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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姆爺

作者:康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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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三十八

「無論如何,在巴都.克林漁村的首領已經設法發出一個及時的警告。當長舟靠近回教寺院時(回教寺院是多雷明建立的:有用雕刻的珊瑚築成的屋角和屋頂頂尖),它前面的空間擠滿了人。一陣叫喊聲揚起,跟著是整個河流的一陣鑼聲。在上面的某一個地方,兩尊發射六磅重砲彈的銅砲開始發射,圓形的砲彈掠過空洞的區域,在陽光中噴出發亮的水光。在回教寺前面,一群喊叫著的人也開始齊發砲彈,砲彈橫掠過河水的潮流;一陣不規則而隆隆響的齊射砲聲,從兩岸射向長舟,而布朗的人狂野且迅速地開火做為回答。槳已經收進。
「滿潮潮水的轉變在那河流中來得很快,而在中流的小船幾乎隱藏在煙霧中,船尾在最前面而向後漂流。沿著兩岸的地方,煙霧也變濃厚,在頂部下面形成一種水平的斑紋堆積,如同你可能看到一片長長的雲掠過一個山的斜坡一樣。一陣喧囂的戰號,鑼聲的顫動鏗鏘,鼓的深沉鼕鼕,憤怒的叫喊,砲火齊發的轟隆聲,造成一種可怕的噪音,在這種噪音中,布朗迷惑但穩定地坐在舵柄旁,對著那些敢自我防衛的人發作一種憎恨的怒氣。他的兩個人已經受傷,而他看到自己的退路在城鎮下面被從阿南酋長的圍柵駛來的一些小船所切斷。有六艘充滿了人。當他這樣被圍擊時,他知覺到狹窄小灣(是吉姆在退潮時所跳的同一個小灣)的入口。那時入口漲滿水。他們把長舟駛入,登上陸地,然後(長話短說)他們安置在一個離圍柵大約幾百碼遠的小山丘上,事實上他們從那個位置可以俯視圍柵。山丘的斜坡上見不到什麼,但在丘頂上有一些樹。他們去把這些樹砍下來做為胸牆,在天黑之前挖好濠溝;同時酋長的船留在河中,表現奇異的中立狀態。當太陽西落時,很多矮林的火光在河前面燃亮著,並且在陸地一邊的兩排房子之間,使屋頂、成群的細瘦棕櫚以及沉重的叢叢水果樹形成黑色的浮雕。布朗下令把他位置周圍的草燒光;在緩慢、上升的煙下面,微弱的火燄所發出的低響聲,迅速地傳到小山丘的斜坡;到處有一叢乾燥的樹叢發出誇大而邪惡的吼叫。大火為小群人的槍形成一個清晰的射界,並且在森林的邊緣以及沿著小灣的泥濘堤岸熄滅,冒著煙。位於山丘和酋長的圍柵之間的一個潮濕空地上,有一片繁茂的叢林,發和_圖_書出竹莖劈拍和爆炸的大聲響,在另一邊將火阻止。天空是陰沉的,像天鵝絨,並且擠滿了星星。黑色的土地安靜地冒煙,可以看到低低而爬動的鬼火,一直到一陣微風吹來,把一切都吹走。布朗期望潮水再度漲起,使擋住他退路的戰舟能夠進入小灣,利用這個機會立即發動一次攻擊。無論如何,他確知他將嘗試一次,使長舟進入,現在長舟停在山下,是潮濕泥地的微弱光澤上一塊又黑又高的東西。但河流中的小船沒有任何的移動。布朗在圍柵和長的建築物上方看到小船在水上的亮光。它們似乎在河流對面停泊。其他漂浮著的燈光在河域中移動著,從一邊不斷越過另一邊。也有燈光靜止地閃爍在河域上的長排房子,遠至河曲的地方,而甚至更遠的地方也有其他燈光閃爍在孤立的內地。