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另一簇陰影直接在他們的逃生路徑上騰起，一片深黑色的暗影延展並越過牆面。露西完全看不到出口大門。她看著陶德——他看得見陰影嗎？

「說到最佳時機，」他說，「前幾天我在學校外頭閒晃，看到了這個。」他掏出一個小小的紅色天鵝絨珠寶盒，當著露西的面打開。

潘妮輕敲露西的頭。「哈囉！去圖書館，我不是在紙條裡說……」她看見露西一臉茫然，「妳沒有收到我的紙條嗎？」她用力拍了一下大腿，一副懊惱模樣。「可是我把那兩張紙條拿給陶德，要他傳給坎恩、再傳給妳。」

「誰是瑪麗．瑪格麗特．贊？」露西指著紙條問道。

在橘紅色的火光中，崔維特眼中那抹白色的震驚特別明顯。火焰的觸鬚快速蔓延上他的每根手指；當崔維特放棄掙扎後，他那淒厲、恆久的尖叫聲仍在她腦海中迴盪，而在那段時間裡，她只能站在那兒觀看，凍結在熊熊的火焰中，無法轉過頭。她動彈不得。她沒辦法做任何事來幫他，因此，他死了。

她覺得這個藉口有夠呆，等著聽潘妮罵她瘋了——圖書館裡怎麼可能會有蜜蜂？她在等潘妮忿忿然離開。

「痛恨、苦惱、極度恐懼和噁心。」露西一一數著對應的形容詞。

潘妮和露西將滿臉迷惑的坎恩和葛碧留在身後的教室，走出奧古斯汀大樓。這麼晚還單獨留在那棟陰暗的建築物裡，不禁讓人毛骨悚然，而潘妮在她前面快歩走動的涼鞋聲，聽來也有和她一樣的感受。外頭，風勢強勁，一隻貓頭鷹在蒲葵樹上低吟。她們經過建築物旁的橡樹下，鐵蘭蔓生的藤鬚像糾結的頭髮般輕刷過她們。

當她們離開陶德幾個書架遠後，露西對著潘妮揚起一邊眉毛。「剛才是怎麼回事？」

「他才沒有喜歡我，」露西不禁反駁，手指撫摸著盒裡的金項鍊，想像它掛在脖子上的模樣。她沒有告訴潘妮和坎恩野餐的任何細節，因為——嗯，她也不確定為什麼，這和丹尼爾有關，而露西仍想不透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或說，她想和他保持哪種關係。

「我和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共同點。」露西說，想著總是故作嬌羞的葛碧。

風兒輕拂著她的脖子。他們在外面了！他們站在一個小露台上，一排樓梯向下通往廣場；儘管露西仍覺得頭昏、腦袋裡全是煙霧，但她彷彿聽到附近傳來模糊的聲響。

露西在她身旁頹然坐下，撫平潘妮的頭髮。「對不起；有一隻……我好像看到一隻蜜蜂……停在妳頭上。我嚇壞了。我不希望牠螫妳。」

「妳太棒了！」露西咧嘴而笑。她想馬上直奔圖書館。如果丹尼爾家族中有人曾寫過一本書，那本書不可能會無聊。或者，對露西而言，它不會無聊。然後她低頭看著握在手中的另一樣東西。坎恩送的天鵝絨珠寶盒。

