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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年長的夜班櫃檯說，布萊蕭確實住在這裡。他從背心口袋裡掏出一隻鐵路錶，看了看。「現在很晚了，他們可能已經睡了。」

「沒錯，真對不起，應該要告訴你的，我保密都養成習慣了。」接著他改了口氣，熱情說：「我深愛蘿拉，不想讓任何事情破壞我們的浪漫情境。」這措詞既正式又老套，但藏在話語之後的感情似乎是真的。

「所以你就來這裡確定？」

我把阿尼留在櫃檯，自己走上三樓。三十一號房的氣窗透出燈光，還能聽見模模糊糊有人說話。

布萊蕭一把將門拉上。「好，你知道了。」

「那應該不難。他們的保全頭子是我的老朋友。」他借儀表板的光看看錶。

「他最好趕快老實招認，也許坦白從寬。」

「不能。我得請你給點意見，看要怎麼處置賈德．佛里。」

「結婚的事讓他變成了嫌犯？」

「太悲哀了，」菲莉絲說，「雖然只是翻譯，但她當年一定是個很傑出的女孩。」

我問：「後來這些人怎麼樣了？」

「我想是吧。」他表情陰鬱，但我察覺到一抹微微的紅暈。「當然她並不知道我……我和蘿拉這件事。這事我誰也沒說。」

「也許你說得對，但我想再多知道點他的事情。」

「賈德和海倫之間什麼關係？」

上車之後，他告訴我：「跟你朋友一起登記入住的女人，是個漂亮的棕髮鈕，身材有料，講起話來像本書。」

「不能等到明天早上？」他說得很不耐煩，暫時丟掉了哈佛腔。

「因此你才不願賈德被警方抓去訊問？」

阿尼好像認為故事這樣就講完了。

「他告訴我，你星期五晚上認出他來了。」

我們在吧檯坐下。布萊蕭點了杯雙份波本，堅持幫我也點一杯。我並不想喝，可是他很堅持。我發現了他的祕密，又把他從妻子的床上拖走，他在記恨。

「你的意www.hetubook.com.com思是，蘿拉和你一起在這裡？」

「說得容易。不可能。」

我試著把生下海倫的那個剛毅心碎爛醉老警察的故事講給他們聽，這一說，不知不覺就過了三點。菲莉絲頭趴在餐桌上的酒瓶之間，像一朵萎倒的大理花。阿尼開始收酒瓶，躡手躡腳，生怕吵醒菲莉絲，想等收完再叫她。

「我們有我們的理由。依照學校規定，我們結婚，蘿拉就得放棄職位。她不是不打算這麼做，只是沒這麼快。還有我媽，我不知道要怎麼跟她說這件事。」

菲莉絲備下了吃的喝的等著我們。我們傻氣地在她廚房裡熬夜，喝啤酒喝到微醺，分享回憶與疲憊。話題繞了一大圈，最後又回到海倫身上。清晨三點我還在大聲讀她登在《布里吉頓之聲》的翻譯詩，講秋風小提琴的那首。

「明天也行。」

「也是湊巧。你覺不覺得一個人一輩子總有些一切順利的時候？」他認真的表情裡閃過一絲歡欣。

我在國際機場買了份洛杉機的報紙，在南部新聞中發現一篇海倫．哈格提命案的簡短報導，得知警方想要訊問今年甫自聖昆丁監獄獲釋的殺妻凶手湯瑪斯．麥基，正在搜尋他。文中並未提及桃莉．麥基。

「我問你呢。」

「在雷諾？」

「三十一，在頂樓。」那老人鬆了一口氣，不用他爬樓梯了。

「他住幾號房？」

「說吧，」他說，「賈德．佛里怎麼了？」

「只是朋友，沒別的。老實說，我有點意外她竟與這種人為伍。不過他比她年輕，吸引力。帶得出去的男伴在雷諾是供不應求的，我就花了不少力氣去抵擋各種女人的猛攻。」

他拿著酒，嚴肅地看著我。「我得確定，當時我很不確定。我不能連自己都還不確定，就控訴別人，還叫警察去追他。」

「我不知道我知道什麼。」我https://m.hetubook.com.com說。

「我想那是部分原因吧。」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但你如果認為有這個必要，我不會反對。我和蘿拉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我當時有種直覺，覺得那可能是他。」布萊蕭的哈佛腔回來了，他拿這腔調當面具用。

