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潔兒
我往樓下去,走入梳妝室。我對著畫有亞伯的牆壁說:「英格麗?」
「噢,嗨。」
等熱可可冷掉以後,我們一個個漸漸散去。我跟著葛瑞特走到貨車那裡,原本想請他讓我搭便車,後來還是決定讓他跟英格麗獨處一下。
「愛你也喜歡你喲。」我說,然後綻放微笑。
我用雙手抱著低垂的腦袋。
「山獅呢?」楚蒂問,「鄰居說他們曾經看過一頭。」
我露出微笑。
「好吧。我保證。可是我可以跟她一起下廚吧?」
紅帽後方有蔚藍的天際為襯。
用潮濕畫筆的鬃毛拂過手臂,以自己的身體當作調色盤、試驗場,是十足感官的作法。老媽敲門的時候,我的雙臂上全是一條條不同的色彩。
葛瑞特用單臂給隊長一個男人式的擁抱握手,他們用力捶捶對方的背,兩人都不發一語。
葛瑞特的動作比我快多了;等我走到車道尾端,他早已領先好幾步。我跟著他往左轉,朝那條土路衝刺。他在冰上打滑但及時恢復平衡。我們路經墓園以及鬼影幢幢的孤兒院;孤兒院讓人卻步的人形牆閣樓,讓我想起自己的閣樓。
只除了一件事:我在極度高調的國際烘焙競賽裡(笑)進入決選名單,我要去上《一撮愛現場》,就是波麗.品屈的新節目。如果我贏了,我會把獎金捐給紐奧良人。因為那是你的心願。
葛瑞特現在需要我保持堅強,但我這人就是不夠堅強。或許我從來不曾堅強過。
「耶!」英格麗將雙臂往上拋,腦袋左右搖動。「來吧。抱一個。快點嘛。我們來好好抱一抱。」
「出了什麼事?」
我細細端詳那只信封。郵戳印了波士頓,回郵地址是「食指大動攝影棚」。
呼啾。砰、砰、砰。
「還有就是表示,我可以到波士頓參加《一撮愛現場》。」
我說:「晚安嘍。」
葛瑞特說:「不可能會有任何腳印。」
我們開了好長一段距離都沒交談。他在主街交叉口停下,方向燈滴答滴答。我環顧四周,看到加油站與墓園、近三百年歷史的鎮公所,以及頂端立有十字架的公理教會尖塔。尖塔後方襯著鋼灰色的雲朵,幾乎難以辨識。
「停什麼?」我說,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哭。又來了。我哭是因為我無法再承受失去。一開始是尼克,接著是亞伯,現在是英格麗。
最後他不再哼歌。他把禿頭轉過來、靠著座椅頭枕眨了眨眼。「我想等妳準備要聽的時候,自然就會聽懂。」
道路上方,閃爍的紅燈在桿子上搖晃。警笛聲在我們後方呼嘯;有兩輛威帕芒克警車疾駛而過,繼續往山坡上爬高。
我掃視那封信。「沒有。是波麗.品屈的個人行政助理,史派克.米勒。」
「看。看看這張相片。」
「她昨天晚上在楚蒂家過夜。」
「我們會找到她的。」
肯特隊長登上前廊階梯,比群眾高出半個身子。他說:「英格麗.納克斯身高四呎五吋、體重六十八磅。」
我噗通跌坐在沙發上(還穿著外套與靴子),幾乎馬上飄進夢鄉,一直睡到夕陽西下才醒過來。我在家裡的一樓閒晃,將燈光逐一捻亮,心裡備感寂寥,於是決定做做「讓人食指狂動的喜悅」送到隔壁。獻上一點甜蜜與溫暖,這個舉動或許能夠讓大家覺得好過一些。
她匆匆擁抱我,後走下前廊階梯,朝著街道倒退幾步,在陽光中瞇起雙眼。「妳會沒事的。」
英格麗從我面前抽走那張紙,睨著我看。「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門鈴呼啾作響。我到樓下去,透過薄紗布簾看出羅斯的輪廓。我打開門。英格麗就在他身旁。她的頭髮往後梳整,在右耳上方纏成馬尾。葛瑞特則在她背後,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與神父切特進行某種團體禱告。坐在我身邊的葛瑞特,在沙發上垂下頭、手指互扣貼在心臟上;闔起雙眼的楚蒂偶爾點點頭。
