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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姆爺

作者:康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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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二十八

「這樣,不管陰影是不是我的想像,我無論如何能夠指出『一個不為人遺忘的墳墓』這個重要事實。當我又告訴你們說,吉姆以他自己的雙手做成那些鄉村籬笆時,你會立刻知覺到其不同之處,知覺到故事的個別層面。在他那種屬於另一個人類的記憶和感情的結合之中,有一種由他的嚴肅所表現的特點。他有一種良知,那是一種浪漫的良知。人們不願提及柯內利亞斯,他的妻子在她整個一生中,除了自己的女兒之外沒有其他伴侶、心腹,以及朋友。這位可憐的女人如何與這位可怕的馬拉加葡萄牙人結婚——在跟女兒原來的父親分離之後——以及那次分離是如何造成的,是由於死亡(死亡有時是慈悲的),或是由於傳統的無情壓力,這對我都是神秘的事情。從史坦因(他知道很多故事)告訴我的一點點之中,我相信她不是普通女人。她自己的父親曾是白人;一位高級官員;一位天資聰穎的男人,他不會不知趣而一心想著成功,而他的生涯時常在困境中結束。我想她也一定缺少那種可取的愚鈍——而她的生涯在巴都桑結束。我們共同的命運……因為有誰——我是說一個真正有知覺力的人——有誰不微微記得:當他為比生命更珍貴的一個人或東西完全所迷時遭受了被遺棄的命運呢?……我們共同的命運繫在表現出特殊無情的女人身上。這種無情不像一位主人那樣施予處罰,而是施加持久的折磨,好像要滿足一種秘密而不可安撫的憎恨。人們會想:這種無情被指定在地球上從事統治,試圖在那些最不具有世俗戒心的人身上尋求報復;因為只有女人才時常在她們的愛情之中放進一種剛好足夠明顯可以使人吃驚的元素——一種超乎塵世的成分。我懷疑地自問——這世界如何能依賴她們——是否這世界有『我們』所知道的形狀和本質,『我們』所呼吸的空氣!有時我想像它一定是一個具有無理性之崇高的地域,沸騰著她們冒險的靈魂所表現的興奮,為所有可能的冒險和克己的光榮所點亮。無論如何,我想世界上女人很少,但我當然知覺到眾多的人類以及兩性在數目上的平等——我知道這一點。然而我和圖書確知,這個母親是一個女人,就像她女兒是一個女人一樣。我禁不住在心中想像這兩個女人,最初是年輕的女人和孩子,然後是老婦人和年輕女孩,還有,可怕的相似以及時間的迅速消失、森林的籬障、環繞這兩個孤獨的生命的那種孤寂和騷擾,而她們之間所講的每一句話都透著悲傷的意義。一定有秘密,我想,不是關於事實,而是關於內在意義——悔恨——恐懼——警告,無疑的:年輕女人一直到老者逝世為止才知道的那種警告——而吉姆來臨了。我確知她知道很多——不是一切——似乎大部分是恐懼。吉姆以一個意味著『珍貴』的字,其意義為『珍貴的寶石』——珠寶——稱呼她。很美,不是嗎?但他能做任何事情。他與自己的幸運相培,如同他——畢竟——一定是與自己的不幸相埓。他稱她為珠寶;而他會這樣叫,就像他可能叫『珍妮』一樣——你不知道嗎?具有一種婚姻、家庭和安寧的效果。我在到達他的庭院的十分鐘之後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當時他在幾乎摔掉我的手臂之後衝上梯階,開始在沉重的屋簷下的門旁愉快而幼稚地騷動著。『珠寶!哦,珠寶!快!一個朋友來了,』……他忽然在微暗的陽臺中凝視著我,真誠地喃喃著,『你知道——這個——不要講見鬼的廢話——我不能告訴你我虧欠她多少——所以——你知道——我正好像……』他那匆忙而焦急的低語忽然停止,因為房子裡面出現一個白色形體,一聲微弱的驚嘆,一個像小孩但有精力的小臉孔,有著精緻的五官以及一種深沉和專注的眼光,從內在的陰鬱中窺視著,像一隻鳥從一個巢的深處中窺視著一樣。我當然為這個名字感到驚奇,但是一直到以後我才將這個名字和一個驚人的謠言連結在一起,我是在我的旅程中聽到這個謠言,是在巴都桑河南方大約二百三十哩的河岸上一個小地方聽到的。