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掏心姊妹

作者:艾麗斯.霍夫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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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Two 第二部 Thief 竊賊

Part Two 第二部

Thief 竊賊

宣布判決當天,克萊兒起早,趕在彼特之前拿了報紙。他下樓煮咖啡時,看到克萊兒坐在外頭前廊椅子上,拱身讀報,區區幾乎不到一段,這起犯罪事件所得到的關注僅止於此。天氣轉暖了,而這正是克萊兒最痛恨的典型春日,蜜蜂嗡嗡繞飛園裡僅存的花朵。
「亞嬤,」她喊道。
「街角發生過什麼事?」彼特問道。
彼特望向窗外的山楂樹。安妮曾告訴他,艾芙以前常常坐在樹上,彷彿森林仙子,風雨無阻。「我想她會願意的,但她不能。你懂我的意思嗎?」彼特問道。
一到家,克萊兒飛奔上樓,她不是最漂亮或最聰明的一個,但她畢業了,而安妮在乎。彼特踱進廚房。娜妲莉雅聽到車聲後便下樓,好讓克萊兒可以和母親獨處,她為彼特倒了杯咖啡,他和安妮什麼都談過了,但怎麼也還沒談完。
克萊兒必須收拾起情緒,她拒絕為艾芙感到難過,她拒絕去想艾芙即將入獄,不想韋斯費爾的人如何撲抓她,也不想她在可怕的那天,終於沿著夜鶯巷走來的腳步是如何飛快,彷彿背後有惡魔追趕。她直到走到克萊兒身邊才放慢速度,牽起她的手,一起朝家的方向走。她知道克萊兒跟不上她的腳步。
「那是一場意外,」彼特說道,「這點你明白吧?」
「不要,」安妮喃喃阻止道。她多麼想閉上眼睛,但她強撐著,聽完了整場畢業典禮,現場氣氛灌注房內,如雷掌聲與歡呼,學校行進樂隊高聲演奏。娜妲莉雅雙臂環抱女兒,為她唱起好多年前曾唱過的搖籃曲。安妮訝異發現自己竟還記得歌詞,她也還記得她父母在巴黎的公寓,那穿透白色窗簾滲入屋內的橘色日光,栗樹花香,葉片以緩慢青綠的節奏迎風沙沙作響。睡吧,我親愛的孩子。睡過日日夜夜。我會在這裡,一直守著你。
「跟她們說他肥滋滋還流了滿頭大汗,」瑪莉.弗克斯插嘴道。
艾芙轉過頭去,溢出一聲嗚咽。
克萊兒點點頭。「她確實喜歡喝湯。」進屋時,克萊兒脫口而出道,「我很高興你沒跟媽提艾芙的事,她會很難過。」
克萊兒感覺手中的話筒彷彿是熊熊爐焰,她迅速掛了電話。鳥兒都歸巢了,一片靜默,天空剛剛開始飄雨,天地蒙灰。彼特走進廚房,他聽到電話鈴響,趕過來接聽,但克萊兒臉上的表情告訴他,他遲了一步。
「是嗎?」克萊兒說道。「我覺得愛根本是一派胡言。」
「因為你沒法去見她是嗎?」只顧自己逃命要緊,彼特心想,卻沒有說出口。沒那必要。
「她在樓上和你們母親一起。」