大火的照耀顯露出他所能看到的建築物、屋頂以及黑色的堆堆。那是一個廣大的地方。十四個不顧一切的入侵者平躺在砍伐過的樹後面,抬起他們的下巴看著那個城鎮的騷動狀態,城鎮似乎伸延向河流幾哩遠,並且擠滿了成千憤怒的人。這十四個人彼此默默無言。他們時而會聽到一陣高聲的叫喊,或者一發砲彈射出,在很遠的什麼地方燃燒。但在他們位置的四周,一切都靜寂,黑暗,沉默。他們似乎被遺忘了,好像那種使得所有的人醒著的興奮之情與他們並沒有關係,好像他們已經死了。」
「如同我告訴你的,一切都以那個叫布朗的人開始的。」馬羅的敘述開頭的句子是這樣的。「你們在西太平洋走動的人一定聽過他的名字。他是澳洲海岸的盛裝凶漢——不是因為可以常在那兒看到他,而是因為人們總是在有關不法的生活的故事中誇示著他,像家鄉來的訪客一樣被對待;而從約克角到伊登灣,人們說著有關他的故事,其中最溫和的故事,如果在正確的地方被人敘說,就足夠嚇死一個人而有餘。他們也總是讓你知道,他被認為是一個從男爵的兒子。儘管事實可能是這樣,但他卻確實在早期的挖金日子中,從一艘國內的船隻中逃亡,而在幾年後,被人當做玻利尼西亞中某一群島嶼的恐怖人物一樣談論著。他會綁架土著,他會搶劫孤獨的白人商人,使他們身上只剩睡衣,並且在他搶了可憐的人兒之後,他會要他們拿著槍在海灘上來一次決鬥—www.hetubook•com•com—如果對方那時還沒有嚇得半死,這會是十分公平的事。布朗是一位現代的海盜,十分可惜,像他那些較出名的原型海盜;但他不同於同代兄弟——像布利.海斯或聲音甘美的皮斯,或那位以髒狄克的名字為人知曉的時髦惡棍,此人有香水味,留著鄧德利絡腮鬍——布朗的惡行具有高傲的特性,對於一般人類以及個別的犧牲者表現強烈的輕蔑。其他人只是粗俗和貪婪的殘忍人物,但他似乎為一種複雜的意向所動。他會搶劫一個人,好像只是要顯示他看不起那個人,並且他會在射殺或傷害一個安靜而溫和的陌生人時,表現一種足以驚嚇最魯莽的惡漢的野蠻和熱切報仇心。在他最光榮的日子裡,他擁有一艘武裝的帆船,配置有各種的人兒,包括卡那卡人,和逃亡的捕鯨者,他並且誇口說(我不知道根據什麼事實):他秘密受到由椰子商人組成的一個最體面公司的財政支持。以後他逃走了——據報導——是跟一位傳教士的妻子逃走,她是來自克拉邦的年輕女孩,在她熱心的衝動下,跟溫和而兩腳扁平的傳教士結婚,但在忽然移居到梅南尼西亞時,不知怎麼的變得六神無主。那是一個陰鬱的故事。布朗帶她走的時候,她生病,然後死在他的船上。據說——這故事最美妙的部分——他俯在她身體上,表現了嚴肅和激烈的悲傷感情。他的幸運之神也在不久之後遺棄了他。他在馬來島之外的暗礁上遭遇船難,失去了他的船,失蹤了一段時間,好像他跟船一起沉下去了。接著有人在努加布瓦聽到他的消息,他在那兒因為服公職買了一艘舊法國帆船。當他從事那項交易時,他心中可能預見到什麼有價值的企業,我不知道,但顯然,由於高級監督官,領事,戰艦,以及國際的控制,南海顯得太火爆,無法容納像他這樣脾性的人。顯然他一定把活動的地點改變到更西的地方,因為一年後,他扮演一個非常大膽,但不是很有利可圖的角色,是在馬尼拉灣的一項既嚴肅又可笑的交易中,在這項交易中,一位貪汙的官員和一位潛逃的會計是主要人物;從此以後,他似乎坐在他破舊的帆船上,航行於菲律賓群島四周,和逆境搏鬥著,一直到最後,他航行指定的路線,航進吉姆的歷史中,成為『邪惡力量』的一個盲目的共犯。
