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沒救了
丹尼爾朝她走近一步,握住她的肩膀;她的心狂跳。他的拇指正好能放進她的鎖骨凹處,他的撫觸很溫暖,她很想閉上眼睛——但她沒有。她看著丹尼爾低下頭,鼻子幾乎碰觸到她的鼻子。她可以在臉上感覺到他的氣息。她可以聞到他肌膚的甜美氣味。
「她不算新生,她在離開一陣子後……又回來了。」丹尼爾聳聳肩,絲毫沒有顯露對葛碧的感情。他顯然想表現出漠不關心的樣子,讓露西更是妒火中燒,她看著丹尼爾把跳繩繫好,雙手移動的速度幾乎和腳一樣快,但在這個地方,她是如此笨拙、孤單和冷漠,被所有人和所有事排拒在外。她的嘴唇開始發抖。
她在快游完八圈、頭抬離水面時,剛好聽到葛碧溫柔地說著:「丹尼爾。」
宛如被捏熄的蠟燭,露西的動力突然消失殆盡。她站在游泳池中,等著聽葛碧還會說什麼。不幸的是,她只能聽到刺耳的潑濺聲,然後是哨子聲。
「我發誓,我們以前見過。」她說。「我是不是瘋了?」
「喔,」露西趕緊找了個藉口。「我後來決定——」
「嗨,蘭蒂,」葛碧的鼻音讓露西想學潘妮一樣用手摀住耳朵。
游泳時,露西的腎上腺素激增,而現在她整個人垮下來,得靠潘妮扶她一把才能走出泳池。
「劍與十字的學生,全體注意!」
「難怪這裡看起來這麼像教堂。」露西說,停在米開朗基羅〈聖母悼子像〉的大理石複製品前。
健身房另一側傳來一個大聲的咕噥聲和砰然巨嚮,轉移了露西的注意力,陶德腳邊是糾纏成一團的攀岩繩索,她突然覺得很同情陶德,他正低著頭看著起水泡的雙手。在露西能回頭看丹尼爾是否也注意到這事時,一陣冷冽的黑風吹過她的肌膚,她開始發抖。剛開始,陰影緩緩由下往上掃過她全身,冰冷而黑暗,似乎永無止境;然後它突然變得粗野、撞繫她的身體,強迫她往後退。健身房的門在她臉前砰地關上,露西被單獨留在走廊裡。
她穿過校園南方來到體育館。它是座大型哥德式建築,兩旁有飛扶壁和粗石塔樓,看起來比較像教堂,而不是流汗健身的地方,露西走近這棟建築物時,看見爬滿建築立面的野葛在清晨的微風中飄動。
露西扯扯她身上寬鬆的一件式泳裝。她很想加入阿琳——但正當她在衡量得(可能加入菁英世界的大好機會)與失(迪安娜教練會罵她是打心底反對運動的人)時,葛碧漫步到他們那邊,好像他們已是多年的好友似的。她在阿琳旁邊的座位坐下,立刻加入大笑的行列,似乎不管笑話是什麼,她都已經聽懂了。
「就像這鬼地方的所有東西,他們全是漫不經心地胡亂翻修;我是說,誰會在老教堂中央蓋個游泳池?」
丹尼爾聳聳肩。
「讓人愉快的裝飾,不是嗎?」潘妮問道,從背包中拿出水瓶,仰頭吞下幾粒阿斯匹靈。
「我很快就能趕上。」露西說。
「喔!」她忍不住叫出聲來,不是因為痛,而是因為她以前從未被陰影碰觸過,她低頭看著赤|裸的雙臂,感覺似乎有手在抓緊她,想把她拖離體育館。
「妳們還在閒晃!」一名陌生的體育教練不知https://www.hetubook.com.com打哪兒冒出來,對她們大吼大叫。她——至少,露西認為她是女的——把一頭棕色捲髮往後梳成馬尾,小腿粗得像牛的踝關節,上排牙齒上面是泛黃的「透明」牙套。她怒氣沖沖地將女孩們胡亂推入更衣室,然後發給每個人一個插著鑰匙的掛鎖,用力將她們推到空櫃子前。「迪安娜教練不准任何人遲到。」
露西看著羅蘭從露天看台上跳下來。「妳剛表現得很好,」他說,丟給她一條毛巾和她不知忘在哪裡的更衣室鑰匙。「就那一陣子。」
露西伸手接住鑰匙,用毛巾裹住身體,但在她能說出一些比較正常的話前,比方「謝謝你的毛巾」或「我猜我有點狀況不佳」時,她個性裡新形成的古怪又莽撞的那部分脫口而出——「丹尼爾和葛碧在一起嗎?」