「這些資料的重點是什麼？」露西問道，突然心煩氣躁起來。

「抱歉，」潘妮插嘴，代替他們回答了那個問題。她拉著露西的手肘。「但我們有其他規劃。」

沒有線索可以引導他們找到潘妮和蘇菲亞小姐，或是引導他們逃到出口。露西感到恐懼席捲她全身，讓她呼吸更加困難。

「妳們遲到了。」他直截了當地說。

「我沒有傳紙條給茉莉。」

潘妮抓著下巴。「但是當阿琳、茉莉和丹尼爾入學時，他們都彼此認識，我想他們是從洛杉磯同一個中途之家轉來的。」

她的頭抽痛了好久。她不曾感受過這麼深沉、撕裂般的痛楚，她在夜色中哀號，而光芒與暗影在她頭上交戰廝殺。

但走廊一片陰暗，她的眼睛仍在流淚：她舉目四望，再也看不到扭曲的鬼影。或許它們也離開了，接著，一道難以名狀的光線照來，有如恣意伸展的樹——不，該說像個有著長長、寬厚四肢的身軀。一陣顫動，幾乎呈紫羅蘭色的光芒在他們頭上徘徊；荒謬的是，這讓露西聯想到丹尼爾，她又看到幻影了。她深吸一口氣，努力眨眼，想將被煙霧刺|激出來的眼淚擠掉；但那道光仍在那兒。她沒有聽到聲音，但她感覺得到它在呼喚她，要她平靜下來，彷彿戰場裡虛幻縹緲的一首催眠曲。

葛碧總是塗著護和-圖-書唇膏，看起來黏答答的，而且只要有男孩跑來和露西說話，她的金髮一定會颼地出現。雖然丹尼爾說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但露西知道她永遠無法和這女孩變成朋友。

「也許下次吧？」潘妮模仿露西的口氣。「你們是怎麼一回事？」

露西嘆口氣。她心裡有一部分想放棄追索、不再為了丹尼爾感到尷尬；但另一部分，那比較積極的她，仍渴望瞭解丹尼爾……奇怪的是，當他不在眼前、給露西更多使她備感羞愧的新理由時，渴望瞭解丹尼爾的那部分就會勝出。

或是她該接受坎恩的邀請？他真的在提議溜出去嗎？不過就在昨天，茱樂絲和菲利普那對有舌環的情侶沒來上蘇菲亞小姐的課，謠言就在教室裡滿天飛。原來他們打算在半夜開溜，而這個祕密嘗試失敗了——現在他們被關在某種單獨的禁閉室裡，連潘妮都不知道地點。

露西對這個輕薄的淡灰色陰影感到強烈的不安。雖然形狀一致的陰影向來讓她心煩，但最近的變化卻帶給她新的困惑和挫折，這表示有更多種陰影找上她嗎？或者，她能辨識出形狀的不同，是否表示她的病情開始好轉了？還有，在蘇菲亞小姐的課上、她在陰影進入口袋前便將它捏走的怪異時刻，又該怎麼解釋？她想都沒想便將它擰出去，她沒辦法相信，光靠區區兩根手指就能抵禦陰影。但她的手指確實戰勝了陰影——她環顧書架——至少暫時是如此。

「怎麼回事？」陶德忍不住叫了出來。

露西把書放回書架上，慢慢起身。這類演習在多佛很常見，習慣之後，就連老師都對每個月行禮如儀的火災演習不甚在意，逼得消防周得真的啟動警報器、大家才會稍微有反應。露西看得出來，劍與十字的行政部門也得如法炮製。但當露西開始朝出口走去時，她沒想到自己真的咳了起來，圖書館裡煙霧瀰漫。

「妳還在讀小學四年級嗎？」露西調侃她。

「稍晚我要在房間裡開派對，」葛碧說，將下巴抵在坎恩的肩上，對著露西和潘妮說。「妳們會來吧？」

「潘妮和蘇菲亞小姐怎麼辦？」露西問道。她覺得全身無力又頭昏腦脹；她揉揉眼睛。「她們還在那邊，」當她指著通往出口的走道時，看見那裡的煙霧更加濃密。

露西獨自留在後面的角落，手指輕撫過書架上的一些書。她在心裡迅速將劍與十字的學生默數了一遍，想不出哪個是有興趣借一本古老宗教書的可能人選。也許，蘇菲亞小姐稍早曾把這本書當作考前總複習的參考用書。露西想著，倘若丹尼爾坐在這兒、聽圖書館員談論他小時候吃晚餐時的桌邊話題時，不知會怎麼想。露西想知道他小時候的一切。他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他在孤兒院有受洗嗎？或者，他的童年其實和她的差不多。追求宗教知識只是為了跟好成績和學術榮譽劃上等號？她想知道，丹尼爾是否讀過他祖先寫的這本書、有哪些感想、他自己是否喜歡寫作？她想知道他現在在葛碧的派對裡做什麼、他的生日是什麼時候、他穿幾號鞋，還有，他是否曾用超過一秒的時間來想她？