我所乘坐的史坦因的帆船停留在那兒,要收集某種產品,而我在上岸時非常驚奇地發現,這個可憐的地方有一個總督的三級助理代表,是一位塊頭大、肥胖而眨著眼睛的混血兒,嘴唇向外翻且發亮。我發現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伸展著身體仰臥在一個籐椅上,鈕釦沒有扣上,顯得醜惡,在流著汗的頭上有一片大綠色樹葉,手中有另外一片,當做扇子懶散地搖動著……到巴都桑嗎?哦,是的。史坦因的貿易公司。他知道。得到准許嗎?不是他的事。那兒現在不那麼糟了,他粗心地說,然後繼續慢吞吞說話,『一個白人浪子已經到那兒,我聽說……呃?你說什麼?你的朋友?是這樣……那麼有一位白仔是真的了——他是做什麼的?竟然去了,這惡棍。呃?我不確知。巴都桑——他們在那兒是殺人的——不是我們的事。』他停下來呻|吟著。『啐!天啊!熱氣!熱氣!嗯,那麼,這傳說中可能終究也有什麼成分,而……』他閉起一隻醜陋無光的眼睛(眼皮蓋繼續顫動著),同時用另一隻眼睛邪惡地瞟著我。『喂,』他神秘地說,『如果——你知道嗎?——如果他真的得到什麼很好的寶石——不是你們那種綠色玻璃——知道嗎?——我是一位政府官員——你告訴那惡棍……呃?什麼?你的朋友?』……他繼續安靜地沉溺在椅子中……『你這樣說;就是這樣;而我樂於給你暗示。我認為你也想從其中得到什麼?不要打斷我。你就告訴他,我已聽到這回事,但我沒有向我的政府報告。還沒有,知道嗎?為什麼要報告?知道嗎?如果他們讓他活著離開那國家,叫他來找我。他最好自己小心。知道嗎?我答應不問問題。私下——你知道嗎?你也是——你會從我身上得到什麼的。費神後所得到的小佣金。不要打斷我。我是一位政府官員,沒有提出報告。這才是正事。知道嗎?我知道一些好人,會買任何值得擁有的東西,能夠付出錢,錢的數目比這惡棍在一生中所曾看過的更多。我知道他這種人。』他以兩隻張開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同時我站在他旁邊,非常驚奇,自問他是瘋了或醉了。他流汗,喘氣,微微呻|吟,以可怕的鎮定樣子搔著癢,我無法忍受這個情景很長久的時間以便發現真相。第二天,我跟地方上小小短街上的人偶然談著,發現一則傳說正慢慢散佈到河岸,是關於在巴都桑的一和-圖-書位神秘白人,他已獲得一塊不平常的珍寶——也就是一塊巨大的翡翠,並且是完全無價之寶。翡翠似乎比任何其他寶石更吸引東方人的想像力。據說這白人獲得它,部分是運用他美妙的力量,部分是藉著狡猾,是獲自一個遠方國家的統治者,他到手後立刻逃離,在最窮困的情況下到達巴都桑,但因為他極端兇猛而使人們很驚嚇,這種兇猛似乎沒有什麼方法可以加以壓制。大部分告訴我消息的人都認為:這寶石可能是不吉祥的,——像蘇卡達那的蘇丹的寶石,昔時這寶石曾為國家帶來戰爭和無數的災難。可能,這就是那塊寶石——我們不知道。真的,這個關於一塊極為巨大的翡翠的傳聞,就像最先的白人到達馬來群島一樣古老;而人們對於它的信仰顯得很具堅持性,所以在不到四十年以前,荷蘭人曾對此事的真實做一次正式的查詢。這個老傢伙(我從這傢伙口中聽到這個驚人的吉姆神話的大部分)向我說明,這樣一塊寶石是地方上邪惡而矮小的酋長的一種書記;——這樣一種寶石,他說,那可憐而半盲的眼睛翹起來看著我(他為了保持尊嚴坐在小屋的地板上),保存它的最好方法是把它藏在一個女人的身上。但並不是每個女人都可以。她必須年輕——他深深地嘆息——不受愛情的誘惑。他懷疑地搖搖頭。但這樣一個女人似乎實際上是存在的。有人告訴他,有一個高高的女孩,那白人表現最大的敬意和慎重態度對待她,她離開房子時總是有他侍陪。人們說,幾乎每天都可以看到那白人跟她在一起;他們肩靠肩走著,公開地,他把她的手臂挾在他的手臂下——壓向他這邊來——這樣——表現一種最不平常的方式。他承認這可能是一個謊言,因為對任何人而言,這樣做真的都顯得奇異:另一方面而言,無疑的,她戴著那白人的寶石,藏在她的胸膛上。」