此時郵務車匆匆繞過轉角而來。金屬製品樂團的音樂震天嘎響。羅斯發出尖銳的煞車聲,把車停在屋子前方,接著把收音機關掉(用彈力纜繩固定在擋風板上)、拾階而上。他將郵件塞進納克斯的信箱,接著把我的遞給我:一張支票、信用卡申請單、最新一期的《輕鬆做料理》(我現在是訂戶了)。一如既往,有波麗替封面增添光彩。本月,她跨坐在一輛小型桃紅摩托車上,閃耀動人的頭髮從配色的安全帽底下流洩出來。我朝標題瞥一眼,注意那行字結合了「轟隆隆」與「辣椒」這些字。
她走進廚房,端著放有精靈仙子馬克杯的托盤進來。我們每個人都拿起一杯,吹著自己的熱可可。沒人真的開口說多少話。
二〇〇八年四月十八日
他說,楚蒂剛剛打電話來說今天早上英格麗不在床上。楚蒂在屋裡四處找不到她——不在廚房、穀倉或地下室,連閣樓也沒有。她也到外頭去看過,像是棚屋後方、山羊圍欄,到處不見她的蹤影。
我唸的時候,葛瑞特將她拉近、靠在自己身上。
他再次啟程。我尾隨在他身後,兩人拔腿使勁奔跑。我在地上搜尋小雪靴的腳印,最後才想起他當初就料到落雪將會填滿印痕。強風將我的聲音掃開。「英格麗?英格麗!」
他闔上眼睛。「跟我一起到楚蒂家好嗎?」
好一陣子過後,門環鏗鐺作響。
砰、砰、砰。呼——啾——啾——啾。時鐘上的紅色數字顯示六點十八分。
我把防漆罩布的角落拉起來,找到手機之後打開電源。肯特隊長的十通未接來電。還有四通切特神父的未接來電。另外三通未接來電是席拉牧師打的。我一直沒去聽那些留言。
「我知道,」我說,「很怪,對吧?」
「出了意外。」席拉牧師的聲音顫抖起來。她把棉衫塞進我的手裡。
羅斯咧嘴一笑。「那就是我們愛妳的原因啊,潔兒。」接著他也擁抱了我,我儘管熱淚縱橫,也不禁微笑。葛瑞特笑出聲。英格麗叫道:「嘿吼,伙伴們!不www.hetubook.com.com得了!不得了!」
「是啊。」
他在阻擋車輛進入土路的黃色柵門那兒等我。我繞過柵門,被一叢棘刺灌木纏住時,他正忙著喘氣。小小尖刺扯著我的睡褲、割傷我的皮膚。我的肺部有種冰冷金屬般的灼燒感。
葛蕾蒂絲唱起她孤伶伶坐著,沒有屬於自己的愛。我穿著尼克的圍裙。我喝咖啡的方式像個專家。要是它讓我的手顫抖又怎樣?要是我冒著把咖啡灑在消化器官正面插畫上的危險又如何?我過著他X的緊張生活。
我們逐漸爬高,我的耳朵啵啵作響。經過和平之君天主教堂時,我們下方是中麻州與東麻州的交界處,從林木線的縫隙望去,是恍如地毯、綠白夾雜的起伏地勢。此地的強風好似某種超自然的力量,抵著擋風板洶湧起伏,逼得貨車偏離了路中線。
我生平第一次上電視,應該怎麼打扮呢?我試穿過幾件掛在衣櫥裡的上衣,包括我去參加你的追思會時,用來搭配黑長褲的黑圓領衫,但沒有一件上衣適合,感覺都太緊身,讓我不舒服也扭怩不安。搞不好我只是不習慣穿質料好的衣服,因為過去一年多以來,我有點「自暴自棄」,就像俗語說的。
另一位志工問起發布「安珀警戒」的事,還有一位高喊:「要不要找警犬隊過來?」
我往前傾身給她擁抱。「嘿。」
英格麗在暴風雪裡失蹤(我們找到她了),我覺得自己也有責任。算了,說來話長。重點是,從你離開之後,我似乎什麼事都做不好。
法蘭絲警官朝他們走近。「房子看起來很穩固,」她說,「沒有強行闖入的跡象。」她問了些問題,由另一警官將楚蒂大多為單音節的簡答寫進筆記本。
「意思就是我們的甜點——」
「因為不恰當。」
人所記得的淨是些奇怪的細節。席拉牧師穿著罩衫長度的拼布襯衫。她直直朝我走來,一手握著那件棉衫,另一手緊抓我的臂膀。
我從口袋掏出英格麗的彩印傳單,攤開來細細打量。那頂帽子幾乎要從她的腦袋翻覆下來。我想起我們穿踏雪板漫步的那次,想起那天有多麼溫暖。我想到英格麗在巨石頂端舞動、上下拋接帽子的模樣。
葛瑞特隔牆說:「不是啦。」
我說:「帽子的事真對不起。」
愛妳,
伊傑快步走到布朗可,拿出擴音器之後傳給肯特隊長。肯特隊長端詳一下之後按了開關,然後舉到嘴前。擴音器放大了他的沙啞老嗓與呼嘯狂風。
