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不在乎,我很確定他!」梅西又說了一次。
梅西也很清楚,如果自己的表情顯露出任何徵兆,讓他知道自己已經敏銳察覺到他真正想做的事情,他絕對不會高興,幸好她的臉正如自己所希望的沒有表現出來。他現在不正是想改變局面,讓情況轉而對自己有利嗎?故意讓她感到困窘,想辦法讓她在這麼努力保持好禮貌之後,承認自己真正想要的是讓她有完全的自由,可以為自己安排。
「如果我去了美國嗎?」畢爾像個男人般說了出來,「永遠、永遠、永遠!」
她父親一時意會不過來,「妳是說確定他是喜歡妳嗎?」
女伯爵站在原地微笑著,過了一下,這時的梅西大概只能感受到女伯爵奇怪的想法讓自己有多驚訝,然後她又想起另一個人的微笑,這個笑容並不醜陋,但一樣懷有私心,那天在公園裡,上尉那張乾淨順眼的臉上也投射出這樣仁慈的光芒。沒錯,爸爸的上尉就是女伯爵,但是她遠比不上另一個上尉的好,不必多說,梅西內心完全想起了自己對女士的小小嫌惡。這位女士親切說:「妳想不想跟我一起去斯帕啊?」
「嗯,我們說好了又如何?」她覺得自己聽起來好大膽。
「當然,妳是說她會丟下那個家嗎?」
「就算這樣,這也阻止不了他們愛我。他們非常愛我。」梅西聽到自己的話,臉都紅到耳根了。
他轉過身背對她,鼻子正對著壁爐台上的鏡子,揮手撥掉鬍子上的菸灰,然後突然說:「妳知道妳那個渾帳母親怎麼了嗎?」
但是過了一會兒,她猜想她父親一定已經和他朋友說明白了,多說無益,因為她是頭固執的小豬,再說,她的年紀真的夠大了,懂得自己選擇。她也大概知道了,自己這次真的表現失敗得很徹底,她看起來一點也不理智,反而很無禮,根據過往的經驗,她知道自己顯然已經塑造出一種形象:他們如果不讓她回家,她就要哭了。喔,如果有什麼是值得哭泣的話,就是明明知道眼前放著一個人所能接受最好的提議,但卻呆呆讓機會溜走。
「但她沒有要來,她不肯來!」畢爾回應,「我已經告訴她,妳會多開心,但是她不想跟我們有任何關係。」
她覺得他現在真的是非常嚴肅看著她,好像她已經長得太成熟了,「爸爸,在這個世界上,你叫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親愛的,是和她一起,或者不和她一起,這就是妳可憐的爸爸苦惱的地方。她在那裡投資了很多東西,想讓我去看一看。」
聽到這句話,她父親亮出牙齒,就像看到一幅讓人胃口大開的景色,卻不能大快朵頤,這樣子足以讓人想起任何窮人的哀求模樣,「讓妳繼母付吧。」
她仔細思考這句話,「禽獸?」
過了三分鐘之後,她到了樓下,馬車就等在門口,或許是想最後一次坦率表達自己擁有的真的不多,所以要送她離開的時候,他又把女兒抱在胸口,不讓她看見他的臉。而對梅西自己來說,她實在太急著想離開了,這次分別讓她腦袋一片空白,甚至連剛才講過的那些「永遠不見」也一次都想不起來,或許是想懲罰她不願意跟他走,於是他又問起了兩人會不會再相見這件事。都是因為女伯爵,似乎讓一切都變了調,讓她甚至懷疑起美國的大好前程,尤其是她看到那些賽佛爾瓷器組和銀盒,原本充滿了興奮之情,覺得自m.hetubook.com•com己終於能贏過畢爾太太和媽媽,但現在都不重要了。瓷器和銀盒都還在,但是到了美國,或許並沒有什麼大好前程,媽媽認識一個美國人,和女伯爵一點也不像,不過那個美國人不是貴族,只是平凡的塔克太太。儘管如此,梅西離開的場景還有一點值得補充,她突然喊著:「喔天哪,我沒有錢!」
