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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作者:坂口安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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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上京

母親上京

夏川說道。小姑娘笑著回答:
「夏哥,別怨天尤人了,一切都是命運。人家能夠這樣坐在你身邊,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有一次夏川喝得酩酊大醉,喝完一家又換另一家,來到一個賣黑輪的攤子時,遇見了在那裡工作的煎餅店小姑娘,她對夏川說:
「喲!思鄉心切哩!」
戰爭結束後,公司解散,他也必須搬出租賃的房子,趁這個機會,他很輕易地和情婦分手了。這倒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實際上,他還有點迷戀這個女人,但女方卻很乾脆地抽身而退。與其和一個有婦之夫牽扯不清,倒不如去另覓一片自由的天地。
阿宏發出怪異的叫聲。不知是否要喊「殺人了!」卻喊不出來,才變成這個聲音,或者只是單純在意識朦朧時發出的悲歎聲。夏川無法分辨。
夏川睡前會有很短暫的沉思,那時候他想到阿宏的次數比較多,想到枕邊這個女人的次數反而比較少。雖然是同床的枕邊人,隨手就可摸到她的腰和腿,他還是比較常想到阿宏。他想:阿宏現在到底在想什麼呢?他一定很悲傷吧!他為何悲傷呢?因為他不會憎恨別人。他只是在為自己和別人的命運悲傷,因為他心中有一把高貴的火,他和那把火同樣高貴。他一定能睡得很熟吧?
夏川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因為太冷,不得不這麼做),長嘆一聲。他從小就被教導:絕不可以在馬路上赤身露體。就算是窩在火災廢墟的流浪漢也有穿內衣吧!現在,無論如何他必須回家了,母親在家裡等他,他必須回去。此時阿宏說道:
就這樣,夏川光著身子回家去了。整件事看起來好像太過因緣湊巧,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作者非常希望這是一齣深刻的悲劇,但事實卻是如此不合情理,情節發展毫無道理可言。
「啊,對了,你們是這條街的老大。」
他差點說可以和阿宏一起睡。初夏傍晚的風涼爽宜人,夕陽餘暉久久不散。
雖然少女的祈禱如此殷切,夏川最後還是和她母親發生了肉體關係。
有一次,夏川厚著臉皮向這位小姑娘求愛,要她陪宿。她笑著說:
到底在何處跟大力士分手的呢?為何跟他分開呢?這些事夏川都已記不起來了。大概是往上野走去的時候吧?夏川邊走邊喊:「流浪漢呀!我是流浪漢呀!」阿宏一下走在他右邊,一下跟在他後面。四、五名男子叫住他們說:「喂!流浪漢,等一等!」然後圍住他們。
夏川很晚才回家,一回家馬上鑽進被窩,那被窩裡早已有個乾枯的女人在等他。如果不是這樣,當他快睡著時,那女人也會從隔壁房間摸索著爬進來。夢境裡沒有粗暴的言行,所以他並不憎恨做夢。他只是認為,與其做惡夢,不如一覺無夢到天亮。事實上他很睏,隨時都想睡覺。最近他在房間裡面時,心裡所想的都是睡覺方面的事。他醒著時會有種種煩惱,會想到各式各樣骯髒的事,但為了享受睡眠的喜悅,他可以不在意那些事。
她又笑了,笑聲爽朗動人。
「阿宏,令堂還健在嗎?」
夏川把裸體的阿宏輕輕抱起來,扛在肩上,面對著母親。他的表情整個僵住,大概沒有人看得出他是在哭還是在笑。然而他精神抖擻地說:
他們一夥人中只有夏川留下來,若決心要墮落,他也可以不愁吃不愁穿,而且他的人面廣,只要買賣酒或米就能賺到一大筆錢。稍微勤勞一點,到處跑跑,雖然不能回復到往昔的風光,但還可以時常買醉。後來他的經濟狀況惡化,反而和煎餅店母女以及阿宏親密起來。那是因為巔峰時期已過,不再有危險,而且同是天涯淪落人,大家同病相憐、互助合作的關係。在淪落的世界裡,幫助別人這種單方面的關係並不會產生血肉般的親密。夏川在淪落世界中意外地得到了許多溫暖,這令他感到驚訝,但另一方面,這裡卻也隱藏著意外的伏兵,讓他因此而發出慘叫聲。
「是呀,夏哥。」阿宏竭盡全力回答,但聲音只像蚊子的叫聲。「你怎麼樣呢?身體不舒服嗎?」