歐堤茲先生簽字把支票交給她那天,扮演他妻子的女警以無線電通知外頭的支援員警,艾芙一走出公寓大門便遭到逮捕,她本能地拔腿狂奔,本能地反抗動手抓她的警官,她因此多了一條拒捕罪名,並因而不得交保。她封口不說,一如洛瑞曾經教過她的,她甚至連名字都拒絕透露。之後幾天洛瑞一直沒有艾芙的消息,他在老人的公寓外頭一張長凳上坐了好幾個小時,直到看到歐提茲先生出門散步,才驚慌了起來。艾芙終究沒有回家,他於是在阿斯托里亞四處搜尋,然後開車直驅長島,在北角港繞了又繞。他的手機沒有收到任何電話,艾芙家人那邊也沒有動靜。最後,他終於收到一封信。艾芙被送去市立監獄戒毒,她被戒斷症狀折磨得很慘,好不容易才給送進醫務室。他們起初也只肯給她止痛藥和鎮定劑,最後才不得不開了點抗精神藥物病藥物氯丙嗪,讓她不至於大發作。他們最終還是逼問出她的名字,但依然沒有住址,她宣稱自己露宿街頭。
洛瑞望向他身後,巷底的屋子依然一片漆黑。「你別想和她母親說話,」彼特說道。「她已經不久人世。」
他煮了壺濃咖啡,然後打電話給娜妲莉雅,請她過來北角港照顧安妮。她一到,彼特便出發往城裡去,他撥了幾通電話,取得艾芙家屬代hetubook•com•com表的身分。蕾貝嘉也曾經幾度進出看守所,如今再訪,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上心頭,他被領進了會面室。他聽說有人的夢境可以如此真實,直到醒來才發現自己原來還在床上,舒適而安全。
「我買到很棒的黑麥麵包,」彼特指著他特地切來搭配濃湯的麵包說道。「是你喜歡的那種,有籽的。」
簡介手冊是洛瑞寫的,寫得萬分動人。可其實,人們最多就只是匆匆瞥上一眼數字,他們只消看到多明尼加共和國公寓房產的照片,便心生嚮往得只想趕緊搶得入主先機。洛瑞已經成功得手三次,幾萬塊錢死不了人的,老人渴望陪伴,他和艾芙彷彿是在為他們提供服務,陪他們喝咖啡吃餅乾、說故事給他們聽。我們可以為你開例。只有你才有的特別折扣。
艾芙走進會面室時,目光匆匆從彼特身上飛掠而過,掩不住的失望。他們有十分鐘可以單獨會談,不過他們大概不需要這麼長的時間。
他抓起話筒,說道,「哈囉,」感覺很不自在。
克萊兒一領到畢業證書,便和彼特匆匆離場,他們留下伊麗絲與瑪莉.弗克斯,朝停車場飛奔而去。停車場裡停滿了車,許多車子的保險桿與天線上都繫了彩帶。恭喜!最好的祝福!克萊兒把證書朝後座一扔,扯下方帽。校園四周的草坪一片油綠,其他學生家長都還留在足球場上,歡呼打氣。接下來是頒獎典禮,其中包括英語部要頒給克萊兒的特別成就獎,瑪莉將代替克萊兒上台領獎。英語部主任杰芮特小姐朗讀一首克萊兒在噤口時期所寫的詩:克萊兒一點也不在乎這個獎,她的詩寫的是十六世紀威尼斯記載了所有玻璃工藝大師姓名的《金譜》,她描述了所有會導致玻璃粉碎的可能,石頭、風雨、冰雹、無心、彈弓,清單終究長得不及備載。
他列出所有曾經偷取的東西。他想要救贖與信念,而我都給他了。天亮了,我求他留下。我從他的臉看得出來,這樣的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女人總是想要奪走他所過的生活,長路、暗夜、敞開的窗子、天上的明星。他擁有全世界。他離開時矢言來歸,但也無所謂了,他已經帶走我的一切。
「相信我。」艾芙摺起信封塞進袖口。她會再三反覆讀信,直到墨跡模糊消失。「你不懂。」
艾芙再度正視他,眉頭深鎖。「不要因為你幫我,就自以為了解我。」
「我是新來的,」彼特說道,他要自己耐住性子,不要妄下結論,想想蕾貝嘉,不要貿然樸上去痛揍眼前這傢伙——他比他年輕強壯,但這並不表示彼特無法對他造成傷害。