最奇怪的是蘇菲亞小姐——她通常不能忍受學生在課堂上竊竊私語——竟然沒有阻止大家在上課時瘋狂地交換八卦。那幾乎像是教職員們想要學生們盡情想像、違抗獨裁校規時會得到什麼嚴厲的懲罰。

「露西？」他的聲音顫抖。

「當然是那位非常善良的茉莉。」潘妮說。

「你跑出去買東西？」她聽見自己問，因為討論坎恩怎麼離開校園、遠比問為什麼是我？來得容易。「我以為感化院主要是想把我們關在這兒。」

接著她用力吸氣，呼吸哽在喉嚨。喘息，想吐。

「太棒了，」潘妮只得撒謊，將露西輕輕推向書架前。「如果我們有需要的話，一定會跟您說！」蘇菲亞小姐身後的圖書館非常安靜。露西和潘妮看著書號，經過一個又一個書架，朝宗教書的方向走去。省電電燈裝有行動偵測裝置，原本應該在她們穿越每條走廊時點亮，但事實上，只有約半數的電燈還是好的。露西發覺潘妮仍緊靠著她的手臂，才瞭解潘妮還不想放她走；她不想一個人走。

它是很特別。而且非常美。露西有種古怪的感覺；她配不上這份禮物。

「好像我跟他們兩個都在一起似的，」露西怏怏不樂地說。「妳想坎恩有ｈeｔubｏｏｋ•coｍ•cｏｍ沒有偷看紙條？」

另一個警報鈴聲大作，但聽起來很遙遠。

露西搖搖頭。她的思考正朝著自憐自艾駛去，而她想下車《她從書架上拿下第一本書——那本布面包裝、非常不吸引人的《天使字典》——決定在潘妮回來前讀點書，讓自己分心。

陰影用力撞上她和陶德，將他們握住的手撞開；露西被拋進半空中。

哪裡一定暗藏著打開丹尼爾身世的鑰匙。他的故事一定不只有加州的中途之家。但回想他的反應——當露西想瞭解他時，他臉色發白的那股恐懼——這讓她覺得，自己和潘妮所做的任何努力，都是白費力氣而且幼稚。

但他的臉龐扭曲，恐懼萬分，尤其是在陰影移到他們頭頂上時。

露西吞口口水，抬頭看著坎恩。他伸出手肘，完全無視於葛碧和潘妮的存在。「覺得如何，小妞？」他問，聽起來像迷死人的經典好萊塢台詞，讓露西一時忘了茱樂絲和菲利普。

「應該是。我也搞不懂，」潘妮說。「我是說，雖然妳和這些學生一起入學，但這並不代表你們有任何共同點。」

或者，因為他也感覺到那些鬼影？

她掉在樓梯底下。她發出痛苦的呻|吟。

潘妮聳聲肩。「妳不是很討厭蛇——」

「那天蘇菲亞小姐搬下來的一個紙箱裡，」潘妮說。「那是蘇菲亞小姐的筆跡。」

如果他們動作夠快的話，就能繞到前門去，看潘妮和蘇菲亞小姐是否安全逃出來了。

「去哪兒？」露西問。她的心臟還因為跟丹尼爾說話——以及看著他愈走愈遠——而心跳不已。他線條健美的肩膀在走廊上特別明顯，似乎散發出光芒，模糊了丹尼爾的身影。

露西打開第一張紙條，看起來像從地下室裡影印來的檔案資料：

「沒什麼……我也不知道。」露西想改變話題。「妳講得好像我們有什麼更高貴的事要做，潘妮，」當她們沉重地沿著廣場走時，露西忍不住大笑。「其他規劃……我以為妳喜歡上禮拜的派對。」