「你怎麼會知道。」

我們把酒喝掉，走出酒吧。布萊蕭在大廳匆匆握了握我的手，緊張兮兮地說要回去陪太太，就一步兩階抬著腳上樓去了。

「我們現在就可以過去，可是這麼晚了，又是星期天，他可能不會當班。」

酒保說：「把酒喝完吧，兩位，我們要打烊了。」

車子靜靜開了一會兒，離開湖岸，開進了林間，濃蔭夾道，夜色彷彿凝固成了甜甜的綠果凍。我一直在想布萊蕭和他令人意外的男子氣。

「布萊蕭結婚了？你沒告訴我。」他有點生氣。

「他怕什麼？」

「對。」我說。

「對我來說沒有，至少現在還沒有。可是他隱瞞了去年夏天在雷諾見過海倫的事，我想知道八月他究竟在這裡做什麼。他跟賈德說他在內華達大學做硏究，但那不太可能。」

阿尼開車載我到湖景旅館，那是一大棟加州哥德式建築，想必建於本世紀初，歷經了好幾代旅客的蹂躪，失去了原本有過的魅力。這不像羅伊．布萊蕭會住的地方。

「我對他所知甚少，他是海倫的朋友。我只見過他一、兩次，都是和海倫在一起。」

阿尼打檔開車，順著湖邊先向西再向南，一路跟我講了個很長的故事，主角是戰前他幫舊金山平克頓偵探社服務的客戶，她是個六十歲左右的富孀，和三十幾歲的兒子一起住在舊金山灣區的希爾斯博羅。兒子總在午夜回家，很少提前，做母親的很想知道他晚上都在做些什麼。結果原來他已經結婚五年，太太婚前是個女服務生，現在由他養，和三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小孩一起住在南舊金山的連棟房屋裡。

「可惜布萊蕭結婚不夠久，還沒生小孩。」

「他的博士學位是在哈佛拿的，正常來說，他要做硏究會在哈佛，要不就在柏克萊或史丹佛。賈德也查一下吧，如果可以的話，查清楚接龍俱樂部為什麼要開除他。」

「海倫也是其中一個？」

他穿著寬鬆的長褲和黑色高領毛衣，看起來更像大學生了。雖然緊張，但似乎還挺開心。

「在什麼事情上無辜？」

「那為什麼沒說？省得跑這一趟，也省錢。」

之所以不可能，我想，是因為媽媽有錢吧。有錢還想繼承更多的錢，是前中年期男子的通病。但我心中暗自對布萊蕭多了點欣賞，看不出來，他還是有點自己的生活。

我未置可否。「為什麼要保密？」

「你不想張揚，我能理解，但你真不該把上個月在雷諾見過賈德和海倫的事瞞著我。」

「他們？」

「他是博士？」

我等阿尼打完他的金羅美。他能當一流偵探，靠的幾樣本事之一就是這個，幾乎哪一種人他都能混熟，哪一種環境他都能融入，他很能和陌生人聊天。我們離開旅館的時候，他還和夜班櫃檯握手道別。

布萊蕭終於開門出來的時候，我確定了。他不想讓我看見房間裡面，但我瞥見了蘿拉．薩瑟蘭。她穿著剪裁得很短的佩斯利渦漩紋睡袍，直挺挺坐在被褥零亂的床上。頭髮放了下來，臉上有紅暈，非常美麗。

吃完早飯，我們決定讓賈德暫時再www.hetubook.com.com關一會兒。要是桃莉．金凱德真讓警方逮捕控告了，至少辯方還有賈德這個意料之外的證人。阿尼送我去機場，我搭太平洋航空的班機回洛杉磯。