「事情就是在這發生的,是吧,」他小心忖度道。「我他媽的要殺了那個垃圾。」
透過窗子映進來的日光變幻不斷,黎明前一刻亮得刺眼,隨即幻化成縷縷藍光,夜色降臨前,一切便結束了。克萊兒下樓,推開後門,她聽說這是釋放魂魄的方法,她的哀傷濃縮成幾聲痛徹心肺的哀鳴。她收拾心情,望向牆上的鐘,母親的人生在此刻走到終點,夏蘿望著後院,克萊兒於是把門又拉開了一點。
「三到五年。」克萊兒把報紙仍進垃圾桶裡。「被判了死刑的是美格。」
娜妲莉雅再次往樓上走去的時候,彼特說他一會就來。他和夏蘿在廚房裡又待了一會,他掩面啜泣,再次鎮定下來後,他拍拍夏蘿的頭。電話鈴響,聲音大得出奇。廚房時鐘滴答前行,這是個無奇的日子,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六月天。彼特抽張餐巾紙擤了擤鼻子,電話也許是安妮前夫打來的,他不克出席克萊兒的畢業典禮,因為他自己任職的高中也在同一天舉行畢業典禮。這樣也好,反正沒人真想要他來。彼特並不想和他說話,但當鈴聲一直堅持不斷,他也只能接聽,只要能讓那該死的東西安靜下來就好。
宣讀起訴罪名時,艾芙始終低著頭。她的律師當庭認罪,最高可判十五年有期徒刑的重竊盜罪,但他請求庭上從寬審理。她這麼年輕,他對法官說道。還只是個女孩,她確實犯了錯,但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畢竟是個出身好家庭、聰明有潛力的女孩。您瞧,庭上,她的外婆就坐在最後一排。艾芙微微側頭瞥了一眼。亞嬤站了起來。艾芙認出那件黑色喀什米爾外套,在八十九街的公寓牆上那面金框落地鏡前,她曾多少次穿著它為外婆演出時裝秀,那種奧黛麗.赫本風格的款式。外婆揮手,艾芙也揮揮手,她感覺自己心底有什麼東西碎裂開來。
「什麼樣的人竟會對個小女孩做出那種事?」洛瑞憤怒說道。「虧他媽的還是個受人敬重的傢伙,還是個老師咧。她叫他癸敏,要是她肯跟我說他的真名,我早就讓他屍骨無存了。」
他把信遞過去的時候,首度在她臉上看到生氣。她撕開信封,迅速讀過,身子一沉,死命眨眼忍住眼淚。
「我不認識你,」她說道。
「是的,克萊兒。但我說的不是她。」
彼特一放下托盤,安妮馬上握住他的手,臉上激動的表情叫彼特有些意外。「你已經為我做了這麼多,如果我拜託你繼續看著她,會不會是非分的要求?」
不要來,她寫道。我不要你看到這樣的我。
洛瑞不想讓艾芙涉入太深,但她懇求他,她不想成為他的負擔,從來不必分擔工作。她如今天天用藥,而這所費不貲,等到她把所有壞事趕出腦海,她就要戒了毒癮。但這並不容易。她依然清楚記得車子彈跳飛起的影像、記得男人鎖門抽皮帶的一幕。她以為自己很會看人,直到在歐堤茲先生身上踢到鐵板。她在超市隨手抓了幾樣東西,然後跟在他身後排隊結帳,他看來和藹善良,一個容易得手的目標。她一臉無助地告訴他自己沒有現金,可以先跟他借個二十元應急嗎?明天她會專程送回。她母親病了,她去探望她的時候,把皮夾忘在她床畔。老人當然不介意讓個漂亮女生來訪,喝個咖啡,還錢時帶盒蛋糕當伴手禮,還跟他透露一個可以讓他存款倍增的投資先機,如果他聰明得不讓機會錯過的話,她才剛代她母親做了類似的投資。艾芙不疾不徐,一步步引君入甕,雖然洛瑞再三提醒她手法要明快,若是給對方太多時間思考,遲早讓人識破騙局,再蠢的傻子有了足夠時間思考手上的選擇,一樣也能識破謊言。