她伸手拿鑰匙,偷偷瞥了他最後一眼。丹尼爾的速度正放慢下來,但雙腳仍幾乎沒有碰到地面,最後,他做了一個輕盈如空氣般的跳躍,停下來,轉身面對她。
或許,更可能的是,葛碧不會碰到這種事。
露西點點頭,呆站在泳池邊緣,腳趾彎曲。她以前很喜歡游泳的。當老爸在桑德伯特社區的泳池教她游泳時,她曾是那個不需要泳圈就能游到最深處的最小小孩,還因此得了一個大獎,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露西甚至不記得她最後一次游泳是什麼時候,多佛的室外溫水游泳池總是波光粼粼,誘惑著她——但只有游泳校隊能下去。
「這個……妳還在輸。」教練說,咬著哨子。
「我是認真的。」
「你們還剩九分鐘整到體育館集合做年度健康檢查。你們都知道,我們討厭遲到的人,所以——動作快,而且準備好進行身體評估!」
潘妮在旁邊水道踢水,慢慢停下來。「怎麼回事?」她問露西。「妳原本遙遙領先的。」
「啊啊啊,」潘妮摀住耳朵。「每個聲音都像在我腦袋裡鑽孔一樣。等會兒再告訴我?」
露西很想對太早離開派對一事跟他道歉。這很奇怪——他們不是情侶,因此露西沒有義務向坎恩報備她所有的行蹤,但她又很喜歡他只關注她。她喜歡他聞起來的味道——自由而開放,像晚上將車窗搖下來兜風那樣。她喜歡他全神貫注地聽她說話,專心一志,彷彿他只能看到和聽到她似的,她甚至喜歡在派對中被抱起來,即使就在丹尼爾面前。她可不想犯任何錯,讓坎恩重新考慮他對待她的方式。
當教練吹響哨子時,露西大吃一驚,連忙站直身體,懊悔地望著潘妮和她身邊的同學都已經往前跳入泳池中,她看著迪安娜教練,尋求更進一步的指示。
露西發出悲哀和自我調侃的笑聲,搖搖頭。「差得遠呢。」
「去健身房。」蘭蒂命令道。她輕拍陶德,要他進去。
「妳可以掛上所有現任校友的犯罪大頭照。」葛碧在她倆身後說道。
「瘋了?妳不是因為這樣才進學校的嗎?」他說,想打發她。
她按住他的手臂。「等等。」
露西翻過身,發出呻|吟,用力將枕頭塞在耳邊;https://www.hetubook•com.com但還是擋不住蘭蒂在擴音器裡的大吼大叫。
有那麼一會兒,他沒吭聲。她感覺到臉頰漲紅,真希望身上的泳裝沒那麼難看。
「嗨。」她只想到這麼說。
露西和潘妮手忙腳亂地套上褐色的寬鬆泳裝。鏡中的倒影讓露西倒抽一口冷氣,然後用毛巾盡量遮住身體。
「我也希望。」潘妮翻了個白眼。「每年夏天,校長那顆小腦袋瓜都試著要我想出重新裝修這裡的點子,他嘴巴上不肯承認,但這些上帝的玩意兒真的把他給嚇壞了,」她說。「問題是,即使我願意,也不知道該拿這些垃圾怎麼辦;或怎麼將這裡清理乾淨,而不會冒犯到,譬如,每個人和上帝。」
「露欣達.布萊斯,」蘭蒂在看過她的名單後繼續唱名,露西向前走了一步,在蘭蒂說「妳也去游泳池」時鬆了一大口氣,露西伸手接住空中拋來的一件式泳裝。它的彈性很差,手指間的觸感薄得像羊皮紙。至少聞起來很乾淨;還算是啦。
但是當露西再度瞥見丹尼爾時,她還是不由得走了過去、拋開她的理智。他正背對著她,站在角落,從一堆糾纏的繩索中拿出跳繩。她看著他選了一條細細的海軍藍跳繩,木製把手,然後走到健身房中央的寬敞空間,他的金黃色肌膚幾乎像在發光;他的每一個動作,不管是在伸展還是轉動他修長的脖子,或彎腰抓搔他健美的膝蓋,都讓露西看得如痴如醉,她呆站著,貼在門口,渾然不覺牙齒在發顫,毛巾已經濕透。
