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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著我微笑；我必須說，他通常都可以露出一抹微笑的。我沒有回答。我很清楚他並不在暗示他的責任；他和狄．瓊過著自在的生活。無論如何，他一開始講話，我就完全相信工作使人枯死。我甚至沒有看他。『你喜歡，』我說，『完全離開這個世界的這個部分嗎？試試加州或西海岸嗎？我來看看我能做什麼……』他有點輕蔑地打斷我。『會有什麼不同呢？』……我立刻確實感到他是對的。不會有什麼不同的；他要的不是安慰；我似乎微微知覺到他所需要的東西，他正在等待的是一種不容易確定的什麼——是一種像機會一樣的東西。我已經給他很多機會，但這些機會只是賺他的麵包的機會。然而人們還能做什麼呢？這種情況的無望使我驚奇，而可憐的布雷利的話又在我心中湧起，『讓他在地底下爬二十呎遠，然後停留在那兒。』我想，最好是那樣，而不要在地上等待不可能的事情。然而一個人甚至不能確定這點。在他的小船離碼頭有三個槳的距離之前，我就下決心要在晚上去跟史坦因商談。

「這是在吉姆的——吉姆的退隱狀態中最壞的意外事件。沒有人能比我自己更為此事感到悲哀；因為縱使有人在聽到提及他時說，『哦，是的！我知道。他在這兒流浪很久的時間，』然而他卻避免在過程中被毆打和謾罵。這最後一件事情無論如何使我非常不自在，因為，如果他敏銳的感性使他牽涉進小酒館的騷鬧，那麼他會失去無害的（縱使是可惱的）的傻人的名聲，而獲得普通流浪者的名字。儘管我信任他，但我卻禁不住想到，在這種事情之中，從名字到事情本身之間只不過是一步的距離而已，我想你會了解，在那個時候，我不能不去管他。我用我的船把他載離m.hetubook.com.com曼谷，而我們有一段相當長的航程。看到他如何在自己內心中畏縮，真是令人可憐。一位船員（縱使只是一位乘客）都會對於船感興趣，並且看著周圍的海上生活，表現一位畫家（譬如說）看著別人的作品加以批評的愉快。就措辭的每個意義而言，他是在『船上』；但我的吉姆，大部分的時間都藏匿在下面，好像他是一位偷渡者。他感染了我，所以我避免談職業性的事情，這種事情本來會在一次航海中自然在兩位水手心中產生的。整天我們沒有交換一句話；我感到自己極不願意在他面前對我的職員下命令。時常當我單獨跟他在甲板或在小室時，我們都不知道我們的眼睛要看些什麼。

「他們全都同樣具有一種高潔的意向之荒謬，使他們的無價值顯得深沉而動人。拋棄你每日的麵包，以便使你的手能夠與一個鬼魂掙鬥，這可能是一種平凡的英雄主義所表現的行動。人們以前已經做過（雖然我們有生活經驗的人非常清楚：造成一位流浪者的不是被折磨的靈魂而是飢餓的肉體），而每天吃飯以及想要吃飯的人，都稱讚那種可欽佩的愚蠢。他真的是不幸，因為他的一切魯莽不能把他從陰影之下帶出來。對於他的勇氣總是有一種懷疑。事實似乎是：鎮壓事實的幽魂是不可能的。你可以面對它或避開它——而我遇到一兩個人，他們假裝沒看見他們熟悉的幽靈。顯然，吉姆不是那種假裝沒看見的人；但我不能決定的是：他的行動方向是避開他的鬼魂或面對他們。

「我讓他跟狄．瓊在一起，你知道，我非常高興以任何方式處置他，然而也說服他說：他的情況現在正變得令人無法忍受。他已失去了一些彈性，這些彈性曾使他能夠在hｅtｕbｏoｋ•com•cｏm每次彈出去之後再彈同而進入不妥協的地位。有一天，我上岸時看到他站在碼頭上；停泊處的水以及海面造成一個平滑的上升平面，而停泊在最外面的船似乎不動地跨在天空中。他正在等他的船，他的船正在我們腳旁為一隻準備離開的船裝著一包包小貨品。在彼此打招呼之後，我們沉默無語——肩靠肩。『天！』他忽然說，『這是使人枯死的工作。』

