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空出來的那隻手
露西笑了出來。當她遞給他一本書時,坎恩抓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雨水浸濕他的黑髮,大顆的雨滴停在他濃密的長睫毛上。他看起來真的很帥。
星期二下了一整天的雨。漆黑的雲朵從西方滾滾湧入,在校園上空翻騰,讓露西更覺浮躁,雨水以強弱不同的幾波雨勢降下——毛毛細雨,然後是傾盆大雨,接著降下冰雹——之後轉弱,重新開始一輪循環,學校甚至不准學生在下課時間走到室外,而在微積分課快要結束時,露西已經快發瘋了。
她們看到的一閃金光並不是珠寶。珠寶盒裡只有兩樣東西:坎恩的另一片吉他彈片,以及一張金色的紙。
廣場中央,兩個人影朝對方衝去。兩人都立刻濕透了。他們先是在爭辯什麼,然後開始繞著彼此打轉;接著再度朝對方揮拳。
然後坎恩離開,霧靄散盡,露西被丹尼爾緊擁入懷;她就是想待在他懷裡。他逼得她仰身,粗暴地親吻她,彷彿在生氣似的;每次他的嘴唇一離開她,即使只是半秒鐘,一股最炙熱的渴望都會席捲她全身、逼得她呼喊出聲。這次,她知道那些是翅膀,它們像毛毯般包覆住她的身體。露西想碰觸它們,讓它們緊緊擁住她和丹尼爾,但天鵝絨般的觸碰很快退了開來,翅膀收起。丹尼爾不再吻她,只是盯著她、等待她的反應。她不懂胃部深處逐漸滋長的、奇異又炎熱的恐懼,究竟是從何而來,但那恐懼愈來愈強,讓露西不自在地全身發燙,接著是如火焰般的灼熱——直到她再也忍受不住。她掙脫開來:在那場夢的最後,露西感覺自己被焚燒到枯乾碎裂——而後化為塵土。
柯爾先生離開後,剩下丹尼爾一個人,頭上的燈照著他,他呆站著,抬頭看雨。
直到被打斷為止,出聲的是潘妮,就站在泳池旁。
如果今晚能和坎恩共度一些時光,對她可能不錯,甚至能讓露西快樂起來;如果雨停了,坎恩可能會以迷人和帥氣十足的沉穩姿態,帶她到校園的祕密角落去,坎恩總能讓她覺得自己很特別。露西不禁微笑。
潘妮用筆輕敲著電腦螢幕,將露西的注意力拉回正事。
露西和潘妮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在火災後彼此安慰是很正常的事,但安慰學校的圖書館員?這似乎有點超出她們的能力範圍。
「隨便妳,」潘妮說。「動作快點,快把自己弄乾。雨剛好停了,我可沒帶傘。」
柯爾先生一手按住丹尼爾的肩。露西實在很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還有丹尼爾會不會受到懲罰。她想走去看丹尼爾,但潘妮擋住了她。
「你說什麼?」坎恩說,慢慢挺起上半身。
「當然。」她覺得自己的臉漲得通紅。
他傾身靠近,抹去一滴順著她鼻梁滑下的雨珠。他的食指令她顫抖,霎時間她不禁想到,如果他能像在陶德追思會那天那樣抱住她,不知會有多美好,多溫暖。
「坎恩——」
他將她拉進臂彎,輕吻她的額頭。雖然只有一下下,還是讓她大吃一驚。露西覺得自己已經平靜下來,好像挨了一針鎮定劑。在她能有更多感受前,坎恩已經放開她,快步朝宿舍走去。
