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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身處

作者:麗莎.嘉德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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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喔,是的。」伊歐拉太太馬上回應。老伊歐拉瞪了她一眼。她閉上嘴巴。
「所以說,我可以去瑞士一趟囉?」他向D.D.丟出問題。
「謝謝您告訴我們這些事。」D.D.柔聲說道:「我知道這是您家族中的慘劇。現在只剩下幾個問題就可以結束了。」
「他呢,只是一味包容她的脾氣。買花送她、帶回她最愛的甜點。他用愚蠢的小名稱呼她,自創很沒有禮貌的歌曲。她把他推得越遠,他就越注意她;帶她去看電影、去見自己的朋友,自告奮勇陪她走路上學。克利斯多弗在離家的期間長成了體面的年輕人。他的人格飽滿,發展出自己的風格。我想娜塔莉有幾個朋友迷上他了,他當然妥善利用了這個優勢。寶琳跟我都認為這趟旅行對他大有助益。他終於找回應有的人生。
「她以為他想傷害她?」
「然後他回來了。」
D.D.搶先行動。她抓來一盒面紙,抽了一張遞給伊歐拉太太。老婦人接過面紙,緊緊捏在掌心,繼續搖晃。
「後來發現那場緊急會議其實沒有那麼急,加上寶琳買不到我們想看的那場戲的門票,所以我們提早回家。比原先預計的還要早一天。我們沒想到要先打電話通知一聲。
「沒錯。」老伊歐拉恨恨地說道:「那晚我饒他一命,這已經是莫大的恩惠了。」
「他別無選擇。」
不過他已經回到自己的車上,恢復自制,重新適應了冰冷殘酷的現實。他是一名警探。他在調查一件大案子。而且現在事態越來越糟糕。
D.D.點點頭,巴比大概猜出了她的想法。也就是說,加百列的外型大致上與安娜貝爾相符。
「對我們來說,這個兒子跟死了沒什麼兩樣。」
老伊歐拉繼續說下去:「當然了,校方立刻制止那些不適當的行為,起衝突的孩子們遭到懲罰。但是克利斯多弗……他變得沉默寡言。他晚上睡不好,越來越……神祕兮兮的。在那個時期,我偶然撞見加百列在清晨時離開克利斯多弗的房間。當我問起這件事,她說她聽到他在哭,跑去查看他的狀況。我承認我沒有繼續追查這件事。
別想那件事了。你有你的任務。把精力放在工作上。
「就我們所知,在一九七四年,您,克利斯多弗.伊歐拉先生,還有您的夫人寶琳.伊歐拉,將兩位的兒子小克利斯多弗送進波士頓州立精神病院。」
「一九七四年四月發生了什麼事?」辛古斯柔聲問道。
「他一回家,我便拿這件事質問他。他馬上道歉,說他只是在『練習』。他的自然科學課要在期末解剖青蛙,他很擔心自己太膽小,說不定看到血就會昏倒。他很介意如果在同學面前表現出軟弱的模樣,他又會成為眾人欺負的對象。」
巴比跟D.D.同時聽懂了他的意思。
「他鎖定了哪幾間大學?」巴比突然搶話,辛古斯警告似地瞥了他一眼,不過他假裝沒看到。他有問這個問題的理由。
老伊歐拉重重嘆息。「好吧。我們的保母跟我們十二歲大的兒子之間的性行為持續了一段日子。這樣你們滿意了吧?夠清楚了吧?」
「我是認真的。年輕人,現在就關掉錄音機,否則我不會多說半個字。」
他花了五分鐘才搞清楚目前的狀況。左前方那位紳士年紀介於八十到一百歲之間,穿著深灰色西裝,頭上只剩下後腦杓的一圈稀疏白髮,皮膚跟紙一樣薄,頂著貴氣的鷹勾鼻,他就是克利斯多弗.伊歐拉的父親,老克利斯多弗。坐在他右手邊的羸弱女性臉上布滿肝斑,身穿深藍色香奈兒套裝,胸前掛著一顆顆尺寸直逼高爾夫球的珍珠項鍊,她是克利斯多弗.伊歐拉的母親寶琳。
