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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姆爺

作者:康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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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四十

「然後一個白人記起一些煙草留在長舟上,在那位所羅門島民無懼態度的鼓勵下,這個白人說他要去拿。聽到這件事,所有其他人都不再感到沮喪。他們向布朗請求,布朗說,『去拿,去——你的,』表現輕視的樣子。他不認為在黑暗中到小灣有任何危險。那人一隻腿伸到樹幹上方,然後不見了。一會兒之後,聽到他爬進船中然後爬出來。『我已經拿到,』他叫著。山腳的一陣閃亮以及一聲砲響跟著而來。『我被擊中了,』那人叫著。『注意,注意——我被擊中了,』於是立刻所有的槍枝都開火。山把火光和噪音噴進黑夜中,像是一個小火山,而當布朗和美國人詛咒著和揮著手阻止令人驚慌的槍火時,一陣深沉而無力的呻|吟從小灣飄上來,接著是一陣悲嘆,其動人心弦的哀傷就像一種在脈管中使血液變冷的毒藥。然後一陣強有力的聲音發出幾個清楚但無法了解的言語,大約在小灣之外的什麼地方。『不要開火了,』布朗叫著。『那聲音是什麼意思?』……『你在山上聽到嗎?你聽到嗎?你聽到嗎?』聲音重複三次。柯內利亞斯翻譯,然後催促對方回答。『說話啊,』布朗叫著,『我們聽到了。』然後聲音以一位使者的宏亮而得意的語調發出來,並且在模糊的荒地的邊緣不斷改變著,聲音說:在住在巴都桑的布吉斯人,以及在山上的白人和跟他們在一起的人之間,不會有彼此的信任,不會有慈悲,不會有言語,不會有和平。一個樹叢發出沙沙聲;一陣偶然的齊射響出。『去他的傻蛋,』美國人喃喃著,困惱地把槍托放在地上。柯內利亞斯翻譯。山下面受傷的人在叫了兩次『把我帶上來!把我帶上來!』之後,繼續以呻|吟聲抱怨著。當初他停留在斜坡的黑色土地上,以及以後蹲在長舟中時,他是十分安全的。他在發現煙草時很愉快,似乎使他忘我,並且在長舟的前方跳出去。白色的長舟高高而乾乾地躺在那兒,把他顯露出來,小灣在那個地方沒有超過七碼寬,而剛好有一個人蹲在另一岸的樹叢中。
「他是最近才來到巴都桑的托丹諾的布吉斯人,是下午被射死的人的親戚。那有名的長距離射擊確實驚嚇了目睹的人。處於完全安全狀態中的人已經被擊倒下來,他的朋友看得十分清楚,倒下來時嘴唇露出取笑的神色,而他們似乎在動作中看到一種暴虐成分,這種暴虐已經激起了一種嚴酷的怒氣。他的那個親戚——名字叫西-拉巴——那和圖書時在幾步遠的地方跟多雷明在圍柵中。你們這些知道這些傢伙的人一定承認,這個人自願自己一個人在黑暗中送口信,顯示他有一種不平常的勇氣。他爬過寬闊的土地,轉向左邊,發現自己在船對面。當布朗的手下叫著時,他吃了一驚。他形成坐姿,槍放在肩膀上,而當對方跳出來而暴露自己時,他拉了扳機,把三枚踞齒狀的子彈直直射進可憐的惡棍的肚子裡。然後,他臉部向下平臥著,假裝死去,同時一陣微弱的彈雨射到接近他右手的樹叢;以後他喊叫著,身體變成兩截,一直在掩護中閃避著。他說完最後一句話跳向旁邊,緊靠著地上躺一會,以後回到房子,沒有受到傷害,在那一晚獲致了他的子孫會很願意加以持續的名聲。