其他學生開始往宿舍走去,露西將黑色毛衣的頭兜拉起、罩住頭,衝進雨中,急忙想跑去游泳池。當她從奧古斯汀大樓的階梯跳下時,一頭撞進了一團黑色的高大物體。坎恩,當她想推開他時,他臂彎裡的一堆書開始搖晃,然後掉在濕透的入行道上,發出一連串的落地聲。他也用黑色頭兜罩著頭,戴著音樂隆隆作響的耳機;他可能也沒看見她衝過來,他們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這行不通。
如果她能帶他回到湖邊呢?丹尼爾暗示她,那已經變成他們的湖了,不是嗎?這次,她可以把他帶回湖邊,小心不要提到任何會讓他抓狂的話題……
「妳怎麼會找到我?」露西脫口而出時,才發現這話聽起來很沒禮貌,好像她想躲開潘妮似的。
「喔,露欣達、潘妮薇特,」她說,聽起來很疲累。「哈囉。」
她的身體迅速放鬆,游過幾圈後,露西加快速度,開始換上蝶式;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四肢在燃燒,但她用力划動,試著化解它們的僵硬感。這就是她要的:專心致志。
「坎恩跟我說的,」潘妮說。「我們正經m.hetubook•com•com地聊了一下。很奇怪。他想知道妳是怎麼了。」
露西根本沒看到坎恩出拳。但丹尼爾已經迅速往旁邊一閃;可惜閃得還不夠快。坎恩擊中丹尼爾的眼睛下方,力道似乎足以將他打昏。那拳打得丹尼爾整個人往後摔,順勢將露西和潘妮逼向電腦桌。他轉身,低聲咕噥著模糊的道歉,然後傾斜身體翻回去。
當下課鈴聲終於響起、結束了一整天的課之後,露西急忙衝出教室。露西通常會等阿琳或潘妮一起走,因為如果沒有她們在身邊,露西便會感到莫名的驚慌;她獨處時容易胡思亂想。但今天她的心情變了,不想見任何人。她反而想要獨處。只有一個辦法能讓她停止想念丹尼爾:獨自去游個長泳。
「那稍晚怎樣?今晚可以嗎?」
「我很樂意幫忙!」蘇菲亞小姐拉來第三張椅子。「我看見妳們在搜尋《守望者》,」她說,在她們身後盯著螢幕。「格里葛利是非常有影響力的家族,我剛好知道一個教宗的資料庫;看看我能找到什麼。」
「我們在想,不知道您能不能給我們使用電腦的密碼?」露西問道。指指螢幕上的錯誤訊息。
潘妮斜睨了她一眼。「唉,看得出來妳會是一位優秀的研究助理,」她說,但也在笑。「也許我們等會兒可以玩點益智遊戲。」她高舉寫得滿滿的筆記。「沒關係,我記下來的東西足夠帶我們去找別的線索。」
可是丹尼爾好像不是在看她;他的紫羅蘭─灰色眼睛,正盯著她身後的某個東西——或某個人。潘妮輕拍露西的肩,然後以拇指比比站在她身後的人。坎恩正靠在露西的椅子上,對她咧嘴而笑。屋外傳來雷電的巨響,露西嚇得跳進潘妮懷裡。
「法文的『尷尬』要怎麼說?」他問。
兩天後,九月二十日:潘妮真的說服我開始跟蹤他。我同意了。
潘妮發出呻|吟。
她不該袖手旁觀的。
「我現在不行。」她說。
「不,」潘妮說,「奇怪的是他會找上我,跟我正經八百地聊天。校園寵兒……跟我耶。我還需要更驚訝一點嗎?但他人真的很好。」
九月十七日:可能把丹尼爾的點頭誤解成希望我參加坎恩的派對。發現丹尼爾和葛碧的關係讓人心煩(是誤會一場嗎?)