「我對此問完全沒有準備。我只能喃喃,並且微微搖動我的頭。以後我完全知覺到:我試圖從這個困難之中脫身,顯得很不高明。但從那個時刻以後,老首領就變得沉默。我擔憂他不很高興,而顯然我給了他沉思之源。夠奇怪的是,在那一天晚上(是我在m•hetubook•com•com巴都桑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再度遭遇到同樣的問題,遭遇到關於吉姆的命運那不可回答的『為什麼』。而這使我現在想起他的愛情故事。
「我想你們認為,這是你們自己能想像的故事。我們已經聽過很多這樣的故事,而我們中大部分的人完全不相信那是愛情故事。我們大部分都認為那是機會的故事:至多是感情的插曲,或者可能只是年輕和誘惑的插曲,註定最後會被人遺忘的,縱使它們經歷過溫柔和悔恨的真實。這種觀點,大部分而言是正確的,而可能就此事而言也如此……然而我不知道。要說這個故事絕非那麼容易的——縱使普通的觀點是足夠的。顯然,這是一個很像其他故事的故事:無論如何,對我而言,在其背景之中可以看到一個女人的憂鬱形體,一種無情的智慧所具有的陰影,埋葬在一個孤獨的墳墓之中,渴望地,無助地注視著,嘴唇緊閉著。當我在某個清晨信步走到墳墓時,墳墓是一堆凌亂的棕色小丘,基部是堆堆白色的珊瑚做為鑲嵌的整齊界域,並且包圍在一個由分裂的樹苗建成的圓形籬笆裡面,樹皮留在上面。由樹葉和花朵做成的一個花圈圍繞在細長柱子頂端的四周——而花朵是新鮮的。
「被擊敗的雪利夫。阿里逃離這個地區,沒有停留一會兒,而當可憐且被追逐的村人開始爬出叢林回到他們腐爛的房子時,吉姆和達恩.瓦利斯開始商量,指定了頭子。這樣他變成了土地的實際統治者。至於老酋長阿南,他的恐懼最初是無止境的。據說,在聽到吉姆他們襲擊山頂成功,他臉部朝下,投向他的聚會堂的竹製地板,動也不動地躺了一整個晚上和白天,發出可怕的壓抑聲音,沒有人敢接近他匍匐的身體超過一隻矛的距離。他已經能夠看到自己被不名譽地趕出巴都桑,流浪著,被剝奪一切,沒有鴉片,沒有他的女人,沒有跟從者,是人們隨時前來殺戮的美妙獵物。在雪利夫.阿里之後就會輪到他,而誰能抗拒這樣一種魔鬼似的攻擊呢?真的,他把自己的生命,以及在我去時他仍然擁有的權威,歸功於吉姆對於『正直』所具有的想法。布吉斯人亟欲一雪舊恨,而冷漠的老多雷明懷著希望,要m.hetubook.com.com看他的兒子成為巴都桑的統治者。在我們一次會面的時候,他故意讓我知道這個秘密的野心。就其方式而言,沒有什麼能夠比他的手段所顯示的尊嚴細心更美好的了。他自己——他開始說——在年輕時代曾使用自己的力量,但現在他已年老又疲倦……他有莊嚴的身軀,高傲的小眼睛,投出睿智、詢問的眼光,使人不禁想起一隻狡猾的老象;他巨大胸部的緩慢起伏,有力而規則地進行著,像是一個平靜海的起伏。他抗議說,他也對於吉姆爺的智慧有一種無限的信心。如果他能夠獲得一次承諾多好!一句話就夠了!……他呼吸的沉默,他聲音的低沉隆隆,使人想起一次無力暴風雷鳴的最後努力。
「他那位矮小而像女巫的妻子坐在我另一邊,頭部包著頭巾,腳縮起來,透過大窗簾洞看著我只能看到一綹零亂的灰髮,一個高高的顴骨,尖銳下巴的輕微咀嚼動作。她眼睛沒有動,繼續看著伸展到山上的森林廣大視野,以一種淒楚的聲音問我:為什麼他那麼年輕卻從家鄉流浪,走得那麼遠,經歷過那麼多危險?他在那兒沒有家嗎?在他自己的國家中沒有親人嗎?他沒有老母親?老母親總是會記得他的臉孔嗎?……
「我試圖把這個問題放在一邊。很難,因為無疑的,吉姆有力量;在他的新領域中,似乎沒有一件東西不是由他決定擁有或給予的。我重複說:但那和我們一個想法比較起來並不算什麼,我是在專心地聽著時心中出現這個想法:他似乎終於快要主宰自己的命運了。多雷明對於地區的未來很焦慮,而我對於他在辯論中表現的口吻感到驚奇。土地停留在上帝放置的地方;但白人——他說——他們來到我們之中,而一會兒之後他們就走了。他們離開。那些被他們留在後面的人不知道盼望他們何時回來。他們回到他們自己的土地,他們的人民,所以這個白人也會……我不知道什麼力量使得我在此時有力地說『不會,不會』做為承諾。多雷明把整個臉對準著我,表情凝固在凹凸不平而薄薄的皺紋中,顯得不可改變,像一個巨大的棕色面具,他一面沉思一面說,這確實是好消息;然後他想知道理由,這時我才發現我這樣說完全是不智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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