不過,同時她也感到困窘,因為她也發現自己開始權衡自己受邀前去的地方,孰輕孰重,於是她馬上盡快接話:「那不是要去美國囉?」女伯爵聽到這句話,銳利的眼神射向畢爾,畢爾語氣盡量保持輕快,問說這有什麼糟糕的?反正梅西已經讓他完全了解,她一點也不想和他們扯上關係。然後畢爾和女伯爵之間開始對話,但是梅西已經被自己的感受淹沒,她內心深處響起一股嗡嗡聲,吶喊著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離開這裡。
她的同伴顫抖著,幾乎誰都看得出來,他有多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愈誠懇愈好,更別說是他的女兒,「我想也是,但妳知道為什麼嗎?」梅西勇敢看著他的雙眼,「妳是個絕佳好藉口。」
「是他們害妳變成這樣的,我以我的名譽發誓,這真是糟透了,完全說明了他們是哪種人。妳還不懂嗎?」畢爾繼續勸說著,「等到他們盡全力把妳變壞,和他們自己一樣壞,他們就會拋棄妳。」
「嗯,」梅西很肯定地回答,「我很確定他是。」
她更大膽了,「我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
畢爾點了一根菸,開始當著梅西的面抽起菸來,彷彿在他點燃火柴的同時,也引燃了某種奇怪而笨拙的擾動,那些過去的表白、醜聞、責任都隨之起舞,隱隱約約感覺到他在梅西心中的份量,而如果一切情況可以……完全不同(可惡!),她或許還能給他什麼。但是,她可以給他什麼呢?他眨著眼睛,似乎想從煙霧中看出點端倪,其實他可以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她都願意給。梅西現在所希望的就是給予,馬上在這裡就能給點什麼。她心裡想起的那些舊日回憶,其中也包括了她要維持和平氣氛的微弱直覺,這也讓她更敏銳思考著,有哪些特別的事她可以做、不可以做;哪些特別的話她可以說、不可以說;哪些特別的規定她可以遵守、不可以遵守,這樣一來對每個人,甚至對女伯爵來說,眼前的危機就會有更好的轉機。
就這樣,她崩潰了,簡直荒謬到不能再荒謬,一切都好可怕,聽到她自己發出可怕而醜陋的的聲音,絕對就和接受這件事一樣可怕。於是她只能僵直著身子說:「那我就不能放你走。」
女伯爵和他一起出了客廳,梅西獨自一人待著,希望她不要再回來了。都是因為她的長相影響,小女孩就是不能看著她的臉,所以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看到那張奇怪的臉突然出現在一堆漂亮的事物中,在那一瞬間,她也必須認清自己的父親喜歡上的這個人,如果是她母親、畢爾太太、威克斯太太、克勞德爵士、上尉,甚至連佩瑞恩先生和艾瑞克閣下,一定不會喜歡的。
「繼母不會付!」女伯爵大叫著,「哪有誰的繼母會付錢的!」接著她們一起走到街上,梅西上了馬車,女伯爵站在人行道上,但離她很近。女伯爵馬上從口袋裡拿出皮包,掏錢出來。她的父親已經不見人影,甚至沒留下什麼讓梅西能再感受到失落的痛苦。「錢在這裡,」棕色女士說,「去吧!」她的聲音帶著命令意味,馬車就疾駛離開了。梅西坐在車上,手裡滿滿都是錢幣,搭馬車需要這麼多錢嗎?馬車經過一處街燈底下,梅西彎腰看看手上有多少錢,她看到的是一大堆一鎊金幣。看來去美國肯定是有大好前程了,而且那個地方不管怎麼說,果然還是一千零一夜。