「喔,都有。」她又擺擺手,意味不明。
「所以他從來沒有親自領取過那些支票?你們有他的收件住址嗎?」事情恐怕沒有那麼順利。他看到最後一頁。「等等,你們把支票簽給瑞士的某間銀行?」
「一九七四年四月十九日。」
這個問題超出他的預期。「我沒有……我從未真正想過她的事情……你想知道什麼?」
老伊歐拉停頓了下,他的聲音漸漸轉弱。原本那種乾脆、毫無情緒的語氣不見了。他臉上籠罩著黑暗、憤怒、抑鬱的情緖。巴比傾身向前。他感覺得到自己胃部緊縮,為了接下來即將聽到的事物築起防備。
為了伊歐拉家幾十年沒露面的兒子,他們還真是大手筆啊。
「沒錯。」老伊歐拉承認道。
他不由得跳了起來。「小組會議改在這裡嗎?」他困惑地問道,試著思考為什麼他們搬家了。
辛古斯打破會議室裡的沉默。
伊歐拉太太嘆了口氣,再次沉默不語,悲悽的表情又回到她臉上。老伊歐拉毫和_圖_書無情緒地繼續往下說,語氣尖刻。
他們應該會打算赴約。巴比完全不懷疑會有這個結果。這是揪出對方身分的大好機會。而且D.D.這傢伙根本不知道恐懼為何物。
他遞出好幾份用訂書機裝訂好的文件。巴比發現這是一份財務紀錄,迅速地掃視一遍,裡頭包含了克利斯多弗那筆信託基金的詳盡財務紀錄,以及他每次提款的日期。
「您威脅要斷了他的金援,不讓他繼承家產。」
「喔,就是那些很普通的學校。」伊歐拉太太的答案依然模糊。「哈佛、耶魯、普林斯頓。他想要待在東岸,不願離家太遠。不過呢,仔細想想,他也申請了麻省理工學院呢。真是有趣。去麻省理工學院讀藝術?喔,沒有人摸得透克利斯多弗的心思。」
「我們到家的時間剛過晚上八點。家裡一片黑暗,廚師和其他幫傭都不在。我們在起居室找到他們。克利斯多弗坐在我最喜歡的皮椅上,赤身裸體。我的女兒……娜塔莉……他在強迫她……做某種性行為。她不斷啜泣。我聽到我兒子的聲音,他的語氣是那麼地陌生。『該死的蠢豬,你最好給我吞下去,要不然下次我就插|進你屁|眼裡。』
老伊歐拉轉向他的妻子,顯然家中的人事事務都是由她掌管。寶琳暫時停下抹眼淚的動作,憶起四個名字——廚師、管家、寶琳的私人祕書、還有他們的全職司機。她的聲音很輕很細,幾乎聽不清。她的下巴垂往胸口,彷彿整個人已經扭曲變形。巴比猜測可能是嚴重的骨質疏鬆症。即使是財富也無法抵擋時間的威力。
他先前從沒進過中央會議室。這裡比刑事組辦公室內的鴿子籠還要舒服。巴比一眼就看出為什麼會面的地點要換到這間高規格的會議室。根據眼前的陣仗判斷,伊歐拉一家不只親臨現場,還帶了他們的手下,以及手下的手下。
「拒絕——」巴倫開口。
「警探,我兒子已經是個死人了。」
辛古斯改變了問話的策略。「您們留有當時的相關紀錄嗎?比方說克利斯多弗寄給您們的明信片,或是您們在日記裡寫的一兩行記事——」
她隔壁是另外一名年邁的男子,他身上的雙排扣西裝看起來很昂貴,頭髮比老克利斯多弗濃密,肚子也圓潤不少,他就是人盡皆知的老肥貓,伊歐拉一家的律師,約翰.J.巴倫。他的搭檔羅伯特.安德森坐在他左方,是個模仿他外表神色的中年人,身材比他瘦一些。再來是吉祥物一般的女律師,布魯克兄弟的套裝、往後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加上金屬方框眼鏡,她的名字是海倫娜.尼亞魯。她隔壁的年輕美女坐在長桌尾端,手中不斷抄寫筆記,沒有人提到這位祕書的名字。
「我們的管家開始抱怨克利斯多弗的房間整潔狀況。無論她如何清理,他的床鋪總會發臭。她說一定有什麼不對。他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希望我可以准許她不必清掃他的房間。