露西抬頭看她。「這是什麼意思？她為什麼需要記錄這些？我們的檔案裡應該會有入學日期，不是嗎？」

陶德就站在她面前，但露西幾乎看不見他。他說的對，但哪條路是往回走的？露西默默點頭，感覺他拉住她的手。

潘妮的食指用力指著露西，如果不是她一逕兒地傻笑，露西會嚇得跳起來。「妳想，還有誰會願意跟妳一起偷查丹尼爾．格里葛利的家族史？我想不會有別人了，所以不要惹我。」

「沒錯，」潘妮異口同聲地說。「您激勵我們勤奮用功。」

潘妮用手肘輕推露西的肩膀，擠過來想看清楚。

「看來，丹尼爾的某個先人是位學者。」潘妮從露西肩後讀著紙條說。

他們的腳霎時飄過地板，那感覺很像騎浪而行。一抹輕盈的浪花將她抬高，讓她體內充滿空氣。露西不知道他們往哪兒去——她甚至看不見門，眼前只是一片糾纏交錯的墨色暗影。它們在她頭上盤旋，但沒有碰觸她；她應該要害怕的，可是她沒有，反而有一種安全感，好像有什麼在保護她——某種像液體、但又難以探測的東西。某種熟悉得跪異的東西。某種強壯但又溫柔的東西。某種——

「非常喜歡。」露西點點頭，雖然那個總複習一點也不短。「我們想在考前再多參考幾本書。」

露西看她拖著腳步通過長長的走道，朝櫃臺走去，當潘妮快速經過陶德坐著的區域時，她不禁笑了出來。

「沒錯，我今天下午查電腦時，電腦說它還在架上；但這麼晚了，我們沒辦法再上網查。」

陶德懷疑地看了一眼，然後點點頭。「好，」他說，在他們蹲伏下身子時仍緊抓著她的手腕、朝圖書館的前門衝去。當前面走道的煙霧看起來特別濃密時，他們往右轉，結果來到一整牆的書前、不知道該往哪裡跑。他們停下來喘氣。剛剛還盤旋在他們頭上的煙霧，現在已壓低到他們肩上。

「奇怪了，」潘妮在靠近地板的地方說，「那本書應該在《天使字典》和這本可怕的比利．葛理翰所寫的火與地獄之火方面的書之間才對。」她抬頭看著露西。「但它不在架上。」hetubook.com.com

她讀到墮落天使亞伯頓（Abbadon）。對於選擇跟隨撒旦，亞伯頓悔不當初，一直悲嘆他的錯誤決定——露西不禁打了個呵欠——這時，頭上鈴聲大作。露西抬頭，看見火災警報器的紅燈閃了起來。

或者說，有什麼在揹著他們。

所以，她沒發現陰影突然來襲。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毫無方向感地移動著，但隨著他們繼續逃跑，煙霧逐漸消散、上升，最後她看見緊急出口燈號的紅色光芒。露西鬆了一大口氣，陶德摸索著門把，最後用力將門推開。

不可能。

「所以妳是說，坎恩的禮物。」露西說，「事實上很窩心？」

她指指露西手上的第二張紙條。

「噁。」潘妮用力拍打露西的大腿。

「我以為他是個孤兒——」

一隻手緊抓住她的左手腕，露西驚訝地轉身，以為是潘妮，結果是陶德。他的眼白也在放大；他也在咳嗽。

裡面有一條細細的金項鍊，掛著圓圓的小墜飾，墜飾當中有一條線穿過、頂端是一隻小蛇的頭。

「妳不是說——」

「坎恩蜜糖。」他身後響起一個聲音。葛碧正在輕拍他的肩。她把前面的頭髮紮成辮子，用髮夾固定在耳後，像個完美的小髮帶。露西嫉妒地盯著它。

坎恩瞪著潘妮，彷彿在想她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他總有辦法讓露西平靜下來。坎恩總會在丹尼爾和她打交道後出現、帶給她截然不同的感受。但葛碧仍在他身邊徘徊，潘妮也愈拉愈用力，露西最後只好揮揮那隻仍抓著坎恩禮物的手。「嗯，也許下次吧！謝謝你的項鍊！」