當時那隻蟲露出萬分為難的表情,把臉別過去,口中唸唸有詞:「如果年輕十歲該多好……」夏川每次宿醉時,腦海裡就會很清楚地浮出這句話。「如果能年輕十歲……唉,太遲了。」記得她當時好像又補充一句。那大概是夏川自己的幻覺吧!不,不是幻覺。應該不是說「唉,太遲了。」好像是說「再年輕十歲就好了……唉,畢竟上了年紀……」
「令堂不能有情人嗎?」
阿宏說話都用女性用語。他雖是男的,內心卻已完全女性化。他原先是個歌舞伎的小學徒,專攻男扮女裝的反串角色,戰爭期間因失業,於是寄食在一個賣什錦煎餅的人家裡,不料房子又被燒燬,目前和煎餅商一家人一起住在夏川隔壁。據說他到了晚上就會出去賣淫。原先他在當歌舞伎時,就常被一些幫閒帶到宴席上供人玩弄!成了遊客的玩物。不過,跟其他同樣是在宴席中長大的藝妓比起來,二十三歲的阿宏還保留著許多天真稚嫩的地方。其他藝妓會日益墮落,最後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但阿宏卻還像是介於十七、八歲雛妓和成熟藝妓之間,許多地方還很幼齒。夏川認為那大概是因為對於貞操的自覺有所不同所致。另外,阿宏行事謹慎,不喜歡出風頭,卻又古道熱腸,這些都讓夏川感受到他已在古典藝術的品格中學到了女人的姿態,是一種正確的教養,因此有時會令他覺得很愉快。
夏川的母親已年過七十,是個在鄉下武士的嚴格教育中長大的人。中學時代的夏川在漢文的復習和預習方面都是跟著母親學習。她是個極為嚴格的母親,小孩吃飯時若沒跪好而盤腿坐,就會挨罵。儘管如此,她畢竟仍是名為母親的動物,覺得不肖子特別可愛,每次孩子惹了麻煩,母親總是讓步。她會想:假如這是我兒子的宿命,那不管善惡,我都要跟他共同承擔這個宿命。
夏川仔細地玩味這句話的意思。一般的母親都會誠心祈禱自己的女兒保持處女之身,衷心期望自己的女兒是純潔的,視處女與純潔為神聖之物;但一個年老的母親對自己那賣淫的女兒也會如此冀望嗎?當這娼妓還是處女時,她母和圖書親一定比普通人更加希望她是純潔無垢。然而正如所謂的因果循環那樣,無論是否知道這些事都沒有影響。現在已成了一條可憐蟲,除此之外還能是什麼?
只有兩人的身體平安無事留下來。
夏川認為自己周圍的環境和那些人的習性都偏離正軌。他不得不這麼想:所有的人都太依賴自己的「花」。女兒如花芳艷,母親卻像小蟲般蠕動,然而這兩者並無不同,女兒不久後也將變成小蟲,因為她雖貌美如花,卻沒有花之心。小蟲也不可能擁有花之心。當他想到自己的心也是一樣時,便覺得很討厭。
「對了,這裡離上野很近,我可以到那邊和那些流浪漢一起睡。」
不過,生性膽小的夏川特別畏懼母親。他覺得見到母親的那一瞬間比做任何事都痛苦。雖然他已經四十歲,但心中那種如被針扎的痛苦卻記憶猶新,和七歲時的感覺毫無兩樣。幼年時被媽媽責罵的恐怖感充斥在他心中,他對七歲時的恐懼無可奈何。
阿宏以冷淡的語氣回答。
夏川沒有忘記這些話,但即將墮落的靈魂終究是會墮落。他的靈魂早已墮落,只是外形還懸在空中罷了,所以會那樣也是很自然的事。他既不驚訝亦不悔恨,只能順其自然,乖乖接受那悲慘的結局。他只能看到一個像枯木般又黑又乾的肉體,以及一種像死人般沒有夢境的執著。
「哦,當然可以,我什麼都給。」
夏川天生就對變態的情慾不感興趣,但卻無法不憐憫另一個人的純情。依偎過來的阿宏有體臭,那味道令他感到不愉快,但他並沒有很強烈的潔癖,不會殘酷刻薄地把阿宏推開。他打算信步而行,遛達一下,再慢慢整理思緒。
「但只有叔叔你不行。別再講那種事了嘛!」
「我看我還是回家去好了。」
可是,阿宏那微微鼓起的雙頰,純真稚嫩的神態以及俊美的容顏,近來卻開始消瘦憔悴,並且出現一種中年藝妓才有的凶狠神色,他的心似乎遭到侵蝕,已經被驅趕到無限寬廣的荒野去了。儘管如此,他的教養卻未被破壞,還能勉強維持著勻稱端正。像這種緊急的場合,他那墮落的靈魂和良好的教養正好醞釀出奇妙的調和,使夏川覺得他有點老練,宛如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
「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住,不,他們跟我交情很好,你去那邊住,絕對不會感到拘束。行李的話,我以後再搬過去。」
他心目中的母親可不能這樣。無論是悲是苦,他在因自責而難過到極點時所見到的母親是不可欺瞞哄騙,而且騙也騙不過她。這樣的母親不是很好嗎?為何必須見到一個白髮蒼蒼、彎腰駝背、連夜坐火車趕來的老太婆呢?為什麼必須去聽那頑固的怒罵聲呢?雖然可以輕而易舉騙過她,但為什麼要那樣做呢?為何必須對她說謊然後嘗到像咀嚼沙子般的不愉快滋味呢?
