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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重心在雙腳之間換來換去，望向車門上標示各種顏色的地鐵線路圖，盡最大的能力偷偷觀察周圍。

「現在是怎樣？」D.D.華倫警長問道。

我放下提包，抽出一件淺咖啡色的燈心絨西裝外套穿起來，我能做的就是喬裝打扮。我不知道這樣到底有沒有效果，那些警探可能會相信我，也可能不會。

「沒有。」

我背後是一個帶著兩個小孩的婦女。她看起來是拉丁美洲裔，那兩個六歲大跟八歲大的孩子是白人。可能是保母，要帶她負責看顧的小孩去公園。

等待的時間從一分鐘變成好幾分鐘，我的雙手抖了起來，我想我應該在跑得掉的時候逃出去，然後我又想說不定狂吐一場會比較舒服。

包包緊夾在身側，每一步都踩得穩穩的，我已經準備好應付任何突發狀況。魯格斯街站很大，人很多，溼氣很重。我快速穿過人牆，擺出專心一志、目的地明確的神態。即使是迷路，你也不能洩露自己的慌亂。

我沒有去過位於洛斯貝里的新警察總部，只聽說半夜的停車場傳出槍響，有很多人在家門口遭到襲擊。顯然新的總部設在此地是用來炒地皮的政治交易，或至少讓這個地區晚上平靜一些。根據我在網路上觀察到的情況，這個政策似乎沒有多少成效。

藍色的視線刺向我，在一瞬間，她臉上閃過某種表情，像是見到鬼似的。然後她收起多餘的情緖。

那位警官一定沒有看最近的報紙。他聳聳肩，抓起話筒，向某個人傳達我的訊息。幾秒鐘過去，警官的表情完全沒變，他只是再次聳肩，放下話筒，叫我等一下。

我一轉身，看到三個黑人男孩。我對他們豎起中指，他們只顧哈哈大笑。領頭的男孩看起來十三歲左右，他握著自己的褲檔。m•ｈｅｔuｂooｋ.com.cｏm現在輪到我笑了。

地鐵終於來了，我們猶如一團人球般擠進車廂裡，塞在巨大的金屬管子中央。接著車門咻地關了起來，列車衝進隧道。

我父親不相信任何槍彈；他在報紙上看到研究數據指出女性手中的槍很可能會被敵人搶走，反而成為傷害她們的武器。這就是為什麼直到十四歲為止，我每天在脖子上戴著口哨以防萬一，防身噴霧也絕對不離身。

在車站外，走下一段陡峭的樓梯，我看到右手邊有一座高聳的無線電天線，這是我的地標。沿人行道往前走的時候，一道輕浮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墨西哥捲餅小妞，長得不錯嘛！要不要吃吃真正的肉捲啊？」

「跟她說我是安娜貝爾．格蘭傑。她一定會想見我一面。」

「她跟你有約嗎？」身穿制服的警官嚴厲地皺起眉頭。他是個鬍鬚濃密的壯漢，我立刻就聯想到丹尼斯．法蘭茲。

如果在公共廁所遭到襲擊，那要大喊「失火了」；跟強|暴的呼喊相比，人們對於火災的威脅一定會給予回應。如果在購物商場裡感受到任何不快，那要跑去找離我最近的女性求助；女性伸出援手的意願比男性還要高，男性通常不喜歡捲入他人的事物。如果碰到有人拿槍指著我，那我要拔腿就跑，即使是神槍手也難以打中移動的目標。

我的腳步第一次躊躇猶豫了一下。不過我昨晚已經決定要做什麼事了，我不能想太多。我做了計畫，展開行動，現在我已經來到這裡。

「是啊，甜心。」父ｈｔｔps://ｗww.ｈｅtuｂoｏｋ.ｃｏｍ.ｃoｍ親不厭其煩地解釋：「不過呢，我們跑得了是因為事前做好了準備。」

還有人在排隊，所以我拎起包包，隨意走到狹長的大廳中央。這裡的屋頂是圓拱形的，牆上是警局歷史的特展，我仔細觀察每一張照片，看看說明文字，在展區走來走去。

我父親讓我參加更多競賽，我在場上鍛錬我的技巧，學習集中我的怒氣。我很強壯，速度很快，而且我的確擁有戰士的直覺。一切都順利得很，直到我贏得太多的比賽，招來太多的注意為止。