「小馬快遞。」坎恩擠到潘妮跟前，食指和中指夾著兩張折好的紙條，遞到露西面前。

對她們而言，這不啻是締結友誼的偉大一刻——可惜對露西來說並不是這樣，因為露西滿腦子都在想陰影。如果有辦法把陰影趕出腦海就好了，她希望能對陰影一笑置之，專心聽潘妮說話。

如果她不確定潘妮是否安全，她怎麼能安心地在這裡呼吸空氣？如果潘妮沒有逃出來——如果她倒在圖書館裡的某個地方——露西等於再次看著她在乎的人死去，而這次，後果會更不堪設想。

茉莉的全名是瑪麗．瑪格麗特？「難怪她那麼憤世嫉俗，」露西說。「妳是從哪兒拿到這筆資料的？」

她們走進圖書館，沉重的雙層大門在她們身後砰地關上。關門聲在房裡迴盪。蘇菲亞小姐從被紙堆淹沒的、點了燈的桌上抬頭看向她們。

「夠了，你的小馬是在半路上暴斃了嗎？」潘妮忿忿地說，將紙條搶過來。「我一個小時前就給你這兩張紙條了，為什麼送了這麼久？你沒打開來看吧——」

「妳還在等什麼？」丹尼爾和羅蘭前腳剛走，潘妮便出現，「我們走吧。」她拉著露西的手。

露西知道，她只是想用玩笑話來掩飾失望，她愈是想瞭解丹尼爾，就愈是走進死路。她不曉得在丹尼爾那本曾曾什麼祖先的書裡，能找到什麼線索，至少她可以瞭解丹尼爾再多一些，這總比什麼資訊都沒有還來得強。

「我需要你幫忙布置。」葛碧嗲聲嗲氣地說。

「妳想這是什麼意思？」當她們開始走上通往圖書館的馬費克磁磚樓梯時，她問潘妮。

露西挖著口袋，拿出五個巧克力跟潘妮分享。潘妮一如往常地憂心忡忡，說她希望這些巧克力都夠衛生，但還是把它們吞下肚。

「呃，謝謝你。」露西將紙條收進口袋，對潘妮莫可奈何地聳聳肩。

露西環顧四周，發現教室裡只剩下他們四個人。

她抬頭看兒陰影的巨大漩渦。陰影有灰色和深黑色幾種色調；她應該只看得到頭上天花板的高度，但陰影似乎延伸了這個界線。陰影進入一種奇異和隱匿的空間。它們雖然緊緊交纏，卻仍清晰可辨。

她們走到通常是人滿為患的閱覽室，現在這裡只剩一個桌燈還亮著。所有人一定都跑去葛碧的派對玩了。所有人，除了陶德。他把腳放在對面的椅子上，似乎正專注地讀著一本巨大的世界地圖集。當她們經過時，他抬起頭看著，一臉蒼白無力；這不是代表他非常孤單，就是因為被打攬而有點惱火。

他站直身體，ｗｗｗ.hｅｔｕbｏｏk.coｍ•ｃｏm但露西看得出他仍六神無主。他的臉漲得通紅，眼神慌張、渙散，眼眶潮濕。露西得拖著他往門口走。

嗆辣的煙霧立刻讓她回想起和崔維特在一起那晚的熊熊烈焰；她的腦海被影像和聲音所淹沒，那些她以為被埋藏在記憶深處、早就被淡忘的那些事物。直到現在。

「我不懂蘇菲亞小姐為什麼要整理這些資料。雖然蘇菲亞小姐和阿琳、丹尼爾及茉莉一起來到劍與十字……」潘妮沒把話說完。「誰知道呢？也許這根本沒有意義。檔案裡幾乎沒有丹尼爾的資料，但我猜，我該把找到的任何東西都給妳瞧瞧。請看附件二。」