他又猶豫了一下,接著他輕輕笑了一聲,這笑聲簡直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卻讓她想起威克斯太太也會發出這種獨特的聲音。「妳或許會覺得很不可思議,我居然會和_圖_書這麼坦白告訴妳,老實說,妳也不會知道我說的是實話,不過我們就當作是這樣,好幫妳做決定。重點是,到了這個時候,我的妻子一定會這樣告訴妳。妳會聽到她尖叫著說她被拋棄了,這樣或許她只會愈錯愈多。到時候,她想要有多自由就有多自由,自由得,妳懂吧,就和妳母親犯同樣的錯,找個新丈夫。他們不用再考慮什麼,接著就會把妳丟到街上,妳聽懂我說什麼嗎?」畢爾問,「這樣,我都已經跟妳面對面說得那麼清楚了,妳還是想冒險留下來嗎?」這是一位紳士能對他的女兒所做出最親切的懇求了,這讓梅西又站到了房間中央,而她的父親在她身邊慢慢走著,雙手插在口袋裡,腳步移動的樣子似乎比其他動作更能顯示他對這個地方的熟悉。梅西的雙眼發熱,看著畢爾的朋友家中這一室光鮮亮麗,似乎是想為自己尋找幫手,解救自己脫離這個前所未有的困境。而畢爾似乎也感受到這股壓力,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停下腳步,繼續完美演出自己可謂奇觀的態度,帶著自己忠於女兒的驕傲,提出了一般人都會受到引誘的終極藥方:「妳自己也看見了,心愛的女兒!沒錯,我們會有錢,用不完的錢。」
「如果克勞德爵士的妻子都拋棄家庭了,他當然不會在乎。這是他的遊戲,這樣正如他所願,讓他的行為完全合理。」
「希望如此吧。」畢爾說,幾乎就像是想引導梅西的想法,「無論如何,她愈快樂,就愈不想要妳在身邊。所以我才要拜託妳,」他追問的語氣很討喜,「考慮一下這個漂亮的提議,我是說認真考慮,妳知道,我是妳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聽到這裡,兩人又看著彼此,這樣非比尋常的眼神交流,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因為他突然發言而打斷:「啊,妳這個小壞蛋!」她聽進去了,那個樣子似乎正是他最希望看到的,感覺自己的成功之後,鼓勵著他繼續說下去:「妳真是個心機重的小惡魔!」她的沉默有如手錶秒針滴答行走般擾人,即使如此還是讓他發覺了什麼,甚至還肯定了他的想法,然後他終於說出口了:「妳已經和另外那兩人說好了!」
「很抱歉,」她的父親維持著禮貌,但繼續堅持,「我的責任就是要讓妳看清楚,如果我不跟妳講明白,我就不會原諒我自己,他們總有一天會不需要妳的。」他說這話,似乎是希望她運用自己的智慧想一想,然後她就會覺得羞恥,自己居然沒看出來,如此才能真正顯現出他過人的體諒。
梅西認真想了想,「要花很久時間嗎?」
「斯帕?」小女孩重複說了一次好爭取一點時間,不讓自己的表情洩漏一點祕密,因為女伯爵讓她隱約想起一個長相可怕的奇怪女人。好幾年前她搭公車的時候,那個女人就坐在她對面,突然彎下腰來拿出一顆柳橙,含糊不清說:「小親親,妳要吃嗎?」那個時候,為了某種原因,她感到一股愚蠢的小小驚駭,雖然後來她就知道眼前這位說話的人是特意想表現友善,只是不幸長得很可怕。而女伯爵也只是想表現友善,但是她說出的寥寥數語和她臉上的那抹微笑,馬上就讓梅西明白了一切:喔,不,她哪裡也不想和「她」一起去,因為她才進這個房間幾秒鐘,就已經驅散了房間裡的歡樂,還打斷畢爾原本還高尚主導著的愉悅氣氛。他這樣的行為一點也不高尚,把女兒丟在這個又矮又胖、說著甜言蜜語的大鬍子女人伸手可及的地方,梅西知道自己身邊的人都逐漸建立起某種親密關係,但她現在發現這個女人是唯一一個毫無吸引力的人。