伊歐拉太太起身。怒氣給予她精力。老伊歐拉趁機領著她走出門外。律師與祕書魚貫跟在後頭,這支昂貴的法務集團與他們的委託人走向電梯。
「等等。」D.D.開口:「克利斯多弗在一九八二年四月滿二十八歲。你的意思是他生日一過就得到了三百萬美金?」
巴比在波士頓街頭的車陣間穿梭,打開警笛,往南開向洛斯貝里。他在安娜貝爾的公寓裡耗去了超乎預期的時間。做了超乎預期的事情。天啊,他在那間屋子裡的表現簡直是愚蠢透頂。
「沒有人指控任何事情。」辛古斯好聲好氣地安撫。伊歐拉家是他負責的範圍,所以他要掌控本次會面的流程。「我向各位保證這只是例行的訊問。我們在馬特潘發現了棄屍現場,自然要努力挖掘更多跟過去精神病院院民有關的資訊,其中包括令郎,他不是唯一一個需要接受訊問的人。」他挖苦似地說道。
「最後是管家跟我太太告密。她說加百列房裡的床鋪已經很久沒被翻動過,然而克利斯多弗的被褥卻得要經常更換。幾乎每天床單都會沾上髒汙。你們應該猜出發生了什麼事。」
「有好一陣子。」辛古斯重複道。
老伊歐拉聳聳肩,「我相信他。他的邏輯、他的恐懼,全都很有道理。我兒子說起話來很有說服力。他清掉房裡的松鼠屍體,埋在花園地下。我以為這件事就此落幕,可是……」
在特種戰術行動小組接受將近十年的鍛鍊,巴比對那張紙條的直覺反應是:有人在搞鬼。
「喔,我們把她解雇,然後申請禁制令,要求她立刻回國。當然了,這全都是法律顧問的提議。」
「他是獨自出遊嗎?還是跟朋友一起到處跑?」辛古hetubook.com.com斯又問。
「好吧,伊歐拉先生,請問怎樣的父母才會做出這種事呢?」
「怎麼說?」
「波士頓精神病院宣布即將關閉時,我打了通電話。醫生告訴我克利斯多弗已經被送到橋水去了。我覺得這樣也不錯。」
「他重返校園。」伊歐拉太太說:「他跟我們一起吃飯,乖乖寫作業。如果說這件事真的讓他起了什麼變化,那大概就是變成熟了。他開始穿西裝,態度總是那麼彬彬有禮。我們的朋友說他在一夕之間變成了小大人。他真的很迷人。他送我花,不厭其煩地陪伴他妹妹。娜塔莉把他當成偶像。在他躲進房裡的那段時期,我想她受到了最大的傷害。有好一陣子,我們家的氣氛非常地……和平。」
「喔,沒錯,克利斯多弗先前出門旅遊,才剛回家幾個月。我們想要替他做些特別的事情,不但慶祝他的生日,也慶祝他平安返家。我邀請他學校的朋友,還有幾位合夥人。那是一個愉快的夜晚。」
某人知道那個項墜的存在。根據那張紙條,對方只願意跟D.D.華倫警長見面,要她在今夜三點三十三分帶著那條項墜到波士頓州立精神病院荒廢的院區。
「可以為我們描述一下加百列嗎?」
「最先改變的人是娜塔莉。」老伊歐拉的嗓音彷彿是從遠方傳來,「變得情緒化、內向。她會靜靜地呆坐好一會兒,然後突然拿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做文章。我們以為是青春期的影響。她才十四歲,是最難搞的年紀,而且這一年多來,家裡只有她一個小孩,她幾乎成了我們家唯一的孩子。說不定她是在氣克利斯多弗回家搶走我們對她的寵愛。
又是一陣沉默。伊歐拉先生遲疑了幾秒,與自己的記憶奮戰,努力找到該使用的字句。等他再度開口,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幾乎難以聽聞。
「他耍性子。」老伊歐拉輕蔑地說道:「他把自己關在房裡,拒絕跟我們說話,也不跟我們一起吃飯。這種狀況持續了好幾個星期。不過他似乎慢慢恢復了。」
「加百列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年輕。二十一歲,才剛離開學校。她的個性跟之前的保母完全不同——更愛玩,更……愛笑。」他皺起那張老臉。顯然愛笑不是個讚美的詞彙。「有時候,我覺得她在孩子面前的表現不夠正式。可是她很有活力,富有冒險精神,孩子們似乎就是喜歡這樣。特別是克利斯多弗,他完全被她迷倒了。