但是，妳當然不必非得喜歡某人、才能去參加她的派對，尤其是妳喜歡的某人會在那兒出現的時候……

坎恩稍微抬高下巴，眼裡全是笑意。「有的是方法，」他輕聲說。「我哪天可以帶妳出去看看。其實我今晚就可以——妳要嗎？」

「如果他偷看了、然後還是送妳項鍊，」潘妮說，「那他就是真的喜歡妳。」

「喔，哈囉，女孩們，」她說，給了她們一個大大的微笑，令露西再度為翹課而充滿罪惡感。「希望妳們喜歡我那簡短的考前總複習！」她幾乎是在吟唱。

她納悶，自己是否創下與陰影互動的某種先例。可是露西無法把她與盤旋在潘妮頭上的陰影之間發生的事稱為「互動」——就連露西都知道，那只是種委婉、簡化的說法，當她發現自己已經開始和它們奮戰時，她體內深處升起一股冰冷、噁心的感覺。

即使蹲伏在煙霧下方，兩人仍覺得呼吸困難。能見度只有前方幾呎。露西抓緊陶德，在原地繞了一圈，突然不確定他們是從哪個方向來的。她伸手摸索，結果碰到滾燙的金屬書架。她甚至摸不出書脊上的字。他們是在D區還是O區？

「無論如何，」坎恩說，從潘妮手中拿走那兩張紙條，終於交給了露西。「我只是為妳著想。我在等待最佳時機。」

「也許那是像……這麼說好了，我以前很怕仙人掌。我沒辦法靠近它們——別笑我，妳沒被仙人掌扎過嗎？刺會留在妳皮膚裡好幾天。反正，有一年，老爸買了十一棵仙人掌作我的生日禮物。剛開始，我想把它們全丟到他臉上，後來，妳知道，我習慣了。靠近它們時，我不會再像發瘋一樣。這個方法最後完全奏效。」

她低頭看著紙條，那是圖書館老舊圖書目錄卡的影本。

因為現在走廊裡滿是煙霧嗎？

露西抬頭看他。他是在捉弄她嗎？

她差點想回去找它。

「火災警告，火災警告，」單調的機械聲從擴音器中傳出。「火災警報器已經啟動，立刻撤離本棟建築。」

「來吧，」露西告訴陶德，陶德彎著腰在喘氣。「我們得繼續走。」

「她們一定早就從前門逃出去了！」陶德大叫，但似乎不是很有把握。「我們得往回走！」

他還能跑嗎？他的臉毫無血色，眼瞼閤上，陶德就快失去知覺了。但是，突然之間，他好像在揹著她跑。

「當然沒有。」坎恩將手按在寬闊的胸膛上，一副受到冒犯的表情。他的中指戴了一枚黑色的粗戒指。「如果妳還記得的話。露西傳紙條給茉莉被抓包——」

「去問問那邊的陶德，」露西建議。「他也許會用那本書來遮《花|花|公|子》。」

他撫摸墜飾。「我是想，在那天之後……我想幫助妳面對妳的恐懼，」他說，聽起來似乎很緊張，好像在擔心她不肯接受這份禮物。她該收下嗎？「我開玩笑的。我就是墓歡這條項鍊。它很特別，讓我想到妳。」

他們來到一條露西從未見過的走廊。陶德在身後砰地關上門。他們喘著氣，讓肺部重新充滿乾淨的空氣。空氣喀起來如此美好，露西真想張口咬它、喝進一加侖的空氣，讓身體浸泡其中。她和陶德咳出肺裡的煙，開始大笑起來；一個忐忑不安、只是半放鬆的大笑，他們笑到她幾乎開始流淚。只是當露西哭完、咳完後，她還在掉淚。

「別問我，」露西心煩地揮揮手。「他對這件事很敏感。」她的指尖撫過書名。「守望者是什麼意思？」

陶德開始用力敲打牆壁，彷彿走廊正在逼近。露西知道他們離大門還很遠。她想和-圖-書抓住他的手，但他們冒著汗的手掌怎麼也拉不住。她用手指緊扣住他的手腕。陶德的臉蒼白如鬼魂，整個人蹲近地面，幾乎是蜷縮著。他唇間發出可怕的哀號。

