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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您認得她?」
「我很感激,但我的錢已經有人出了,桃莉的丈夫回來了。」
「不是,問題就在於他不是。他從來沒在接龍俱樂部或別的地方開過戶頭,但是賈德卻去問銀行他有多少存款。俱樂部發現這件事之後,就調查賈德,然後開除了他。」
羅伊
「是的,不會錯,我確定這些明信片是他寫的,信也是。」
「她當時多大年紀?」
「當然,戰爭剛結束時我帶他去的,那時候他還在哈佛念硏究所。」
這個空間最主要的裝飾品是壁爐上方的油畫。那是一幅全身像,幾近真人大小。畫中人物是一位英俊的紳士,留著全白的八字須,身穿長禮服,黑色的眼睛彷彿一直看著我,隨我走到客廳的另一頭。那裡有張扶手椅,布萊蕭太太指定要我坐那張椅子。她自己坐有軟墊的搖椅,穿著拖鞋的腳擱在小矮凳上。
「真的?我好高興。」她想靠這個念頭讓自己心情好些,可惜沒有成功。「我很擔心羅伊。」
「他恐怕是結過了。」我說。「您聽過樂緹莎.麥奎狄這個人嗎?」
「也許是離婚的事,」阿尼接得很順,「你想知道七月中到八月底之間布萊蕭在雷諾做了什麼,答案就在法院紀錄裡。他為了要跟一個叫樂緹莎.O.麥奎狄的女人辦離婚,必須在雷諾居留。」
我平常沒這麼注意這些,今天特別注意,卻有種隔閡感。可能是因為對布萊蕭和他的新太太有點同情,怕同理心會使自己受傷,所以不想太過感性吧。我開過了頭才發現,只得借下一個車道轉回來,聽見拉丁裔的瑪麗亞說布萊蕭不在家、而且整天都不在家的時候,居然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昨天我去了希特勒的老巢貝希特斯加登,地方很美,其可惜和那麼恐怖的人事物有關。今天搭巴士去一個完全相反的地方,演出耶穌受難復活劇的歐伯阿瑪高,村民真的就像聖經裡的人那樣簡樸,讓我嘆為觀止。整個巴伐利亞鄉間到處都是漂亮至極的小教堂。真希望您也在這裡!很遺憾今年夏天的看護令您不快,不過夏天很快就要結束了,我很高興能和壯麗的歐洲告別,回到家的懷抱。謹此獻上我所有的愛。
「正是,」他說,「這一點賈德算是承認了。」
「他的脖子。」
「麥奎狄。」他把這個姓拼給我聽。「我還沒查到這女人的資料,根據經辦這起離婚的律師說,布萊蕭也不知道她現在住哪裡。她最後為人所知的住址在波士頓。訴m•hetubook•com.com訟的正式通知給退了回來,註明『已遷出,未留新址』。」
「這個名字對你應該要有意義才對,布萊蕭太太,這個姓麥奎狄的女人是您的兒媳婦。」
瑪麗亞原本聚精會神在聽,這下子只好氣呼呼扭著屁股走了。布萊蕭太太帶我進了一間我之前沒見過的房間,是個面對著屋側院子的小客廳。傢俱式樣很舊,很正式,讓我想到狄婁尼太太家的客廳。
「誰知道?我以為我了解兒子,了解他所有的生活瑣事,原來我錯了。」
羅伊昨晚也說過類似的話,要我別洩漏他和蘿拉結婚的事。
我打對方付費電話去雷諾的華特斯偵探社,是阿尼接的。
「我一直是個自私的老女人。」想不到她會這麼說。
「那麼他要編出這些內容就不難,至於明信片,一定是他的共犯在歐洲買好寄給他的。」
「我也是。」我決定把知道的事告訴她,至少告訴她一部分。無論如何她都很快就會知道他不只結了婚,還結了兩次。「您不用擔心他身體上的安全,我昨晚在雷諾見過他,他很好。今天他也去過學校。」
「是啊,上個月我們遭到畫眉鳥入侵,所以我就寫了個幻想的故事給他,跟那首把畫眉鳥放在派裡烤的童謠有關。」