正多虧了她那個渾帳母親,父親問這個問題的樣子給了梅西很強烈的提示:她可以大肆利用愛達的事情,好好填補上這段空白。想到了這裡,同時也讓梅西燃起一個想法:「知道,我什麼都知道!」然後她變得神采奕奕,她父親從鏡子裡看到她的樣子,轉過身來坐到沙發上,又抱著她,讓她坐在自https://www.hetubook.com.com己膝蓋上,又表現出一副特別有感情的樣子。梅西讓這股靈感引導著自己,急切地想說些什麼,她知道如果她可以多說一點媽媽的事,那她就少一點機會被問到繼父、繼母的事。
「為了什麼?」梅西問。
「你是說要跟畢爾太太一起去嗎?」
梅西雖然已經非常熟悉這種情況,還是從來沒看過有人可以這麼快就建立共識:不要提起什麼詭異的事。下一秒,女伯爵已經親吻著她,大聲向畢爾宣告,帶著愉快而溫柔地責備:「唉呀,你說的還不及她一半的好呢!親愛的孩子,」她呼喊著,「妳能夠來真是太好了!」
梅西完全可以接受這樣的假設,但要讓她信服,其中還有一個漏洞。她反覆思量了一會兒,「你是說如果媽媽再也不回來了嗎?」面對這樣的境況,此時她臉上表現出的沉著,若是旁觀者看到了,就能同時看見這小女孩走在這漫長的路上經歷過什麼,「好,不過這樣也不會讓畢爾太太……」
梅西聽到車輛停下的聲音,畢爾看向外頭,然後他再度轉身面對她。他仍然一句話也沒說,但是她知道女伯爵回來了,接著兩人之間又陷入沉默,但蒙上了另一種不同的尷尬,這是他們同時間都感受到的。不用說一句話,畢爾今晚已經大方地給梅西太多擁抱,現在也只是再多給一次,他一把抄起梅西,讓她回到檸檬黃沙發上坐下,就在這時候,房間的門就開了。於是梅西現在和畢爾重新建立起聯盟關係,變得親近,她馬上就認出眼前的這個人正是那位棕色皮膚女人。
為了這樣的利益,她已經準備好完全交出自己了,她可以交出一切,除了克勞德爵士以外;交出一切,除了畢爾太太以外,這樣的完全臣服並不包括他們。如果畢爾的潛意識裡有什麼想法,那麼她也有一個,在一樣深的地方蟄伏著。有那麼一會兒,他們坐在一起的時候,兩人之間有一段非常奇異的無聲交流:她知道他有這個想法,他也知道她有這個想法,而她還知道他知道自己有這個想法。不過確實是沒有有力的紀錄可以讓人明白,是什麼微妙而奇怪的因素,讓一個這樣單純的小女孩,明明知道這麼多事情,又懂得事情運作的手腕,卻仍心生同情呢?尤其,還讓畢爾終於抓住了這一點,此時他又把自己優雅的身形,隱藏在壁爐邊上半片荷葉裝飾後頭,說:「親愛的,妳知道我很快就要去美國了嗎?」這句話讓他的女兒嚇了一跳,一來是他突然提起這件事,二來是他居然沒有先告訴自己的妻子,不過梅西回答的時候,根據自己聰明的推估,還是把他的妻子納入這件事。
她的父親認真看著她:「別耍小聰明!」
小女孩想了想,「很好,那他們就更應該了。」
「應該對我好。」
梅西也看著他的鞋看了一會兒,不過這雙不是她最喜歡的,她喜歡的那雙鞋有綁著緞帶的黃色鞋幫和漆皮配飾,終於,她抬頭看著他問:「你不回來了嗎?」
她又開始緊張了,她把這件事想了又想,這次他們父女要分開了,而且是永遠分開,他把她帶來這裡,對她又親又抱,表達這麼多愛意,只是因為道一次對他很重要,他必須比過往的表現都好。對梅西來說,如果挑起爭端而毀了這一晚,一定會讓他有藉口抱怨自己的女兒。小女孩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可以同意他說的話,自己是想離開他;但也可以假裝要跟他在一起,惹他不高興。於是,這時候的她找不到解決的方法,只能非常無助地喃喃說著:「喔爸爸……喔爸爸!」