平安無事地抵達魯格斯街站。車門打開，我走出去。沒有人多看我一眼。

隨著我的年紀越來越大，那些課程變得更加精深。從空手道學習戰鬥技巧；在田徑隊鍛鍊速度；執行進階版安全守則：我學會一定要鎖上前門，即使是在大白天，即使家裡有人在；我學會應門之前，一定要先從貓眼看看外頭，絕對不回應任何陌生人的呼喚。

不過我不怎麼在意那兩個女孩，她們是已知的未知，只有未知的未知會反咬人一口。

總部大廳的金屬探測器前排了一串人龍。負責的警官要求看看我的駕照，撿查我的大提包，接著上下打量我，那種態度似乎是要逼我說「對啦，我就是要夾帶手槍/炸彈/毒品進入總部啦。」我無話可說，所以他放我過關。

我又被上下打量一番。「你也知道她最近很忙。」

「我的名字是安娜貝爾．瑪莉．格蘭傑。」我說：「我相信你正在找我。」

我們從七歲小孩的自身安全守則開始——絕對不能接受陌生人給的糖果，絕對不跟任何人離開學校，即使是我認識的人，除非對方說出正確的暗號；絕對不能接近朝我駛來的車子，如果駕駛要問路，m.ｈetuｂｏoｋ•cｏｍ•ｃoｍ叫他去找別的大人；在找走失的小狗嗎？叫他去找警察。

我選定一位老婦人，她跟她十多歲的孫女在隊伍中緩緩移動。我站在她們身旁，不會近到惹她們不悅，卻又能讓別人以為我們是一夥的。我們一同細細打量遠處那面牆，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開他人的目光。

我深吸一口氣。

右手邊是一個年長的亞洲男子，藍領階級，低頭坐著，雙肩垮下。他大概是那種每天拼命掙生活費的人。方才那位老婦人坐在他隔壁，她的孫女站在一旁守護她。然後是四個黑人小夥子，他們身穿小混混的標準服裝，肩膀隨著車廂搖晃，他們坐在位置上，眼睛盯著地板，一言不發。

我一上完星巴克的早班便直接前往波士頓警局。從法尼爾廳市集廣場出發，只要走到下一個路口就可以搭上地鐵橘線到魯格斯街。昨晚我已經做過功課，選定今天該穿的服裝：破舊牛仔垮褲，褲管下緣拖到地上。長袖貼身黑色棉上衣外頭搭配巧克力色的薄坦克背心。腰間綁了一條雜色圍巾：巧克力色、黑色、白色、粉紅色、藍色相互交雜。過大的復古藍色花布包甩在肩上。

走路的時候抬起頭，腳步輕快，直視別人的雙眼，但是不要持續，讓其他人知道你已經適應了周圍的環境，卻又不會引來不必要的注意。如果我感到絲毫不對勁，我應該要跟上離我最近的那群人，隨著他們的腳步移動。

她旁邊是兩個十多歲的少女，她們打扮成都會女孩的模樣，頭髮編成辮子，超大的鑽石在她們耳際閃耀。我沒有轉頭，只是把她們貼上值得注意的標籤。跟男孩子相比，女孩子的行為更加無法預料，所以她們的危險性更大。男性擅長裝腔作勢；女性則很有可能露出毫無害處的模樣，等到你降低心ｗｗｗ•ｈｅｔｕbooｋ.ｃｏｍ.ｃｏm防，才拿出預藏的小刀猛砍。

我父親熱愛老舊的諺語，他最愛的那句是「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在父親眼裡，準備就是一切。逃離麻州的那一刻，他開始讓我做好準備。