飄雪落下的時候,好似單一扎實的團塊,擊打我的臉龐、刺痛我的雙眼。我極目望向葛瑞特。我不想讓他離開我的視線,但飛雪終究還是將他吞噬不見,讓我落得形單影隻。不久以後,風雪將我團團圍繞。只有白色,放眼四處淨是白茫茫。
「整個鎮都會為這件事動起來的,葛瑞特,」我說,「你等著看吧。」
「也許她可以戒掉波麗.品屈這檔子事。就像你說過的。」
「妳可以跟波麗.品屈一起下廚,」我說,「就在現場的電視節目上。」
我這才明白,這還是我頭一次試吃完成品。滿可口的。真的是。
法蘭絲站在我的前廊上。她一身便服,就像高中時代的裝扮:健行靴、牛仔褲、羊毛背心。
「潔兒,怎麼了?」英格麗說,「我們贏了耶!」
「聽著,這些問題都很合乎常理。可是我們不要操之過急,」隊長說,「我們先別驚慌。威帕芒克人不是驚慌型的,我說的對嗎?」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沒有當面告訴妳。我們很久沒好好講話了,要跟妳提這件事讓我覺得很吃力,然後又發生亞伯的事。總之,用電子郵件比較容易,所以我就寫在這裡囉。
羅斯與葛瑞特各用一隻手臂繞住英格麗,可是我往後退開一步。
有位志工從群眾後方喊道:「我們聽不見!」
「『讓人食指狂動的喜悅』可能會贏得兩萬美金。我們五月五日就會知道了。」
「快,」他說,「吃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把帽子拿回來了耶,」英格麗說,冷得牙齒喀喀打顫,「我醒來的時候,風好大喔,然後——」
葛瑞特調整方向盤的時候說:「妳感覺到了嗎?」有個廣播主持人宣布,四九五以西突然起了地區性的大風雪,他猛然把收音機關掉。
我為了回應之前收到的通知信函,於是打電話給波麗.品屈的助理史派克.米勒。他說服裝人員如果不滿意我的打扮,自然會替我重新打理門面。他建議我穿紅的,因為一般來說紅的有增色效果,尤其是在鏡頭前面。可是紅色衣服我只有一件紅襪隊的舊運動衫,當然還有你那趟旅程穿的棉衫,我真的考慮要穿這件。
楚蒂說:「謝謝你過來一趟,神父。」切特神父走了進來。他搖落夾克上的雪花,坐在爐子旁邊的搖椅邊緣。
「當然的,」他說,壓下呵欠,「她會喜歡的。」
他開進我的車道。我抓住車門門把,等待解釋。
我捧著馬克杯靠在大腿上,瞪著自己映在熱可可上的歪曲倒影。他們的禱告提及心懷感謝、獲得指引、團聚與社群、自然與荒野的美麗和詛咒、孩童是上帝的造物。那些話語讓我感覺很好,好像自己有所歸屬,好像這一切將會有美滿的結局。我想起尼克的電子郵件,想到他如何漸漸習慣那趟旅程上的團體禱告。我懂他的意思了。房裡的每個人將心神凝聚於同樣的思緒上,藉由相同的默想內容而彼此相繫相連,這會給人帶來撫慰。我發現自己正在努力和*圖*書回想上次去教會是何時的事,也許是吉兒與泰瑞的婚禮吧。
幾個鐘頭以後,我仍然無法入眠。我把繪圖桌上方的檯燈捻亮,但強光刺痛我的眼。我剛開始動手描繪的腦下腺看起來太方正、太平板。接著……敲——敲——敲,暫停。敲——敲——敲,暫停。
羅斯說:「潔兒?」
「誰?」
葛瑞特說:「妳確定進入決選了?」
葛瑞特跪在地上,雙臂緊緊摟住她。凋零的樹木恰能替他們抵擋風勢。
我不知道自己屬不屬於這場擁抱,但我還是加入了。我跪下來,用雙臂環抱葛瑞特的雙肩,臉抵著英格麗的臉龐磨蹭。她開口說話時,我幾乎感覺葛瑞特全身上下都鬆了口氣,他掐掐她,而我掐掐葛瑞特。感激之情恍如震盪波一般,從我們心中散放而出。
法蘭絲將手搭在她的肩上,說麻薩諸塞州最後一頭山獅已經在一八〇〇年代被連根拔除了(她真的用這個詞)。「他們看到的可能是山貓,」法蘭絲說,「山貓比一般人想的還要大得多。」
