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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力克斯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我也是,馬克斯律師棒極了。」
「我十分想見吉爾.史蒂文先生,我姓亞徹。」
「別鬧了,亞徹先生,你隨隨便便跑進來,就想要我竭盡所知全盤托出?我可是當律師當了四十年耶。」
她用電話和史蒂文講了一下,揮揮手讓我走過那排工作小間,進入走道盡頭寬敞豪華的辦公室。史蒂文坐在紅木桌後的皮椅上,旁邊有個放快艇獎盃的玻璃櫃。他有張獅子臉,還有張威嚴的大嘴。兩道眉毛高高掛在額頭上,再上頭是白色斷翅似的中分劉海,略帶一點黃。淺藍色的眼睛似乎早看透了世事,現在不過是重看一遍。他身穿花呢西裝,打了個紅領結。
「破解這三件命案。」
他壓低音量說:「我試過,昨天的事。我們得在警方抓走她之前先了解狀況。」
我沒過馬路,留在街的這一邊,保持距離,跟住她們。我心跳得好快,狄婁尼太太到加州來,印證了我的看法。她丈夫和海倫的命案有關連,而且她知道。
他挑起雙眉,擠出額頭上的皺紋。有時候,你想獲得訊息就得先丟些訊息出去。我把發生在路克.狄婁尼身上的事告訴他。
她們走過兩個街區,到了主街,遇到第一家餐館就走了進去。那家店是騙觀光客的,從玻璃窗外就能看見裡面沒什麼客人。斜對面有間開放式的雪茄店,我看了看架上的平裝書,買了一包煙,在舊式瓦斯燈上點燃,抽了三、四根,最後還買了一本講古代希臘哲學的書,站著看完了講芝諾的那一章。兩位老太太吃個午飯還吃真久啊。
「我想問他一些問題。」我說。
「我得先看過法院紀錄才知道。你認為呢?」
這問題挺
和-圖-書
難回答,幸虧有件事轉移了我們的注意力,我也就不用回答了。兩位年長女性,一位穿樸實的黑衣,一位穿時尚的綠衣,站在玻璃門外朝裡看,看見裡頭在排隊,就沒進來。穿黑衣的是霍夫曼太太,海倫的母親。另一位則是路克.狄婁尼的遺孀。史蒂文對此不置可否,坐著不動,就像籠罩在藍色雲霧裡的一座山。
中午左右,我走進傑瑞.馬克斯的辦公室。祕書說,週一是公佈本週待審案件的日子,傑瑞整個上午都會在法院,現在可能在法院附近吃飯。是的,金凱德先生星期天和馬克斯律師取得連繫,聘用了他。
她看了看行事曆,又看了看錶。「史蒂文律師再十分鐘就要去吃午飯了,今天不會再進辦公室,抱歉。」
「他還在娘胎的時候我就會打摘要了,還用他教?你有何貴幹呀?」
那是間很大的事務所,而且很忙。等候區後面一整排工作隔間裡不斷聽見打字機的聲音。一個穿著法蘭絨西裝的新手律師正在教櫃檯前的中年女子如何打摘要。
「傑瑞,你認為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這關係到一件謀殺案。」
「為什麼?」
「不想因此牽連另一個無辜的人。」
「這意思大概就是『是』吧,那就更進一步表示麥基案和狄婁尼案有關了。」
「我很高興你們相處愉快。」我說。
「過去跟現在有很大的關係。麥基的女兒承認她在證人席上說謊了。她說她的謊言害父親坐了牢。」
「警方會把她抓走?」
「不想幫他洗刷冤屈?」
「當然。海倫.哈格提就住在狄婁尼的公寓裡,她說她認得狄婁尼命案的目擊者。」
「他原本是我假設的另一個嫌www.hetubook.com.com犯。」史蒂文皺起臉,露出一個帶著悔恨的笑容。「可是法官只許我在總結中提及,除非讓麥基上證人席。這麼做似乎並不明智,那男人是把雙面刃,既是嫌犯,也可能是麥基殺妻的動機。我錯在不該爭取無罪開釋。」
我投個曲球給他。「還有狄婁尼案。」
「十二人陪審團並不這麼想。」
「你找桃莉談過了?」
「你是湯瑪斯.麥基的辯護律師。他太太之死是這三起系列命案中的第二件,前一件是狄婁尼命案,後一件是海倫.哈格提。如今他們想方設法要把哈格提命案算在麥基或他女兒桃莉頭上。我相信麥基是無辜的,我相信他一直都是無辜的。」
他笑著說:「這是自由國家,我不上班的時候也喜歡自言自語,在店裡這樣做就不太合適。」嘴裡的金牙燦爛得像珠寶。
「『你們』是誰?」
傑瑞四下裡看了看,到處都是法院的人,他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根據消息來源指出打算今天行動,只等彈道測試結果出爐。可是好像有事耽擱了,警長和他找來的專家到法院下面的射擊場。」
傑瑞不以為然地揮揮手說:「其實我什麼都還沒能做。今天早上我有另一件案子得解決。吉爾.史蒂文那邊我去打聽過,可是他叫我去看審理紀錄,這我打算下午做。至於金凱德太太,」他斜眼看了看艾力克斯,「她難以溝通的程度並不亞於史蒂文。」
我在一切開始時和艾力克斯共進午餐的那家餐廳找到了他們。艾力克斯挪出身邊的位置讓我坐,這位置面街。店裡生意真好,一進門的地方都排起小隊了。
「把門關上,亞徹先生,請坐。」
