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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姆爺

作者:康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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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二十一

「我想你們都沒有聽過巴都桑這個地方吧?」馬羅在小心地點雪茄沉默了一會後又開始說。「不要緊;在這地區中,每個夜晚都有很多人類未曾聽過的星體對我們蜂擁而來,它們是在人類的活動範圍之外,對於任何人都沒有塵世方面的重要性,除了對天文學家之外,天文學家被雇用去博學地談及其結構、重量、軌道——其行動的不規則性,其亮光的異常——那是一種科學的醜聞販子。巴都桑就是這樣。在巴達維亞的內在政府圈中,人們有意地提及這個地方,特別是其不規則性和異常性,而在商業世界中,它的名字為少數人,很少數人知道。無論如何,沒有人曾經到過那兒,而我想沒有人想親自去,就像一位天文學家會強烈地反對被派遣到一個遙遠的星體,在那兒,他自絕於塵世的薪俸,會被一個不熟悉的天堂的景色所迷惑。無論如何,星體及天文學家和巴都桑都沒有任何關係。到那兒的是吉姆。我只是要你了解:如果史坦因安排把他送進一個五等星中,改變也不會更大。他把他塵世的缺點留在身後,還有那種他所擁有的名聲,而有一種全新的狀態讓他的想像力作用其上。全新,全然不平凡的。而他以一種不平凡的方式把握它們。
「史坦因是比任何人更了解巴都桑的人。我想,他在政府圈子中比任何人更為人所熟識。我不懷疑他曾經到過那兒,可能在他尋覓蝴蝶的日子或以後,當時他以他那種根深蒂固的方式,試圖以一點點浪漫風味調配他的商業廚房那種令人肥胖的菜。在馬來群島中幾乎每個地方,他都看到其存在的昏暗狀態,也就是在燈光(甚至電燈)為了較好的道德以及——以及——嗯——較大的利益而被引進之前。就在我們談論吉姆的第二天早晨的早餐上,他提到這個地方,是在我引用可憐的布雷利的話之後:『讓他在地層下爬二十呎遠,然後停留在那兒。』他抬頭看我,表露感興趣的注意神色,好像我是一隻稀奇的昆蟲。『這也可以做,』他說,啜飲著咖啡。『多多少少把他埋葬,』我說明。『人們當然不喜歡這樣https://www.hetubook.com.com做,但了解他的本質之後,這會是最好的事。』『是的;他年輕,』史坦因沉思著。『是現存的最年輕人類,』我加以確定。『好極了。巴都桑這個地方,』他繼續以同樣的聲調說……『而那女人現在已經死了,』他令人不解地補充說。
「當然,我不知道那個故事;我只能猜,巴都桑曾被利用做為某種罪、犯規或不幸的埋葬之地。懷疑史坦因是不可能的。對他而言,唯一曾經生存的女人是那馬來女孩,他稱她為『我的公主妻子』,或者在渺茫的時刻以較稀奇的方式稱呼為『我的愛瑪的母親』。他在談到巴都桑時所提及的女人是誰,我說不上來;但從他的暗示,我了解她是一位受過教育和很好看的荷蘭馬來混血女孩,有一種悲劇性或可能只是一個可憐的身世,其最令人痛苦的部分無疑是:她跟一位馬拉加葡葡牙人結婚,這個葡萄牙人曾在荷蘭殖民地的一家商業公司當職員。我從史坦因身上猜測這個人在很多方面都是一位令人不滿意的人,因為各方面都顯得多多少少漠然和冒犯人。只是為了他妻子的緣故,史坦因指派他為史坦因公司在巴都桑的貿易站經理;但就商業上而言,這種安排無論如何對公司而言並不是一種成功,而現在女人已死,史坦因想要嘗試派另一位代理人。名字叫著科內利亞斯的這個葡葡牙人,認為自己是一位該受獎賞但卻得到不好待遇的人,以他的能力,他有資格得到更好的職位。吉姆勢必接替這個人。『但我不認為這個人會離開這個地方,』史坦因說。『而這和我沒有關係。只是為了這女人的緣故我……但因為他似乎留下一位女兒,所以,如果他喜歡留下來的話,我要讓他管老房子。』