說得很大方,其實是他和阿宏都已身無分文。不料那些流氓叫他們把身上的衣物全脫下來。
「阿宏,你好像感冒了。」
阿宏的反應也很奇怪,具有一種呆傻的特質。他一樣不吭聲,只是悄然背向而坐,好像在表示那些話不堪入耳,又彷彿在為恩人那不要臉的狂態感到悲哀。對於如此下流猥褻的言詞,他絕不以冷笑回報。他住在一種從現實中游離出來的品格當中。事實上,他是賣淫的沒錯,他也是睡在石頭上,有時候膝蓋也會磨破皮,但是他懷中所緊抱的品格之燈卻絕不和那卑微渺小的現實之身交錯重疊。他可能沒感覺到自己這現實之身的卑微渺小,他只是緊抱著懷中燈,左思右想地活下去。他痛恨卑鄙下流的言詞,對卑劣猥褻的言詞感到悲哀,但他不恨說那些話的人,也不曾為那些人感到悲哀。他已從這個現實世界游離出來,住在品格之燈裡。他痛恨下流的言行,卻又經常原諒所有的人。雖然他的樣子像個畸形的小丑,但有誰能嘲笑他的品格呢!
和夏川同樣在做黑市買賣的公司同事都是一些中年人,因日本戰敗、公司解散、妻兒回故鄉,所以做起這種買賣。就好像年紀和境遇的條件都具備了,就起而謀反一樣。他們靠著自然發展出來的門路大賺不義之財,但和血氣方剛的青年比起來,他們還是有節制的,而且也想得比較遠,不過這樣卻反而害了他們。政府全面封鎖黑市後,他們認為該收手了,於是解散組織,回到妻兒身邊,也有人又重新過著低薪職員的生活。
母親實在太固執了。夏川這麼想。從戰敗的慌亂時期開始,夏川就和故鄉斷了音訊,他是故意這麼做的。他不跟家鄉的熟人碰面,而且盡量不讓家人知道他現在的住址。可是,不知是從哪裡聽來的風聲,母親居然查出了他現在的住所。一想到母親的誠心,他就不寒而慄。
「夏哥,你喝太多了。」
夏川的睡眠時間很長。他深刻體會到生活本身就宛如睡眠一般。他想:不管怎麼樣,只要把現實當成是做夢就行了。他不想做夢,但卻老是做討厭的夢。無論多麼期待,就是無法做到美夢。和做夢相同,現實也總是不會聽從他的意志。因此,無論如何只能把現實當做夢境。夏川如此想:我是在做夢,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過,夏川在失眠之夜就會想起阿宏在被人訕笑時那痴愚呆傻的樣子,當他早上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而賴在床上時,也同樣會想起。他很想笑,但忍住了,可是很奇妙地,他又覺得很難受。那面隔扇的另一邊有個五十歲的女人和一個變態男子,女人的情慾和男子的執著在那邊僵持不下,迸出了爭執的火花。由於這樣,他才能在踏進無底沼澤前懸崖勒馬。他想,自己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他常常回憶自己小時候的事。唸小學時,他是班上最膽小懦弱的人,隨時都戰戰兢兢,好像深怕別的同學做壞事害他挨罵一樣。他總是躲在陰暗的角落,大概沒有人會發覺他的存在。到了唸中學時,他突然變得高頭大馬,體育方面變得很強,力大無窮,不知不覺中,他已習慣了愛管閒事、好出鋒頭的生活。像現在這樣已經來到極限處時,他就會憶起自己的小學時代,他認為那躲在陰暗角落提心吊膽恐懼不安的小學生才是自https://m.hetubook•com.com己的本來面目。
夏川想:豈可讓你逃走!他一把揪住阿宏,阿宏身子纖細瘦弱,毫無困難就被他摟到懷裡。由於倉卒之間用力過猛,所以覺得太過輕而易舉,但卻差點摔倒而嚇了一跳。這時阿宏尖叫一聲「啊」。這句話寫在書上很容易,但要實際上聽到這樣的尖叫聲,一生中大概沒有多少機會。大多數生活平靜的人終其一生也不會聽到這種尖叫聲吧?夏川在四十歲以前就從未聽過這種慘叫聲。
這些話像小蟲一樣,一直活在夏川心中。他想:「唉,上了年紀……那究竟是怎麼樣的蟲呢?」那句話本身就是蟲,就好像那女人自己就是蟲一樣。這裡面沒有靈魂的玩樂,那靈魂完全未施脂粉。「不過,反觀我自己不也是一樣的嗎?」一念及此,他便覺得痛苦萬分。
夏川覺得這句話十分愚蠢。這個青年自己都要靠賣淫才能勉強過活,怎會不給他添麻煩呢!但他本人卻這麼認為。事實上,如果一個人的幸與不幸和貧富貴賤的差距無關,那麼這位青年全心全意走向墮落之路的盡頭就有所依據了。夏川感到相當恐懼。
夏川話未說完便呆住了,彷彿挨了一棍。因為小姑娘的臉色變了,夏川以為她就要哭了出來。但她不愧是在花街柳巷長大的女孩,沒有那麼容易就掉淚,她只是垂下頭,緊咬著嘴唇,用古代的話來說,就是用雙肩哭泣。她是因為瞭解自己在賣春是一件悲慘的事,所以才如此痛恨母親那淫|亂的情慾嗎?或者希望有位聖潔的母親乃是身為女兒的本能?