「誰知道?或許是父愛吧,和*圖*書也或許他覺得那孩子受的苦夠多了。太過體貼是要付出他因此過了十年的牢獄生活。」
「她現在這麼說?現在才說有一點太晚了。我當初應該交叉質詢,可是麥基不肯,我錯就錯在不該尊重他的意願。」
「當時她還是個小孩,受大人操縱。」
「我知道。」他站起身來,淺色花呢西裝使他看起來好巨大。「和您談話很有趣,但是我有午餐會議,已經遲了。」他經我身邊走到門口,用雪茄指指門。「一起走吧。」
「例如,那另一個男人,康妮愛上的那個男人,我知道他在你的案子裡有一定的分量。」
我向同桌的人說聲抱歉,起身去追。她們已經過了街,朝市中心走去,在當作法院圍籬的巨絲蘭下身影一會兒亮,一會兒暗。兩人雖然持續交談,但看起來卻像陌生人,腳步和感覺都不一致。狄婁尼太太年紀雖然大得多,但昂首闊步像個女騎士,霍夫曼太太跟得很吃力。
他走開後,她藍灰色的眼睛和我四目相對,相視一笑。她說:
「沒什麼,自言自語,不小心把腦子裡的話講出來了。」
「當然,可是我覺得你找我主要是為了自己的原因,不是麥基。」
「我只有幾分鐘時間。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的打算,你想跟我討論麥基的案子。」
「你提議要我加入你們,傑瑞.馬克斯今天早上也提出了同樣的想法。我跟他說我會考慮。在此同時,我要你和傑瑞思考一件事情:麥基和他女兒在這件事上有可能會是對立的。十年前就是如此。」
「她找你打聽麥基案的事?」
「你對我們很有用。」
「另外那個男人是誰?」
「她是我的客戶?」
「你怎麼會接麥基的案子?」
「和*圖*書我想應該是吧。」
「麥基的女兒桃莉、她的丈夫艾力克斯、傑瑞.馬克斯律師,還有我。」
「要是他們把麥基送回聖昆丁監獄,或送進毒氣室,那就糟了。」
「為什麼呢,史蒂文先生?」
我在皮沙發上坐下,開始說明來意,但他深沉有力的聲音打斷了我。
「我們不討論這個。」他簡潔地說。
「麥基當年常幫我打些船上的工,我挺喜歡他的。」
「我以為你會感興趣,因為狄婁尼太太是您的客戶呀。」
「正好相反,我希望這事能夠公開,說不定麥基知道了會願意回來。你知道他在逃吧。」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
「聊勝於無。」
有輛計程車在史蒂文與奧格威法律事務所門口停下,狄婁尼太太走出來上了車,然後車子就載著她走了。我先抄下車牌號碼,然後走進大樓。
「說得簡單。」他說。「人生從來不簡單,總有些不盡完美之處,有時候得任由它糾結混亂。」
櫃檯店員手貼著耳朵問:「你說什麼?」
「你愛怎麼想是你的事。我想你是跟蹤她來這裡的吧。」
「我正巧看見她走進來。不過我好幾天前就想和你聯繫了。」
「噢,是啊,就算之前有些懷疑,既然他女兒承認說謊,也就毫無疑問了。」史蒂文把一根抽過的雪茄從玻璃管裡拿出來,剪一剪,將它點燃。「我想你告訴我的這件事需要保密吧?」
「沒關係,都過去了。」他揮揮手,煙霧圍著他飄,好像老人一層又一層的回憶。
「你的目的是什麼?」
「怪了,她怎麼沒提?」這話不是對我說的,他在自言自語,那個「她」指的是狄婁尼太太。然後他想起我還在,又說:「你來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他坐在椅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上,身體前傾。「你說這和哈格提謀殺案有關?」
「我有點聽不懂了。」
「亞徹永遠追不上那兩位老太太。」我說。
「這樣啊,那我想辦法把你塞進去,五分鐘有用嗎?」
「對,昨天開始的。說不定他已經逃到墨西哥去了。」
「什麼問題?」
「我可不想討論過去的錯誤。」
她在主街上走了一會兒,轉往法院方向,走不到半個街區就走進了一棟水泥和玻璃帷幕建造的大樓。入口旁的黃銅牌子說這是「史蒂文與奧格威法律事務所」。我走到下一個街角,坐在公車站的長椅上,讀我新買的書裡講赫拉克里特斯的篇章。他說,所有的事物都像河一樣,是流動的,沒有什麼能靜止不變。帕梅尼德斯卻持相反的看法,相信一切都是亙古不變的,只是看起來變了而已。我覺得這兩種說法都很有說服力。
「你相信麥基無辜?」
兩位老太太走出餐廳後,分道揚鑣。霍夫曼太太往南,慢慢朝她的旅館走。狄婁尼太太大步前往相反的方向,沒了同伴的牽絆,她走得好快,遠遠望去就好像是個任性染白了頭髮的年輕人。
「他不肯的動機是什麼?」
「那是狄婁尼太太想要的?」
「不予置評。」
「如果麥基的話可信,那我就知道是誰。」他仍穩穩坐在椅子上,卻像魔術師消失在鏡中似的離我而去。「可是我嘴很緊,不會洩漏別人告訴我的祕密,所以他們才來找我。」
「子彈大概碎了,打在頭上常有這種結果。也或許他們把目標轉移到另一個嫌犯身上了。我看報上說他們發出了全境通告,正在搜索湯瑪斯.麥基。」
「我那話不是替狄婁尼太太說的,我也不想代她發言。」他把一小塊雪茄渣弄到舌尖上吐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