「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要讓英格麗去《一撮愛現場》。不過,都走到這個地步了,怎麼可以不准她去?」葛瑞特聳聳肩。「我是說,我承諾過,勾小指發誓過。」
感覺好久都無人開口。
呼啾。呼啾。呼——啾——啾——啾。
開到廢棄的孤兒院時,我們背後有更多警笛在狂嘯。這次有輛寫著威帕芒克消防隊的桃紅色福特布朗可駛過。飾有橫紋的瑪芬店廂型車緊跟在後。廂型車頂旋著一盞黃色信號燈。
「出來吧,」她的語調有點狂亂,「我想可能出了問題什麼的。立刻過來。」
志工三三兩兩分成小隊。丹尼斯與一位威帕芒克警察組成一隊,然後走入棚屋後方的樹林。法蘭絲與隊長走的是馬路對面、與房子成斜對角的路線。伊傑與警長朝著山巒的北側出發,州警則留守後方。
切特神父低哼歌曲。交通號誌轉綠。他緩緩繞過轉角,用法語說出那天在瑪芬店所說的話,就是前一陣子我跟吉兒到店裡去的時候。「努斯恩巴拉巴拉巴拉。」
我們站起來往門口走去,一邊趕忙穿上外套與靴子。
他咯咯笑著說:「愛妳也喜歡妳喲。」
它依然毫無氣味,即使我從那天之後就那麼常穿。我穿著就寢、穿著上雜貨店。
「天氣好,正適合。」我說,因為現在正是早春時分,陽光如此燦爛,幾乎教人心痛。不過,是好的心痛。
「妳去找他啊?」我問,「我是說,妳在發現這個的地方找他?」
只剩我跟切特神父,他主動提議載我回家。坐在乘客座的我意識到自己仍然顫慄難安,彷彿喝了過多咖啡什麼的。一開始我跟切特神父都不大說話。他開上馬路,將擋風板的雨刷轉到超高速,然後稍微加快行速。落雪逐漸濃密,頻頻朝著我們飛撲而來。
嗨,潔兒。我是伊傑。
他問:「英格麗在這邊嗎?」
我們計畫要替尼克辦場紀念會,是法蘭絲主動提出的構想。她說,這樣我們就能有個完結。很多人都參與了籌畫過程,到時會有些不錯的驚喜,而妳能出席是十分重要的事。
「帽子的事妳為什麼要道歉?」
我嘆口氣,試著把亞伯推出腦海。我說:「沒有食指大動攝影棚的消息嗎,啊?」
「是我媽媽寄來的嗎?」英格麗說,「大聲說出來吧。」
他把乘客座的門關上,模樣比今晨稍早來接我的時候更加疲憊。他伸出手說:「謝了,潔兒。」當我跟他握握手時,他將我拉近、匆匆擁抱我。
我曉得她在哪兒了。我忽地抬起頭來。我低語:「葛瑞特。」我只想說給他聽,但人人的目光卻都聚焦在我身上。我伸直手臂把傳單猛推過去。
所以我傾身向前、張開嘴巴,他咯咯笑著,把叉子放進來。我咀嚼著,接住些許碎屑。
「因為落雪啊。她的腳印都會被雪填滿。」
是英格麗濕透的帽子。帽上沾滿泥與冰,枯葉與松針從上頭探出來。
我用手指握住,點了點頭。損壞的鐵絲戳痛我的皮膚。
「重要的是妳平安無事,」我說,「我們都平安無事。」
紀念什麼啊,你問?看看伊傑寄來的電郵吧,我就貼在下面……
切特神父抵達一分鐘之後,換席拉牧師來敲門。她一語不發踱了進來,給楚蒂大大的擁抱。爐火讓客廳變得暖烘烘,席拉牧師的眼鏡馬上濛濛起霧。她紅中帶銀的狂亂鬈髮因為沾了雪花而閃閃發亮。
「我去找亞伯船長,」她說,「我在瑪芬店後方、沿著電纜線走了好一會兒。然後往北朝山走了大約一哩。」她把手伸進口袋。「總之我找到了這個。」
我繼續唸道:「錄影結尾的時候,將會宣布兩萬美金的得主是誰。請盡快依照以下的號碼,打給『食指大動攝影棚』,這樣我們就能做進一步的安排。我期待與妳討論五月五日當天的情形。妳應該為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我們總共收到兩千多份參賽作品——從世界各地寄來的。」
「任何變態的——」
我站在原地,直到雪勢減弱。幾分鐘過去了,也許是五分鐘吧。單是想像亞伯在這種情境裡孤伶伶遊蕩已經讓人相當難過,而想像英格麗做著同樣的事更教人無法承受。雪讓我想起千千萬萬的神經,好似絲線一般發亮。
「我剛在畫畫。」
有位志工問起設置事件指揮中心的事。