「布朗的一群人轉到www•hetubook•com.com另一艘船上面,一秒鐘也沒浪費,帶著武器和大量的炸藥。他們一共有十六人:兩個逃亡的水兵,一位身體瘦削而逃自美國戰艦的人,一對單純的金髮北歐人,一位混血兒,一位溫和的中國人,他負責煮飯——還有南海其餘沒有特徵的種族。他們中沒有一個人在乎;布朗強迫他們聽從他的意志,而布朗對於斷頭臺不以為意,他正逃離鬼魂似的西班牙監獄。他沒有給手下的人時間去轉運足夠的糧食;天氣平靜,空氣充滿露水,而當他們拋出繩子以及迎著微弱而向海面吹的風揚帆時,潮濕的帆布無法招展拍動;他們的舊帆船似乎輕輕地遠離被偷的船,靜靜地滑走,和海岸的黑色一團一起滑進夜色之中。
「他們十四個人擁進帆船的長舟(長舟很大,用來輸運船貨),開始溯河而上,同時另外兩個人看守帆船,帆船上有足夠的食物,可以挨過十天的時間。潮水和風幫助他們,而在一個下午很早的時候,架著破帆的白色長舟,迎著海風使勁推進巴都桑,船上有十四個種類齊全的『稻草人』,飢餓地注視前面,並且抓著廉價來福槍的螺體。布朗預估他的出現會造成可怕的驚奇。他們隨著最後的潮流駛進;長的圍柵沒有發出信號;河流兩邊最先的房子似乎已被遺棄。他們可以在河流區看到幾隻獨木舟全速逃走。布朗為這地方的廣大感到驚奇。一種深沉的寂靜籠罩著。風在房子之間變弱;他們拿出兩隻槳,而長舟往上河划動,他們的計劃是:在居民想到要抵抗之前,在城鎮中心佔領一個據點。
「但在布朗的人員中有一位所羅門島的島民,他在年輕的時候被綁架,並且忠心於布朗,他是所有人員中最能幹的。這個人游泳到另一隻帆船——大約五百碼——拿著一條縴繩的末端,這條縴繩由所有打活結的行動船具構成。水很平靜,而海灣暗黑,『像是一隻母牛的內部,』布朗這麼描寫。這位所羅門島島民把繩子的末端咬在牙齒,爬上舷牆。帆船的船員——全都是塔加人——已上岸到土著的村落玩樂。兩位留在船上的守船人忽然醒過來,看到了魔鬼。魔鬼有發亮的眼睛,並且在甲板上像閃電一樣迅速地跳著。他們跪下來,因為恐懼而癱瘓,劃著十字,喃喃祈禱著。這位所羅門島民用他在廚房中發現的一根長刀,沒有打斷他們的祈禱,刺進第一個人身中,和圖書然後又刺進第二個人;他用同樣的刀開始耐心地要鋸斷大纜索,一直到它突然在刀鋒下『噗』一聲分開了。然後他在海灣的寂靜中發出一陣警戒的叫聲,一直在黑暗中窺視和期待地豎著耳朵的布朗一群人,開始輕輕拉著縴繩的末端。在不到五分鐘之後,兩艘帆船碰在一起,造成微微的震動和船桅相碰的吱吱聲。
「他們逃走了。布朗詳細告訴我:他們如何駛過馬卡沙海峽。那是一個悲慘和亡命的故事。他們缺少食物和水;他們上了幾艘土著的船,從每艘船中獲得很少的食物和水。布朗坐著偷來的船當然不敢開進任何港口。他沒有錢買任何東西,沒有文件可以展示,沒有足夠說得過去的謊言來使他脫離困境。一隻掛著荷蘭旗的阿拉伯船,有一天晚上突然在波羅.勞特外面停泊,施捨了一點髒米,一束香蕉,以及一桶水;從東北部形成的三天狂風多霧的天氣,使得帆船很快駛過爪哇海。黄色多泥的海浪打濕這群飢餓的兇漢。他們看到郵船在指定的路線航行;他們經過食物充分的國內船隻,這些船隻生鏽的鐵製船側停泊在淺海中,等待天氣改變或潮流轉變;一隻英國砲艇,船身白色而整潔,有著細細的船桅,有一天在遠處越過他們的船頭;又有一次,一艘荷蘭巡洋船,黑色而滿載圓材,朦朧出現在他們的地區,在霧中非常緩慢地航行。他們偷偷駛過去,沒人看見,不為人注意,他們是一群蒼白,血色不好的放逐者,因為飢餓而生氣,為恐懼所折磨。布朗想要駛往馬達加斯加,他期望在那兒(基於不是完全幻想的理由)的塔瑪塔夫把帆船賣掉,使事情不發生問題,或者可能為船隻獲得假造的文件。然而在他能越過印度洋的長遠航程之前,他需要食物——還有水。
