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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身處

作者:麗莎.嘉德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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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派翠瑟利先生呢?」
「我……唔,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這件事。在那通電話之後,我就沒有跟你父親說過話了。現在想起來,這確實不太尋常。不過那年十一月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我們其實也顧不得你跟你的家人了。我們忙著拯救自己的家人。不過呢,朵莉失蹤的消息曾經上過報紙。特別是頭幾天,警方跟義工紛紛投入地毯式搜尋,我不知道你爸媽有沒有看到報導。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呢?」
「我不知道。」
「還在睡呢。啊,年紀大了就是這樣,不過我們還是常常出門。事實上我九點還要去基金會開會呢,所以我可能沒辦法陪你太久喔。」
我瞄了眼派翠瑟利太太,看到她繃著臉,顯然剛才她撒了謊,說自己的丈夫還在睡覺。我沒有說什麼,只是握了握她的手。
「你當然不會知道。那時候你還是個小孩子,而且還要適應新生活,有好多事情要煩惱呢。」
她揮手要我進門,雙手不斷比劃,腦袋不停輕點,領著我走進淺黃色的廚房,圓桌上放了兩杯冒著煙的咖啡,還有切好的甜麵包。然而我卻感覺得到她強裝出的喜悅,也看出她笑容中的脆弱。看到朵莉的童年友伴,她有辦法不聯想到自己失去的摯愛嗎?
過了這麼多年,我父親在這世上的財產依然只能裝滿五個行李箱。他唯一的私人物品是一個小盒子,裡頭收著十四幅畫著我母親的炭筆素描。
「我們都難過極了。華特跟我都很喜歡你爸媽,而且你們兩個小女孩是那麼地親近,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不知道該如何跟朵莉提起這件事。後來,我有點生氣。我覺得……我希望你爸媽至少回來一趟,讓你們兩個女孩子可以好好道別。我也不是笨蛋——你父親在電話裡說得很模糊,我們甚至連你們搬去哪座城市都不知道。我尊重他的隱私權,卻也覺得不太開心。畢竟我們是朋友。我以為我們兩家很要好。我真的不知道……那年秋天真的很怪、非常怪。」
但我們繼續往前跑。彷彿只要跑得夠快,就可以逃離我的過去,就可以獲得足夠的力量面對我的恐懼,就可以靠著意志力驅散盤據心頭的朵莉之墓。
「喔,我也該告辭了。」我遲了幾秒才推開椅子,讓派翠瑟利太太領著我到前門。穿過起居室時,我抬頭看到派翠瑟利先生走下樓和圖書梯,他穿著土黃色工作褲、藍色格子襯衫、還有深藍色毛線背心。他只看了我一眼,突然撤下原本臉上的表情,轉身回二樓,手指勾著空咖啡杯的握把。
「他們去世了。」我柔聲說道,連忙補充了句:「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好像這句話真能給予她什麼不同的印象似的。
我強迫自己與她對望。「派翠瑟利太太,我父親知道朵莉失蹤的事情嗎?」
「真棒。」
我沖了三十分鐘的澡,穿上睡衣,睜著眼睛躺上床。今晚將會漫長無比。
貝拉跟我一齊奔跑。沿著漢諾瓦街往前跑,右轉,穿梭在無數小巷間,最後接上亞特蘭提克大道。我們加快腳步,衝進哥倫布公園,跳上一小段階梯,在漫長的拱形花架下狂奔,從公園另一端過馬路,來到法尼爾廳市集廣場。我的呼吸亂了,貝拉吐出舌頭。
「有可能。」
「有個鄰居說他在附近看到一輛沒有任何標誌的白色休旅車,他只記得開車的年輕男子留著短短的黑髮,身穿白色T恤。那個鄰居以為他是來做裝潢水電的承包商。可是警方沒有查出任何可疑人物。過了這麼多年,那些線索全都斷了線。」
等到刷牙的時候,我腦中的齒輪終於開始運轉。
「對不起。」我說。
她歪著腦袋看著我,她的下一個問題出乎意料地柔和。
我站在她面前,跟她只隔了一扇紗門。她挑起自己衣角的線頭,我發現她的手指不住顫抖。
走到門口時,有件事浮上我的心頭。「派翠瑟利太太,可以給我一張照片嗎?」
「朵莉.派翠瑟利基金會。我們替失蹤者籌措比對DNA的資金,特別是針對很老的案子,警方沒有辦法支付時下這些檢驗的費用。在DNA檢驗技術成熟前,有許多遺骸就這樣被隨隨便便塞在停屍間之類的地方,那個數量你聽了一定會嚇一跳。這些案件是新技術的最大受惠者,過去這些被害人總是被忽略。這些案件進退維谷——被害人往往要透過外界對警方施壓,可是無法辨識身分的遺體就沒有家人為他們發聲,我們的基金會就是要改變這個狀況。」
