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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
「那時羅賓很為她著迷。」過了一會兒,他說。
「我覺得應該不是,就算發作時間也不會太久,你會知道自己快要發作了,結束後需要一段時間才會清醒。一般小發作的情況是如此。這些我很清楚,她發作的時候我經常在她身邊。」
「他討厭她,」我說,「他自己告訴我的。」
我目光呆滯地看著他,「你知道原因。」
「可是全校都在談論這件事!」
歐拉夫嘴巴一次塞滿五個迷你鬆餅。
我把目光移開,一輛電車正對著一輛單車響鈴。
「羅賓打給你?為什麼?」
「妳覺得她發生了什麼事?」歐拉夫問,「她不是好像有什麼病嗎?」
我向服務生比手勢再要一杯啤酒,接著搖搖頭。我真的不這麼認為,從來都沒有。
「她不是妳的朋友嗎?」歐拉夫啜飲著啤酒。
我們一面等著咖啡送上來,一面抽完香菸,很難立刻轉換到另一個比較輕鬆的話題。
「不知道,羅賓知道我也認識她。伊莎貝兒以前跟那個誰約會……他叫什麼名字?我們班的那個男生,穿牛仔外套、黑髮的男生,巴特!沒錯,巴特.萊特,我告訴他應該打電話去問巴特。」
「沒有,『失蹤』節目最近還報導了她失蹤的事。」
「怎麼會荒謬?她長得很漂亮,妳如果說她十八歲我也會相信。羅賓告訴我她和妳同班,我才知道她年紀這麼小。就算他沒有什麼舉動,我倒很確定他對她有意思,沒人能理解,因為她真的對他處心積慮。」
我走過去要放下椅子和他們坐在一起,卻出現一陣椅腳拖拉的聲音,小圈圈圍得更緊。我在他們身邊一張空桌坐下來,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午餐時間結束。有那麼一會兒,我的目光與伊莎貝兒和_圖_書接觸,她沒有轉移目光,彷彿直接看穿我。
歐拉夫提到伊莎貝兒的名字時,我腦中閃過的回憶並不愉快。我看到自己站在學校餐廳裡,找地方坐下來吃我的三明治。我的同學坐在不遠處,伊莎貝兒坐在桌子旁邊,正主導著聊天的內容。我十二歲,直到最近都還是這個小團體中的一員。我拿起一把椅子走向他們,他們沒有抬頭,但我看到他們互相交換眼神,彷彿他們身邊圍繞著一股磁場,我一接近就觸發了警鈴。
歐拉夫淡藍色的眼珠看著我。
「沒有,而也我一點也不相信。羅賓和伊莎貝兒?太荒謬了!」
我很驚訝,但試著讓臉上只露出有興趣的表情。
「不太多,只記得我有數學考試。體育館很熱,幸好考試很簡單,數學是我最厲害的科目,所以我很快就寫完了。我沒有等羅賓,直接騎上小綿羊回家,就這樣。那天晚上他打電話給我,問我有沒有看到伊莎貝兒。」
「那時我們的友誼已經結束了。」我說。
歐拉夫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他沒說什麼,只是直直地看著我,這個方法很容易讓人失去意志力,因而繼續說話。
「他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對吧?」歐拉夫說。他在陳述,不是問題,但我還是回答了。
歐拉夫在他的鬆餅灑上糖霜,「妳是因為這樣才想去丹海爾德鎮嗎?」
歐拉夫把咖啡喝完。
「就是鬆餅才應該美味。」
歐拉夫一臉訝異地看著我說:「妳不是知道嗎?」
歐拉夫看起來很存疑,「妳一定記得什麼。」