「可是家裡的氣氛變了。我們的管家瑪利亞開始發生一些小意外。她一轉身,面前可能會突然多出一根掃把,將她絆倒。某次她用完一瓶漂白水,打開第二瓶,倒進盆子裡,馬上被刺鼻的臭氣嚇著。她很快就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有人把那個瓶子裡的漂白水換成阿摩尼亞。過沒多久,瑪利亞就辭職了。她堅信我們家鬧鬼。但我聽到她輕聲說那個鬼的名字叫做克利斯多弗。」
「克利斯多弗十二歲那年,他在學校出了點事。他比同年齡的男孩子稍微矮小一些,個性又比較敏感。有些男孩開始……排擠他,把他排除在團體活動之外,開始挑他的毛病。有一天,他們鬧得太過火,打了起來,克利斯多弗贏不了那些男孩。」
「我要表達我對這次面談的不悅之情。」老伊歐拉開口,他蒼老的嗓音微微顫抖,但依然帶著絕不妥協的態度,這個人很習慣旁人遵從他的命令行事。「你們指控我的兒子,我認為這是非常不成熟、不負責任的舉動。」
老伊歐拉抬起下巴,貼在他顱骨上的皮膚似乎已經繃得太緊。「這段話絕對不能傳出這個房間。」
老伊歐拉揚起一邊稀疏的銀灰色眉毛,依舊一臉狐疑。他駝著背的妻子吸吸鼻子,抹抹眼角,顯然光是想到她的兒子,她就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
辛古斯清清喉嚨,把眾人的注意力拉回他身上。該來替這次面談劃下句點了,但這位警探似乎還有一些疑問。
最後,聳立在他眼前的辦公大樓亮起燈光;這座以玻璃和金屬構成的奇異建築踏入另一個漫漫長夜。巴比切斷手機,凝聚起全副注意力。在洛斯貝里停車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情。他在附近轉了一圈,路旁的每個停車格都被占據了。巴比依然不想停進中央停車場——不只因為警方的停車場是遭人偷襲的好地方,也因為他想找到一個容易脫逃的位置,就跟大部分的警探一樣,為了突發狀況做好準備,也就是說把車停得越靠近總部越好。
若是不從,他們就會在彈指間失去另一個女孩的性命。
也就是希望伊歐拉家族舉出幾個克利斯多弗在一九七八年離開橋水病院後可能會躲藏的地方。如果你可以逃到巴黎,為什麼要躲進美和*圖*書國哪個骯髒的小旅館呢?
這是辛古斯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呃,伊歐拉先生——」
「克利斯多弗出國了。」老伊歐拉也放軟了語調。「他離家將近兩年,感覺就像是有片烏雲離開了我們家。我們的女兒不再焦慮。廚師在廚房裡吹口哨。我們的腳步都變得更輕盈。沒有人多說什麼,畢竟沒有人看到克利斯多弗做了什麼錯事。在松鼠事件、瑪利亞離開後,那些小意外從此銷聲匿跡,沒有奇怪的味道,沒有任何可疑之處,所以也沒什麼好說的。但克利斯多弗離家後,屋裡的氣氛的確變好了。我們快樂許多。」
「我律師的辦公室收到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切勿毀約』。所以我簽字釋放了那筆基金。」
「所以您們不知道令郎在波士頓州立精神病院惹出了一些麻煩,隨後被轉送到橋水病院。」
那些身穿西裝套裝的男女不情願地點頭。辛古斯按下錄音機。訊問開始。
伊歐拉先生咕噥著表示同意。辛古斯繼續問。
他打開樓梯間的門,心想到底該不該一路衝刺進刑事組的辦公室,這時他面前的門開了,D.D.探出頭。
D.D.搖搖頭。「再過三十分鐘才要開會。伊歐拉的父母剛到。你進來旁聽。什麼都別說。」
辛古斯皺眉。「克利斯多弗二十八歲生日那天怎麼樣了?」