「而在山上絕望的那群人,讓兩小堆灰燼在他們低著的頭下面熄滅。他們沮喪地坐在地上,緊閉著嘴唇,眼睛向下看,聽著他們下面那位受傷同志的動靜。他是一個強壯的人,很難斷氣,呻|吟聲時而高時而下降,形成一種痛苦的奇異和秘密的音調。有時他尖叫著,並且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又可以聽到他神志昏迷地喃喃,發出一種長久而不清楚的抱怨。他沒有一會停下來。
「『有什麼用呢?』布朗一度不為所動地這樣說,他看著美國人,美國人一直低聲地詛咒著,準備要下去。『是沒有用,』這位亡命徒同意,勉強停下來。『這兒是不鼓勵受傷的人的。只是他的噪音會使得所有的其他人太看重以後的事,首領。』『水!』受傷的人又以一種極為清晰而有力的聲音叫著,然後微弱地停止呻|吟。『哎,水。水會有用,』另一個人自言自語,顯出認命的樣子。『不久就會有很多了。潮正在漲。』
「當他在告訴我這件事時,他搖搖手,試圖擦去他藍色嘴唇上的泡沫。『兩百比一。兩百比一……造成恐怖……恐怖,恐怖,我告訴你……』他自己的眼睛突出來。他向後仰靠,用瘦細的指頭抓著空氣,又坐起來,彎曲著身體,身體多毛,他側視著我,像民間傳統中的人|獸,在可憐和可怕的痛苦中張著嘴,然後才恢復言語。這些情景人們永不會忘記。
「布朗的目的是要藉著愚弄卡辛的外交手腕而爭取時間。為了真正撈一筆,他禁不住想到:吉姆這個白人適合與他一起工作。他不能想像這樣一個人(他一定非常聰明,能夠像那樣控制土著)拒絕給予幫助,有了這種幫助就不必要從事緩慢、警戒而冒險的欺www.hetubook.com.com騙,而一個單槍匹馬的人被迫以這種欺騙做為行動的唯一可能方向。他,布朗,要提供給他力量。沒有人會猶疑。一切都進展到清晰了解的程度。當然他們會共享。他想到有一個堡壘——他已經可不勞而得——一個真正的堡壘,有大砲(他從柯內利亞斯口中獲知),想到這裡他感到很興奮。只要讓他一旦進入,那麼……他會強加適度的條件。可是條件不能太低。那人似乎不是傻瓜。他們會像兄弟一樣工作,一直到……一直到一次爭吵和一顆子彈解決一切。他冷酷地表示:等待掠奪品等得不耐煩,希望自己現在是在跟那個白人講話。土地已經似乎是他的,可以分裂成片片,壓榨,以及丟棄。同時,卡辛首先為了提供他食物——以及為了第二隻船——必須受到他的愚弄。但主要的事情是:每天有東西吃。除此之外,他並不反對為了那個酋長的緣故開始作戰,也不反對使那些以砲彈接待他的人學到教訓。他渴望作戰。
「最後潮漲了,壓下了痛苦的悲嘆和叫聲,而當黎明接近時,布朗坐在巴都桑前面,下巴放在手掌裡,就像一個人可能注視著山無法攀爬的一邊,他聽到城鎮遠處的什麼地方有一尊發射六磅重砲彈的銅砲發出短促的響聲。『這是什麼?』他問坐在周圍的柯內利亞斯。柯內利亞斯聽著。一陣模糊的吼叫沿著河流而下,到達城鎮上方;一個大鼓開始擊響著,其他鼓也回應著,振動著,發出單調低沉的聲音。微弱而散佈的亮光開始在城鎮黑暗的一半之中閃爍,同時由火照亮的部分,發出一種深沉而延長的喃喃聲。『他來了,』柯內利亞斯說。『什麼?已經來了?你確定嗎?』布朗問。『是的!是的!確定。聽聽那噪音。』『他們在爭吵什麼?』布朗繼續問。『因為愉快,』柯內利亞斯噴鼻息;『他是一個很偉大的人,但他所知道的事卻沒有超過一個孩童,所以他們造出很大的噪音來使他愉快,因為他們只知道這樣。』『喂,』布朗說,『我們如何接近他呢?』『他會來跟你談,』柯內利亞斯說。『你是什麼意思?漫步到這兒嗎?』柯內利亞斯在黑暗中用力地點頭。『是的。他會立刻來這兒跟你談。他只是像一位傻瓜。你會看到他是怎麼樣的一位傻瓜。』布朗表示懷疑。