「我不知道,」露西告訴潘妮,離開窗邊。「不管那是什麼,我現在都不想要了,尤其是在發生了這些事情後。」她走回電腦桌,從口袋中拿出珠寶盒。
露西第一次看到原本是蘇菲亞小姐櫃臺的地方,現在是焦黑一片,在圖書館中央的老舊磁磚地板上形成完美的圓圈。半徑十五呎內的東西都被燒燬,而在那範圍之外的東西則詭異地毫髮無傷。
「只是場暴風雨,」坎恩說,抬起頭。「很快就會離開。真可惜,因為妳被嚇到的時候很可愛。」
露西從未告訴潘妮她和丹尼爾獨處時發生的事,在那些時刻,她曾看到他似乎也在乎著她的些微證據。所以潘妮不可能真正瞭解她的感受;那太私密、太複雜,她沒辦法向任何人解釋。
「感覺真不賴,」坎恩嘟噥著說,像拳擊手般忽左忽右地甩動脖子。丹尼爾壓住坎恩,雙手移到坎恩的脖子上,開始用力掐他。
「可真迷人啊,丹尼爾。」露西嘲諷地說,只是這情景的確很吸引她。
一道紅色的錯誤訊息出現在螢幕上。
露西用力將身體一推,開始緩慢的暖身自由式。
丹尼爾就站在他身後,揉搓他的手腕。「別碰她。」
「你還有什麼招數沒使出來,格里葛利?」
「呃……,」露西開始說,突然也覺得尷尬起來。坎恩仍握著她的手。「等等,你昨天的法文考試不是拿到滿分?」
他的臉亮了起來。「我會去妳房間找妳。」
潘妮緊張地看著露西。「呃,如果有人肯幫我們做研究那是更好,我是說,如果您——」
九月十八日:丹尼爾說我跟蹤他。
「有其他種類的天使可以研究嗎?」潘妮問道。
走廊依舊幽暗。她經過保存在玻璃櫃裡的古老拉丁文卷軸,還有迷你版的〈聖母悼子〉大理石像。她在健身房門前停下腳步。她剛好在這裡看到丹尼爾跳繩。露西嘆口氣,這會在她的列表上再添一筆:
丹尼爾倒了下來,抱住身側。站起來和-圖-書!露西在心中對他吶喊。她覺得好像是自己被踢一般。每次坎恩打中丹尼爾,她就覺得自己的骨頭也一陣刺痛。
蘇菲亞小姐輕敲她淡紫色的嘴唇。「非常有可能。我自己也很納悶,但我們不該刺探學生的隱私,不是嗎?」當她低頭看錶時,她蒼白的臉整個皺起來。「嗯,我希望現在妳們有足夠的資料來做報告。我不會再占用妳們的時間;」她指著電腦螢幕上的數字。「妳們只剩九分鐘。」
露西看著他肩後的體育館,她想去那兒,而不是和坎恩待在這裡或是其他任何地方。至少,不是現在,她腦子裡充滿了太多混亂的衝動,她需要獨處的時間和空間——遠離每一個人——好將一切理出頭緒來。
「想知道嗎?沒問題,」他發出恨恨的嘶吼。「到外面去。」他朝露西走了一步,然後又退開。「妳留在這兒。」
「喔,是的,歷史學家說他們家族可追溯到中古時代;他們是……」她打住話,尋找恰當的字眼。「以現代的業餘術語來說,他們是一群研究學者。他們專精於某種墮落天使的民間傳說。」
從她最後一次踏入「我們的健身女士」(阿琳這麼稱呼體育館)之後,清潔工已經展開和野葛的搏鬥。他們剝掉建築物立面大部分的綠色毯子,但只完成了一半,綠色藤蔓則像觸鬚般垂吊在門口,露西得彎腰躲過幾道長鬚蔓才能進去。
「嗯,他是很好。」露西從臉上拿下蛙鏡。
「應該夠了,」潘妮低語。「我找到一篇有關《守望者》的評論,所以在我們找到那本書之前,至少可以稍微瞭解它的內容。」
然後兩個男孩踩著沉重的步伐,穿過露西在火災那晚走過的後方出口,離開圖書館。她和潘妮只是愣在那兒。她們張著嘴,茫然地看著對方。
「嗯,現在,既然我們的書都掉在起,撿書的時候是不是該意外地碰到手?」
「喔,當然——那是一個範圍很廣的研究項目,」蘇菲亞小姐邊說邊打字。「有些天使變成魔鬼;有些和上帝為伍;有些甚至和女性結為連理,」她的手指終於停下來。「非常危險的習慣。」潘妮問:「那些守望者,和我們班上的丹尼爾.格里葛利有關係嗎?」
潘妮說的對。柯爾先生正慢跑過校園。當他跑到兩人打架的地方時,他呆站著看了他們好一會兒,像是被催眠般。