「我當然拒絕了她。我說這太愚蠢了。三天後,我恰好沒有出門,聽到她的尖叫。我衝進克利斯多弗房裡,發現她站在翻開的床單旁。她終於發現臭味的來源——在床墊跟床單之間塞了五六隻死松鼠。克利斯多弗把牠們……剝了皮。他挖去牠們的內臟,切下牠們的頭。
「什麼?」
「他領走了那筆錢?」
巴比直視巴倫。「他要如何取得這筆錢?克利斯多弗需要錢的時候會怎麼做?打電話嗎?」
辛古斯伸手按下停止鍵。彷彿是接收到什麼暗示一般,那名法務祕書放下筆,雙手在膝上交疊。
「那克利斯多弗呢?」
啊,是越戰,克利斯多弗就這樣輕巧地避開戰場。他是反戰主義者嗎?他動用了老爸的財產嗎?他想拿這個作為進大學的跳板嗎?可能性太多太多了。
「唔……她大約五呎六吋高。黑髮黑眼。身材纖細,不過不是近年流行的紙片人。她很……結實,很活潑。像是凱薩琳.莉塔瓊斯那一型。」
「一九七四年四月,克利斯多弗.渥克.伊歐拉與您還有您的妻子一同住在特魯蒙街的居所?」又是一聲代表「沒錯」的咕噥。
「辛古斯警探,我的錢是我的錢,在那個……插曲之後,我下定決心半毛錢都不會給他。不過呢,克利斯多弗有他的生存之道。他的祖父母留給他一筆信託基金,根據那筆基金的規定,他要到二十八歲那年才能將之領出,然而屆時他依然需要委託人的配合。那個委託人就是我。」
辛古斯抓回主導權。「看到他回來,您們很開心嗎?」
伊歐拉太太又開始擦拭眼角。
辛古斯微微睜大眼睛,不過他沒有失去冷靜。「先生,我需要您為我們說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巴比揚起眉毛。普通的十九歲青年不會在瑞士開戶,即使是波士頓上流社會的敗家子也一樣。看來這是他佈好的局。那傢伙已經假定自己未來將會需要藏匿資產,說不定是為了他的逃亡生涯做準備。巴比很想知道克利斯多弗在歐洲「壯遊」時都做了什麼。
「你們要瞭解,這不完全是他的錯。」伊歐拉先生說道:「那個女孩,那個比利時人。她毀了他。如果我們及早瞭解到當時的情況,反應得更快的話……」
「一些基本資料就好。身高、體重、眼睛的顏色。大略的外表。」
「你要問什麼?」老伊歐拉疲憊地問道。
「作為錄音建檔所需,先生,麻煩您確認克利斯多弗.渥克.伊歐拉是您的兒子,生於一九五四年四月十六日,社會安全碼如以下所述。」辛古斯念出一串數字,老伊歐拉咕噥了聲,確認這些資訊無誤。
巴比穿過安檢門,證件掃過掃描器,鑽進樓梯間,一步跨過兩格階梯。他需要活動一下筋骨,這樣他才能消耗掉過多的腎上腺素,還有腦中紛亂的思緒,這樣他才能拋開自己吻了不該吻的女人的事實。
律師清清喉嚨。「我的客戶當然願意配合。你看,我們都來啦。當然了,我也相信各位會考量到,對於涉入那件事的每一個人來說,三十年前的事件依然相當敏感。」
伊歐拉太太輕輕揮手,這動作就像隻鼓翅的鳥兒。「喔,是歐洲。就是那些很普通的地方。法國、倫敦、維也納、義大利。他對亞洲也有興趣,但我們不覺得當時亞洲的局勢適合他去闖蕩。你知道的——」她湊上前和-圖-書,說出她的想法,「——就是那些戰爭什麼的。」
「我找來醫生。」伊歐拉太太飄忽的嗓音接了下去:「我們的小兒科醫生。他要我帶克利斯多弗去做檢查。可是他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加百列沒有傷害他,她只是……」伊歐拉太太無助地聳聳肩,「我們的醫生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所以我們帶克利斯多弗回家,靜靜等待。」
「伊歐拉太太,您的女兒現在過得如何呢?」巴比柔聲問道。
巴比很想知道他們的女兒在哪。過了三十年,那個跟克利斯多弗發生「不恰當」關係的女孩現在也該是個中年女子了。她對這些事情沒有半點意見嗎?