我放下頭髮，一縷縷黑色髮絲蓋住半片背脊直達腰間，耳際垂下大大的銀色金屬環。在必要的時候，我可以把自己打扮成具有拉丁美洲血統的女孩，我想這種裝扮在我打算度過一整個下午的地方會比較安全。

我父親錯了。一生中還是有幾件事情是無法做好準備的，比如說在你還小的時候失去母親，或是在你還沒停止憎恨父親之前他就死了。

國家街生氣蓬勃，一如以往。我投下代幣，輕鬆地走下樓梯，迎向繚繞在每個地鐵站的濃厚尿騷味。身旁擠的都是典型的波士頓人——黑人、亞洲人、拉丁美洲族群、白人、有錢人、老人、窮人、專業人士、藍領階級、小混混，他們構成色彩繽紛的都會群像。自由主義者喜歡這鍋無聊的大雜燴，大部分的波士頓人只希望可以贏得樂透彩，替自己買輛車。

離開家或是工作地點時，手中一定要握著車鑰匙。走向車子之前，將鑰匙夾在指節間，屈起手指，就像夾著刀柄那樣。若有陌生人站在你背後，絕對不能打開門鎖；上車前要先查看後座；只要人在車上，車門絕對要鎖住；如果需要一點新鮮空氣，可以搖下一吋左右的車窗。

再也沒有比賽。再也沒有刺|激的調劑。

父親要我費力戰鬥。踢膝蓋、戳眼睛、咬喉嚨。戰鬥、戰鬥、戰鬥。

父親帶我到外面吃冰淇淋，說我做得很好。「我並不會饒恕隨意使用暴力的人，但如果你受到他人威脅，辛蒂，不要留一手。你夠強壯，速度夠快，你擁有戰士的和*圖*書直覺。先打再說。準備永遠不嫌多。」

那一年，我在地方體育館的青少年拳擊賽中打倒了第一個對手，還是個男孩子。比起跆拳道，我更喜歡踢拳擊，從結果來看，我確實擅長這種武術。觀眾全都嚇呆了，那男孩的母親叫我怪物。

要是半夜突然有陌生人闖進我的房間呢？大喊大叫，搥打牆壁。我父親跟我解釋當小孩子被嚇壞的時候，他們的聲帶可能會無法運作；因此，踢倒家具、丟出檯燈、打碎小東西、吹響我的紅色哨子，用盡全力發出聲響。父親跟我承諾在那種狀況下，就算是我砸爛整間屋子，他們也不會生氣。

腳步聲終於響起。

我的笑聲殺了他們的銳氣。我轉身繼續走，腳步平靜穩定，我握緊拳頭，不讓雙手顫抖。

最後，我對著父親的臉吼出這串話：「準備？既然我們只需要逃跑，那還要準備什麼？」

這站的乘客數量遠遠超出座位數，我抓住金屬桿子站好。一個戴著紅色頭帶、身穿寬大運動衫跟垮褲的黑人小孩把位置讓給那位老婦人。她說謝謝。他什麼都沒說。

很難錯過波士頓警察總部。首先，那是一幢聳立在棕色低矮國宅間的玻璃金屬大樓，再來，總部正門外圍擺了好幾個水泥塊做為障礙，彷彿這幢大樓位於巴格達的市中心，得在每一個政府機構設置國安級的保全守衛。

有個女人出現在大廳，直直走向我。合身的窄版牛仔褲，細跟長靴、緊身的白色襯衫穿得整整齊齊，她腰上還掛了一把貨真價實的手槍。她的臉頰周圍是一圈狂亂的金色鬈髮，你可能以為她應該是時尚雜誌封面的模特兒，直到你對上她的眼睛：平板、直接、毫無趣味性。

在接待桌前，我抽出剪報，再次確認承辦警探的名字，其實我早就將它熟記在心了。

我又把包包甩到肩上，走向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