葛瑞特緩緩穿過十字路口。「打賭他們要去的地方跟我們一樣。」
「我還是不知道意思。」
葛瑞特與楚蒂在前廊擁抱。楚蒂眉稍上方的蝶型繃帶邊緣在微風中飄動。
「我們一直想要聯絡妳,」她說,「勒德羅鎮的警方主動說要來,可是我們想親自當面跟妳說。我們查到妳的行蹤和_圖_書、找出妳姊姊的地址,然後開車——」
我聽到英格麗非常安靜地說:「對不起啦,隊長先生。」
「那不是妳的錯,潔兒。我也跟她說了同樣的話。相信我,我根本不怪妳。」
我的消化器官插畫是毫無遮掩的正面角度。繪製時,重度仰賴編號二四二淺桃色與編號二七六臍橘色兩種色筆。我連續畫了好幾天,現在所有的主要角色都爭相對我示好:食道與胃部、橫結腸與大小腸。這些器官形成怪異的組合,纖細又勤奮。我也畫了嘴巴、口腔與聲門;很少人明白消化其實始自於此,從咬下第一口開始。
我一直想跟妳說件事。我希望現在妳已經聽到風聲或者已經在《威帕芒克人報》讀到了,這樣我就不用非跟妳說不可。但這兩種狀況都沒發生,而眼見著日子就快到了,所以……
我說:「跟我說什麼?」
伊傑把英格麗照片的彩色影本分發出去。照片裡的她戴著那頂大帽子,紅色紡線掠過她的眉毛,襯得綠眸更為顯眼。她笑容滿面,有顆門牙比另一顆更大。
「禮物?」切特神父說,「沒有,蘿絲艾倫。他沒提到禮物的事。」
「英格麗.納克斯身高四呎五吋、體重六十八磅。她有一頭赭色長髮,淺棕色肌膚,綠色眼眸,長了些雀斑。最後一次看見她,是在昨天晚上九點左右,地點就在這棟房子裡面,她身穿粉紅色睡衣褲,頭髮編成兩條法國辮。就像我們許多人一樣,她對這些林子相當熟悉。但是落雪與強風可能會讓她失去方向、陷入恐懼,尤其是個九歲的小孩。」
「好了,妳說太多私事了,潔兒,」羅斯說,「太多私事了——」
「抱歉我對妳發了脾氣。妳知道。就是稍早在樹林裡的時候。」
廚房裡,肯特隊長檢查英格麗的重要生命徵象,確定她沒有體溫過低或脫水現象。「大家都出去一下,」他說,「除了英格麗跟長官以外。」
我獨自站在冰凍的草坪上,白雪厚厚密密地落下。過了一會之後,我走近仍在前廊上流連的葛瑞特。
楚蒂打開前門。「進來暖暖身子吧,」她說,「你們兩個都是。」
週六早晨。葛蕾蒂絲唱著人生有多瘋狂、愛情有多冷酷。
最後我指指盤子,剩下的「讓人食指狂動的喜悅」呈半月型。我說:「嗯,也許我們應該把剩下的留給英格麗。」
「都四月了耶。」我說,彷彿在斥責天氣。
「謝謝妳。」我對著她的背影喊道,她沒轉身地揮了揮手。
「我們會找到她的。她可能只是到處亂晃。沒有理由去相信任何——」我愈說愈無力。我嚼著口香糖、漫不經心地望出窗外。綠薄荷的氣味充溢我的鼻腔。她到底會在哪兒?
「才過幾個星期,」羅斯說,「耐住性子吧,我的孩子。」他先戳戳我的手臂,又戳戳法蘭絲的臂膀,然後跳下階梯、將車駛離。
我之所以會拿到這件棉衫,也是因緣際會的事。你過世那天,我正在畫吉兒他X的客房浴室。當時我正在調色、塗在手臂上測試,因為牆壁上沒有空間可用了。山巒、樹木、花崗石、雪地全都畫好了。我正要混入新的顏色,準備畫上衣物與皮膚的部分。我想抓到正確的色調。我覺得自己有點瘋瘋癲癲的,可能是因為讀了你那些電子郵件,尤其是你的最後一封,談到你覺得自己備受啟發、等不及回家放照片幻燈秀給我看、計畫生養足球隊的事。我真的很期待見到嶄新的你,期待邁入我倆人生的全新階段、我倆愛情的全新階段。
我說:「我想這麼相信。」
「我自己什麼時候才會學到教訓?」他大笑,我也陪他一起笑,雖然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就說到這裡囉。
隊長說:「那要由州級的警察來決定。」就在那時,兩輛麻薩諸塞州的警車開進楚蒂的車道。州警馬上開始跟當地的警察商討正事。
隊長將擴音器傳給當地的警長,警長是個蓄著整齊白鬍,體格結實、肌肉發達的男人。警長下達更多指示——看起來重要的東西都不要碰觸,不要單獨走遠了等等的。