「我們不會窮追猛打。」辛古斯要他們安心,「可以開始了嗎?」
「伊歐拉先生,伊歐拉太太,若是兩位不介意……在您們逮到克利斯多弗之後,他是自願跟您們一起去波士頓州立精神病院的嗎?」
「是的,他簽署表格,我們清查基金,重新調整投資組合,然後開支票給他。」
辛古斯把錄音機推往伊歐拉太太面前。設置好器材後,他繼續問話。
辛古斯沒把他的怒氣放在心上。「發現那件事之後,您們……」
「你揍了他。」伊歐拉太太輕聲說:「你衝向他。你跳到他身上。你不斷打他。娜塔莉在尖叫,你也在尖叫,一直沒有停過。克利斯多弗只是坐在原處,臉上掛著恐怖的笑容,嘴裡都是血。」
「之後克利斯多弗做了什麼?」
巴倫提起一個皮製公事包,俐落地打開。「警探,這裡是信託基金的相關文件。我們相信你會好好處理這些資料。」
「請問確切的日期是?」
老伊歐拉轉向他的律師。「約翰,麻煩你了。」
老伊歐拉不耐地說道:「聽好,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你乾脆直接說重點好不好?我們把我們的兒子送進精神病院。我們親自載著唯一的兒子到那個地方。是怎樣的父母會做出這種事?」
辛古斯抬起頭。「克利斯多弗二十歲生日的三天後?」
「什麼情況?您們錯失了什麼機會?」辛古斯的語氣還是一樣,充滿了耐性與敬意。伊歐拉即將說出他們想知道的事情。時候到了。
「所以克利斯多弗結束高中學業,去某些地方旅行,然後回家準備申請大學的——」
「她認為他打算害死她。」老伊歐拉說得很直白。「或許他發現了洩漏他跟加百列私情的人就是她。他想要復仇。我不太清楚。克利斯多弗很有禮貌。他很配合,會乖乖去上學,拿到好成績。他對我們的要求百依百順。不過……」老伊歐拉深吸一口氣,「不過後來連我也很少接近自己的兒子。」
辛古斯偷瞄D.D.一眼,她緩緩點頭。「關掉錄音機。我們來聽聽伊歐拉先生想說什麼話。」
訪談漸漸進入尾聲。老伊歐拉終於一手環住妻子的肩膀,她抹掉糊成一團的睫毛膏。他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她給了他一個顫抖的微笑。
「從未確認過他的狀況,甚至連電話都沒打過?」
「確切地說,是三百五十萬。那筆基金受到了妥善的管理與投資。」
「喔,沒錯,他出國玩了一陣子。高中畢業後,他決定出去看看這個世界,撒下幾顆野麥的種子。男孩子們就是這樣,你不能期盼他們太早安定下來。他們得要先增添一些人生經驗。」她虛弱地笑了笑,彷彿是察覺到兒子的所作所為有多麼輕率。她迅速地說下去:「不過他在聖誕節假期回到家,開始準備申請大學的資料。克利斯多弗對於戲劇很感興趣,可是他不認為自己有那方面的天分,他覺得或許可以轉向攻讀心理學的學位。」
辛古斯寫下筆記。「當時那幢屋子裡還有其他人嗎?親戚?管家?客人?」
「我沒有要求您出示日記。」辛古斯立刻澄清,「只是想更瞭解克利斯多弗在國外遊歷的軌跡。日期、地點、同行的朋友等等。可以事後再跟我說。」
「我們舉辦過小型的派對,」伊歐拉太太突然答腔,「不是很盛大,只邀了幾個親近的朋友。廚師做了克利斯多弗最愛的橙汁鴨胸。之後我們吃了乳酪鬆糕。克利斯多弗最愛這種點心了。」她的嗓音中充滿了渴望,巴比判定她是這群人中最弱的環節。伊歐拉先生滿腔怒火——他氣警方、氣這場會面、更氣與他那個兒子有關的回憶。然而伊歐拉太太卻是悲痛不已。假如他們聽到的故事屬實,她不就等於是為了保護其中一個孩子,被迫把另外一個孩子關起來?即使你認為你的孩子是噁心的怪物,你還是會想念他,或至少不斷掛念他可能長成什麼模樣。
老婦人冷硬的答案讓他微微一驚。「警探,她成了同性戀者。你覺得呢?」
老伊歐拉再次沉默。他的雙眼鎖https://www•hetubook.com.com定了光滑桌面上的某一點。他的太太崩潰了,她的肩膀不斷起伏,上身前後搖擺。
辛古斯稍稍轉向伊歐拉太太那邊,正眼看著她,眼中透出鼓勵似的善意情緒。「伊歐拉太太,聽起來是一場很不錯的派對。」
老伊歐拉毫無歉意。「我一路追著他到他房間,那個細皮嫩肉的傢伙把自己鎖在房裡。我……我拼命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我絕對不會殺了我唯一的兒子,但我也不會把我的女兒交給警方調查。我跟律師談過——」他的視線飄向巴倫,「——他提出了第三種解決之道,但他警告我克利斯多弗已經是個成年人,把他送進精神病院恐怕有些困難。我得讓他自願入院,否則就要弄來法院的命令,也就是說我們得要報警處理。
「當時您的女兒,娜塔莉.珍.伊歐拉也住在同一處嗎?」
老伊歐拉的嘴脣不悅地扭曲。巴比無法判斷惹他生氣的究竟是孩子的暴力舉動,還是他兒子的軟弱。
「荒謬至極。」巴倫嗤之以鼻,「這是信託基金,不是自動櫃員機。他必須填寫詳盡的表格、簽名、還要提供相關證件,這些都會留下正式的紀錄。你翻到後面,會看到每一份表格的影本。你們會發現克利斯多弗每年會提領兩到三次,每次大約提出十萬元。」
走向大樓的路上,他已經掏出證件。傍晚六點七分。D.D.八成已經召集了所有的組員,開始討論今夜三點三十三分那場神祕會面的相關事宜。應該帶著原本的項墜赴約嗎?還是要冒著遭到對方報復的風險,弄來一個複製品呢?