「巴都桑是一個由土著統治的國家的一個遙遠地區,而主要的居留地也是同樣的名字。在離海大約四十哩的河流的某一地點,就是最先的房子進入視界的地方,可以看到在森林的水平線上面聳起了兩個很鄰近的陡峭山坡頂,有一處像是被用力一擊而形成的劈開部和-圖-書,由看來像深深裂縫的東西所分開。事實上,介於中間的山谷只不過是一個狹窄的峽谷;居留地的外表是一個分裂成二的不規則圓錐小山,而兩個小山微微分離斜靠。在滿月之後的第三天,從吉姆的房子(當我去看他時,他住在一間本地式樣很美好的房子)前面的開闊空間看到的月亮,就在這些小山後面升起來,其普及的亮光最初使兩片山形成濃黑的浮雕,幾乎完美的圓月在射出強光後出現,在兩邊的裂罅之間向上滑動,一直到它在山頂上漂離,好像在文雅的得意狀態中逃離一個張著大口的墳墓。『美妙的效果,』吉姆在我旁邊說。『值得看。不是嗎?』
「而這問題以一種代表個人驕傲的語調提出,使我微笑,好像他參與控制那獨特的景象。他已經在巴都桑控制很多事情!這些事情顯出非他所能控制,就像月和星的運行非他所能控制一樣。
「這是不可想像的。這是這個部分的特殊質性,史坦因和我曾不智地把他推進這個部分,只想使他離開路;離開他自己的路,但願這樣說為人了解。那是我們的主要目的,雖然我承認:我可能有另外一個動機微微影響我。我那時正要回家待一段時間;而可能我欲想(我沒有知覺到)安置他——安置他,你了解——在我離開之前。我正要回家,而他已從那兒來找我,帶來他可憐的煩惱和他空虛的要求,像是一個人在霧中負著重擔在喘氣。我無法說:我曾清楚地看到他,甚至到現在,在我看了他最後一次之後也無法說;但我認為,我了解得越少,我越在那種懷疑——這種懷疑是我們的了解的不可分離部分——的名義下跟他結合在一起。我對自己沒有了解得這麼多。然後,我重複說我要回家——這個家十分遙遠,使得它所有的灶石像一個灶石,我們中最卑微的人有權利坐在它旁邊。我們成千人流浪過地球的表面,顯著和陰暗的表面,在海洋之外贏取我們的名聲,我們的金錢,或者僅僅是一片麵包;但我認為,對我們每個人而言,回家一定像是要去提出說明。我們回去面對我們的長輩,我們m.hetubook.com.com的親戚,我們的朋友——那些我們所服從的人,那些我們愛的人,但甚至那些兩者都沒有的人,那些最自由、孤獨、沒有責任並且沒有束縛的人,——甚至一些人,對這些人而言,家並不顯示親愛的面孔和親密的聲音,——甚至他們也必須去見那些生活在陸地之內,天空之下,在空中,在山谷,在高地,在田園,在海洋和樹上的精靈——一個啞吧朋友,法官和給予靈感的人。不管你怎麼說,為了獲得其愉快,呼吸其安寧,面對其真理,人們必須以一種清晰的意識回歸。所有這一切對你而言可能是純粹的感傷;而真的,我們很少人有意志或能力,以有意識的方式看進親密感情的表面之下。世上有我們愛的女孩,我們尊敬的男人、柔情、友誼、機會、愉快!但事實是,你必須以清淨的雙手去觸碰你的報酬,唯恐它在你的掌握中會變成枯葉、荆棘。我想是那些孤獨的人,他們沒有他們所謂的自己的爐邊或感情,他們不是回歸到一個住處,而是回到土地本身,去見其脫離肉體、永恆和不改變的精靈——是這些人最了解其嚴肅性,其拯救力量,其對我們的『忠實』,其對我們的『服從』的世俗權利。是的!我們中很少人了解,但我們所有的人都感覺到,而我說所有的人,沒有例外,因為那些沒有感覺的人並不重要。每片草葉在地球上都有其地點,從那兒吸取其生命,其力量;同樣,人根植於土地中,從那兒吸取他的信心以及他的生命。我不知道吉姆懂得多少;但我知道,他感覺到,他迷亂但卻有力地感覺到這種真理或這種幻象的需求——我不介意你怎麼稱呼,差別是那麼小,而差別又沒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他因為他的感覺而顯得重要。他現在永不會回家了。他不會。永不會。如果他能夠以圖畫顯示出來,他會因為這個思想而顫抖,並且也使你顫抖。但他不是那種人,雖然他十分富於表情。