「是的,不過關節炎不允許我常寫,所以大多時候都讓那個我忘了她姓什麼的小姐代筆。夏天羅伊不在家,就請看護陪我。想起來了,她姓魏德里,跟另外幾個一樣,她也是個只關心自己的年輕女人……」
「我真希望是我憑空想出來的,可惜不是。」
「那他的祕書跟我說謊了。真不知道他們是想對我怎樣,還是我兒子有什麼打算。他去雷諾究竟是要幹什麼?」
她坐在椅子上,腫脹的腳踝交叉放,整個人嚇呆了。那臃腫的身體一點也不性感,看起來像一尊破舊的佛像。她壓低聲音說:
「因為他羞於承認他當時正在雷諾和那個姓麥奎狄的女人離婚,他不想讓您或任何人知道。從前他去過歐洲嗎?」
「我不知道,大概回家了吧。」
「請務必保密。羅伊的事業可不能讓年輕時的輕率行為給毀掉,那只不過是……你知道的,只是年少輕狂,要是他父親還在,能給他指引,就絕不會發生那種事。」她指指壁爐上的畫像。
「可以這麼說吧。她向我要錢,說要去內華達州辦離婚。她在波士頓的斯科雷廣場跟羅伊搭訕,然後耍手段讓他和她結婚。我怕她毀掉他的未來,所以付了兩千美金。看來她沒辦離婚,把錢花在自己身上了。」她嘆了口氣。「可憐的羅伊。」
「這聞起來和_圖_書有勒索的味道,阿尼。」
「亞徹先生,你記性真好,但我不明白你這話的重點在哪兒。」
我問布萊蕭太太:「這是令郎的筆跡?」
「怎麼辦到的?」
「你知道那些俱樂部幫客人開帳戶的時候都會調查客人吧,他們會詢問客人的銀行,大概了解一下他有多少存款,根據那個數目來設定他的信用額度。『低三』表示存款只有三位數,而且不到五百美金,所以只能借幾百塊;『高四』也許就能借個七、八百;『低五』也許有兩、三千,布萊蕭就在這個檔次。」
「他現在在哪裡?」
「我只見過她一次,就是她去我在貝爾蒙特的家找我那次。我對她印象非常不好。她自稱演員,待業中,可是從打扮和談吐看來,比較像在從事更古老的一種行當。」她刻薄得啞了嗓子。「我得承認那個紅髮盪|婦雖然粗野,但的確漂亮,只是完全不適合羅伊,她自己當然心裡也清楚。他是個天真的小夥子,才二十出頭,而她顯然是個有閱歷的女人。」
「她是什麼樣的女人?」
「可是羅伊有什麼好勒索的?他的生活清清白白,只有奉獻,我是他母親,我很清楚。」
「哪一個?布萊蕭還是賈德?」
我走主街去太平洋旅館找霍夫曼太太。她剛剛退房,沒說搬去哪裡。幫她拿行李的小弟說,她是和一位穿綠外套的老太太搭計程車走的。我給他五塊錢,外加我汽車旅館的地址,要他查出她們的去向後再來領另外五塊錢。
我說:「人得要先結婚才能離婚。羅伊幾個星期之前在雷諾離婚了。他從七月中到八月底都住在那裡,就是為了取得在內華達州離婚的資格。」
「還有什麼比這個重要?」
「有可能。我在城裡有些好朋友。」她沒有多作解釋。
「當然回來了。」她立即為他辯解。
「你好像挺擔心他的?」
「布萊蕭院長今天早上在辦公室待了一個多小時。」
「您是說真人還是指陰影?」
她以機關槍掃射似的打字聲作為回答。我退到走廊對面蘿拉.薩瑟蘭院長的辦公室,她的祕書說她今天上午打電話說身體不太舒服,不來了。希望不是什麼嚴重的病,像是死亡或天譴之類的。
「樂緹莎什麼?」
「你該不會懷疑我兒子殺人吧?」
「你一定瘋了,我兒子沒結過婚。」
「所以現在快五十了?」
「沒聽過。」她說謊。這個名字網住了她的臉,她的眼睛縮成了明亮的黑點,嘴巴變成束口袋。她不但聽過這個名字,而且討厭這個名字,說不定還很怕樂緹莎.麥奎狄這個人。
「可以直接問她。」
和_圖_書
「您指的是和姓麥奎狄的女人結婚的事。」
「他曉不曉得你知道她的事?」
