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她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臂,而當我一停下來時,她就匆忙把手抽回去。她大膽又畏縮。她不怕什麼。但是她為深沉的不確定和極端的奇異狀態所抑阻——是在黑暗中摸索的勇敢的人。我屬於那個未知的世界,這個世界可能在任何時刻把吉姆要回去。我好像知道這個未知世界的秘密和意向;——好像我和一種具有威脅性的神秘成為密友;——還可能武裝著力量!我相信:她認為我可以用一句話就把吉姆推離她的手臂;我嚴肅地相信:她在我跟吉姆長談時經歷了恐懼的痛苦;經歷了一種真實和不可忍受的痛楚,這種痛楚可能在想像上驅迫她去謀害我的生命——如果她靈魂的兇猛敵得過它所創造的可怕情況。這是我的印象,並且是我所能告訴你們的一切:我逐漸了解整個事情,而當事情越來越清楚時,我為一種緩慢而懷疑性的驚奇感覺所壓服。她使我相信了她,但是我無法用自己說出的話語表達那急躁而熱烈的低語所產生的效果,那柔和而熱情的聲調所產生的效果,那突然而無聲息的停頓,以及白色的手臂迅速伸展的祈求動作所產生的效果。手臂垂下來;鬼魂似的形體像一棵細瘦的樹一樣在風中搖擺,臉部的蒼白橢圓形低垂;要分辨她的五官是不可能的,眼睛的黑暗是深不可測的;兩個寬闊的袖子在黑暗中向上揚,像是張開的翅膀,而她靜靜站著,頭埋在雙手之中。」
「『神秘,』他重複說,然後抬起頭。『嗯,那麼讓我總是停留在這兒。』
「『沒有這麼壞,』我說。
「吉姆調整了一個有利的姿和圖書勢,把他們攏成一堆,引導他們通過門口:火把一直在一隻小手的掌握中直直不動,沒有一點顫抖。三個人顯露服從的樣子,全然不語,機械地走著。他讓他們排成一排。『手臂接在一起!』他命令著。他們聽命了。『誰先把手臂抽回或轉頭就沒命,』他說。『前進!』他們一起走出去,顯出硬直的樣子;他跟在後面,而女孩在旁邊撐著火把,她穿著拖曳的白衫,黑色的頭髮一直垂到她的腰部,她挺直著身體並且搖擺著,似乎沒有碰到地面而在滑動著;唯一的聲音是長草的絲綢似的瑟瑟聲和沙沙聲。『停!』吉姆叫著。
「他沒有告訴我:當他終於能夠講話時說些了什麼。我不認為他能夠講得很流利。世界靜靜的,夜晚在他們身上呼吸著,似乎是為了遮護柔情而創造出的一個夜晚,而有些時刻,當我們的靈魂,好像解脫了黑暗的包圍,亮著一種精巧的感性,使得某些寂靜的時刻顯得比話語更清晰。至於女孩他告訴我,『她有點受不了。興奮——你不知道。反應作用。她一定累極了——反正是那類的事。而——而——真是的——她喜歡我,你不知道……我也……當然不知道……心中從未想到……』
「『但,你還是不會想要我上你自己的船——嘿?』
「我必須告訴你們,這女孩已在一段時間前先走了,只留下我們兩個人。吉姆拍拍胸部。『是的!我感到那樣,但我相信我是值得這種幸運的!』他有一種天賦,能夠在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事情之中,發現一種特別的意義。這是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自己的戀愛事件所採取的觀點;這是田園式的,又有一點嚴肅,並且也是真實的,因為他的信仰具有年輕人不可動搖的嚴肅性。一段時間之後,在另外一個場合之中,他對我說,『我在這兒才兩年,而現在,真的,我不能想像我能夠住在別的地方。想到外面的世界就足夠讓我驚恐;因為,你不知道嗎,』他繼續說,眼光沮喪,注視著自己的長鞋在徹底地壓碎一小塊乾土(我們正在河岸上漫步)——『因為我沒有忘記我為什麼來這裡。還沒有忘記!』
「那是我跟他在一起的最後一天他對我說的。我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我感到他還要說話,但不會更接近事情的根本。太陽的集中亮光把地球縮小成不安定的一片灰塵,現在太陽已落到森林後面,而從一個蛋白石似的天空所發出的普及亮光,似乎把一種安靜和沉思的偉大所具有的幻想投在一個沒有陰影和沒有亮光的世界。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在聽著他說話時會那麼清楚地注意到河流、空中逐漸變黑暗;夜晚的不可抗拒和緩慢的作用,寂靜地停息在所有可見的形式上,抹去輪廓,將形狀埋葬得越來越深,像觸摸不到的黑色灰塵不斷地落下。
「『天啊!』他突然開始說,『有時一個人做任何事都顯得太荒唐;只是我知道,我能夠告訴你我喜歡什麼。我談到要忘記那件事——在我心深處的那件事……忘記……我確實不知道!我能夠安靜地想到它。畢竟,它證明了什麼呢?沒有。我想你不以為然……』