「好吧，我換件衣服。」

我站在昏暗的窄小走廊上等候，這裡隱約有種老旅館夜復一夜人來人往後留下的怪味，一種屬於過客的味道。打鼾的人邊打鼾邊說夢話，有個女人叫他翻個身，之後就安靜了。

「怕受冤枉，他稱之為陷害。之前他吃過一些官司，好像是在踢足球的時候放水之類的。」

他垂下目光。「有一段時間在。當時我們還沒下定決心結婚，那是很大的決定，意味著她放棄事業，而我要放棄……和媽媽一起的生活。」他說得有點心虛。

布萊蕭屋裡有急促的交談聲，女人好像在要求什麼，布萊蕭不肯。我想我聽出那女人是誰了，但不能確定。

「亞徹。」他遲疑了。走廊對面房間睡覺的人，大概是給我們吵到了，開始打鼾。布萊蕭說：

羅伊．布萊蕭在門後問：「哪位？」

我敲敲門，裡面先是一陣靜默，接著響起拖鞋聲。

「你怎麼會來這裡？」

人在很累很累、情緒卻又給攪得很激動的時候，直覺常常特准。現在我一個人待在客房裡，就突然有個直覺，覺得霍夫曼把那本校刊給我，一定有他的道理，裡面一定有什麼東西是他想要我看的。

「我就是這麼勸他的。」

「我得見你。」

「直說不就好了，她會活下去的。」

「我沒這麼說。」

「阿尼，我想要你去查一下布萊蕭。」

「他告訴我的。」布萊蕭略顯得意地笑了一聲。「我挺有本事讓這些……唉……與社會脫節的人產生信任感，所以這人對我十分坦白，我深思熟慮後認為，他與海倫的命案毫無關係。」

「我剛剛才知道。那是個祕密。那個可憐蟲有個控制慾很強的媽媽，更重要的是，老太太有錢，我想和*圖*書他很怕失去繼承權。」

我只穿內衣，坐在氣味清新、開好了床的床沿，看那本小雜誌，一直看到睡著為止。知悉了二十二年前布里吉頓城市學院的各種學生活動，可惜全都看不出和我的案子有什麼關係。

「為什麼？」

「她爸就是這麼形容她的。傑出。他也很傑出，只是方式不同。」

「是的。我夏天有段時間在內華達州，那是另一件我不公開的事。」他有點含糊地說：「男人總能有點私生活吧。」

「這不是什麼不正當的私通，相信我。我和蘿拉早就結婚了，只是暫時保密，暫時而已。我要請你別改變現狀。」

不過我看到了另一首我喜歡的詩，署名是縮寫，GRB。內容是這樣的：

「海倫的命案。賈德去她家是想保護她，但他到場的時候已經保護不了她了。他嚇壞了，才會逃走。」

我們下樓，走過大廳，阿尼和夜班櫃檯正在玩金羅美紙牌遊戲。酒吧是個陰暗的洞穴，只不過牆上掛的不是鐘乳石，而是鹿角，石筍也由酒客取代。其中一位已經喝多了的客人是當地人，頭戴棒球帽，身穿風衣，想請我和布萊蕭喝酒。酒保告訴他，太晚了，他該回家了。令人意外的是，他真走了，大多數的其他客人也跟著散了。

吃早飯的時候，我大聲朗讀這首詩。菲莉絲說她嫉妒詩裡的那個女人。阿尼抱怨炒蛋太乾了。他的年紀比菲莉絲大上一截，所以特別敏感。

「是他太太。」

「我自己上去就好，我是布萊蕭博士的朋友。」

「老太太愛上了孫子孫女，為他們接受了兒媳婦，從此大家住在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花她的錢。」

「他和他太太。如果需要，我可以上樓去叫他。我們的房間沒裝電話。」

「我和蘿拉早就計畫要抽空來這裡度個週末，開會給了我們機會。找賈德是順便的，但當然也很重要。今天早上我找他詳細問過，依我看他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