有一個男人因為在黑市交易被封鎖以前賺了很多不義之財,後來便開了一家屋頂像魚卷的黑輪小吃店。此人戰前本來就是個賣黑輪的攤販,戰爭期間到鄉下避難,所以戰後比較晚起步。他在黑市當一家魚店的助手時認識了夏川,並且得到夏川的幫助。他比夏川年長約三、四歲,目前兩人是好朋友,他常向夏川說:
如果在那時候重新振作起來就好了,可是因為公司解散時,他學會了一些賺錢的手法,知道一些門路,於是就當起黑市商人來。在政府全面封鎖黑市交易以前,他的生意一直很興隆。雖說重新振作,但他本來就不愛妻子,自然對她提不起勁。由於顧忌妻子而和情婦分手,實在很可惜。本來對情婦只有幾分依戀,但這樣對照之下,卻覺得十分懷念。剛分手時,心裡好像放下一塊大石頭,如今卻已忘了那種心情,只感到萬分惆悵。
女人的青春好比世上的花朵,羞恥心和恐怖感自然就是花香。然而花會凋萎,現在夏川眼中看到的就是花期已過的花。不僅如此,那就像一間廢棄的空屋,原先有位貌美如花的佳人住在那裡,後來離開了,讓另一個人搬進來住,這個新房客不曉得何謂夢幻憧憬,也不懂什麼叫天真樂觀,只知道現實的汙穢。那困惑為難的表情說明了一切:我是個骯髒的老太婆,你不可能喜歡我。明知我不可愛,還向我求愛,你簡直太可怕了!
於是夏川不得不自我反省。他想:那我呢?這位十八歲的姑娘雖然是個妓|女,卻仍有花。可是我沒有花,我到底身居何處?是冬天乾枯的荒野嗎?或是沙漠?最重要的是,我究竟是誰?為什麼活著?
「啊,歡迎妳來!」
「什麼奇怪?」
「算了吧!別再提那種事了。」
夏川能夠忍受和三隻蟲一起生活,大概是因為阿宏這隻蟲與眾不同的關係吧!所謂變態的男人,就是不會在意女性的魅力。假如會在意,那就只是嫉妒。阿宏頑固地認為自己本來就是女人,他不說自己是歌舞伎中的反串演員,而說自己是女演員。「嗯,人家是女演員嘛!」他這麼說。但他不想戴假髮或穿女人的衣服,他是男生的打扮,卻堅信自己是女人。他的五官極為俊美,連煎餅店的女兒也萬萬不及,但那水汪汪的眼睛裡似乎有一些陰影。他的長相天真可愛如幼童,但卻面帶愁容,彷彿有個靈魂以奇妙的姿態居住在他心裡。那是如今這個現實世界已不存在的靈魂,只有在歌舞伎的舞台上才存在。那個靈魂會為主人盡忠,有情有義,能忍受一切的痛苦與汙辱,能徹底維護內心的純潔,那是火焰般的靈魂。
「不做就沒飯吃了,知道嗎?」
她真是個輕率至極的唯美主義者。由於這些話,夏川深深意識到失去的年輕給予自己的壓力有多大。所謂青春一去不復返。青春本身是盲目而充實的,那思維本身則是盲目而妖豔的。
不過,所謂意外的伏兵並不是指這件事,而是指她的母親。女兒一和夏川切斷關係,母親那五十歲左右的欲|火就立刻取而代之。同時,阿宏也在暗處對他展現了無與倫比的熱情,這使他感到非常困擾。五十歲女人的欲|火或許會受到詩人的歌誦吟詠,但夏川從小就不喜歡那類圖畫詩歌。這位母親年輕時一定也很漂亮,從現在的臉龐也依稀看得出來。。她本性善良,小心謹慎,假如丈夫沒死,她一定是個誰都比不上的貞節烈婦,而不是一個淫|賤的盪|婦。這個年紀已是停經期,或許比較特殊,但生在這種時代,費盡心血養大的獨生女又成為私娼,難怪她會變成這樣。各項條件都齊全後,她的性情就會變得很奇怪,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這也是很自然的。不過悲慘的是,她的容貌已時不我與,講難聽一點,簡直是醜到令人不敢正視,白天根本不能見人。然而身為人子的悲哀就是如此,不知何時,喝醉酒的夏川竟然被這妖怪般的婦人挑起了色|欲。應該說正因為活像妖怪,才會挑起他的性|欲。幸好再怎麼醉也還能克制得住。那次是因為下了一整天的雨,三個人在家中喝酒解悶,酒酣耳熱之後,自然想做淫|亂之事。當時夏川情不自禁地想和她做|愛,誰知這五十歲的女人居然拒絕了。她從一開始就表現得非常淫|盪妖冶,事到臨頭卻臉色大變,露出左右為難、困惑至極的神情。夏川雖然因此而恢復理性,但也由此知道了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道理。