「你可以遠遠看,你母親是這麼說的。看起來或許遙遠,但它確實存在,一直沒變。」
「我們來做番茄濃湯吧,」彼特提議道。冰箱裡有些市場買來的番茄,也有一罐奶油,安妮已經完全失去食慾,也許濃湯能為她帶來一點胃口。
看到娜妲莉雅也在法庭上,讓一切更難以忍受,艾芙感覺自己的胸口與眼後彷彿各有一團火在燒。她不久前開始頻頻夢見母親的花園,那些攀著甜豆藤的棚架,她渴望母親說的故事,她想要回到一個已經不復存在的地方。她掃視法庭尋找洛瑞,然後鬆了口氣,他來了就可能會做出蠢事,不顧一切衝上前來、拉著她往外跑。他在信裡說要去闖出一番大事業,她不在的每一天,他都要努力為他倆開創未來,然後他會回來接她。她只消耐心等待,他一定會來。
彼特說他要上樓去看她母親,這話他會轉告她的。他上樓,看到克萊兒蜷縮在房間角落的椅子上,畢業袍被她揉成一團,扔在地毯上。彼特把衣服撿起來掛在椅背上,他不知道安妮還認不認得出他,但他還是彎腰低頭,悄聲告訴她,要她不必再擔心艾芙了,她已經回復往日模樣,花園裡那個美麗的長髮女孩。
「你覺得我媽媽會想和我說話嗎?」
「她說她父母離婚了,」他責難道,雙手插在口袋裡,他看到彼特從屋裡走出來拿報紙,不解他又是何方神聖。
「很好。我只需要知道這點。」洛瑞拉開車門,卻又遲疑。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你可以幫我轉交嗎?」
彼特站在轉角,目送洛瑞上車,迴轉,揚長而去。他車速不快,車燈未開,一個習慣潛逃的男人,彼特把信放進睡袍口袋裡。
克萊兒以榮譽生身分自葛雷芙學院畢業。那天早上,居家看護說她不確定安妮是否能撐過這一天,克萊兒想要取消計畫,不出席畢業典https://www.hetubook.com.com禮,守在母親床畔,但外婆要她絕對不可以這麼做。安妮就等著看她穿上白帽白袍,她強撐著就為了等這一天。克萊兒終於穿上全套畢業服,然後上樓探視母親,窗簾都拉上了,衝動之下,克萊兒撩起畢業白袍裙襬,又扭又踢作歌舞|女郎狀,房裡的人都笑了,包括安妮。「噢,呀呼!」安妮以微弱而開朗的聲音歡呼道。
「她有很好的律師代表,」他說道。「山姆.卡萊爾。」是起訴檢察官親自推薦的。「我們都希望有好結果。」
彼特推門走出去,落坐在克萊兒身旁。安妮近來情況惡化,他並沒有太多心力放在這件事上。「法官怎麼判?」
「喏,隨你怎麼說,反正信我會轉交。」
彼特希望自己還沒戒菸,他原本只想痛揍洛瑞,但那衝動卻漸漸轉化成另一種感覺,他認得出為愛折磨憔悴的男人。
「去吧,」她催促道。
克萊兒背對著他,但彼特知道她在哭,他探手拍拍她的肩膀,克萊兒口裡溢出一記哀鳴。
「我希望自己能夠代替她,」娜妲莉雅說道。她不曾上過法庭,有點過度盛裝,穿著黑色香奈兒外套、高跟鞋,還戴了珍珠項鍊。她從皮包裡掏出一條手帕。
娜妲莉雅已經搬來和他們暫住了幾星期,此刻她坐在床上,為安妮拿著話筒。校長宣布克萊兒的名字時,所有人大聲歡呼,她們假裝沒在哭,強撐著等到這一刻叫人精疲力竭。又一會,娜妲莉雅感覺空氣似乎變凝重了,安妮的呼吸愈發吃力,「我想我該叫醫生來。」