「這個史坦因是一位富有和體面的商人。他的『房子』（因為那是一個房子，史坦因公司，還有股東，如同史坦因說的，『照顧麾鹿加島嶼』）經營大規模的內陸商務，有很多商業哨站建立在最偏僻的地方以收集產品。他的財富和體面並不確是我急著找他給我忠告的理由。我欲想把我的困難透露給他，因為他是我所知道的最值得信任的人之一。一種單純、不疲倦以及睿智的美好性情所發射出來的溫和亮光，照亮他沒有鬍鬚的臉孔。臉上有下垂的皺摺，並且臉色蒼白，像一位過靜坐生活的人——而實際上他並不是這種人。他的頭髮稀疏，從一個廣大而高聳的前額向後梳。人們想像：他二十歲時一定很像現在六十歲時的樣子。那是一個學生臉；只是眉毛全白了，濃而密，加上眉毛下面的決毅和搜索的眼光，並不和他有學問的外表一致。他個子高而行動自由自在；他身體微微彎曲，加上一抹天真的微笑，使他顯出仁慈的樣子，隨時要聽聽你講的話；他的長手臂加上蒼白的大手做出稀奇而審慎的手勢，像是在指出什麼，證明什麼。我詳細談到他，因為在這種外表之下，再結合以一種正直和寬容的性情，這個人具有一種精神的剛毅以及一種生理的勇氣，這種生理的勇氣如果不是像身體的一種自然的功httｐs://ｍ•hetuｂｏｏk.ｃｏm•ｃｏm能——譬如說良好的消化——那樣完全不自覺，那麼可能會被稱為魯莽。我們常說，一個人把生命帶在手中。這樣一種說法如果應用在他身上會顯得不適當；在他東方的生活早期時間中，他一直在正正當當地做事。所有這一切都是過去了，但我知道他生活的故事以及他幸運的本源。他也是一位具有名氣的自然主義者，或者，可能我應該說是一位博學的收集者。昆蟲學是他的專長。他收集穿洞蟲和長鬚蟲——全是甲蟲——牠們是可怕的小型怪物，死亡和不動時顯得邪惡，而他珍品櫥的蝴蝶，美麗而展著沒有生命的翅膀，在玻璃盒下面飛翔，使他的名聲遠播世界各地。這個商人、冒險者、以及以前一個馬來蘇丹（他只稱他為『我可憐的穆罕默德．邦索』）的顧問的名字，由於大量的死昆蟲而為歐洲的博學人士所知曉，他們本來不知道，也確實不喜歡去知道有關他的生活或性格的任何事情。我認識他，認為他是一個極為適當的人選，可以聽我透露吉姆的困難以及我的困難。」