這位老闆在家鄉時是業餘的相撲選手,已升到大關的地位。現在還留著一些唐吉訶德的脾氣,可見在血氣方剛時,更加不知天高地m•hetubook•com•com厚。那時他立下大志,決心要當天下第一的橫綱,於是在接受村裡那些有志之士的餞別後,便搭車前往相撲聖地兩國闖天下。他順利進入專業的相撲武館拜師學藝,但他最拿手的超人力氣卻毫無用武之地,一頭撞過去就像撞到大岩石般彈回來,於是他緊緊抓住師父的腰帶,誰知對方輕輕一揮手,他就像小棋子似的飛到空中旋轉。師父揮右手,他就滾到左邊;揮左手,他就跌到右邊。被人家隨心所欲地摔來摔去,摔到陷進土裡。才練一天,他便深刻領悟到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入門的第二天,他就找了個機會扛著行李溜了。扛著行李快步跑的力氣他還是有的。如今他已是個九十多公斤重的肥胖大漢,一喝酒就停不下來,雖說他的醉態還算安穩,但近來的椅子都粗製濫造,所以也被他坐壞了不少。因此酒店的老闆娘都不太歡迎他,看見他來就說:「啊呀!您來了。請等一等呀,現在剛好要把空酒桶搬出來。」
「可是,夏哥,現在你有地方可以住嗎?」
他在那家公司裡的地位並不高。那本來就是一家特殊的公司,在那邊上班可以免除被徵召入伍。不過因為年齡的關係,而且剛進公司不久,地位低也是當然的事。空襲開始的前夕,他就叫妻子搬回故鄉去住。後來因為房子在空襲時被燒燬,他也在公司的安排下租了一間小屋子,和公司的一位女職員住在一起,不久兩人開始交往。他的妻子身世顯赫,岳父母相當於他父親的主人。他和妻子都是奉父母之命,被迫結婚的。雖然妻子不會特別拿家世來壓他,但平常總是悶悶不樂,一點小事就會寫信回娘家告狀。因此他有了情婦之後,雖然並不是真的愛她,卻已充分瞭解妻子有多不好了。不過因為家世門第對父母很重要,所以他的不安與懊惱也只能藏在心中。他甚至想:乾脆讓整個日本從地球上消失算了!
「我好像也感冒了。不過,為什麼我們都沒穿衣服呢?」
他從小就不喜歡強烈顯眼的事物。像五十歲女人的情慾或變態男子的執著之類,他覺得自己根本不敢正視,而且那些事物會使他產生被勒緊的感覺,彷彿被淪落的苦悶與陰鬱勒緊。但另外也會使他產生一種得到休息的奇怪感覺,好像全身酥軟、銷魂蝕骨一般。
無論什麼事,一般人在害怕時都會如同動物一般,恐懼感只發生於剎那間,死亡之類的事就是如此。夏川對母親的上京感到害怕,其實也只是瞬間的事。那發怒的眼睛和怒罵的聲音並不具有永久不變的性質,他可以對她花言巧語欺瞞哄騙,如此一來,反而有希望讓事態好轉,變得比見面之前更好。
不巧的是,他們回到家時母親還沒睡,透過紙門可看見她的影子。這一來夏川突然改變心意,說改變其實也沒變多少,他只是不想單獨進去而已。阿宏跟在他後面上了樓梯,他忽然轉過身來抓住阿宏的手臂。阿宏吃了一驚,等他明白夏川的意圖後,嚇得面無血色。他已在歌舞伎的舞台上培養出女性的靈魂,因此不敢在陌生人面前裸|露身體,不,不管是熟人還是陌生人,他都不肯在別人的面前袒胸露背。他很快就察知危險,想要抽身而退。夏川一看,氣往上衝,不由得興起了殘酷的念頭。
夏川面對的是母親上京來找他的問題,但阿宏並不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只是利用這個機會而已。阿宏關心的是煎餅店的女主人,他打算叫夏川搬到一個女主人不知道的地方,好讓他們自然分手。然而夏川對阿宏這種任性的唆使並不感到生氣,若能因此和煎餅店女主人斬斷情絲的話,對他而言也是一件極具魅力的事。
此時小姑娘的笑容變得燦爛無比,神采奕奕,明艷動人。
「可是會很奇怪呀!」
她似乎覺得夏川和自己的老母親一樣可憐。夏川以前從未被人如此嫌棄年齡。這小姑娘自己大概沒發覺。她沒有理智的思想,只憑動物般的思想就說了那些話。那是一隻十八歲大的動物。她膽大包天而且自信滿滿,但那是本能上的自信。十八歲正是人生的女王,因此她便是一個不知不覺的女王,是一個最目中無人的女王。夏川今年四十歲,他從未說過「唉,畢竟上了年紀……」這類感嘆的話。不過現在不是講道理的時候。他被年輕打敗了,這猛烈而殘酷的一擊使他覺悟到世事無常,猶如站在寒冷的秋風中。他重新審視這個十八歲妓|女的嬌艷胴體,然後不得不承認一件嚴酷的事實,那就是「在這世上,年齡本身就是女王」。夏川至今仍沉溺在淪落的沼澤底下,他相信自己所在的場所就是青春。他認為青春就是玩樂,不、不、不是,青春的意思和這種沒有段落的玩樂在本質上是不同的。正如同每棵樹有不同的開花時節,年齡也有時節,在簡單的理性之外有一種意志,那是嚴酷的自然所擁有的意志。他已領悟到這些道理。