「您們沒去探望過他嗎?」辛古斯問道。
「可是……?」
無三不成禮。某個警官移開他的車,巴比馬上鑽進空下來的車位。
巴倫聳聳肩。「正如伊歐拉太太方才所言,克利斯多弗在海外度過一段時間。顯然他在瑞士開了個銀行戶頭。」
「伊歐拉太太,他曾經出門旅遊?」
「然後他抬起頭,看到我們站在門邊。他只是微微一笑。冰冷的微笑。『嘿,老爸,我要好好感謝你。她比加百列還要棒。』」
某個傢伙在玩弄他們。可是這不代表對方威脅的後果不會發生。
「我兒子很聰明。這點我承認。我先前也說過了,他很享受優渥的生活。我跟他一樣,無法想像他住在街頭的模樣。所以隔天早上,我們達成協議。在二十八歲生日前,他要待在波士頓州立精神病院裡。只要他乖乖守約,我就會釋出他的繼承權。三百萬美金可不是一筆小錢,克利斯多弗很清楚。他進了精神病院,我們再也沒有見過他。」
「他簽署表格,然後你們開支票給他?」巴比繼續發問,不斷翻閱手中文件。
巴比瞪大眼睛。他乖乖走進去。什麼都沒說。
暮色降臨,低垂的灰雲使得天色看起來比往常還要陰暗。通勤的上班族擠在兩旁的人行道上,躲在雨傘或是深色雨衣裡頭。警察總部附近住久了,他們對於警笛沒有多大的反應,沒有半個人抬頭多看他一眼。
「他還是個孩子。」老伊歐拉的口氣滿是不耐,「他受到引誘,被那個比利時小妞利用。他當然傷心極了。他對我大吼大叫,對母親發脾氣,把自己鎖在房裡好幾天。他以為他是羅密歐,而他的茱麗葉被我們趕走了。天啊,他才十二歲。他懂什麼?」
他轉上魯格斯街,一手操控方向盤,另一手挖出手機。麻省理工學院人事部門的留言告訴他前任數學系系主任的聯絡方式,他名叫保羅.蘇耶普。另一通留言來自處理安娜貝爾位於橡樹街舊居租貸事宜的事務所。越多人打給他,他就能得到越多線索。在抵達總部前的十分鐘內,他盡了全力聯絡各方人馬。
提到伊歐拉家的女兒,那些人緊張起來,互看了好幾眼。
「沒錯。」最後老伊歐拉咬牙說出這兩個字。
「他的保母。我們在克利斯多弗九歲、娜塔莉三歲那年雇用她。在那之前,我們請來一位相當優秀的保母,但她決定要結婚成家,離開了我們。我們請同一間仲介公司幫忙介紹。他們把加百列推薦給我們。根據先前愉快的合作經驗,我們沒有多想,認為每一位接受過良好訓練的保母都會同等優秀。
「他花了好幾年定期提領部分款項。」
「他在國外旅行了一年多?伊歐拉太太,可以麻煩您說得更詳細一些嗎?他去了哪些國家?在國外待了多久?」
「那天,克利斯多弗的生日晚宴結束後,我接到紐約某個客戶的電話。對方要跟我談事情,我得去見他一面。寶琳決定跟我一起去,說不定我們還可以看場戲呢。我們不想帶娜塔莉同行,她還要上學,不過既然克利斯多弗在家,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所以我們把一切交給他,離開波士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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