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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賊

作者:漢娜.汀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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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19

第二部

19

山德斯太太專注地望著仁恩的臉好一會兒,她緊抓著他,「是你,淹死的男孩。」女房東搖搖頭,撕扯著床單,「我從沒見過有人餓成那個樣子。」
「我們曉得。」仁恩說,用毯子蓋住那兩具屍體。
「我只是想幫妳。」
「她們老是偷吃我的培根!」她大喊。
「我不會把碗拿走的,我保證。」她抓住他的手臂試圖站起來。「我該去煮晚餐了。」她終於站起來,卻開始咳嗽,咳得腰都彎下去了。她跪在地板上,兩手緊緊壓著肋骨處,開始啜泣起來。一道細小的血流從她嘴裡滴淌到地毯上。
「你要是不懺悔,就無法得救。」仁恩轉頭,看看這樣會不會讓陶利認真一點,但他很驚訝地發現,完全沒用。
陶利摸摸臉想摸到鬍鬚,然後咧齒傻笑,「那我怎麼沒有變老?」
仁恩看著黑暗中開展在眼前的路,前方有片空地,穿過樹葉可以看到遠處的醫院塔樓,像個等待餵食的巨人。男孩深呼一口氣,把屍體重新蓋好,放開煞車,趕馬上路。約翰神父總是告誡他們,審判之日一定會在他們有生之年到來。但是當仁恩轉頭,卻沒看見有人跟蹤他們,審判似乎尚未臨頭。
「她生病了。」
「但殺人是有罪的,」仁恩說:「而且也犯法,你得坐牢的。他們會把你吊死。」他無法瞭解陶利為何能夠如此冷漠不在乎。一陣冷風吹來,仁恩開始流鼻水。
「他們自找的。」
「山德斯太太?」
「不要摸她!」仁恩說。
敲門無人回應後,他走了進去。那是個狹窄的房間,傾斜的天花板上有兩個天窗,下面是一張舊繩索編成的床,橫躺在床上的人正是山德斯太太,還穿著在廚房穿的那身衣服。
雲朵飄離月https://www.hetubook.com.com亮,點亮陶利的臉,他拍拍仁恩的肩膀,「我告訴過你,我天生是來殺人的。」車後的兩具屍體很安靜,好像贊同陶利的看法。仁恩突然感到不安:也許他們還活著。他把馬車停下,拉起毯子的一角,平頂帽的帽緣瀟灑地拉到一邊,他頭顱的後面破裂張開。另一個人臉上滲著血(他的大禮帽被忘在路上了)。仁恩等著徵兆,心底卻陣陣作嘔。米爾頓醫生錯了,他們體內沒有任何美麗的東西。
「你殺了他們,陶利。」
他們走回住處時,街上開始暗了下來。陶利一路恍惚,在石磚人行道上踉蹌而行。仁恩帶領他走進一個小巷,經過另一群聚在角落抽煙的士兵。他們的制服很髒,槍枝隨意地掛在肩上。當他回頭望時,其中一人頷首微笑,露出褐色的缺牙,陶利對他劃了個十字。
他們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才來到那座橋,仁恩轉錯了三次彎,陶利也不記得他們來的方向,山德斯太太則陷入冒汗混亂的睡眠狀態。男孩隱約看到窄巷裡的身影,圍著烤火堆走動的人影,一個靠著牆的流浪漢,還有個老婦人把裙子拉到腰際,但一見他們經過就放下來。仁恩直直地看著前方,好像對一切視而不見,當他終於瞥見那橋時,呼地鬆了一口氣。接下來,通往醫院只剩一條路了。
「為你做的一切。」