棕色女士看起來幾乎是一樣驚訝,不過少了點警戒,不像她在展覽會場和畢爾太太面對面的時候,還倒抽了一口氣。其實,梅西自己幾乎倒抽了一口氣,因為她這下更清楚知道這位女士的皮膚真的是棕色的。棕色女士的樣子在小女孩眼裡還比較像是動物,而不像「真正」的淑女,有可能是戴著波浪摺邊項圈、擁有一身漂亮鬈毛的獅子狗,或是m.hetubook.com.com穿著閃亮衣裙的人猿。她的鼻子大到出奇,眼睛卻又小到不行,還有一嘴鬍鬚,嗯,這項特色要是放在克勞德爵士臉上會讓人比較開心。畢爾從沙發上跳起來迎接她,讓小女孩吃驚不已,這時女伯爵似乎也迅速升起一股強烈的思緒,同樣歡欣迎上前,好像日子一天一天照常過,誰也沒發生過什麼詭異的事。
梅西很清楚丟下是怎麼回事,不過她也已經長大了,某個部分的她聽到她父親這樣說出這個醜陋的詞(最多也只能說醜陋了),會忍不住瑟縮,那個詞聽起來既平淡又低俗。她馬上想改變他的妄想,於是說:「我不知道她會怎麼做,但她會很快樂。」
畢爾樂得回答:「人的品味真的很難說吧!大家都是這樣說的,妳知道吧。」
她的話讓他看著她幾秒鐘,他臉上擠出扭曲而奇怪的臉,漂亮展現出他所有的牙齒,梅西似乎能夠讀出其中的嫌惡,這是他不太想在此次分別的時候展露出來的情緒,她剛剛的話基本上是已經答應了接受他的提議。不過她還沒來得及削弱自己情緒崩潰時給他的醜陋印象,他突然不耐煩地轉過身去,走到了窗邊。
這件事最讓她痛苦的地方,是她看得出來女伯爵很喜歡她,因此也希望自己能回報這份感情,但就是這個想法讓她只想逃離這裡。在另外兩人互相大聲交流了一長串不知所云的話語之後,這個回報感情的念頭讓梅西在災難發生之前,顫抖著說出:「請問,可以叫馬車送我回家嗎?」沒錯,女伯爵想留下梅西,所以這句話讓她很受傷,冷著一張臉,但小女孩卻不能做什麼;最糟糕的事還在後頭,因為這讓女伯爵更是百般勸哄她,變得更加不可理喻。在馬車到來之前,梅西現在知道馬車一定會來了,空氣中唯一還能持續飄盪著的氣氛,大概就是畢爾應該已經完成自己想做的事了。他出去找馬車,他說僕人都已經上床睡覺了,但是她不應該這麼晚還不回家。
她沉默了一下,顯然這表示她很認真努力不要耍小聰明:「那是和女伯爵去囉?」
梅西原本走到房間中央的腳步停了下來,再度呆立在他面前,她感覺自己臉色發白:「我?」她喘著氣說,但是馬上就感覺到自己的口氣這樣慌張,似乎怎麼聽都不太對,尤其這個時候看到她父親的反應,他抖了抖腿,彈一彈香菸灰,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表現得十分不安,他總是這樣心神不寧的樣子,她感覺自己沒必要那麼討厭這項提議。過了幾秒,她才表現出比較符合他會希望看到的樣子,扳回一城,在女伯爵家中炫麗奪目的漂亮燈光之下,不管自己是什麼樣子,她知道自己應該說出什麼答案才是正確解答:「親愛的爸爸,我願意跟你去任何地方。」
她的父親好像又變得像從前一樣,他大吼著說:「如何?妳不知道他們有多壞嗎?」
「一樣處在舒服的位置嗎?」畢爾饒富興味地幫她把話說完,他再度一躍而起,抖了抖腳,看看他的鞋,「說的沒錯,親愛的!畢爾太太想要的還更多。」他說到這裡就停了一下,然後才繼續說,「但是或許她不用等太久了。」
「但他們可能是世界上最壞的人,還是最厲害的罪犯,」畢爾好聲好氣地勸她,「親愛的,我可不是那種不想讓妳知道真相的人。」
這句話正如他所希望的,釐清了來龍去脈,「他們不需要我,是因為他們不在乎嗎?」她停了下來,說出大概的猜測。
「對,那些東西簡直是筆糊塗帳,或許要花好幾個月。我現在想知道,妳願不願意一起來?」
「什麼?他們的遊戲啊,不必我告訴妳是什麼吧?」
「應該怎麼樣,請說?」
「喔,不是,是說他喜歡媽媽!」
