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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姆爺

作者:康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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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四十一

「我想,他們在不遠的地方見面,可能就在那個地點,吉姆曾在那兒進行了他生命的第二次拚命跳躍——那次跳躍使他進入巴都桑的生活之中,進入人們的信任、愛和自信之中。他們在小灣的對面彼此面對面,緊盯著的眼睛試圖在張開嘴唇之前互相了解。他們的敵意一定表達在他們的眼光之中;我知道,布朗第一眼看到吉姆就憎恨他。他心中所可能懷有的任何希望立刻就消失了。這不是他期望要見到的人。他為了這點而憎恨他——而布朗自己穿著一件有格子的法蘭絨襯衫,袖子在肘部的地方切斷,有灰鬍子,臉孔消瘦而被太陽晒黑——他在心中詛咒對方的年輕和自信,還有他清澈的眼睛和他無憂無慮的神態。那個人比起他佔很大的優勢。他看起來不像一個會為了援助別人而犧牲一切的人。他本身擁有一切的優勢——財產,安全,力量;他具有壓倒性的力量!他不饑餓,也不表現不顧一切的樣子,並且似乎一點也不害怕的樣子。在吉姆衣服的整齊樣子中有一種什麼成分,從白盔甲到帆布綁腿以及用煙斗泥漂白的鞋子,這種成分在布朗陰沉而生氣的眼睛中,似乎在自己生命的形成中屬於自己所蔑視和嘲弄的東西。
「他很可怕——把這件事告訴我——這個受折磨而像骷髏的人,整個身體縮在一起,他的臉在膝蓋上方,躺在那個可憐小屋中的一張粗陋的床上,抬起他的頭,顯露惡意的得意神色看著我。
「『那人聽到這句話很驚奇,』布朗說,把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這次奇異談話告訴我,他們兩個人只被一條小灣的泥濘河床所分離,但卻站在包括所有人類的生命概https://www.hetubook.com.com念的相反兩極上——『那人聽到這句話很驚奇,並且臉孔變得很紅。我想那是一個太大的問題,不能問。我告訴他說,如果他把我看做一個可以任意處置的死人,那麼他自己真的也並不見得好多少。我在那兒安排有一個人,他對著他瞄準著槍,只是等著我給他一個信號。此事並沒有什麼值得震驚的。他是自己情願來的。「讓我們同意,」我說,「我們兩個都是死人,讓我們以同等的身份在那個基礎上談論。我們在死神之前都是平等的。」我說。我承認我在那兒像老鼠夾中的一隻老鼠,但我們已經被趕進其中,而甚至一隻陷於鼠夾的老鼠也會咬人。他一會兒之間就打斷我。「如果你等到老鼠死才走近鼠夾,那麼就不平等。」我告訴他說:那種遊戲對於他的這些土著朋友是十分好的,但我認為他皮膚太白甚至不能服侍一隻老鼠。是的,我曾想跟他談。可是不是為了我的生命而乞求。我的手下是——嗯——他們——無論如何是像他一樣的人。我們只要他以魔鬼的名義來把事情解決。「上帝詛咒,」我說,同時他站在那兒,像一根木柱那樣不動,「你並不想每天出來到這兒,用你的望遠鏡來數一數我們還剩幾個人。算了。你或者帶來你那些可咒的眾人,或者讓我們出去,在大海中挨餓,上帝啊!你曾經是白人,儘管你大談他們是你自己的人,以及你跟他們是一體。你是嗎?你為此到底得到什麼呢;你在這兒發現的那麼去它的珍貴的寶石是什麼呢?嘿?你可能不想要我們來這兒——是嗎?你們是兩百比一。和*圖*書你不想要我們來到這個空地。啊!我答應你,我們將先你之前給你一些消遣。你說,我以懦夫的態度攻擊那些沒有得罪我的人。我因為幾乎沒有得罪人而挨餓,他們雖沒有得罪我,但這對我算什麼呢?然而我不是懦夫。你不是懦夫。帶他們來,否則,真的,我們將設法把你這沒有得罪人的城鎮的一半,和我們一起在煙硝中送到天堂!」』
「『你是誰?』吉姆終於問,以他平常的聲音問。『我的名字是布朗,』對方高聲地問:『我是布朗隊長。你叫什麼名字?』而吉姆停了一會後繼續安靜地說著,好像沒有聽到的樣子:『你來這兒做什麼?』『你想知道,』布朗尖酸地說。『很容易說。是為了饑餓。而你來這兒做什麼呢?』