潘妮眼裡還有些醉意。「我累斃了。」她呻|吟。「昨晚的卡拉OK唱得太忘我,我想,看起來像個運動員會讓我的氣色好一點。」
「我是說,妳看起來像很厲害的游泳健將。」他聳聳肩。「沒別的意思。」
露西聳聳肩,她的失敗都得怪葛碧。但當露西望向看台時,葛碧已經離開了,阿琳和茉莉也消失無蹤,只有羅蘭還留在那兒,專心地讀一本書。
大錯特錯,天大的錯誤,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知道這問題針對的是丹尼爾。
丹尼爾緊抿嘴唇。「但妳不是一向……」
她想起羅蘭的建議,要她直接去問丹尼爾,但她立刻打消這個念頭。她不可能問丹尼爾任何事。她可不希望看到他氣沖沖的樣子。
不可能——她一定是站在風口,而一陣風剛好吹進體育館。她不安地走近關上的門,將臉靠在正方形的小玻璃上。
露西與潘妮並肩朝女子更衣室走去,努力不回過頭去看葛碧。她塗著法國指甲油的食指彷彿頂著這裡唯一一件時髦的泳裝,露西只好專注地盯著灰色石牆和包圍他們的古老宗教裝飾。她經過裝飾繁複、雕刻精美的木製十字架,上面是耶穌受難像的浮雕;跟視線等高的地方掛著一系列褪色的三聯畫;只有肖像的光環仍散發光芒。露西傾身,仔細端詳收藏在玻璃櫃裡以拉丁文寫成的大型卷軸。
當露西在一間大健身房門口徘徊時,她的頭髮還在滴水,而且還光著腳,她原本想直接去更衣室換衣服和擦乾身體的,葛碧的事卻不知為何讓她整個人恍惚失神。丹尼爾可以和任何他喜歡的人在一起,不是嗎?也許葛碧喜歡會比和_圖_書中指的男生。
「潘妮,」露西大聲打招呼,看見她身著運動服的朋友正把腳放在長凳上,繫著運動鞋的鞋帶。露西低頭看了看自己合乎規定的黑色衣服和靴子,突然一陣恐慌——她是否漏看了服裝守則的什麼備忘項目?但接著她發現,在建築物外遊蕩的那些學生,穿得和她並沒什麼不同。
迪安娜教練清清喉嚨。「妳大概沒搞懂,這是場比賽……而妳已經在輸了。」
「嘉貝麗.吉本斯,」蘭蒂叫出下個名字,露西急忙轉身,看見她最新討厭的人穿著黑色短褲和薄背心輕快地走上前來。她才到這學校三天而已……為什麼就能抓住丹尼爾的心?
這是露西見過最可悲和荒謬的「比賽」,但她的好勝天性還是霎時升起。
露西在泳池旁躊躇,無心按照迪安娜教練的指示行事。看見葛碧和學校中最酷的學生們一起待在露天看台上,讓露西希望坎恩也在那兒。她可以想像他穿著光滑的黑色泳褲一定很帥;他會揮揮手、露出大大的微笑,叫她也過去加入他們。她會立刻覺得受歡迎,甚至成為重要人物。
「喔,這個,」羅蘭說,然後大笑。「這個,我真的不能……」他俯視她,搔搔鼻子,給了她一個似乎是同情的微笑,然後指了指敞開的走廊大門,當露西循著他的手望去時,瞧見丹尼爾迷人的金髮身影走過。「妳怎麼不自己問他?」
「嗨,」丹尼爾回應,腔調比她的冷靜多了。然後他指指她的泳裝。「贏了嗎?」
但她才不在乎她們在笑什麼,不是很在乎。她跳下水。
鑰匙一定是在她摔出門口時不知掉哪兒去了。她踮起腳尖,從門口的小塊玻璃往下看。就在那兒,青銅鑰匙就掉落在藍色的踏墊上。它怎麼會離門口那麼遠,又離他運動的地方這麼近?露西嘆口氣,將門往後推開,想著如果得進去,她得速戰速決。
「妳這輩子、在這個禮拜前。從沒見過我。」
「喔,露欣達。」他低語,沉重地嘆了口氣。
「陶德.漢默,」蘭蒂大叫。膝蓋在顫抖的陶德走上前。陶德往前弓著肩,露西看見他脖子上明顯有曬過的痕跡。
當他將跳繩放在腳踝後方,準備開始運動時,露西突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確切說來,她不是覺得自己曾看過丹尼爾跳繩,而是他的姿勢看起來非常熟悉,他雙腳分開、放鬆膝蓋,用力吸氣時肩膀往下壓。露西幾乎可以畫出這個姿勢。