「什麼?」
「我到處都找啊。我叫他的名字,甚至唱了尼克以前唱的那首〈餅乾時光〉笨歌。」她把嘴唇噘成淺淺笑容,一面回憶著。
我把臉埋進那件棉衫。我希望它聞起來像你。可是並沒有。它聞起來什麼也不像。
我睜開雙眼,多少期待亞伯能搖搖晃晃地用腳掌壓住我的手臂。
葛瑞特搖搖頭,用叉子撈起萊姆味的山羊乳酪、灑了胡椒且沾有巧克力的燒烤鳳梨,然後往我這裡伸來。那團東西就快從叉齒滑下、落在桌上。我猶豫片刻,不確定是不是該接過叉子,還是讓他餵我。
席拉後來說,那件棉衫莫名地跟其他洗過的衣服混在一起,那邊教堂有位老婦自告奮勇要替大家洗衣服。等她回到家,才在自己的行李箱裡發現你的棉衫。
所以總之呢,我跟葛瑞特談過,他會在《一撮愛現場》過後,載妳趕回鎮中央廣場(如果下雨,就改在鎮公所裡進行)。
貨車甩尾好幾次。葛瑞特咬緊牙關,重拍方向盤。「別這樣嘛,二輪驅動,」他咕噥,「別這樣嘛。」
我把它撕開,將信頭印有溫暖靈魂的甜點的紙張攤開。
警長離開的時候,肯特隊長護送英格麗從廚房走出來。他把她抱起來、放在沙發上,用編織毛毯將她裹住,只讓她露出眼睛與鼻子。
警長很快將志工集結起來,向他們致謝之後遣散回家。伊傑邀請大家回瑪芬店喝杯免費咖啡。大家在解散之前鼓掌叫好,坐上各自的轎車與休旅車,準備返回鎮上。
老媽、老爸、泰瑞、抱著塔莎的泰瑞,他們全都尾隨著我,然後聚集在露台。席拉牧師與切特神父就在車道上。他們站在席拉的藍綠色轎車前方。我奔向他們。
「還有這件愚蠢的圍裙。我老是穿在身上hetubook.com.com,即使不烘焙的時候也穿。」
他直直瞅著它,氣餒地說:「潔兒,什麼啊?」接著領悟悄悄爬過他的臉龐。「噢,我的天。當然是。」
我自己動手去拿塞在置物櫃裡硬掉的口香糖。我替葛瑞特剝掉包裝紙,遞給他一顆。他含著口香糖蠕動嘴巴。
她說:「還有呢?」
他說:「什麼?」
我跟他坐在客廳裡,雙臂捧滿木柴的楚蒂最後才加入我們。她將幾根薪柴堆進爐子裡,不久木頭劈啪作響起來,房間一片暖意,柴火的氣味瀰漫整棟房子。
葛瑞特咬住嘴唇。
我正要簽下名字的縮寫字母,這時傳來呼啾響:呼——啾——啾——啾——啾。
她的手心裡就是那個精靈仙子幸運符。珠子串成的翅膀有些磨損碎裂,有隻腳不見了。
淚水溢灑而出,吞吐不順的呼吸讓我的身體跟著抽搐。「我怎麼能上電視?我還會寫電子郵件給我死去的老公。」我透過手指的縫隙,輪流望著英格麗、葛瑞特與羅斯。「我還會跟我的狗說話,而他都已經不在身邊了。我聽黑膠唱片。我瘋狂又沮喪。我老是哭。我一連好幾天都不|穿內衣——」
樹枝擊打我的臥室窗戶。松針在玻璃上磨出尖嘎聲。
「待在這裡,」他高喊,「免得她走別的步道下來。」
「因為帽子卡在樹上的那天,我跟英格麗說她事後可以再拿回來。」
「顯然是幾千之一。」
「我們知道她上哪去了,」他吻吻她的頰,「待在這裡別跑。」
「他們竟然要我留在原地,」他說,「可是我怎麼可以留在這裡空等?」
「那就表示妳是真正的廚房女神啊。」英格麗從葛瑞特與羅斯身邊掙脫,一把環抱我的腰部,將臉頰用力貼上我的圍裙。她仰頭看我並低語:「妳辦到了。」
我們魚貫走出(我、葛瑞特、丹尼斯、楚蒂、法蘭絲)、群聚於客廳,我在那兒聽見肯特隊長語氣嚴厲的談話片段。「沒有先告訴大人,就獨自到林子裡健行,尤其在下雪的冷天,是很危險的事,」他說,「妳把全鎮的人都嚇壞了。」
請出席。我們希望妳到場,也歡迎妳邀請家人過來。
「我有點懷疑就是了。」
「什麼意思?」
問題是,紀念會跟《一撮愛現場》節目是同一天:五月五日。妳也知道,妳發現自己贏得比賽時,羅斯就在現場,他明白那場電視秀跟紀念會排在同一天。不過,我們之所以沒有替紀念會改期,是因為我們已經在《威帕芒克人報》連續登了幾星期的廣告,預計會有很多人來共襄盛舉。
「你以前說過,神父。」