「可能,他曾聽過巴都桑——或者他只是偶然看到這名字以小寫字母寫在海圖上——可能是一個土著地區中位於一條河流上的大村莊,完全沒有抵抗力,遠離海洋的固定航線,遠離海底電纜的終點。他以前曾做過那樣的事情——便於從事商務;而這現在是一種絕對的需要,一個事關生死的問題——或者應該是一個事關自由的問題。自由!他確實會得到食物——公牛——米——馬鈴薯。憂傷的一群人舐著牙床。這艘船可能可以掠奪一般貨物——還有,誰知道呢?——一些發出叮噹響的真正錢幣。這些首領和村莊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中,有一些會爽快地給錢。他告訴我說:他寧願燒烤他們的腳趾,也不要受到挫折。我相信他。他手下的人也相信他。他們沒有大聲歡呼,因為他們是一群啞然的人,但是卻像狼一樣準備好要行動。
「本來他的運氣一直不濟——他親自告訴我。他以兇猛和侵略性的輕蔑態度恐嚇了二十年之久的世界,在物質利益方面並沒有給他什麼,除了一小袋銀元,這袋銀元藏在他的小室,『連魔鬼本人都嗅不出來。』而那就是一切——絕對的一切。他厭倦了自己的生命,他不怕死。這個人會表現一種尖酸和嘲蔑的殘忍,將自己的生命賭注於一個怪異的想法之中,但卻極端地害怕被監禁起來。他一想到可能被關起來,心中就有一種無理由、令人起寒噤、令人崩潰、以及令人全身無力的恐怖——一個迷信的人在想到被一個精靈所擁抱時的那種恐怖。因此那位上船來對犯人做初步檢查的官員,整日努力檢視著,天黑之後才上岸,他穿著一件大衣,非常小心,拿走那袋銀元時沒有讓布朗的那一點點財產在袋子裡發出聲響(布朗用那袋銀元賄賂了——譯註)。以後,因為他是一位守約的人,所以(我想是第二天早晨)就派出那艘政府快船去從事一件緊急的特別任務。因為快船的船長無法留下一名船員看守布朗的船,他只好在離開之前取走布朗船上所有的帆,只剩下最後的破布,並且很小心地把他的兩隻小船拖到兩三哩遠的海灘上。
「據說,當一艘西班牙的巡邏快艇逮住他時,他當時只是試圖要為暴徒走私一些槍砲。如果是這樣,那麼我無法了解他在岷答那峨的南方海岸外做什麼事。但我相信,他是在沿著海岸勒索土著的村莊。重要的事情是:快艇派一位衛兵到船上,叫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駛往然波阿加。在途中,由於某種理由,兩艘船都必須去造訪這些新西班牙殖民地中的一個——這件事最後沒有得到什麼成果——在那兒不僅有一個官員監督海岸,並且有一艘美好而堅固的帆船停泊在小小的海灣;而這艘帆船在每方面都比布朗自己的帆船好得多,於是他決心要偷。
「在天氣方面,幸運之神幫助了他。幾天的平靜狀態本來會為那艘帆船帶來不可言喻的恐怖,但由於陸地和海風的幫助,在越過桑達海峽的不到一個星期之後,他停泊在巴都.克林河口之外,在離漁村有一個手槍子彈的距離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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