「『那就是我告訴他的——我知道要說什麼,』他又開始說,最先顯得微弱無力,但卻以令人不相信的速度變得興奮起來,激烈地表露他的輕蔑。『我們不要進入森林,像一群活著的骷髏一樣流浪著,一個一個倒下去,讓螞蟻在我們還未完全死去之前,在我們身上做活。哦,不!……「你不值得有一個更好的命運,」他說。「而你值得有什麼?」我對他叫著,「我發現你在這兒藏匿,滿嘴談到你的責任,天真的生命,你可咒的義務。難道你對我的了解勝過我對你的了解嗎?我來這兒要食物。你聽到嗎?——要食物來充飽我們的肚子。而你來做什麼呢?當你來這兒時,你要求什麼呢?我們沒有要求你任何東西,只是給我們一次作戰的機會,或一條鮮明的退路,讓我們回到我們來的地方……」「我現在要跟你作戰,」他說,拉著他的小鬍鬚。https://www.hetubook.com.com「而我要你射殺我,並且很歡迎,」我說。「這對我是一個很好的旅行終點。我厭倦了自己可咒的運氣。但這是太容易的。我的人在同樣的處境中——而,天啊,我不是那種人,只是跳出煩惱,卻把他們丟棄在一種可咒的危地中,」我說。他在那兒想了一會,然後他想知道我做了什麼(「在那兒,」他說,頭朝向下流的地方動著),使我這樣為苦役所折磨。「我們見面是要彼此說出我們生命的故事嗎?」我問他:「假定你開始好了。不?嗯,我確知我不想聽。你自己保留吧。我知道,你的故事不比我的好。我已經生活——你也一樣,雖然你談話的樣子,好像你是那種應該有翅膀,以便不觸碰骯髒的土地到處飛行的人。我沒有任何翅膀。我在這兒是因為:我在我的生命之中一度感到害怕。想知道害怕什麼嗎?害怕一個人。那使我驚嚇,而你可能知道——如果這對你有任何好處。我不想問你:是什麼把你嚇進這個可咒的洞中,你在這兒似乎發現不錯的外快。那是你的幸運,而我的幸運是——乞求被迅速射殺的特權,或者被踢出去,獲得自由,並且以我自己的方式挨餓。」』……
「一直到最後的時刻,一直到整個日子一躍之間降臨在他們身上,西岸的火都明亮而清晰地燃著;然後布朗在位於前面房子之間的一群有顏色而靜止的形體中看到一個穿歐洲衣服的人,他穿著盔甲,全身是白的。『那是他;看!看!』柯內利亞斯興奮地說。所有的布朗的人都已經突然出現,露出無光的眼睛擠在他背後。白色形體|位於那團生動的色彩和暗黑的臉孔之中,他們正在觀察www.hetubook.com.com山丘。布朗可以看到赤|裸的手臂舉起來遮住眼睛,還有其他棕色的手臂指著。布朗應該怎麼辦呢?他環顧四周,而在四周面對他的那些森林,為一次不對等的競爭圍起一個戰場。他再度看他的手下。一種輕蔑之情,一種疲倦的感覺,生命的欲望,那種想要再嘗試一次機會——嘗試另一個墳墓——的願望,在心中掙扎著。從形體所呈現的輪廓看來,他認為那兒的那個白人為土地的所有力量所支持著,正在透過望遠鏡檢視他的情勢。布朗在圓木上跳起來,把手臂舉起來,手掌向外。那群有顏色的形體圍在白人四周,向後退兩次,然後他才脫離他們,孤獨地走著。布朗站在圓木上,一直到吉姆在片片多刺的矮樹之間出現又消失,幾乎到達小灣;然後布朗跳離,跳下去到他身邊去見他。
「他虛弱的身體因為一種狂喜而顫動著,這種狂喜非常激烈,非常確定,又非常邪惡,所以似乎驅除了在那個小屋等他的死神。代表他瘋狂的自我之愛的屍體,從破衣和窮困中升起,好像從一個墳墓的暗黑恐怖中升起一樣。我們不可能說出:他那時對吉姆說了多少謊話,現在對我說了多少謊話——還有總是對他自己說了多少謊話。虛榮心對我們的記憶玩弄著可怕的把戲,而每種熱情的真實都需要一種藉口來使它活著。他偽裝成一位乞丐,站在另一個世界的大門,曾經摑打這個世界的臉,曾經在上面吐口水,曾經因為自己的惡行而投以無數的嘲蔑和嫌惡。他曾壓服一切——男人,女人,野蠻人,商人,歹徒,傳教士——還有吉姆——那臉孔愚鈍的傢伙。我並不因小氣而不讓他在臨死前表示得意,表示那和*圖*書種幾乎是死後的幻象——幻見自己曾在腳下踐踏整個地球。當他表現卑鄙和令人嫌惡的痛苦向我誇口時,我禁不住想到:他在敘及他最大的榮光時曾得意地談著——當時,在一年或更長的時間中,『紳士布朗』的船連續幾天出現,在一個小島之外徘徊著,小島的邊緣在天藍中點綴著綠色,白色沙灘上點綴著一間教士房子的黑點,同時『紳士布朗』上了岸,正在把他的魔力投向一位浪漫的女孩(對這位女孩而言,梅南尼西亞這個島太令她無法忍受了),並且使女孩的丈夫存有一些希望:與布朗進行美妙談話的希望。這個可憐的丈夫在什麼時候曾經表達過自己的意向,要使『布朗船長享受一種較好的生活方式。』……『為了天國而捕捉紳士布朗』——一位喝醉酒的浪蕩者有一次這麼說——『使他們在天國看看一艘西太平洋的商船船長是什麼樣子。』而這個人曾經和一個垂死的女人逃走,並且為她的屍體流淚。『像一個大嬰孩一樣鬧,』他那時的大副不停地說,從不厭倦,『至於好笑之處在什麼地方,如果我知道的話,我被生病的梅南尼西亞工人踢死好了。嘿,男士們!當他帶她上船來進一步認識他時,她病已經太重了;她只是仰臥在他的床位之中,以可怕而發亮的眼睛注視著亮光——然後她就死了。可咒的熱病,我想……』我記得這一切故事——當他用一隻蒼白的手擦著一團蓬亂的鬍鬚,在他惡臭的臥榻上告訴我:他如何欺騙,打擊,打敗那個迷亂、無瑕、碰不得的人。他承認吉姆無法被人驚嚇,但有一條路,『像一個關柵一樣窄,讓他走進去,轉動他低賤的靈魂,把它內外翻轉以及上下翻轉——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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