「他沒有什麼行動嗎?」我問。
對於中學時光,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讀到以前的日記,或聽羅賓提到以前的事情時,我會感到完全陌生,彷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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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是另一個人過著我的生活似的。然而,回憶還是有辦法驟然殺進我的內心,片刻點亮記憶中的混沌之處。我不明白記憶的運作,也不明白為什麼有時候記憶讓妳失望,卻又逼妳面對寧願忘記的事。「對,」我聽到自己這麼回道,「直到羅賓介入……不過在那之前就已經很糟了。」放鬆的感覺漸漸消失,肩膀和胃部熟悉的疼痛再度出現。我按熄香菸的手微微顫抖著。歐拉夫注意到了,他注視著我,但沒有說話。對此我很感激。
「沒有。」
「妳不喜歡嗎?」
我驚訝地抬起頭,「什麼?羅賓?愛上伊莎貝兒?不可能的!」
「對,沒錯。我騎單車在她後面,她和蜜麗安.維瑟在一起,蜜麗安轉彎回家後,她一個人繼續騎,我也騎同一個方向,但我騎得很慢,因為我不想讓自己被注意到,所以騎進巷子避開她。我穿過沙丘森林騎回家,但沒有我想像的那麼舒服。風很大,我回家的時候上氣不接下氣。很有意思的是,有些事我還記得,卻完全想不起那天後來做了什麼事,可能有去圖書館或什麼的,或是寫作業。」
「嗯……」歐拉夫靠在椅子上,再點起一根香菸。他也遞一根給我,但我搖搖頭。
「我本來是希望親自去那裡一趟會比較清楚,可是沒有用……太久了。」
「所以妳不認為她的癲癇和失蹤有什麼關連?」
歐拉夫彎身向前,把自己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服務生沒有反應,歐拉夫翻翻白眼,「他在想,老兄,只不過是鬆餅罷了。」
我點燃一根香菸,看著歐拉夫喝他的咖啡,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前方。
天空的藍色又變得更深邃,霓虹燈的亮光顯得有點張牙舞爪。
和圖書「可是你怎麼可能知道她在哪裡?」
「沒錯,可是我記得的真的不多。每次想到過去那段時間,我總是覺得好糟糕。現在覺得自己忘了一些事,重要的事。我覺得當時我知道的比現在意識到的要多,但都不記得……忘了。」
「妳真的這麼相信嗎?」
「去年我剛開始請病假的時候,我問我媽當初自己對伊莎貝兒的失蹤有什麼反應,」我說,「她也說不上來。伊莎貝兒失蹤的時候,我父親剛好二度心臟病發作住院,所以她心有旁騖。」
「不是,別擔心,我沒有很想喝咖啡。你覺得他們這邊有什麼比較烈的可以喝嗎?」
我抬起頭,很意外他對事實這麼瞭若指掌。
「可能是因為伊莎貝兒的母親剛剛打電話給妳吧?」
我把叉子叉進一塊黏糊糊、冷掉的鬆餅裡。
「我媽起先以為伊莎貝兒是逃家,」我繼續說,「她常常交到年紀比較大的男朋友,有些還住在阿姆斯特丹,不知道她是怎麼交到那些朋友的。誰知道,也許她真的是逃家。」
「關於伊莎貝兒失蹤的那一天,你到底記得些什麼?」我問。
「你跟伊莎貝兒很熟嗎?」我讓菸灰掉到菸灰缸裡。
我仍然在紅色凹背椅上動彈不得。羅賓愛上伊莎貝兒,他陷入愛河,愛上伊莎貝兒!