他面對回家的想法,會變得極為不自然和靜止不動,低著下巴,噘著嘴唇,坦誠的藍色眼睛在皺著的眉頭之下陰鬱地瞪著,好像面對著什麼不可忍受和-圖-書的東西,好像面對什麼令人可厭的東西。在他那堅硬的頭骨中有想像力,在頭骨之上,濃密而簇集的頭髮像一頂帽子一樣適合。至於我,我沒有想像力(如果我有想像力,現在我會對他更有把握),而我並不暗示說,我在心中想像一片土地的精靈,這片土地升高在多佛海峽的白色懸崖之上,想像精靈問我——在我沒有折斷骨頭回家時——跟我很年輕的弟弟已經做了什麼。我不能犯這樣一個錯誤。我很清楚,他是那種人們不會問及的人;我曾看到更好的人出去,消失,完全消失,沒有激起一種好奇或悲傷的聲音。土地的精靈,變成偉大企業的統治者,並不關心無數的生命。流浪者是悲哀的!我們只是在我們聚集在一起的情況下才生存。就某一個意義而言,他已經在流浪;他沒有堅持;但他強烈地知覺到這一點,強烈得使他感動別人,就像一個較強烈的生命,使他的死亡比一棵樹的死亡更感動別人一樣。我剛巧近便,而我剛巧被感動。就是這樣而已。我關心他墮落的方式。如果他喜愛上了酒(譬如說),我會傷心。地球是那麼小,我都害怕有一天被一位眼睛模糊、臉腫而骯髒的流浪者所伏擊,這個流浪者的帆布鞋沒有鞋底,手肘地方飄動著破衣,他會要求看在老朋友份上借五塊錢。你知道這些從過去的時光出現在你身邊的稻草人所顯示的可怕而得意的樣子,刺耳而粗魯的聲音,半轉開而無禮的眼光——這種遭遇對於一個相信我們生活的一致性的人而言,比一個不悔悟的死人對一位神父而言更難捱。說實話,這是我能夠為他和為我看到的唯一危險;但我也不相信我缺乏想像力。可能更糟,就某方面而言,預見是我的幻想能力所不及的。他不讓我忘記他是多麼有想像力,而有想像力的人在任何方向的影響力範圍都更遠,好像在不自在的生命拋錨處之中有了更長的錨索。他們是這樣。他們也喜歡飲酒。可能我是在藉這樣一種恐懼貶損他。我怎麼會知道呢?甚至史坦因除了說他是浪漫的之外,也不能再說什麼。我只知道他是屬於我們中的一個。而他顯得浪漫是為和圖書什麼啊?我告訴你們這麼多關於我自己的本能感情和沉思的回想,因為關於他沒有什麼可以說的。他為我存在,而畢竟,也只透過我,他才為你們而存在。我已經牽著他的手引導他出去;我已經在你面前檢閱了他。我的尋常恐懼不對嗎?我不要說——甚至現在也不說。你可能可以說得更好,因為格言說,旁觀者清。無論如何,恐懼是多餘的。他沒有墮落,一點也沒有;相反的,他表現美妙,表現正直,像一個骰子,並且形態優越,這顯示他能夠持久,也能夠衝刺。我應該高興,因為這是一場勝利,我在其中佔有一份;但我不像人家期望的那樣高興。我自問:是否他的衝刺已經把他帶出那層霧之外,他在那層霧之中朦朧出現,縱使沒有顯得很巨大也顯得很有趣,有著漂浮的輪廓——一位流浪者,在得不到安慰的情況下渴望他在行列中的卑下地位。除外,最後的言語沒有說出來,——可能將永遠不說出來。我們的生命不是顯得太短,無法說出那充分的言語嗎?那充分的言語儘管我們口吃,當然是我們唯一和永久的意向。我已經不再期望那些最後的言語,這些言語的聲音(只要它們能夠被說出來的話)會震搖天堂和地球。永遠沒有時間去說我們最後的言語——關於我們的愛,我們的欲望、信心、悔恨、屈服和嫌惡的最後言語。天堂和地球不得被震搖。我想——至少,不得被懂得很多關於天堂和地球的真理的我們所震搖。關於吉姆,我所說的最後話語將是微乎其微。我肯定他已經臻至偉大的境地;但事情會在『敘說』中,或更正確地說,在『聆聽』中縮小。坦白說,我所不相信的不是我的話語,而是你們的心智。如果不是恐怕你們已經讓你們的想像力挨餓,以便養活你們的肉體,我是能夠講得很流利的。我並不想冒犯你們;沒有幻想是體面的事——並且是安全的——也是有利的——同時是枯燥的。然而你們在你們的時間中也一定經驗過生命的強烈,那種在小事的震驚中創造出來的魔力亮光,像從一塊冷硬的石頭中打擊出來的火花亮光一樣驚人——並且也一樣短命,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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