仁恩急趕著馬車,希望離身後那個鎮越遠越好。執法者很快就會找上他們,說不定早就在尋捕陶利。一想到被捕,仁恩的手掌開始冒汗。每隔幾分鐘他就轉頭查看是不是有人跟上來。不久他們已經跨過鎮界,來到寬廣的鄉間。陶利往後靠在椅背上,好像一切事和-圖-書不關己。月亮從雲端露出臉,但那男人的臉仍然很陰鬱。
穿著僧人長袍的陶利蹲下來,上上下下看著山德斯太太,然後用手去摸她的肚子,山德斯太太呻|吟了一聲。
「那得花上好幾年。」陶利說:「而且,我大半幹過的事也都忘了。」
她的臉頰脹紅,領口鬆解,手上仍沾著麵粉,仁恩碰碰她的肩膀,「山德斯太太,」輕聲喚道。她開始發抖,先是輕微的顫抖,然後越來越強烈,差一點兒跌下床。仁恩找來一條毯子蓋在她身上,使盡所有力氣扶她躺好。
「我是一個憎人。」陶利說。
「殺人了。」
「我記得的可不一樣,」大禮帽說:「我記得的是一件紫西裝。」
過了快一個鐘頭,陶利終於睜開眼。
「她吐血了。」
於是他盡量詳細地向陶利解釋七宗罪、主耶穌未來再度降臨世上審判全地、世界末日等等觀念。他告訴陶利,到時候死掉的人都將復活,審判日即將到來,耶穌基督將決定誰上天堂,誰會被丟下地獄,永不超生。
這個戴大禮帽的男人看起來不超過二十歲,臉色光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後面那個戴平頂帽的從口袋抽出一條鏈圈,用手指捲起。
「我睡了多久啦?」
「放開我的馬。」
仁恩檢查過他們的房間,再往上爬一樓,推開捕鼠器女孩們住的房間。那個房間大到足以容納四張帆布床,牆上掛著鏡框不平的簡陋鏡子,衣櫥裡有她們星期天上教堂穿的衣服——厚靴子和海軍藍衣裙不在。離開時他打翻了一盒胭脂。他顛顛簸簸地爬上通往閣樓的階梯。
仁恩對著他的耳朵大喊,掐住他的鼻子,摑打他的臉頰,但陶利絲毫沒有回應。仁恩坐在草地上看著太陽https://www.hetubook•com•com下山,每隔一會兒他就拉拉陶利的衣領,確定他的胸膛還起伏喘著氣,仁恩數著他的十七個圈環刺青,想像著讓那麼多鬼魂跟隨在後是什麼感覺。
仁恩把被子拉到她的下巴,拉著陶利的手,「走吧。」
坐在駕駛座上的仁恩嚇呆了,大禮帽在他的耳旁大吼,男孩這時才發現,他的臉頰被一把刀抵住。然後他們兩個人都翻下車,而陶利壓在他們身上,展開一陣拳打腳踢。仁恩感到臉頰刺痛,肚子被踢了一腳,他用手臂蓋住臉,從人行道滾入排水溝,上面有人哀嚎有人呻|吟,然後突然間打鬥全停了,一切恢復安靜。仁恩摸到什麼潮濕的東西,聞起來像死魚。沒錯,正是死魚。仁恩環顧四周,看到身邊到處都是魚頭魚尾,全是人們在河邊釣魚後留下的殘骸。
「為什麼懺悔?」陶利問。
他們一起把那兩個男人抬上車,放在山德斯太太兩邊。她被騷動聲驚醒,臉上冒出紅斑,額頭冒汗。
階梯震動,好像隨著那男人的腳步一階階坍垮,陶利衝進房裡,他的手往前伸,像盲人一樣在黑暗中摸索。
前方的街燈下,站著兩個抽煙斗的男人,一個斜戴著捲邊平頂帽,另一個綁腳到膝蓋。他們是陶利在歐蘇利文酒吧外面認出的那兩個人。仁恩稍微猶豫,但繼續駕車前行。車走近時,綁腿的那個看了他們一眼,他拿起夾在腋下的圓盤物體劈啪打著腰際,啪一聲那圓盤打開變成一頂大禮帽,他把帽子戴上,跳到馬前,拉住馬籠頭。
他們回到租宿處時已經是傍晚,窗戶全部關上,仁恩敲敲門,發現門沒鎖。廚房的爐火已冷,刀子和做派餅的器具仍在檯上,上面沾滿麵粉,卻不見山德斯太太的蹤跡。仁恩https://m.hetubook•com.com翻箱倒櫃,把馬鈴薯簍子翻過來,推開掛在門上的斗篷,對樓上大叫。
