帶著二十位船上人員出發進入太平洋,而和他命運的神秘可能有關係的唯一消息就是一個颶風的消息,這次颶風在其過程中,應該在一個月左右之後掃過瓦爾波爾沙洲。不曾有關於這兩位『阿果號』的乘客的蹤跡出現;沒有一點聲音從荒地中出現。結束了!太平洋是生氣蓬勃m.hetubook.com.com、暴躁的海洋中用心最深的:寒冷的南極地帶也能夠保有一個秘密,但卻以更像墳墓的樣子保有。
「我甚至不知道他這樣希望重新獲得的是什麼,他如此想念的是什麼。可能很多,所以無法說。根據契斯特的說法,他是要一張執照……他探詢地抬頭看我。『可能。如果生命夠長,』我透過牙齒喃喃著,表現無理性的憎意。『不要太依賴它。』
「『可能,』我打岔。他皺著眉頭。
「『嗯。我已經經歷此事一直到結束,而我要讓任何人在當面責罵我時都——憎恨此事。』他緊握拳頭。
「『唉——我表現得若無其事,』他說,忽然轉身。『還清了一些債務——不很多。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他的臉孔沒有顯示任何感情,只是顯得有點陰暗和腫脹,好像他一直在屏息著。他勉強地微笑,在我啞然注視他時繼續說……『可是,謝謝你!——你的房間非常方便——對一個人——很憂鬱的人。』……雨在花園中發出拍達和淅瀝聲;一個水管(裡面一定有一個洞)就在窗子外面的地方吟誦一種模仿哭訴聲的詩文,有好笑的啜泣聲和汩汩的悲嘆聲,為突然的一陣沉默所打斷……『一小處遮蔽所,』他喃喃著,然後停下來。
「但他太有趣或太不幸,無法被放棄,或甚至無法被推到契斯特那兒。當我這樣感覺時,我坐在椅子上,臉孔在紙上方,而他奮鬥著和喘著氣,在我的房間之中,以那種可怕而秘密的方式為他的呼吸而掙扎;當我這樣感覺時,他衝出去到陽臺上,好像要跳下去——而結果卻沒有,我越來越有這種感覺——當他一直停留在外面,微弱地停棲在夜晚的背景中,好像站在一個陰沉而無望的海岸上。
「『和圖書嗯。謝謝——再一次謝謝。你已經——呃——不平常地——真的沒有字語來……不平常地!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確知。如果整件事情不是如此粗暴地降臨在我身上,恐怕我就沒有那麼感激。因為內心裡……你,你自己……』他結結巴巴。
「我很驚奇,大群的流浪者和迷途的人是從像他這樣的人之中招募而來,這群人大步走,大步走進地球的所有陰溝之中。他一離開我的房間,那『小處遮蔽所』,他就會在隊伍中就他的位並且開始走向無底深淵的旅程。我至少沒有幻想;但我在一會兒之前也對於言語的力量感到很確定,而現在卻害怕講話,就像一個人不敢動,因為害怕在滑溜中失手。就在我們試圖與另一個人的內心需要從事奮闘時,我們才知覺到,那些和我們分享星星的景色和太陽的溫暖的人,是多麼不可了解,猶豫不決,以及模糊不清。好像孤獨是一種嚴肅和絕對的生存狀態;我們的眼睛固置於血肉之軀,它在我們伸出手之前就溶化,只剩下眼睛看不到、手抓不到的多變、不具安慰性以及閃避的精靈。我因為害怕失去他,所以沉默不語,因為在一種無法說明的力量之下,我忽然想到,如果我讓他消失進黑暗之中,我將永遠不原諒自己。
「『有你自己呢,』我微笑地說——很是不愉悅,天知道——但他險惡地看著我。『那是我的事情,』他說。一種不屈不撓的決毅神態出現在他臉上,像一種無益和短暫的陰影。接著他看來像一位煩惱的乖男孩,像以前一樣。他丟開香煙。『再見,』他說,顯出匆忙的樣子,像一個人看到一件在等他的急迫工作,但已徘徊太久的時間;然後有大約一秒的時間,他動也沒動一下。大雨衝下來,表現大洪水的沉重而不hetubook.com.com停斷的衝力,發出不受壓制和壓倒性的憤怒聲音,使人心中喚起崩潰的橋、連根拔起的樹、受侵害的山的影像。沒有人能對抗巨大而直衝的河流,河流似乎對著昏暗的沉寂猛衝和打漩,我們不安定地躲避在昏暗的沉寂中,好像是在一個島上。穿孔的水管汩汩響、窒息、吐口水、濺水、討厭地嘲笑一位為生命而奮鬥的泳者。『天在下雨,』我勸告他,『而我……』『不論晴雨,』他粗魯地開始說,抑制自己,然後走到窗旁。『完美的大水,』過了一會後他喃喃著:他把前額倚在玻璃上。『天也黑了。』
「『是的,天很黑了,』我說。
「而在這種審慎中有一種關於可喜的終結的感覺,這是我們全都多多少少真誠地樂以承認的——因為還有什麼使得『死亡』這個觀念顯得可以忍受呢?結束!終結!這個有力的言語,從生命之屋中驅走了命運的人陰影。這就是——儘管我的眼睛的見證以及他自己真誠的自信——當我回顧吉姆的成功時,我所沒有告訴他的。真的,有生命就有希望;但也有恐懼。我並不是說我為我的行動後悔,我也不會假裝因此我夜晚睡不著覺;一個想法仍然不斷出現:他認為只有『罪惡』是關係重大的事,所以很看重他的恥辱。我並不——如果我能這樣說的話——了解他。他不為人了解。而人們懷疑: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他有美好的感性、美好的感情、美好的渴望——一種昇華、理想化的自私。他是——如果你允許我這樣說——很美好的;很美好——並且很不幸。一個具有稍微粗魯本性的人就不會忍受這種壓力;他必須與自己妥協——以一聲嘆息,一聲嗯哼,或甚至一聲哄笑;一個具有更粗魯本性的人會表現不受傷害的無知以及完全的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