「好啊,」露西回答。「沒問題。」
當丹尼爾開始揮動跳繩時,露西回過神來……又立即變得恍惚起來。她這輩子從沒見過動作像他這麼優美的人。丹尼爾幾乎像在飛。繩子迅速地揮動、彈過他高大的身軀,快得幾乎看不見,而他的腳——他優美、細瘦的腳——真的有碰到地嗎?他跳得這麼快,肯定沒有在數次數。
「妳昨晚到底跑哪兒去了?」潘妮問,「妳沒回來派對。」
聽到那聲音,她整個人溫暖起來。他的聲音是這麼的親密而熟悉。
「我沒有在跟蹤你。」她全身一僵,敏感地察覺他們身體間的距離。「你能誠實地告訴我,你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但葛碧也沒贏呀,」露西說,雙臂環抱胸前。「她也是新和_圖_書生。她甚至沒有下水。」
一排美麗的彩繪玻璃窗沿著牆壁鋪排而去,靠近高高的拱型天花板,只有幾處玻璃片破裂;沿著牆壁是燭火照亮的石製壁龕;跳水板安置在以前可能是祭壇的地方。倘若露西不是從小就接受不可知論的教育,而是跟著她的小學同學一樣去上教堂、敬畏上帝的話,她也許會覺得這地方嚴重褻瀆了上帝。
拜託不要是游泳池,露西默禱,不要是游泳池。
露西心中有股怒氣促使她奮勇向前;她從水中抬高上半身。熟悉的訣竅立刻回來,她開始像揮舞翅膀般揮動手臂。她好久好久都沒這麼認真了,用盡全力向前游。她覺得勝券在握,開始超前其他人一圈,再一圈。
有些學生已經在水裡游完泳了,正在大口喘著氣。但不在泳池裡的學生更讓露西分心。茉莉、羅蘭和阿琳在靠牆的露天看台上悠閒地站著,正因某事而發出爆笑。羅蘭根本是笑彎了腰,阿琳則在擦眼淚,他們身上的泳裝比露西的要好看多了,但他們似乎都沒有想要接近泳池的意思。
「妳一定是露欣達.布萊斯——那個總是遲到,不肯聽話的學生?」教練嘆了口氣。「蘭蒂跟我說過妳的事,妳要游八圈,自己挑最擅長的泳式。」
「冠軍是,」迪安娜教練驚愕地說:「喬.布蘭。」那個在旁邊水道,骨瘦如柴、戴著牙套的男生跳出泳池,開始吼叫慶祝自己的勝利。
「潘妮薇特.凡.賽克-洛克伍德,」她怒吼著下一個名字,潘妮瑟縮了一下,再次摀住耳朵。「游泳池,」蘭蒂指示,伸手進身後的硬紙箱,撈出紅色的一件式泳裝丟給潘妮。
昨晚,在她開始想像丹尼爾和葛碧擁吻的時候,露西開始覺得反胃——每當她知道自己活像個傻子時,她就會有那種特別的反胃感。她不想回派對上了。她好不容易才讓自己離開牆壁,偷溜回宿舍房間,思考她對丹尼爾的古怪情感。她笨得相信兩人之間會有什麼默契。醒過來時,露西嘴裡還殘存著昨晚派對的怪味,她現在最不想擔心的就是健康。
「他們總是能拿到假條,」潘妮解釋,氣呼呼地瞪著露天看台上的特權團體。「別問我他們怎麼能都不必下水。」
「游泳池。」蘭蒂宣布。
她觀察她的對手。她左邊的男孩從口中噴出水,他的自由式很笨拙。在她的右邊,套著鼻塞的潘妮好整以暇地往前滑行,胃部下方有一個粉紅色的海綿踢水浮板。露西稍微瞥了露天看台上的同學一眼。茉莉和羅蘭都在看;阿琳和葛碧倒成一堆,笑得全身發顫,看得讓人惱火。
她的鑰匙。
「這些到底是什麼?」露西問。
他彷彿被電擊般扭開手臂——露西也感覺到那股電流,但她覺得很舒服。
她翻身踩在冷冷的乙烯基地板上,邊刷著牙,露西邊開始想像劍與十字所謂的「身體評估」指的是什麼。她腦海中立即閃過同學們的各種舉動——茉莉做了幾十個面容扭曲的引體單槓、葛碧毫不費力地爬上朝天的三十呎繩索——這些景象淹沒了她。而她唯一不讓自己再度成為笑柄的辦法,就是把丹尼爾和葛碧的影像逐出腦海。