我又去大廳後方打公用電話。打到葛德溫的辦公室,醫生在看診,要到兩點五十分才有空。打給傑瑞,祕書說他還沒回辦公室。
院長室外的金髮祕書看起來很緊繃,好像一切全靠她的意志力撐住,否則不僅她自己,就連全校都會崩解。
「布萊蕭院長不在。」
我說:「當時您也寫信給他?」
「亞徹先生,這件事我想請你為我保密。」
「麥奎狄小姐找過我一次,」她說,「當時我們還沒離開波士頓,戰爭還沒結束,她找我要錢。」
「賈德沒說。他大概想有所保留,好談條件。」
「也許是這樣沒錯,可是對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標準。身為學院管理者,必須跟百合一樣白。一段不幸的婚姻,就可能會害他失去您先前所說那種成為大學校長的機會。」
「我認得她。」承認此事似乎用盡了她的力氣,她癱坐回搖椅上,頭靠著高高的椅背,鬆垮的脖子看起來十分脆弱。
還是先找布萊蕭談談吧。我把車開出法院停車場,前往學校。林蔭大道和走廊上的學生,尤其女生,見了我都面無表情。死亡和審判的陰影入侵了校園,而我覺得自己好像就是代表。
「我才不信。」其實她半信半疑。「他為什麼要費這麼大工夫欺騙自己的媽媽?」
「海倫.哈格提?」
「我沒告訴他。我以為付了錢就解決了,只想快快忘掉這事,不想為此母子反目。可是看來她還是一直困擾著他啊。」
「勒索?」
她說她很確定,聲音裡卻充滿疑問。
「他確實和哈格提小姐有關係,但不是戀愛關係。」
「我考慮好了,決定付錢請你,我不喜歡他們這樣子對待那個女孩。」
「我盡量。」我說。
我說了些語意不清的話來安慰她。畫像裡的男人目送我離開。想到接下來可能得對羅伊做出的事,我很慶幸他的父親已經過世。
已經過兩點了。直覺告訴我,今天是最關鍵的一天。我覺得自己和目前正在發生的事失聯了,法院辦公室、彈道測試的射擊場以及療養院那扇鎖起來的門後面究竟現況如何?在我調查這兩位難以捉摸的老太太的時候,時間不斷流逝,就像赫拉克里特斯的河一樣,經我身邊流走。
「犯不著跟他談條件,亞徹
和圖書
。」「有,沒去德國,但其他地方幾乎都去了。」
「還承認了些什麼?」
「他從沒跟我提過她,我們都當那個姓麥奎狄的女人從來就不存在。我拜託你,別把我跟你說的告訴羅伊,那會毀掉我們之間的信任。」
「布萊蕭還在太浩湖一帶?」
「兩個人的事算是一起查到了吧。你想知道賈德為什麼會丟掉接龍俱樂部的工作,答案是,他利用兌換籌碼的職務之便,去查布萊蕭有多少身家。」
「你們有沒有去這些地方?」
「他說要參加會議是真的,同時他還查了一下海倫.哈格提命案的嫌犯。」
「羅伊呢?」
「有沒有在加州見過她?」她搖搖頭,用力到臉上的皮都在抖。
「我兒子三天沒回家。」她很怨。「而且連一通電話都沒打,你想他是怎麼了?」
我看了看那些明信片,大約十五張,依序是:倫敦塔(倫敦郵戳,七月十八日)、博德立圖書館(牛津,七月二十一日)、紐約大教堂(紐約,七月二十五日)、愛丁堡城堡(愛丁堡,七月二十九日)、巨人堤道(北愛爾蘭的倫敦德里,八月三日)、艾比劇院(都柏林,八月六日)、天涯海角(英國西南部海港小鎮聖艾維斯,八月八日)、凱旋門(巴黎,八月十二日),以及瑞士、義大利和德國的各個景點。慕尼黑(英國花園一景,郵戳蓋的是八月二十五日)那張上面寫著:
「他居然做到這種地步,一定是真的很喜歡她。」
「財務上的。他付她錢,還透過蘿拉.薩瑟蘭幫她在學校裡找了工作。簡而言之,這個姓哈格提的女人勒索你兒子,也許她對自己說這不是勒索,但其實就是。她來這裡之前先讓雷諾那邊的損友查過他的銀行存款,那個損友就是羅伊這次去雷諾找的人。」