羅斯跳起來,兩邊腳踝互相一敲。
英格麗在我耳邊吐著熱騰騰的氣息。「我就想,風那麼大,可能會把它從樹上吹下來。潔兒,記得嗎?妳說過我可以在春天回來、在地上找找看。嗯,現在就是春天啦。妳說得沒錯。就在地上耶。」
群眾喃喃低語:「對。」
總之,至少「威帕芒克愛紐奧良」這個訊息是值得拿到《一撮愛現場》上宣傳的主張。而且對後來的紀念活動來說,也會滿適合的。
「小葛?」楚蒂尾隨過來並說,「什麼事?」
羅斯把一只粉紅大信封遞給我時,英格麗說:「打開吧。」他像個雜耍藝人似地聳了幾次眉毛,把郵務袋從一肩換向另一邊。
一如往常,她的棕色頭髮往後拉綁成短馬尾,散落的幾綹短髮在耳上飛揚。
我再也無法忍受站在風中一無所知地等候,便循著葛瑞特的路線走去。腳下的石子表面結冰,害我不慎滑了一跤、狠狠撞向地面,但我還是繼續健行,往上復往上,拖著自己跨過倒地的巨樹。我在倒地樹木的另一側瞥見一抹紅。
他放聲一笑,將盤子推開。「可別誤會,可是妳會進入決賽,我還挺震驚的。我是說,機率有多少嘛?」
我這才明白帽子就戴在英格麗的頭上。帽子將她笑盈盈的臉龐遮去大半。
我強忍淚水時,鼻翼顫動、心臟猛跳。
「停。」他狠狠吐出這個字,彷彿在斥責英格麗。
「英格麗睡著了,」葛瑞特說,領著我走到亮黃色的廚房,「她盡情洗了一場好久好久的泡泡澡,從四點半以來都一直在睡。」
他從冰箱拿出兩罐啤酒,用開罐器將頂蓋撬開,遞一罐給我。「我在兩種做法之間掙扎不已,把她禁足到十八歲為止,」他又坐下並說,「或是對她有求必應。我的意思是,說真的,在這種情況下,負責任的父母該有什麼反應?就是女兒在大風雪中蹺家的事?」
「嘿,」法蘭絲說,「現在想去喝喝約好的啤酒嗎?」
羅斯像雞翅一樣揮擺手肘,尖聲叫道:「咯咕咕!」英格麗噓他。「對不起,」他說,「請繼續。」
「別客氣,」我說,「小心開車。」
罪惡感悄悄升起(讓亞伯逃走的罪惡與懊悔感),我垂下頭來。我說:「噢,對不起,船長。」我踏上前廊,心想尼克要是在場,他會有什麼反應。他會氣我還是他會了解,然後原諒我。
我張嘴正要回應,喉嚨卻空無一物,好似一條中空的隧道。我感覺有股內在的撞擊,彷彿五臟六腑互相砸碰一起。我無法分辨自己之所以顫抖,是因為寒冷或神經緊張。
最後我們隨意聊起天氣預報、謠傳中的山獅,以及葛瑞特能找到英格麗是多麼幸運的事。最後我問切特神父,尼克是否跟他提過要送我的禮物。
我弓手圈住嘴巴,盡量高聲喊道:「好。」我留在原本佇立的地方,雙腳定定站在湖畔,就在河狸建造的水壩旁邊;河狸水壩是一團亂象,彷彿遭到風雪破壞、結凍於冰上的原木棚屋。
她說:「真的?」
我把睡褲塞進靴子,將外套穿在尼克那
和_圖_書趟旅程的棉衫上,拉上拉鍊。我坐在葛瑞特貨車的乘客座上。
她說:「嘿,姊妹淘。」
他說:「我會幹掉他。」
他問:「妳睡著了嗎?」
我睡著又醒來。我想到亞伯,感覺自己心神飄忽,動了動身子之後又多睡一些。
我們面對面坐下。葛瑞特幾乎吃下半個「讓人食指狂動的喜悅」,邊吃邊向我道謝。他說:「好吃得不得了。」
我正在繪製的脾臟看起來像是鬆開、斑駁的拳頭,灰中帶紫,塞在肋骨下方,就在橫隔膜的拱頂下面。我的脾臟是個戰士——負責破壞並回收紅血球。可是它也是個留存血液的貯藏所,直到有急用的時候。
肯特隊長在楚蒂的前側草坪組織六十三位一臉肅穆的志工。有些志工正在調整無線電對講機,其他人忙著測試手電筒的電池。有些人繫好踏雪板,其他人扛起背包。有個婦女穿著黃褐色的卡哈特牌工作連身褲。有個男人正在組裝折疊式的健行杖。他們的轎車與休旅車沿著三三一號公路的泥濘溝渠斜斜停放。
先路過威帕芒克農場,再來是威帕芒克古董店。新雪將骯髒的舊雪掩為一片森白。
我暢飲一口啤酒。「我想她學到教訓了啦。」
英格麗問:「有波麗.品屈的簽名嗎?」
她的下唇顫抖起來。「表示我可以跟波麗.品屈見面嗎?」