「『我親愛的人兒』https://m.hetubook.com.com我叫著,『你對他們而言將是一種不可解的神秘,』說完我們就沉默不言。
「我發出一陣抗議的喃喃。
「『不要緊,』他說。『我感到滿足……幾乎。我只要看著走過來的第一個人的臉,我就可以重新獲得信心。他們無法了解我在想什麼。又怎麼樣呢?算了!我沒有做得這麼壞。』
「河岸很陡;一種強烈的清新氣息往上升起,亮光落在沒有漣漪的平靜而暗黑的水邊;左右兩旁房子的形狀,在屋頂的清晰輪廓下面聚集在一起。『代我向雪利夫.阿里致意——我自己會去找他,』吉姆說。三個人的頭都沒有動。『跳啊!』他吼叫著。三個人的濺水動作一致,一陣水花飛濺上來,黑色的頭痙攣地浮動著,然後消失;但一陣強烈擊動聲和劈拍聲繼續著,漸漸變得微弱,因為他們正努力潛著水,非常恐懼臨行前再來一槍。吉姆轉向女孩,她一直沉默而專心地觀察著。他的心似乎忽然變得膨脹起來,在喉嚨的地方哽住了。這可能使他長久的時間不能講話,而她在回報他的注視後,手臂狂野的擺動,把燃燒著的火把丟進河中。紅色的火焰,長長地飛越過夜空,發出邪惡的嘶嘶聲沉落下去,而安靜柔和的星光明亮地照在他們身上。
『啊哈!你看,』他叫著,好像平靜地向我誇耀著。『只是,』他繼續說,『你試試把那事告訴這兒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他們會認為你是一個傻瓜,騙子,或更壞。我能夠忍受。我已經為他們做一件事,但這是他們為我做的。』
「我很難告訴你們:她到底要從我
和*圖*書身上探得什麼。顯然是很單純的什麼東西——世界上最簡單的不可能東西;例如,對於一朵雲的形狀的準確描寫。她要一種保證,一種陳述,一種承諾,一種說明——我不知道如何稱呼:這東西沒有名字。突出的屋頂下面顯得黑暗,我只能看到她衣服的飄垂線條,她臉部的蒼白小橢圓形,牙齒的白色閃爍,還有轉向我的陰沉大眼眶,眼眶中似乎有一種微弱的騷動,就如同當你眼光投向一個極深的井底時,你可能想像看到的。是什麼在那裡動呢?你自問著。是一個盲目的怪物或只是來自宇宙的一種迷失的亮光?我想到——請不要笑——因為所有的東西都不相同,所以她的幼稚無知,比那個向流浪者提出幼稚謎題的人面獅身像更神秘不可測。她在一誕生而眼睛還沒張開之前就被帶到巴都桑。她在那兒成長;她沒有看見什麼,她不知道什麼,她對於任何事情都沒有概念。我自問:她是否確知其他事情存在著。她對於外在的世界可能形成什麼概念,我無法想像:她對外在世界的居民所知道的一切是:一個被出賣的女人和一個邪惡的老年人。她的情人也是從那兒來找她的,那兒具有不可抗拒的魔力;但是如果她的情人回到那些似乎總是想要回自己東西的不可想像地區,那麼她會怎樣呢?她的母親在死前曾流著眼淚警告她這點……
「『見你的鬼!』我叫著。『不要談了。』
「太陽落下之後,黑暗似乎壓在我們身上,帶來陣陣微風。在一個有樹籬的小路中間,我看到譚姆.伊譚的惹眼、瘦削、警戒的剪影,顯然是一條腿;而在昏暗的空www.hetubook.com.com間那邊,我的眼睛看到一種白色的東西在屋頂的支持物後面來回動著。每當吉姆由譚姆.伊譚緊跟在後面開始他的晚上巡視時,我就自己一個人走了上去,不期然發現:那女孩在那兒等我,她顯然一直在等待機會。
「我不去看他,但我想我是聽到一聲短短的嘆息;我們沉默了一兩次。『的的確確的,』他又開始說,『如果這樣的事情能夠被遺忘的話,那麼我想,我有權利將它從我心中除去。問這兒的任何人』……他的聲音改變。『難道不奇怪嗎?』他繼續以一種溫和、幾乎渴望的聲調說,『所有的這些人,所有這些要為我做任何事的人,都永遠不能了解。永遠不能!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就不會提起他們。無論如何似乎很困難。我很笨,不是嗎?我還能要什麼呢?如果你問他們:誰是勇敢的——誰是真實的——誰是公正的——他們要把生命託給誰?他們會說,吉姆爺。然而他們永遠不會知道真正的,真正的真理……』
「他站起來,開始激動地走著。『我——我非常愛她。說不出口的愛。當然,人們不知道。你們會對你們的行動換取一種不同的觀點:當你們了解,當你們每天被迫去了解你們的存在是需要的——你們知道,絕對需要——對另一個人是絕對需要的。我被迫那樣去感覺。真美妙。但只要想想她曾有過什麼樣的生活。真是太可怕了!不是嗎?而我發現她在這兒,像這樣——就像你可能出去散步,而忽然看到一個人在一個孤獨而黑暗的地方溺水了。天!不能耽擱一會兒的時間。嗯,這也是一種信賴……,我相信我能勝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