他又笑了一聲,張開雙腿讓梅西離開自己的膝蓋,梅西看著他身上的背心和長褲,「親愛的,那句話的意思是:『不用了,謝謝!』妳知道自己一點也不想去,妳騙不了我的!」畢爾.法蘭芝把話說得更清楚了,「我不想逼妳,我這一輩子從來沒逼過妳https://m•hetubook.com.com,但我給妳一個提議,妳可以接受或者拒絕。妳母親對妳已經沒什麼好打算的了,妳就像她廚房裡的女傭,結果證明她找錯人了。所以理所當然,我自然就成了妳的保護者,妳有權利向我要求妳可以要求的一切。現在就是妳的機會,妳知道吧,如果妳不接受就太蠢了。別說我沒給妳機會,別說我對妳不好,也別說我不公平,記住,千萬別這麼說,妳知道,不然我會對妳非常失望的。我知道怎麼做才最好。我會再繼續照顧妳,就像我已經一次又,次接妳來家裡。非常謝謝妳用這樣的表情面對我。」
她聽到這裡,突然爆發了,「他們才不會拋棄我!」
「我知道妳想怎麼樣,別告訴我!」說完之後他直接走向她,然後做出世界上最矛盾的舉動,他一把將梅西擁在懷裡,用鬍子摩蹭著她的臉頰。然後她了解了,就好像他自己說出他想要的,可惡,她就應該讓他盡享榮耀地放手:讓他看起來十足是美德和犧牲奉獻的化身。就好像他對她坦白說了:「我說啊,妳這個小傻瓜,幫幫我,讓別人沒辦法說我的不是,讓我變成高貴的人,可是又不必忍受那些討厭的無趣之事。不合宜的行為只要一個人做就夠了,所以妳一定要自己扛下來。拒絕妳親愛的老爸爸,提醒妳,妳可是當面拒絕喔,拒絕他溫柔的懇求。他又不能兇妳,這不是他的本性,這樣妳就可以成功甩掉他了,因為他實在是個大好人,不忍心苛責妳,可憐的人啊,畢竟妳是他的責任哪。」這一串話,他是透過不斷拍打梅西的背告訴她的,除了以前瑪朵在她噎住的時候會這樣拍她,沒有人會拍她這麼多下。過了一下子,他給她的這種印象又更深了,他已經很肯定她的心意,於是非常高尚地說:「妳知道妳母親很討厭妳,就是討厭。我也一直在想妳那位可貴的男人,就是妳告訴我的那個傢伙。」
「讓妳應該和他們在一起嗎?」畢爾又大吼著,就好像他的怒氣不斷攀升、再攀升,「請問妳到底知不知道,那樣說會讓妳變成禽獸?」
一開始,這句話對她的影響就像看見一陣強光閃閃發亮,像是克勞德爵士帶她去看的啞劇裡用的效果,她只能看見這句話傳達出來的效果:「這樣的話,我是不是永遠、永遠都見不到你了?」
她一直希望女伯爵可以在她保護他們的氣力用盡之前出現,這個時候,她要和她的同伴近距離交手,原本蟄伏在腦中的想法便溜到了嘴邊。她告訴他,自己在公園遇到了母親,身邊還有一位紳士,而在克勞德爵士和夫人散步到別處的時候,那位好心的紳士就和她坐下聊天;梅西在敘述這個場景的時候,看見畢爾認真聽著,沒有打斷她好咒罵一番,感到非常高興,完全忘記自己對上尉發過誓要守密。畢爾的反應幾乎是奇蹟了,但確實讓人雀躍不已,可以合理猜測,爸爸終於不想再發脾氣了,不管是什麼,他都不想再生媽媽的氣了,他現在只是懶得理她。不過這樣一來,就更加不能讓他已經耗盡的不悅感又重新爆發出來。小女孩看到他對自己說的話很有興趣,感覺也很神奇,這股魔力甚至還一直延續下去,畢爾問了她幾個問題,就若有所思地做了結論,也有些讓人摸不清:「沒錯,要是她不肯就太該死了!」因為這件事也牽涉到別離,梅西聰明設想,父親聽了或許會感到厭倦,這讓她有了安全感。雖然她必須提到克勞德爵士,但她盡量能不說到他就不說,畢爾看起來也不是很關心他的事。梅西自己把這些線索拼湊起來,認為父親對這些一概不關心讓他看起來慈眉善目,這對她自己有很大的好處,而如果這是女伯爵的功勞,她完全準備好要給女伯爵一個大大的擁抱。梅西忍不住問了一個有關女伯爵的問題,洩漏了自己的渴切,她父親回答:「喔,她腦子還算清楚啦,我相信她什麼問題都會解決!」他看著梅西,似乎可以理解她這個問題和她急著表達感激之間的關聯,「妳是想說,妳真的願意跟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