穿著磨舊夾克的丹尼斯在人群之間行走穿梭,一面寫著筆記。我想起尼克的電子郵件——他寫道,身處紐奧良的他應該維持中立,但他卻莫名地覺得他正屬於自己所拍攝的場景。我很好奇丹尼斯此刻是否也有同感:覺得自己無法從周遭環境超脫出來、無法從眼前這些人當中抽離開來。彼此相繫相連。
「幾乎像是命運。」
「條件是,波麗.品屈是妳媽媽的事,絕對不能說——完全不行。一個字也不行。懂嗎?」
此時我站在葛瑞特身旁。
席拉牧師開著她的藍綠色轎車噗噗駛離,法蘭絲開著巡邏車回警局,丹尼斯要回威帕芒克大樓。
「我最近都很乖喔。」英格麗扯著他的手臂,彷彿要搖響一只巨大又笨重的鐘。「我都乖乖寫功課,還做了額外的加分作業。而且你也把禁令解除了啊。」
禱告邁入尾聲時,我的心又開始有奇怪的反應。它狂跳、停止。狂跳、停止。狂跳,然後(就在切特神父往身上比劃十字、席拉牧師將葛瑞特雙手握在手裡時)心跳又恢復規律。
她轉身大步沿著高街,朝著蘋果園走去。
前提是如果妳想來的話。
伊傑
他掃讀信件,一面用門牙磨蹭下唇。他一臉沒把握的模樣,彷彿納悶著:讓對波麗.品屈執迷不已的女兒在現場電視節目跟偶像見面,到底算不算是個好主意。
「也許那表示他就在附近,」她說,「可能他想沿著電纜線走回主街、回到妳身邊。或許他想探個險,就沿著電纜線的相反方向,一路走到新罕布夏也說不定。搞不好這不代表什麼,只是精靈仙子鬆掉,或是被什麼東西絆住以後掉下來。」
該死。
「當然好。」
葛瑞特站在前廊上。他穿著法蘭絨睡褲,北風牌的禦寒夾克拉鍊敞開,露出底下的白汗衫。他的眼眶紅通通。風呼呼吹旋時,他的牙齒冷得打顫。
她說:「為什麼不行?」
「是亞伯的吧?」她說,一面遞給我。
「我們的天才甜點。」
我就是那樣得知你過世的消息。
他以一手控制方向盤,開上三三一號公路,用另一手握住手機,鎮定地對九一一接線聲說話。「是的——不——我不確定——不——不——她的繼祖母。我父親的第二任妻子——絕對不可能——我現在就要開車過去——是的——謝謝。」他給了楚蒂的地址之後掛掉電話。
我說:「怎麼了?」
尷尬的沉默緊接而來,我們兩人都不知該往哪兒看。我啜飲自己的啤酒。葛瑞特清清喉矓,手指搓弄木桌上的溝紋。
我聳聳肩膀以便抵禦寒冷。我感到某種細微的怪異刺痛感,就在胸膛深處——這種感覺跟我、英格麗與葛瑞特被困在唐卡莫格湖小屋那晚相同。過了幾秒,那種感覺漸漸消逝,我聽著肯特隊長對眾人講話的內容。
我拿信給他看。
「什麼?沒有啊。你在說什麼?」
他說:「好吧。」
葛瑞特說:「瑪芬人?」
「有人來了,」她說,「他們要找妳。就在車道上。」
我往外瞥看灰濛濛的天空。雪花飄旋,異常的春季風雪。「她不在這裡,葛瑞特。」
我淚眼矇矓地吸了最末一口氣。「沒人在我身邊的時候,我還會學海盜說話。像個他X的的海盜。」
狂風使勁劈掃,白雪有如長柱般地飛旋扭轉。樹枝低垂搖擺,伸展繞圈。林子更深之處,有乾枯的樹枝重重崩塌,墜落的時候連帶壓斷其他枝枒。
「現在還不行,」我說,「不過,很快啦。」
「我剛去健行了。」
法蘭絲站在我身旁、倚在欄杆上。「不是妳的錯,潔兒。」
「稍後見囉?」我說,他把仍裹在織毯裡的英格麗抱入後座、扣上安全帶。
「親愛的蘿絲艾倫.洛伊小姐,恭喜!妳是雀屏中選的兩位參賽人之一,將得以出席《一撮愛現場》的節目首播,也就是波麗.品屈熱門節目《一撮愛》的現場版本。能在一群攝影棚觀眾——在妳與妳自行挑選的貴賓旁邊——面前,親手烘焙妳的『讓人食指狂動的喜悅』,波麗相當興奮,就在五月五日喔!」
湖泊映入眼簾。有個灰色的隆起在湖岸上現形,我以為是英格麗,可是葛瑞特直接經過,我才明白是那根老舊的煙囪。他左轉踏上那條上山的道路。就是幾個月前暖得異常的那週六,我們三人穿著踏雪板一起走過的那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