「她的人生沒有你會更好,」彼特說道。「這你應該明白。」
他們無須和任何人說話,只是並肩站著,凝望狗兒在後院奔跑穿梭。除卻彼特種在角落裡的幾株高瘦番茄苗,菜圃裡野草叢生,蕁麻、薊草、曼陀羅、龍葵,幾條顫巍巍的甜豆藤怯生生地剛開始攀上籬笆,捲鬚柔軟青綠,蒼白的花苞散發微光。娜妲莉雅走下樓來,她剛剛為安妮蓋上那條她從巴黎帶來的白色亞麻床罩,曾經屬於客房的亞麻床罩。那一年,女孩們還小,安妮一睡十七小時,而日光散發橘光。再一會,他們就必須打電話給九一一,請他們派救護車來。但此刻,他們只想站在門前,呼吸夜間空氣。他們並不真有任何地方想去。
彼特一路超速,車子飛速前進,克萊兒卻放下車窗,頭臉往外伸去,她滿臉淚痕交錯。彼特選擇走沿灣公路,雖然他平常都會刻意避免行經出事的彎處,但這是回家最快的路。
「因為等她出來,事情都會不一樣了,一切會更好。」
女法警把艾芙送進法庭的時候,艾芙一下就注意到坐在最後一排的彼特。他身高過人,不難找到,然後她才看到亞嬤,立刻轉開頭,羞愧交加。艾芙知道自己模樣悽慘,難怪外婆要一臉訝異,勒戒過程讓她吃足苦頭,她生不如死,只能努力想念洛瑞。他在她腦中像道激昂的光,任何人也拿不走。
克萊兒笑了。
艾芙一頓,再度開口。「他們讓我打一通電話,我知道今天是畢業典禮,克萊兒大概不會想和我說話。」
出庭當天,彼特在法庭後排找到位子坐下。他把一切告知娜妲莉雅,她堅持出席,他們於是雇了鐘點護士照顧安妮。娜妲莉雅自己搭計程車進城和彼特碰面,他攙扶著揣揣不安的她走上法院階梯。
法警警告艾芙不要擅自開口,她當然乖乖聽話。她轉身面對法官,再不曾回頭看外婆一眼。所有人都聽到了娜妲莉雅的啜泣聲,也許這也是法官宣布他會考慮艾芙律師從寬審理請求的原因。
湯做好後,彼特拿托盤裝了一碗端上樓。安妮一直在腦海裡編列著她死後必須有人出面處理的事項:賣房子、說服克萊兒上大學、帶夏蘿找獸醫打狂犬病疫苗、排水溝得清、要去郵局停信,還要報稅。她累得無法提筆記,但來不及親自處理的還是一件件浮現腦海,她一直想一直想,直到最在乎的事只剩下一件。
彼特拍拍她的手臂。他不知道她說的是安妮還是艾芙,或者兩和-圖-書者皆是。
洛瑞點菸,雙手顫抖得厲害,他很久沒好好睡了。他看到轉角的暫停再開號誌,她是和他在一起好一段時間後,才終於對他吐露那件事,但即使如此,她依然拒絕透露更多細節。
洛瑞收拾公寓,打包整裝,毀棄所有可能成為證據的物品,任何足以把他和艾芙牽扯在一起的東西。他上車,再度駛往北角港,把車停在溫斯坦家的對街,天才剛明,四下無聲,鎮上一片死寂。他連抽幾根菸,想著人們有多麼愚蠢,而他自己尤其是天字一號大白痴,然後開始做他最習慣做的事,他想出一套計畫。彼特一早出門拿報紙時就看到那輛車,他認了出來,於是把報紙夾在腋下。車裡的人如果是洛瑞,那他就要宰了他,如果是艾芙,他要直接把她帶到他母親的床畔,這是他能獻給安妮最珍貴的禮物。
「她情況很不好,艾芙。她不知道你在這裡。」彼特從外套口袋裡掏出那封信。「是他要我來的。」
他大約中年,高大,灰髮,一臉憂慮。「她要你來的?」
「克萊兒不會有問題的,她正在樓下讀書。」
「我會盡全力為她處理一切,」彼特保證道,他不動聲色,儘管腦中思緒翻騰,卻已進人接案調查初啟動的模式。