「喔,我不知道,」歐拉夫說,「我自己有時候也會這樣,我們不都是不同性格所組成的嗎?面對每一種狀況,就拿出不同的面貌、不同的舉止、不同的講話方式,不斷在適應。我上班時表現出來的是完全不同的歐拉夫。」
「沒錯,」他同意道,「他也恨她,愛恨之間本來就很模糊,為什麼這對妳有這麼大的影響?」
我想一想,搖搖頭。「她何必逃家?她的父母親給她很大的自由,有時候我和*圖*書爸媽還認為太自由了。他們從來沒說什麼,可是,我覺得伊莎貝兒和我疏遠之後,他們鬆了一口氣。伊莎貝兒愛在外面待多晚就可以待多晚,跟誰在一起都可以,她爸媽也不會盯她的功課,讓她跟一群不知名的朋友一起去阿姆斯特丹,諸如此類。伊莎貝兒出事,最不感到意外的就是我媽,她一直認為伊莎貝兒是在阿姆斯特丹出了事。」
服務生在我們眼前放下兩小杯咖啡。
「我對伊莎貝兒失蹤的那段時間根本沒有什麼印象,」我告訴他,「很奇怪對不對?我是說,我應該會記得第一次聽說她沒回家的時候,她爸媽第二天來我家問我,希望我能告訴他們一些什麼,這件事在學校和媒體都受到很多關注,可是,我知道的都是聽來的。」
「妳喜歡什麼?加很多牛奶的咖啡?」
「兩杯咖啡。」歐拉夫說。
「他知道嗎?」我問。
我在說些什麼?我在菸灰缸的邊緣彈彈香菸,勉強笑了一下。「我聽起來像精神分裂對不對?」
「不太可能,」歐拉夫說,「她是白天放學後失蹤的。」
「他給了伊莎貝兒的媽媽巴特的電話號碼,但巴特整個下午都在數學考試的考場汗流浹背,完全沒有見到伊莎貝兒。不過,後來警方有詢問他。」
「只是在酒吧認識的,後來常在學校看到她來來去去,偶爾說上幾句。羅賓告訴我妳們以前很要好,不過,我想那是在我去妳家之前,因為我沒見過她去妳家。」
「很美味,謝謝你。」歐拉夫又說。
「義式濃縮。」我嫌惡地說。
「可是第二天呢?在那之後呢?伊莎貝兒很明顯是失蹤了之後呢?那是當時學校裡大家最熱烈討論的話題。」
服務生點點頭離開。
「不喜歡,來,給你喝。」我把咖啡杯推向他。
hetubook.com.com一陣沉默,我大口地喝著啤酒。雖然歐拉夫的沉默並沒有讓我感到不自在,但我不習慣沉默,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並非在等我解釋,也沒有期待更多的情緒流瀉,我也沒有犯下無意義喋喋不休的錯誤。他沒有說什麼,我也沒有,我們只是坐在那裡。他抽著菸,我終於要了一根,在恰當的時機抽菸可以讓妳看起來好像有目的一樣。
「對,」他說,沉默了一會兒,「那陣子真的那麼糟糕嗎?」
「也許妳是驚嚇過度,所以事情一發生的時候才會很茫然,這我可以理解。伊莎貝兒以前是妳最好的朋友,對妳一定有影響。」
再次的沉默。服務生過來收盤子,並沒有問我們是否喜歡食物,只是帶著一絲疑問看著我了。
「沒有,」歐拉夫的眼神很溫柔,「沒有,他什麼也沒做,但我看得出來對他而言真的很難。他喜歡她,她也知道這一點。她如果喜歡上誰,就一定要擁有,即使只是非常的短暫。」
「小學最後那幾年真的很棒,中學開始的時候衝擊很大,但後來又有改善,」我不著邊際地說著,「那時我已經變了,變得比較自在,不讓別人欺負我,我成了完全不同的莎賓,另一個我。你想像不到對不對?你從前沒有認識過那樣的我。你知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分飾好幾個人,在無法控制的情況下有不同的人格佔據著我。」
「我的記憶好像出現了一個破洞,偶爾有一點點補起來,然後我又忘了。」
「沒錯,就是癲癇,她有可能是發作嗎?」
「伊莎貝兒?小學的時候是。」我用力吸一口香菸。
歐拉夫笑了,「這附近一大堆酒吧,我們一會兒就去,,好嗎?」
「癲癇。」過去的影像如潮水般一湧而上,我試圖停止這股浪潮、脫身,但歐拉夫卻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