派翠瑟利太太歪歪腦袋,似乎是在過去的回憶中打撈。「你父親某天下午跑來跟我們說發生了那些事情,和_圖_書他決定帶全家人離開幾天。我當然理解他的想法,也很關心你的狀況。他說你很好,不過全家出去渡個假,應該可以讓你們拋開那些惱人的麻煩。
「朵莉失蹤後,我哭了整整兩年。」派翠瑟利太太說得很直白。「之後,我變得非常、非常地憤怒。總而言之,我發現憤怒比眼淚還要有用。」
未知的未知。我的人生似乎充滿著這種玩意兒。
「安娜貝爾,你還記得你們搬家前發生了什麼事嗎?你記得警察去過你家嗎?」
派翠瑟利太太放下咖啡杯。她對我露出愧疚的微笑,自覺地抹抹眼角。「跟人說起那件事總是這麼地困難。你告訴自己終究會淡忘。才怪。在我的人生中,有兩個我永遠忘不了的時刻:我女兒誕生的那一刻,還有我接到電話得知她失蹤的那一刻。有時候我會跟上帝談判。我願意付出一切歡樂的回憶,只要祂帶走那些充滿痛苦的回憶就好。當然了,事情哪有這麼容易呢。無論我是否願意,我都得背負著這些東西活下去。」她的嗓音恢復原本的輕快,「好啦,再吃一片香蕉麵包吧。」
早上六點,貝拉想吃早餐,我需要上廁所。我的思緒依然紛亂,眼睛下環著黑影。我應該要完成手邊的工作,寄出發貨單,打包要去亞利桑那的行李。
「別說傻話啦,我們隨時都有空招待老朋友。要奶精嗎?還是來點糖?你要不要吃一片香蕉麵包?這是我昨晚做的喔。」
「你們真是勇敢……」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我真的很遺憾。」派翠瑟利太太應道。我相信她。
但我只是緩緩思考今天該做的事情。與凱薩琳.葛濃的會面,每個人都確信我不認識她。不過那些警察願意陪我飛去鳳凰城見她。
「噓……」
十八個月後,我父親跨出人行道,被一輛蛇行的計程車撞上,衝擊力道之大,他的臉都爛了,我是藉著他掛在頸子上的骨灰瓶才認出他的身分。
「第一個星期過去了,我忙著幫朵莉找樂子,沒有多想什麼——你不在,她有些悶悶不樂。某天晚上,電話響了,又是你父親,他說我們絕對不會相信這件事,有個更棒的工作找上門,他決定接下那份工作。所以你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已經安排好搬家公司來打包所有的東西,直接運到你們的新家。他認為這樣比較好。
「安娜和_圖_書貝爾,你沒有害死我的女兒。你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你帶給她數不盡的歡笑。沒有人能夠掌控自己的壽命,這是世間的真理。我們只能控制要如何度過自己活著的時光。朵莉活著的時候過得很開心,她的生命中充滿了愛。每天早上起床時還有每晚睡前我都會這麼想。我的女兒擁有整整七年的愛,這已經比許多人還要幸福了。你也是她這份幸福的一部分。安娜貝爾,我要感謝你。」
「快進來啊。」她開朗地招呼道:「喔,我的天啊,安娜貝爾,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我真的不敢相信。能再看到你真好。你現在已經是體面的小姐了呢。哎,簡直跟你母親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嘛!」
我又拿了一片麵包。我們以機械性的社交辭令、有禮的主客來往壓制對話中的恐懼。「有什麼線索嗎?」我問。「我是說跟朵莉有關的線索。」我用大拇指跟食指挖出一顆麵包裡的胡桃,放在咖啡杯旁邊。
接著我父親突然說道:「你知道嗎,這很值得。看到你長成這樣的美人。甜心,這是所有父母唯一的願望。把孩子平安養大,讓她成為自己夢想中的成年人。你母親一定會以你為榮。」
派翠瑟利太太打開前門,她的模樣幾乎就跟我記憶中沒什麼兩樣。即使過了二十五年,她仍然體態端整,黑髮盤成的髮髻垂在頸後。她穿著深色的羊毛居家褲、奶油色的喀什米爾羊毛衫,再加上精緻的妝容跟平滑的紅色指甲油,她簡直就像是從我的記憶裡走出來似的。這位義大利太太全身上下打理得光亮潔淨,對自己的家園、家人、外表引以為傲。
「一直到最近我才知道朵莉出了什麼事。」我柔聲說道:「她被綁架失蹤了。我真的……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夢見了我父親,這是多年來的頭一遭。夢境中沒有焦慮,甚至連憤怒都沒有,他的形象是無所不能的巨人,而我只是個小小的普通人,對他大吼大叫,要他滾開。