『你會看到,你會看到,』柯內利亞斯重複說。『他不害怕——不害怕任何東西。他會來,來命令你不要傷害他的人。每個人都不得傷https://www.hetubook.com.com害他的人。他像一位小孩。他會立刻來找你。』啊呀!他非常了解吉姆——那隻『卑鄙的小臭鼠』,布朗在我面前這樣稱呼他。『是的,確實是這樣,』他熱烈地繼續說,『那麼,首領,你告訴那位有一隻槍的高個子射殺他。只要你殺他,你就會使每個人變得很驚慌,這樣你以後就可以隨意對他們做出任何——得到你喜歡的東西——當你喜歡時就走開。哈!哈!哈!很好……』他幾乎不耐煩而渴望地舞動著;而布朗別過頭看著他,在無情晨曦的顯示下,可以看到他的手下為露水所濕,坐在冷冷的灰燼和營地的草薦之中,顯得憔悴,畏縮,並且衣服又襤褸。」
「暮色籠罩,先把那個死人的屍體隱藏起來,屍體躺在那兒,手臂伸展著,好像釘在土地上,然後夜色的旋轉球體平滑地降臨在巴都桑,停了下來,把無數世界的亮光灑在地球上。還有,在城鎮暴露出來的部分之中,大火沿著唯一的街上燃亮著,亮光在遠處各地顯露出屋頂的下降和垂直的線條,以及混亂地攙雜著的枝條牆片斷,到處有整個一間小屋在亮光中升高於一群高建築物的垂直和黑色條紋上:而由搖動的火燄片片所顯露的這一切房子線條,似乎曲折地向著河流閃爍消失,進入土地中心的陰暗中。接連不斷的火的照耀靜靜在大沉寂中閃動著,這種大沉寂伸展進入山腳的黑暗中;但河的另一岸,除了在堡壘前面的河正面有一堆孤獨的烽火之外,一切都一片黑,空氣中散佈著一種不斷增加的恐怖氣氛,這種恐怖可能是一大堆腳的躁動,很多聲音的喧噪,或者一個非常遙遠的瀑布的落下聲。布朗對我坦承:就在此時,當他把背轉向他的手下而坐看這一切時,儘管他表示輕蔑,對自己有一種無情的信心,但一種感覺卻向他襲來,那就是他感覺到他終於把頭衝向一道石牆了。如果他的長舟那時在漂流著,他相信他會試圖溜走,冒險在河上進行長遠的追逐以及在海上挨餓。他是否會成功地脫離,這是很令人懷疑的。無論如何,他沒有嘗試這一點。又有一段時間,他心中浮起一個想法,想要衝進城鎮,但他很清楚:這樣他最後出現在燈亮的街上,在那兒他們會被射殺,像從房中出來的狗。他們是兩百比一——他想,而他的手下,擠在兩堆冒煙的灰燼周圍,咬著最後的香蕉,烤著由於卡辛的外交手腕而得來的幾個番薯。柯內利亞斯坐在他們之間,陰鬱地打瞌睡。
「對不起,和*圖*書我不能告訴你故事的這個部分,當然我主要從布朗口中聽到這個故事,是布朗親自說的。在那個人的斷斷續續而激烈的言辭中——這個人在死神的手放在他喉嚨上時於我面前表露他的思想——表現出有關目的的一種露骨的無情,表現出對於自己的過去的一種奇異復仇態度,以及一種盲目的相信:他的意志反對所有人類是正確的,是一種感覺,能夠使一群流浪的殺人者的首領驕傲地自稱是上帝之鞭。無疑的,成為這樣一種性格之基礎的那種自然而愚蠢的兇惡,因為失敗、壞運以及最近的困境而被激怒,也因為他所處的絕望情勢而被激怒;但最明顯的是當他計劃陰險的聯盟,並且已經在他自己的心中決定那白人的命運,以及表現一種傲慢、隨便的樣子和卡辛密謀時,人們就可以看出,他真正欲求的(幾乎不自禁)是:要破壞那曾經蔑視他的叢林城鎮,要看到它散佈著屍體和受到火燄的包圍。我傾聽他無情而喘氣的聲音,可以想像他從山丘上如何看著這個城鎮,使它充滿謀殺和搶劫的影像。最靠近小灣的部分有一種被遺棄的外表,雖然事實上,每間房子都隱藏有幾位警戒著的武裝人員。一片荒廢的土地點綴著小片低矮而濃密的灌木、挖掘物、堆堆的廢物,其間有被踏平的小徑,忽然在這片荒廢土地之外的地方,有一位孤獨而看起來很小的人,漫步走進一片無人的空間,空間位於末端那關閉、暗黑而無生命的建築物之間的街上。