話雖如此,再見母親時的痛苦畢竟難以忍受。此時阿宏依偎過來,說:
這句話有如信號般,使得阿宏再度慘叫一聲「啊」,然後雙腳用力亂踢一通,不巧一邊的膝蓋狠狠撞到了夏川的睪丸。夏川受不了,扛著阿宏搖搖晃晃跌坐在地上,因劇痛而趴了下去。雖然很痛,但他卻在心裡說:這姿勢剛好適當。他順便在心中向姿勢道聲久違了。就這樣,他以很自然的方式為自己的雙重不孝表達了歉意。
戰爭期間,夏川任職的那家公司,隨著戰爭結束而解散了。許多人在那段混亂時期都把公司的剩貨搬走,半公開地拿出來販賣,夏川也是其中之一。他並不是事先就計劃好的,當時無論是誰,只要在場的都不得不這麼做,當成是一筆意外之財。以現今的標準來看,那樣做所獲得的利潤實在是少得沒人會追究,但此事卻成了夏川的惡習。
最近煎餅店女主人變得有點過分,女兒一回家,她就把女兒和阿宏叫來面前冷嘲熱諷,說他們是賣淫的、黑暗公主等等。她的執念很深,心如蛇蠍,不懷好意,似乎不講一遍肚子裡的蟲就不肯善罷干休。還問他們是否每晚睡在石頭上,說他們一定每天都要用掉很多報和-圖-書紙。她對阿宏說:「如果你不把草鞋墊在膝蓋下,到時候膝蓋不是會被石頭磨破嗎?」盡說些令人不堪入耳的話。她女兒聽了也不還嘴,只是面露微笑,表示看不起她。這小姑娘似乎認為用這種簡單的方法就能打敗母親,她知道母親自己才是欲|火焚身的人,連女兒每晚睡的石頭都要嫉妒。
「阿夏,你再怎麼爛醉,也不能向那老太婆下手。那種年紀的女人再也找不到男人了,所以會像瘋子一樣纏住你不放。我就有這種痛苦的經驗。只要一夜的邪念就會造成終生無法挽回的痛苦。」
「好吧,喝酒的話,隨便在哪裡喝都行。」
夏川清醒後慌忙起身,然後連續打了七、八個噴嚏,接著阿宏也好像回應他一樣開始打噴嚏,他不只打七、八個,還連打了十五、六個,繼續打到二十個、二十一個時,還是張著嘴巴「哈」個不停。最後流了五寸長的鼻涕,他用手緊緊握住鼻涕柱,就像在擰轉冰柱一樣。到了這個地步,無論在古典藝術方面多有修養也沒用了。
「所以才要妳陪我睡呀!」
「什麼?哦!對了,原來如此,我想起來了!」
「沒有呀,所以說今晚要去當流浪漢。現在先去喝一杯再說吧!」
「叔叔,你可不能和我媽媽發|生|關|系喔!」
在古典藝術的舞台上成長的女性靈魂對這群無賴也無計可施。他花容失色,從嘴唇到全身都在顫動,一面發抖一面寬衣解帶。
「好,如果要喝酒,我知道一家很好的店。」
不過,當時她很快就轉為正經的表情,以嚴肅的語氣補充道:
阿宏緊貼著他的背坐著,本來應該說正襟危坐,不過那是指有穿衣服的人,像他這樣渾身上下只有一條兜襠布的,也不能叫正襟危坐了。他平常身上都穿著該穿的衣服,極為注重儀表打扮,衣冠整齊,絕不會露出服裝儀容不整的樣子,像個出色的美少年。他的容貌俊美俏麗,顯得嬌嫩又秀氣,身材苗條,雙肩有如少女一般纖細,但當他一|絲|不|掛,只剩一條兜襠布時,就會令人想到河鹿蛙了。現在他就像一個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死人一樣,無精打采地坐在泥地上。
夏川搬到此處時,黑市尚未被全面封鎖,正是他生意最好的時候。他賺的都是不義之財,所以那時他花錢如流水,日夜豪飲,花天酒地。他以為天地萬物皆是幻想中的幻影,而自己的原形便是一隻做夢的蝴蝶。他分不清東西南北,從早晨就在床上狂飲威士忌,一直到晚上,身邊一切物品都弄得亂七八糟,好像打翻玩具箱一般。他懷著一顆自暴自棄的夢幻之心緊抱著那些東西,連空襲時的爆炸聲都無法干擾他。他還把阿宏和煎餅店母女都召來陪他痛飲,把她們當作藝妓,也拿錢給她們,大家盡情飲酒作樂。那小姑娘如果在家睡覺,一定是睡在夏川的被窩裡。夏川想,當時真是玩瘋了,竟然可以鬧到那種程度,周遭的人也全都被吸引,非常投入,大家開懷暢飲,若無旁人。煎餅店女主人也使出渾身解數侍候夏川,只差沒抹上厚厚的白粉,簡直不輸給真正的藝妓,總是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連無情爺爺都拿出威士忌請大家喝,並送了夏川一些禮物,又卑躬屈膝地模仿幫閒盡說些奉承話,還唱了兩、三首民謠強迫大家聽。