葛雷芙學院的校車通常停在街角。校車來了,克萊兒上車,對幾個熟識的女孩點點頭,然後往最後排的老位子走去。她打開報紙,在社會版一角找到一則簡短報導,警方在阿斯托里亞查獲的老人詐騙案昨日首度開庭,一小方模糊照片裡的女生留著一頭深色長髮。克萊兒捧讀報紙,報導裡管艾芙叫伊麗莎白.史托利,感覺上似乎也不是同一個人了。
「我是那個要幫你請律師的人,你只需信任我。」彼特自我介紹是她母親的好朋友。
彼特坐在她床側,她的心意他了然於胸,他希望自己永遠不必離開這個房間,希望自己和安妮早在多年前相遇。他也希望能讓克萊兒明白這就是愛——請求的能力,給予的心意。
她希望洛瑞離開阿斯托里亞,以策安全。我撐得住,她寫道。我曾經撐過來過。
彼特點點頭。
「叫她去死吧,」克萊兒說道。
「我是彼特,艾芙。」
「教職員排成了一列,」伊麗絲加了一句。「滿擠的,好多人。」
是歐堤茲先生讓他們栽了跟頭,他比艾芙猜想的還精明多了,簡直像隻狡詐的蜘蛛,布下大網只等艾芙自投羅網。他報警之後,警方派來女警佯裝他的妻子,女警演技之好,堪比百老匯演員。她聳肩作勢,表明自己完全聽不懂英語,艾芙也就放心讓她一起坐在廚房桌前。但她當然聽得懂一切對話,她身上帶了監聽錄音器,在歐堤茲先生簽名授權艾芙處理銀行帳戶代為投資時,女警甚至堆出滿臉微笑。早先那次會談,艾芙說明她可以在短時間內讓他資產加倍,而且不必扣稅,她可以代為處理一切,也會正式開立收據。海水湛藍的程度會讓你泫然欲泣,淚水會讓你想起童年的一切,想起你來到紐約這個冷漠的水泥叢林與黑暗隧道前的無憂歲月。銀行只想從你身上榨錢,稅金則會蠶食鯨吞你努力工作儲蓄的成果。
彼特朝奧茲摩比的駕駛座側走去,敲了敲車窗,退一步站在沾滿露水的草坪上。洛瑞推開車門下車。
彼特和伊麗絲與瑪莉.弗克斯一起出席了畢業典禮,他從頭到尾開著手機,坐在排在足球場裡的塑膠涼椅上,他感覺自己像電視上的籃球評論員,逐幕做著場邊分析。「校長上台了,」他報導道。
「你是誰?」女聲說道。
「如果我還能和她說一句話,我會告訴她,我有多麼抱歉。」
「他去了家裡?」
他走到夜鶯巷口,一身睡褲與睡袍,天色昏暗,遠遠的地平線才剛剛開始出現一抹清晰的蛋殼藍,鳥兒開始啼叫。車窗貼了隔熱紙,他看不清楚艾芙是否在車上,這是一輛破舊不堪的奧茲摩比老爺車,安全紀錄八成一團糟。時序剛剛入春,因為克萊兒與安妮之故,他也開始討厭春天,討厭蚊蚋和濕氣,討厭無所不在的蟲鳴鳥啼,他討厭載安妮去墓園探望美格時,沿路樹林的青綠朝氣。他上週也走同樣路線,帶安妮去為自己挑了hetubook•com•com塊墓地,她很幸運地如願買到緊鄰美格的那塊墓地,她為自己的好運感到雀躍不已。
狗兒小步往草坪跑去,電話鈴響,但克萊兒無意接聽。她不喜歡說話,此刻尤甚,只是一派胡言,都是謊話。草坪上有幾隻知更鳥,倏然一同振翅飛上枝頭。
有那麼短短幾秒,彼特以為話筒彼端是蕾貝嘉,自另一個世界打電話來,然後他便突然明白了。
「嗯,那很好。」洛瑞拍拍彼特的背,彼特臉一抽,往後退一步。「腰痛老毛病?」洛瑞問道。