可能是一個逃到河流另一岸的居民,為了拿一件家中用具而回來。顯然,他在小灣的另一邊離山上有一段距離,自認自己十分安全。一處匆忙建起的小型圍柵剛好在街的轉角,裡面擠滿他的朋友。他悠閒地走著。布朗看到他,立刻把那位美國亡命徒叫到自己的身邊,他是第二號指揮。這位瘦削而行動自由的人走向前來,臉孔木然,懶散地拖曳著他的槍。當他了解布朗要求他做什麼時,一抹嗜殺而自負的微笑使他的牙齒露了出來,在他無血色而似皮革的臉頰上造成兩處深深的縐摺。他以自己是一名神槍手而自傲。他一腳跪下來,在穩定的休憩狀態中瞄準,透過一棵砍伐過的樹上一枝未被砍去的樹枝瞄準,他開槍,然後立刻站起來看著。遠處的那個人把頭轉向槍聲所在,又向前走了一步,似乎在猶豫著,然後忽然雙手雙膝著地。在隨著槍枝的尖銳射擊聲而來的沉默中,這位神槍手眼睛注視著獵物,認為『那個黑人的健康永不會再使他的朋hetubook•com•com友們焦慮了。』那人的四肢在身體下面迅速動著,努力要用四肢跑著。在那空洞的中間發出了各種恐慌和驚奇的叫喊。那人直直倒下去,臉向下,不再動了。『這樣告訴他們我們能做什麼,』布朗對我說。『使他們對突然的死亡有一種恐懼感。我們要的就是這個。他們是兩百比一,而這件事讓他們思考一夜。他們中沒有一人以前曾想到這樣一種長距離射擊。那個屬於酋長的傢伙在山下偵察,眼睛都從頭中突出來。』
「尤有進者,為了要引出敵人的砲火以及找出那些可能沿著小灣的樹叢隱藏的人群,布朗命令那個所羅門島民到長舟那兒拿來一根槳,就像你派遣一隻長耳狗跟著一根棍子進入水中。這件事失敗了,這個人回來,但任何地方都沒有人向他射擊一發子彈。『沒有人,』他們中有些人這樣認為。那是『很不自然的,』美國人說。卡辛那時已經走了,心中深為所動,也很高興,也感到不自在。他為了執行矇騙人的策略,送了一個口信到達恩.瓦利斯那兒,警告他注意白人的船,他說他得到消息,那隻船將要駛到河上來。他把船的力量低估到最低限度,並且勸他阻擋其通過。這種詭計適合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要使布吉斯人的力量分裂,以及藉著作戰削弱他們的力量。另一方面而言,他在那天曾傳語給在城鎮聚會的布吉斯人首領,向他們保證說,他要試圖促使入侵者退去;他送到堡壘的口信熱誠地要求給予酋長的人火藥。阿南酋長的二十來隻老滑膛槍放在謁見廳中的武器架上生鏽,已經很久沒有彈藥了。小山和酋長住所之間的公開來往使得所有人不安。人們開始說,已經是採取立場的時間了,不久就會有很多流血事件,以後很多人會遭遇很大的煩惱。在每個人都對明天感到確實時的那種井然而和平的生活,其社會結構,也就是由吉姆的雙手所造成的組織,似乎就在那天晚上準備要崩潰而成為一種充滿血腥味的毀滅。較窮的人已經逃到樹叢,或奔向河流。很多上層階級的人認為需要去奉承酋長。酋長所養的一批年輕人粗魯地推擠他們。老阿南酋長幾乎因為恐懼和猶疑不決而發瘋,他保持一種陰沉的沉默,不然就是狠狠地責罵他們竟敢空手而來:他們大為驚嚇,只好離開;只有老多雷明把他的同胞聚集在一起,不屈不撓地進行自己的戰術。他高踞在臨時築成的圍柵後面的一張椅子中,以一種深沉而模糊的聲音發號施令,像一位耳聾的人一樣,不為飛速的謠言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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