搬出公司安排的房子後,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地方住下來。那是在一塊被戰火燒過的高地上,有一小部分沒被燒燬的區域。那棟破舊的屋子原本是一對寂寞的老夫婦居住,據說他們以前是商家的掌櫃。本來有三兄弟,其中老大和老么都戰死了,聽說是被燃燒彈直接擊中而亡。剩下一個爺爺住在二樓,雖然可憐,卻是個冷酷無情的人。隔著一面隔扇就住著煎餅店的母親、女兒和阿宏三人。煎餅店的女主人是無情爺爺的外甥女,但無情爺爺卻對她說:「在我窮困的時候,妳媽一毛錢也沒幫助過我!」現在無情爺爺雖把她們視為累贅,但看在錢的份上,也沒有擺出難看的臉色。她們在家園被毀時也帶了一些錢出來,無情爺爺就是在打那些錢的主意。一個經營餐飲業的女人在這種時候當然不會少給謝禮,但所謂坐吃山空,久了還是會吃不消,而且戰敗後錢變得很薄,至少差了十倍以上,經濟越來越拮据,口袋都快見底了。
此時紙門唰地一聲開了,夏川的母親終於露面。從鄉下坐火車遠道而來的她,穿著旅行用的褲裙,白髮蒼蒼。
「嘿嘿,你們還沒給呢。到火災現場那邊去一下。」
阿宏說。但已沒用。兩人興沖沖地往外走,杯盤只好請老闆娘收拾。他們喝完一家又換一家,喝到後來,別說思考,連講話口齒不清。阿宏也只好死心,如影隨形悄悄跟在後面。那些酒店小姐都不知道阿宏內心已經女性化,紛紛向他拋媚眼,這使阿宏更加傷心,越來越像一個武士的女兒。他還自言自語地說:「淑女不該飲酒。」他自己滴酒不沾,若有人遞酒給他,他也只是舔一下,就把酒倒進洗杯器,再把杯子還給對方。
「就算要去外面睡,現在身上也沒那麼多錢。」
「夏哥,乾脆交給我好了。」
「這個,目前還不用考慮這些。」
阿宏瞥了一下夏川的臉,眼裡出現嚴肅的神色。他說話的語氣平和,不覺得他處於激動狀態,但夏川已六神無主,倉卒之間不知如何是好。雖然阿宏追問時神態自若,但其意志似乎已貫注在言語之中。
「叔叔,我跟你說。」
「帶我一起走吧!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他醒來時覺得全身很冷,連五臟六腑也冷,彷彿被壓得吱吱作響似的疼痛遍布全身各處。只有喉嚨很燙,像被燒爛一樣,於是他很自然地把嘴巴張大,像風箱般把風吸進又呼出。他驚惶地環顧四周,手碰到了一個溫暖柔軟的物體,原來是阿宏。
然而現在青春的女王卻要他別再做黑市商人,並且說「以叔叔的年紀去做那種事太丟臉」。她用傲慢的態度亮出一把匕首,令人進退兩難,簡直毫無理性可言。
「不為什麼。」
「叔叔,你不要跟家母發|生|關|系喔!」
夏川目前還能忍受床上那個女人,最主要是因為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而且不用講話。和*圖*書比較痛苦的是阿宏在場時,當他們三人一起吃飯或喝茶時,那老太婆不僅會讓夏川看得一清二楚,還會得意洋洋地嘲笑阿宏。她自己的情慾已得到滿足,卻開始挖苦阿宏,說:「今夜公休是嗎?一天沒睡在石頭上,就欲|火難熬了對吧!」富翁會誇耀財富,才子會誇示才華,那是因為他們在彰顯自己的立場。但已經滿足肉|欲的人卻只因為肉|欲已經滿足就誇耀自己,這實在是有理智的人所不敢正視的。而且當那被滿足的肉|欲有一半是你自己時,那種寂寞與空虛實在是難以忍受,恨不得變成一陣風消失不見。由於認為一切都是夢,所以他盡量控制自己不去詛咒那女人,但他時常把阿宏的痛苦視為自己的痛苦。
「住處都被查到了,沒辦法了。先把心事告訴母親,該怎麼辦,以後再說了。」
「請你別再做黑市買賣了,那是很丟臉的事。像你這種年紀的人是不應該做那種事的!」
「為什麼我不行?」
當夏川正要走開時,卻又因為漫無目標而止步。
母子關係其實就像玩具般天真幼稚。老母教導兒子就和伊呂波骨牌上的詞句一樣,兒子自立後,母親就會想要變成一種如同兒子的小孩般的動物。但對不肖子女來說,母親始終還是母親。夏川對這點感到心酸難過。自從他過著違反世間常道的生活後,心目中的母親雖然永遠不死,但已和真實的母親不同了。無論是悲是喜,恢復到普通想法時,背後都會有母親的影像。他有一個名為難過的母親,也有一個名叫痛苦的故鄉。
「啊,當然好,反正接下來是很長的夏天,這些衣服礙手礙腳的,你們全都拿去好了。哈,真舒服,什麼都沒了,只剩下身體。啊,鞋子是嗎?嗯,沒問題。」