「時間抓得真準,亞徹,我查到了。」
「我不喜歡你把『共犯』這個詞跟我兒子連在一起,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跟犯罪沒有關係,頂多就是……欺瞞,純屬私事。」
「寄到哪兒?應該是羅馬吧,寄到羅馬的美國運通。羅伊出發之前留了一份行程表。」
我插嘴說:「您有封信裡提到了畫眉鳥?」
她說得如此肯定,我都不禁要懷疑自己錯了。但是阿尼不太可能會錯,他很少犯錯。會不會有兩個羅伊.布萊蕭?不,阿尼找過布萊蕭在雷諾的律師,一定確認過了。
「比羅伊大很多,至少三十歲。」
「度週末還沒回來?」
她穿著鋪棉睡袍和布拖鞋下樓來,一個週末就老了好多,看起來好憔悴。
「談吧。如果是勒索,我覺得是,那麼問題就在於,布萊蕭有什麼事情讓人能拿來勒索。」https://www.hetubook.com.com
布萊蕭太太在樓上用破鑼嗓子喊:「是你嗎,亞徹?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跟新太太今早退房,回太平洋角去了。所以現在他是你的人了。」
「那我確定你真的瘋了。他那個時候人在歐洲,我有證據。」她勉力起身,全身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走到牆邊,打開祕書桌,用顫抖的手拿出一疊信件和明信片。「這些是他寄給我的。你自己看看,他確實人在歐洲。」
我很怕布萊蕭太太會氣到瘋掉,可是並沒有。她以沉重的語氣說:「這些是事實,還是你憑空想出來的?」
「不幸的婚姻?羅伊從來沒結過婚呀。」
「至少。」
「要不然是什麼?」
「希望如此,布萊蕭太太。」
「那封講畫眉鳥的信您寄到哪兒去了?」
「您知道的可能比我多。」
「他是賭徒?」
她一定聽懂了我的意思,露出強嚥下痛苦的表情,轉身背對我,朝窗走去。幾隻白眼畫眉在院子裡的瓷磚上走路,她好像視而不見,伸手梳頭,一遍又一遍,把頭髮弄得好翹,像正在換毛的鳥。終於轉過身來的時候,布萊蕭太太雙目半閉,彷彿受不了陽光的摧磨。
「請不要看信的內容。我和我兒子很親,把我們的信給陌生人看,他會不高興的。」她把信和卡片整理好,鎖回祕書桌裡去。
她拿起幾封信,在我鼻子下頭揮舞。我看看郵戳:倫敦,七月十九日。都柏林,八月七日。日內瓦,八月十五日。羅馬,八月二十日。柏林,八月二十七日。阿姆斯特丹,八月三十日。最後一封的內容是:「親愛的媽媽:草草寫幾個字給您,這信可能會比我晚到,只是想告訴您,我好愛您那封寫畫眉鳥……」布萊蕭太太一把抽走我手上的信。
「布萊蕭太太,現在這不是最需要擔心的。」
「談吧,反正他傷得比我重,我不想告他。」
「我已經提出證據,證明你所說的那個時間羅伊並不在內華達了。」
我開回山麓街,然後沿街走去布萊蕭家。風吹得樹發出沙沙的聲音,霧已經完全散去,下午的天空好亮,藍得令人心痛。藍天下的群山也給照得清清楚楚,紋理分明。
「是的。」
「他八月二十日應該在羅馬,而畫眉鳥的信是八月三十日在阿姆斯特丹回的。」
親愛的媽媽:
「重點在於,收信和回信之間至少有十天的空檔,可以讓他的共犯在羅馬收信,寄去雷諾,在阿姆斯特丹收到他的回信再寄來這裡給您。」
「不曉得他媽媽知不知道他上一次結婚的事。」
「這個問題我想私下跟您談。」
「目前沒別的。他宣稱消息來自一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