「我已經詳細把這兩個插曲告訴你們，以顯示他在生活的新狀況下如何自處。還有很多其他這種的人，比我兩隻手的指頭所能數的還多。

「我努力伸展我的心眼，結果只是發現：就像我們一切行動的情況一樣，差異的程度很是細微，所以說不出來。可能是逃亡，可能是一種戰鬥模式。一般人開始知道他像一塊滾石，因為這是最好笑的部分；一段時間之後，他在他的流浪圈子（有三千哩的直徑）之內變得完全為人知曉甚至變得聲名狼藉，就像一個怪異的人為所有鄉下的人所知曉一樣。例如，在他受雇於尤克兄弟（他們是有名人物和柚木商人）的曼谷，看到他在陽光中四處奔走，擁抱著htｔps://ｗｗｗ•hｅｔuｂook•cｏm.cｏｍ自己的秘密（這秘密河流上游的人都知道），幾乎令人感到可憐。他所住宿的旅館的主人松伯是一位具有魁梧外表而多毛髮的阿爾薩斯人，並且是當地販賣毀謗閒言的強有力人物，他會把兩肘放在桌子上，把故事加油添醋的內容講述給任何客人聽，只要客人喜歡將消息和最昂貴的酒一起吸收。『注意，是你所能遇見的最美好的人，』這是他的慷慨結論：『十分優越。』這對那些常常到松伯的旅館的臨時眾人而言是很意味深長的，而吉姆要在曼谷這家旅館待整整六個月之久。我說：人們，完全陌生的人喜歡他，就像人們喜歡美好的孩子一樣。他的樣子保守，但好像他個人的外表，他的頭髮，他的眼睛，他的微笑，使他無論到何處都交到朋友。而當然他不是傻瓜。西孟．尤克（瑞士人）是一位溫和的人，為消化不良症所苦，並且得很厲害，所以每走一步他的頭就轉動四分之一圈，我聽到他很有眼力地說：就這樣年輕的人而言，他是有『很大的能力』，好像這只是一個立體容量的問題。『為什麼不派他到鄉村？』我焦慮地建議（尤克兄弟在內地有租界地和柚木森林）。『如果他有能力，如同你說的，他不久就會掌握工作。而就身體而言，他是很適合的。他的健康總是優等的。』『啊！不患消化不良病在這個國家之中是一件偉大的事情，』可憐的尤克以羨慕的心情嘆息說，對著他生病的肚子凹處投以秘密的一瞥。我離開他，讓他沉思地敲著他的桌子以及喃喃著，『真的是這樣。真的是這樣。』不幸，就在那天晚上，旅館發生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很錯怪吉姆，但那是一件真的令人悔恨的意外事件。是屬於酒吧打鬥的可悲事件，而對方是一位喝醉酒的丹麥人，他的名片在他m.hetubook.com.com私生子的名字之下印著：泰國皇家海軍中尉。這個人對於撞球當然是一竅不通，但又不喜歡輸球，我想。他在第六局之後，酒喝得夠多，顯出了卑鄙的樣子，並且對吉姆說出一句輕蔑的話。大部分在那兒的人都沒有聽到他說什麼，而聽到的人似乎因為那種緊接而來的結果顯得可怕，所以嚇得無法準確地回憶那時的情況。這丹麥人會游泳，對他而言是很幸運的，因為房間的門開向一個陽臺，而湄南河在下面很寬廣和黑暗地流著。一隻載滿中國人的小船可能是出發去從事行竊探險的，這隻小船救起這位皇家軍官，而吉姆大約在午夜走上我的船，沒有戴帽子。『房間的每個人似乎都知道，』他說，好像因為打開完還在喘氣。一般而言，他為所發生的事情感到難過，雖然就這件事而言，他說他沒有『選擇的餘地』。但使他沮喪的是發現他心理負擔的特性為每個人所熟知，就好像他一直在四處奔走，把重擔擔在肩上。當然，在這件事發生之後，他不能待在這個地方。他因為使用粗野的暴力——這對於一位處在他這種脆弱地位的人而言是很不適當的——而受到一般的責備；有人堅持說他那時醉得不像樣；又有人批評他不夠圓滑。甚至松伯也很惱怒。『他是一個很好的年輕人，』他以辯論的口氣對我說，『但中尉也是一位第一流的人。他每天晚上在我的旅館餐桌跟我吃飯，你知道。有一個撞球球竿斷了。我不允許這樣的。今天早晨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向中尉道歉，而我想我已為自己把事情解決了；但請你想想，船長，如果每個人都開始玩這種遊戲，怎麼辦！嘿，那人可能淹死！而在這兒我無法跑出去到下一條街去買一支球竿。我必須為他們兩人寫信到歐洲。不，不！像那樣的脾氣不行！』……他為這件事顯得極為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