「別擔心那些事嘛!」
「沒有,我是大樹生的。」
「夏哥!」
當晚,夏川硬是叫那位開小吃店的好友過來痛飲一番。他不是只有這一天才喝得特別多,這顯示他並非想用大量的酒精來洗掉母親的幻影。這天老闆因同情而罷工和夏川一同暢飲,結果一喝就欲罷不能,興致比夏川還要高昂。
「可是,妳反正要陪人睡覺的,不是嗎?」
夏川小時候認為母親很可怕,現在也是一樣,想到母親就會害怕,除此之外什麼感覺都沒有。那就是他心目中的母親。現實中的母親雖然會罵人,也會露出發怒的眼神瞪著他,但卻全心全意護著他。他可以對她花言巧語、欺瞞哄騙而不會被看穿。說得嚴重些,甚至可以騙她一起做壞事。她就是這麼一個愚直具有獸|性的女人。
「嘶、嘶、嘶、嘶!」
「哦,是嗎?」
「唉呀!夏哥,你少來了,難道你不知道嗎?」
「交給你?你指的是什麼?」
從睡在夏川的被窩裡開始,小姑娘就稱他為叔叔。其實這也是應該的,一個是四十歲的男子,一個是十八歲的少女。她並不是特別討厭夏川,但也不是真心愛他。她是用金錢買來的,卻也不會特別冷淡,不至於說沒錢就到此為止。也就是說,如果不給錢,她就只把他當成叔叔,不想受到他的束縛。這並非說她完全沒有貞操觀念。她的作風非常自由,有時會令人感覺她很天真無邪,不但不會討厭,反而覺得她十分爽朗快活。從夏川不再給錢開始,她就到賣黑輪的店工作,很少回自己的家,她突然變得很成熟,每次見到她,都會覺到她更像大人了。那種成熟的速度非常可怕,就像植物開花似的。夏川在別的小姑娘身上從未見過如此驚人而妖艷的成熟,這或許是因為他和那種世界無緣所致。在她尚未成熟時,夏川就已熟知她的身體,如今夏川一想到此事就深感遺憾,這連他自己也覺得意外。他有時會感到迷惘,心想如果有錢的話一定要再嘗嘗她的身體。
他的眼睛、面孔、姿態都充滿了奇妙的幼稚神色。
然而夏川已經連靈魂的核心都被酒精的蒸氣蒸爛了,他反倒覺得裸體比較涼爽,比較好。他和那群惡棍一一握手,並且揮手道別,接著突然感覺昏昏欲睡,好在附近有遮陽處,於是趕緊到那邊躺下來,全然不理阿宏的懇求,睡得不省人事。
煎餅店的女兒不知何時當了私娼。詳細的情形夏川也不曉得,不過據說她自己本來是想當藝妓的,她母親則希望她成為人家的細姨,但最後在無情爺爺的勸說下去當了暗娼。這些都是她母親在發牢騷時說的。無情爺爺則說:「要當藝妓必須穿和服。沒錢買和服,就算賺了錢,也都花在自己身上,去買和服什麼的,不會有多的交給家長。」又說若要當人家的側室,必須找個有錢人家,他們又不認識什麼有錢人家,所以行不通。因此最後的結論就是勸她當妓|女。但是女兒才十八歲,又長得如花似玉,當私娼實在太可惜了,應該嫁給有錢人當細姨,做個少奶奶安閒度日。她從小就被母親灌輸這樣的教育,如今一切都已成泡影,難怪母親會忿忿不平,大罵無情爺爺。不過,此事真相到底為何,夏川也不清楚。她母親平常很害羞,性情溫和,心地善良,簡直不像個餐飲店的女主人,可是也隱藏著一種容易自暴自棄的靈魂,不知何時會做出什麼事,一旦決定要做什麼,也許一聲「哼!管他的!」就做了。女兒本身一點也不認為自己身世坎坷不幸,近來經常整天都不在家,據說在一家賣黑輪的店當女侍,那家店位於被戰火燒燬的廢墟上,屋頂像魚卷呈半月形。她有時還會受黑市商人之託去當售貨員,因此經常拿錢回家。「有錢賺就好了,這樣不是很好嗎?」女兒這麼說。但母親認為這種說法很討厭,一提起此事就怒氣沖沖。其實那也不是什麼下賤的話,看似輕佻沒錯,可是也殘留著少女的天真。或許以母親的立場來看,那也是足以令人心碎腸斷的話。
夏川一下電車,阿宏就迎面走過來說:「夏哥,你回來了。」然後告訴他,下午他母親來了,現在就在他房裡。阿宏在這方面相當機靈,他曉得萬一夏川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回到房裡,那就糟了,因此在這裡等他,已經等了兩個鐘頭。夏川覺得阿宏對他很親切,但阿宏自己卻淡然處之,連等了兩個小時的事也是用平常的語氣說。「怎麼辦?夏哥,就這樣直接回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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