事實是,她不想害洛瑞招致嫌疑。她有沒有同夥?警察把她帶回警局時一路追問。她絕不會讓他們發現洛瑞。她熟悉鐵、麵包、水與繩索,這些東西嚇不了她。他們拿走她的衣服、戒指與皮包。集體用餐時她誰也不理,無論是那些打算欺負她,還是善意想接近她的人都一樣。她拿出她在韋斯費爾的做法,謹守規則,一如在那個男人家的地下室時。她尋找脫逃之道,在時機來臨前耐心靜待。
這是個好計劃,但計劃總要出錯,一旦開始出錯,一切便迅速潰散,只你一人獨留深淵。原本該是萬無一失的。他們說服人交出金錢。洛瑞喜歡這麼做事,使用魅力而非暴力:告訴人們他們想聽的話,人們自會簽名奉上積蓄。再不必闖空門、翻箱倒櫃、涉入險境。他們在長島好幾次有驚無險,其中一回尤甚,洛瑞說那是個徵兆,要他們另尋方向。他們鎖定羅司林的一戶人家好幾天了,終於等到舉家外出的機會,洛瑞下車,伸伸懶腰,然後溜到房子一側,從扇虛掩的小窗爬了進去。人們情願信任人,尤其是郊區的居民,他們情願相信自己安全無虞,然而傷害無所不在、無以避免,無論他們認定自己受到多麼妥善的保護。洛瑞一躍進了屋,他計畫直闖主臥房搜括女主人的珠寶,卻意外遇上了屋主八歲大的兒子,他倆面面相覷,沒人作聲,男孩看似嚇壞了,然後洛瑞終於開口,說明自己是來修電視的。他說得若有其事,男孩也乖乖帶他進了書房。洛瑞告訴艾芙,男孩因為成績不好才給留在家裡作為懲罰。洛瑞走前甚至給他倒了一碗牛奶穀片,接著才抱著平面大電視從容離去。
「要怎麼把胡言放進派裡?是有機器可以這麼做嗎?」
他保證不拿走貴重物品,我讓他進了屋。他發誓,他只想喘口氣,如此而已。偷竊是非常累人的工作。他躺在角落,蜷曲著身子,沉沉入睡。他餓極而醒,我為他做了蛋和吐司,始終監視著他。他一一恪守誓言,銀燭臺還在桌上,珍珠領針也還別在領口。
「這不是她的第一通電話,」他承認道。
彼特點點頭。他還有些老朋友,可以很快問到她的下落以及需要的幫助。
「艾芙需要律師,」洛瑞說道。「這事你可以處理嗎?」
「她強撐到了今天,」彼特提醒她。
他倆站在轉角,凝望溫斯坦家的草坪,坑坑疤疤的,該重新種過了,看不慣的鄰居已經計畫集體提出抗議。
安妮體力已然不支,今年便由彼特在花園裡種下幾株細長的番茄苗。真正的花園無以期待,他卻還是清掉所有雜草,期盼安妮病情或會出現起色。如今安妮都得靠彼特抱著上下樓了。「我的英雄,」她每回都會在彼特耳畔這麼低語道,她說得由衷,卻只更叫人唏噓。
「我會的,」他說道。「你不必擔心艾芙。」
彼特和他在司法界的老友維持著聯繫,也每天查看報紙,他和娜妲莉雅決定把事情瞞著安妮,也瞞著克萊兒。但初次開庭翌日,克萊兒碰巧看到彼特把當天報紙扔進垃圾桶裡,出門上學前,克萊兒把報紙從垃圾堆裡撈了出來,塞進背包,然後衝出門趕校車。天氣美好的日子總讓她想起墓園,所以她也總是帶條圍巾。她一放學就去看美格,墓園空氣泛著寒意,墓園小徑旁的樹木葉片捲曲,邊緣泛黑,草叢高而深,她常常有躺下的衝動,就這麼躺著仰望天空,直到闔眼。
「說不定我真的懂,」彼特說道。
「愛像望遠鏡,」彼特說道。「這是你媽告訴我的。」
電話鈴聲依然響個不停,克萊兒終於拿起話筒,她聽到話筒裡傳來女人的聲音,說道,「媽咪,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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