「我知道,」仁恩說:「幫我。」
陶利拉起仁恩的胳臂,讓他在腳邊坐下,牧羊人的長袍沾著血。大禮帽攤在人行道上,他有隻眼睛被挖掉了,一道血痕從眼睫毛流進他的耳朵。
陶利的手指黏滑,仁恩不難猜到上面有些什麼——頭髮,皮膚——留在他的手掌中。他不是故意的,爬回馬車時他這麼告訴自己;但是他心裡很清楚陶利是故意的,而且他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殺人。仁恩想不下去了,他轉而專心感覺潮濕皮膚上的空氣,以及衣服上的魚腥味。街燈漸離漸遠,他突然瞭解自己正與一個殺人兇手並肩而坐。跟上帝再也沒得討價還價了,他這回準會下地獄。
「妳到底怎麼了?」仁恩問。
仁恩用力拉住韁繩,母馬前後搖著頭,陶利拉下帽兜,下了馬車。
「即使如此,你還是不對。」路旁樹林傳來一陣騷動,仁恩轉頭,覺得森林在監視他們。在馬車的上方,橡樹、榆樹、楓樹茂密高聳,樹枝搖曳。仁恩感到「悔罪」兩個字卡在喉底,然後他開始唸出:喔我的主,我深深懺悔觸犯罪孽。他瞥了正望著星星的陶利一眼,「你也得一起懺悔。」
「你有,」仁恩說:「只是看不出來。」
陶利在一棵楓樹下睡著了,在仁恩眼中看來他算祥和,頭靠在粗糙的樹皮上,帽兜蓋著臉。這是個溫暖的傍晚,公園的樹跟棋盤上的兵卒一樣整齊排列。
「大概一百年。」仁恩答。
仁恩顫抖不止,嚇到尿溼了褲子。他聽到巷子傳來吼聲,陶利則平靜地望著夜空。男孩知道就算再殺個十個人對他都沒兩樣。仁恩努力讓自己不再緊張,想著換成班傑明,他會怎和*圖*書麼處理。「把他們抬上馬車,」仁恩說:「快。」
「我們只是想要討點祝福,」大禮帽說:「或許那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假裝沒看到你。你可以給我們祝福,對不對,師父?」
「現在還傳教,有點晚不是嗎,神父?」
陶利抱著山德斯太太下樓,仁恩轉開班傑明床柱上的圓頭,他們現在需要用錢,他想。他把所有的錢都拿走。馬和車子在馬棚裡;他們花了好一會兒才把那匹馬套上馬車,把山德斯太太安置妥當。仁恩一邊用心聽著她的咳嗽,一邊用好的那隻手緊握著韁繩,希望自己在黑暗中還找得到路。
「陶利!」仁恩尖叫,狂奔到樓梯,「陶利!」
山德斯太太對兩具屍體被蓋住好像滿意多了,再度閉上眼睛。「給她們點顏色瞧瞧。」
過河時馬車斜向一邊,仁恩往下看到急奔的水流,他想起那個淹死的男孩,不知道他的魂魄會不會感應到自己的舊衣服經過頭上。仁恩緊緊抓住韁繩,開始跟上帝討價還價,如果他們能安全過河,他會唸十個念珠的經文。如果他們能安全抵達醫院,他會唸二十個。
他們一起把山德斯太太扶回床上,用毯子把她包起來。仁恩在聖安東尼見過其他小孩發這樣的高燒。當他們開始咳血,約瑟夫神父會把他們隔離到另一個房間,若沒有及時找醫生來,他們的下場很快就會是住進小教堂旁的墓地。
陶利抬手開始劃十字,他後面那個戴平頂帽的這時舉起鏈圈,快速猛地套住陶利的脖子,仁恩尖叫,但陶利沒有回應,他只是轉身,掐住那男人的喉嚨,捏碎,鏈圈應聲落地。陶利把那人推到街燈上,抓起他的頭顱朝燈柱猛撞,一次又一次,直到那人的帽子摔落在人行道上。
「我到過地獄,」陶利說:「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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