她朝他走近一步,他們站著,離彼此只有一呎遠。她頭髮滴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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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雨水輕落在健身房的地毯上。「你剛才不是這樣說的,」她堅持。「你說我一向……」何況,她何必花力氣去問她已經知道的事?露西昨晚已經聽到所有她需要知道的;逼丹尼爾承認他和葛碧的事,這樣折磨自己簡直像個被虐待狂。她轉身朝更衣室走去,才發現她還不能離開。
「你有沒有覺得……」她抬眼看他,她靠得很近,可以看見他有雙非常特別的眼睛。從遠處看,他的眼_是灰色的,但在這麼近的時候,丹尼爾的灰眸中似乎帶著紫羅蘭色的斑點。她認識的某人也有這樣的眼睛……
露西不禁大笑——那真的很好笑……也有點奇怪,好像葛碧讀出她的心思。然後她想起這女孩昨晚的聲音,葛碧告訴丹尼爾,她是他的唯一。露西立即打消和她有任何瓜葛的念頭。
露西回想起多佛體育館潔白無瑕的牆壁、一排排專業攝影師拍攝的冠軍相片,每張都貼在海藍色的卡片紙上、裝上對稱的金屬相框;在多佛,比那兒更神聖的走廊就是入口,那裡掛滿了成就斐然的校友照,淨是一些州參議員、古根漢獎學金得主和平庸的億萬富翁。
健康檢查?身體評估?在清晨六點半?露西已經開始後悔昨天那麼晚才睡……而且因為胡思亂想,又在床上輾轉難眠,很晚才睡著。
一旦進入潮濕的泳池,她立即明白了潘妮的意思。那個游泳池是個龐大的奧運級標準泳池,是她在這個校園內——到目前為止——少數看到的前衛設備之一。但露西也敬畏地察覺,這不是它令人矚目的原因:這泳池就位於巨大的教堂中央。
「歷史很悠久囉。這兒在內戰期間是舉行週日彌撒的地方,遺物都是當時留下來的。」
露西大笑,潘妮手眼不協調地在鞋子上綁著雙蝴蝶結。
丹尼爾忙著把跳繩纏在手腕上。「沒錯,但我不是說妳。我是指你們,他們總是讓新生贏第一場比賽。這是我們這些老人不成文的規矩。」
體育館的雙層大門砰地打開。蘭蒂穿著沉重的厚底鞋走出來,手上拿著片刻不離身的寫字板。她揮揮手,示意學生往前走,大夥兒於是一個個魚貫進入,被分配到各自的健康檢查站。
「我不相信,」露西堅持。「看著我,告訴我是我搞錯了,告訴我在這個禮拜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我也是。」丹尼爾面無表情。「我坦白講好了——」他指指天花板上閃爍不定的機器。「紅色會監視跟蹤狂。」
露西將手臂高舉過頭,躍入水中,感覺滑入涼爽的水裡時弓起了背部,老爸曾在泳池旁對八歲的露西解釋,很少有人能把這動作做好;一旦妳把蝶式練習到完美境界,便是在水中移動的最快姿勢。
「我一向怎樣,?」
她希望丹尼爾再叫一次她的名字,但他已經轉過身去,丹尼爾將跳繩掛在牆壁的掛釘上。「我要在上課前換個衣服。」
明亮的星期四早晨,露西房外的走廊上爆出喇叭的巨大劈啪聲——
丹尼爾正在東張西望,彷彿聽到某種聲響。露西確定他不知道那是她,因為他的臉上沒有不開心的表情。
他做了她要求的事。他看著她,非常緩慢、清楚地開口,她絕不可能誤會他的意思。
「妳在開玩笑嗎?」露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