「什麼？」潘妮怏怏不樂地說。「他在跟我打情罵俏。」她在胸前抱住雙臂，將一綹棕色頭髮吹離開眼睛。「大概是吧。」

那時，她們已經來到圖書館最遠的角落，所有九九九書號的書都沿著一個白鑞書架排列整齊。潘妮蹲下，手指撫摸著書脊。露西感到一陣戰慄，彷彿有人用手指劃過她的頸部。她伸長脖子四處張望，看見一簇灰色的東西。不是陰影出現時通常會呈現的黑色，這次它的顏色較淡，厚度也較薄；但感覺依然很不舒服。

她抹抹眼睛，看見一陣煙霧從門縫底下纏捲而上。他們還不安全。走廊盡頭還有另一道門。透過門玻璃，露西可以看到一根樹枝在夜色中搖晃。她吐口大氣。幾秒鐘後，他們就會在外面、遠離這些讓人窒息的煙霧。

「妳待在這兒，」潘妮邊說邊站起身。「我去問蘇菲亞小姐，看是不是有人把它借走了。」

「這就說得通了——」露西輕聲說。她看著潘妮，「他告訴我，他的家族在研究宗教。這一定就是他的意思——」

「如果妳有時間讀我剛才寫的紙條，就知道我們有什麼更高貴的事。」

露西緊張得渾身發抖，她伸出一隻手臂，僵直地像根球棒。她深吸一口氣，蹣跚地前進。陰影的冰冷讓她寒毛直豎；她揮手把陰影揮開，直接打到潘妮的頭。

她張大眼睛觀察。陰影伸展成捲曲的長絞帶，直接跨過潘妮的頭部，它緩緩下降，像一根穿著線的針；露西不去想陰影會對她的朋友做出什麼事。前幾天在體育館，陰影第一次碰觸她——她仍感到被侵犯，甚至覺得很骯髒；她不知道它們還能做什麼。

「我猜是這樣。」潘妮說。「但是，如果我知道他這麼喜歡妳，就不會找他傳紙條了。真對不起。」

「快跑！」她尖叫。

「哈！」潘妮輕笑出聲。「這表示妳也有點喜歡他！妳有丹尼爾了，還劈腿；真搞不懂妳和妳的男人們。」

露西咬住嘴唇。要是潘妮出任何意外的話……

「你也是。」潘妮還嘴，誇張地伸出舌頭。

潘妮抱住頭，震驚地回望著露西。「妳吃錯藥啦？」

但潘妮的圓臉放鬆下來。她握住露西的雙手，輕輕搖晃。「我也很怕蜜蜂，」她說。「我對蜜蜂過敏，被螫到會死掉；妳剛才救了我一命。」

最後，痛楚變得難以忍受，露西終於投降，閉上眼睛。

露欣達這組學生，註明是在今年九月十五日進入劍與十字就讀。第二組學生則在三年前的三月十五日入學。

「只有一個方法可以查到，」潘妮說，「但我們可能會後悔終生，因為這本書聽起來是世界宇宙無聊。不過。」她又說，在襯衫上擦了擦指關節，「我查過圖書目錄了，那本書應該在架上。妳晚點可以再好好謝我。」

「那真是太棒了！」蘇菲亞小姐翻著紙張，發出沙沙聲。「我這裡還有延伸閱讀的書表。我很樂意影印給妳們。」

「潘妮？」她大叫，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耳中迴盪。警報器的尖銳聲響淹沒了她的聲音。

「我們得離開這裡，」他說，氣喘吁吁。「我想後面有個出口。」

她轉身，想搞清楚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和陶德是怎麼逃出那麼濃密、黑暗又令人費解的陰影的魔掌？而剛才救他們一命的到底是什麼？露西感覺到它已經離開了。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她剛才看到較為輕盈的那個灰色陰影。它不再像根針那樣尖細，反而像是火柴擦出的火焰。它在走廊裡，跨過他們頭頂，當那個形狀不定的鬼影威脅著要擦過潘妮頭上時，她真的把它逼退了嗎？那份記憶讓她的手掌刺痛，腳趾捲曲。

她一心想逃出去，很久之後才發覺那個降臨在他們身上、淹沒了警鈴聲的颼颼悶響。

她和陶德一下子便抵達門口，簡直太快了，她的腳又能碰到地板，然後露西用盡全力去推緊急出口的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