今天早上我查了華特與拉娜.派翠瑟利夫婦的資料,透過網路上的電話簿,我發現他們從阿靈頓搬到華特罕的湖畔小屋。到這裡的計程車費不便宜,但我認為這趟尋訪應該值得這筆車錢。
我什麼都沒說。我的喉嚨好緊。所以我又多喝了幾口酒,吃下更多麵包和圖書。我們靜靜地坐著,這樣就夠了。
她拎起我跟她的咖啡杯,小心地放進水槽,像是把它們當成什麼極度脆弱的東西。接著她轉身,彎腰,一手按住我的肩膀,輕柔的薰衣草香氣將我包圍。
「只記得一點點。我在門口發現一些小禮物,我還記得那些東西把我父親惹火。」
我花了一個下午收拾父親的公寓,停掉所有的水電供應,簽下最後幾張支票。我最後一次關上公寓大門時終於明白我自由了。自由的代價是畢生的孤單。
我照著他的心願將他火化,把一小撮他的骨灰混入我裝著母親骨灰的墜飾裡。接著我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捧著骨灰罈到河岸邊,讓剩餘的骨灰化入風中。
派翠瑟利太太沒有馬上回答。她推開椅子,站起身,開始收拾桌上的杯盤。
「你知道我們搬家了?」
「我把那個項墜送給朵莉。」我情不自禁地說道:「那是其中一項禮物。是那個陌生人送我的東西。我父親叫我丟掉它,可是我做不到,所以我把它送給朵莉。」
「我只是打出我手中僅有的牌。」派翠瑟利太太說:「這跟勇氣無關。安娜貝爾,很高興能跟你聊天。我很少遇到認識朵莉的人。她失蹤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加上已經過了這麼多年……親愛的,可惜我該去開會了。」
「你爸媽呢?」派翠瑟利太太輕快地問道,她坐在我對面,端起她的咖啡,什麼都沒加。
凌晨三點左右,貝拉爬上我的床。我想我應該是哭了。牠舔舔我的臉頰,轉了三圈才趴在我身邊。我蜷在牠身旁,臉頰貼著牠的頭頂,手指陷入牠的毛髮,再次睡去。
不過那天是平靜的星期二,父親大手筆地替我們兩人各點一杯奇揚地葡萄酒。我們喝得不多,小口小口地啜飮,配下沾著灑了胡椒粉的橄欖油、切成大塊的手工麵包。
我再也無法凝視她。我來這裡不是要說這些。我不打算跟她談這些事情。我應該要做好偵查的工作,從她口中套出更多與朵莉失蹤案相關的細節,作為我稍晚要打的那場硬仗的後盾。可是坐在這間讓人愉悅的黃色廚房裡,我做不出那種事。我知道她在我身上看到她的女兒,看到那個再也沒有機會長大的小女孩。我也知道https://m•hetubook.com.com我在她身上看到我的母親,那個永遠沒有機會變老的女人。我們都失去太多太多了。
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過了一會,我也跟著喝了口咖啡。
距離出發前往亞利桑那州還有四個小時,我知道我接下來得做什麼。
「喔,甜心,搬家公司的貨車來運走你們的東西,這還不夠明顯嗎?朵莉傷心極了。老實說我們很驚訝,我們兩家關係這麼好,還以為你們搬走前會先說一聲呢。不過你爸媽那時候心裡一定很亂。現在我才瞭解到他們想要保護你的欲望。」
「我先生跟我開始討論搬家的事情,特別是在你們搬走之後。那個星期我們就是在準備搬家。我們送朵莉去她外祖父母家以便騰出空檔來找房子。我們出門跟某個房地產經紀人討論完,一回到家就接到我母親的電話。她想知道朵莉在哪。『什麼意思?』我說:『朵莉跟你們在一起啊。』電話兩端陷入漫長的沉默。然後我聽到我母親哭了起來。」
「謝謝你在倉促之間答應讓我來訪。」
「他們跟你說了什麼?」
派翠瑟利太太點點頭。「那時候我不知道該怎麼想,我甚至不太相信警方提出的偷窺狂報告。怎麼會有大男人想偷看小女孩的臥室呢?那時候我們天真到難以想像的地步。似乎只有你父親察覺到背後的危機。當然了,得知有個陌生男子躲在瓦茲太太家的閣樓裡,我們都嚇壞了。這種事情不該發生在我們這一帶。
「基金會?」
我夢見二十一歲生日那天。父親邀我到喬可莫義大利餐廳吃晚飯。我們五點鐘就抵達餐廳門口,因為這間地方上知名的店家座位不多,而且從不接受預約,在星期五或星期六晚上,排隊的人龍能繞整個街區一圈。
我們跑到市政中心站,接著跑回北區,閃過沒長眼睛的計程車,越過遊民擠在一起的小窩,最後回到漢諾瓦街。我們終於緩下腳步,胸口劇烈起伏,抖著腳爬上公寓樓梯。一回到家,貝拉喝掉一整碗清水,倒在牠的床上,閉上眼睛,滿足地嘆了口氣。
「安娜貝爾,你認為我的女兒是因為那個蠢項墜才丟了小命嗎?」
我拿了奶精、糖、還有一片香蕉麵包。幸好派翠瑟利一家已經搬離阿靈頓,光是跟派翠瑟利太太共處一室,似曾相識的恐怖幻覺便朝我襲來。要是換在他們原本的住處,在那間熟悉的廚房裡,我應該無法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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