丹尼爾扭倒坎恩,對著他的肩膀和臉頰兩側飽以一陣老拳。
「我叫你別用你的髒手碰她,你這可惡的渾球。」
「我去過妳房間。」
「不完全是,」潘妮說,伸出一隻手把露西拉出泳池。「格里葛利先生的大作仍神祕失蹤,但我入侵蘇菲亞小姐的文學會搜尋引擎帳戶,發現了幾件事。我想妳可能會感興趣。」
但丹尼爾的速度更快,他用力將坎恩的手揮開,把他往電腦桌推。丹尼爾抓住坎恩的頭髮,在電腦桌上壓住他的頭,坎恩悶哼了一聲。
九月十六日:雕像坍塌,他護住我的頭想保護我(也可能表示他只是在想怎麼逃走);事情一結束,丹尼爾就走了。
但潘妮知道。她已經開始草草筆記。
圖書館員並不在她的座位上,但學校在燒焦的地點旁為她設立了一張臨時折疊桌。桌子上幾乎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盞新燈、一罐鉛筆,和一疊灰色的便條紙;看來很凄涼。
露西將紙塞進背包,就在她列舉與丹尼爾互動模式的揉爛紙張旁。她快變得跟父親一樣了,她父親不喜歡離他的碎紙機太遠。她彎腰想找回收紙的垃圾桶,卻看見一雙腿朝她這邊的走道走來。
「我很抱歉。」她說。剛好響起的一聲雷逼得她得大聲說話。現在,傾盆大雨把他們都淋得濕透。「走吧,我們先躲開這場雨。」坎恩拉著她走回奧古斯汀大樓的騎樓入口。
但她要說什麼呢?露西只是想說說自己在他身邊時的感覺,而如果她仔細思考的話,那份感覺和他們之間的互動一點關係也沒有。
露西搖搖頭,慢慢走向體育館。她顯然不只要理清丹尼爾的事。
坎恩把丹尼爾推向一排高大的書櫃,發出一聲比外面雷電還要大的巨響。
「的確很奇怪。」露西同意。
潘妮在露西跟前蹲下。「聽好,我會來找妳,是因為我要拖妳去圖書館執行和丹尼爾有和圖書關的任務。」
明天放學後和我碰面。我會在大門旁等妳。坎恩。
「還剩八分半鐘,」她告訴露西,遞給她筆和紙。「這些資料沒辦法在八分半鐘裡搞懂。給我開始抄。」
蘇菲亞小姐傾身好輸入密碼。她的手指飛快地打著,露西還沒見過這麼長的密碼。「妳們只有二十分鐘。」她斷然地說,然後走開。
「妳才在這裡做什麼哩?」潘妮回嘴。「妳什麼時候開始自願運動啦?我不歡妳這個新嗜好。」
「我戴過一次。」露西說。她沒說謊。那是在五天前、丹尼爾第二次把她丟在湖邊,留她單獨一人、看到他走過的森林小徑在發亮之後。她沒辦法忘掉那幅景象,輾轉難眠,於是爬起來試戴那條項鍊,後來露西睡著了,手抓著鎖骨附近的項鍊;醒來時,手裡的項鍊暖暖的。
露西感覺有人站在她身後,她轉身,發現蘇菲亞小姐已經回來了。露西嚇了一跳。「抱歉,」她說。「我不知道怎麼會被您嚇到。」
她仰起頭,他則往前傾,在她唇上留下一吻。他的嘴唇一如露西看著與想著的那樣輕柔。
蘇菲亞小姐瞇起眼睛看著她們。她的雙光眼鏡滑到鼻端,兩隻手臂下都夾著一疊書,因此沒手把眼鏡推回鼻梁。「是誰?」她邊叫邊走過來。
在她有機會喘氣前,他又繞回來。「最後一件事,」他說,手臂滑向她後腦勺,逼近她。
「快來!」潘妮說,拖著露西到一扇可以眺望廣場的窗戶前。她們把臉貼在玻璃上,將呼出的水氣抹掉。
大雨傾盆。除了從圖書館透出的光線外,廣場漆黑一片。廣場上滿是爛泥,而且滑溜溜的,她們幾乎什麼也看不見。
潘妮在背包裡翻找。「我把密碼放哪兒去了?」她自言自語。
「妳沒事吧?」他問,手放在她背上。
她本來以為,如果她能追蹤出每次他們親近和疏遠的模式,或許就能找出丹尼爾古怪行為背後的原因。但從列表來看,她只是覺得更沮喪。她把紙揉成一團。
「放輕鬆,」潘妮說。「有人來阻止他們了,就在丹尼爾準備大力反攻的時候。」
「我們能——」露西看著潘妮,而她正著迷地盯著他們,彷彿坐在電影院裡的前排觀眾。
坎恩伸出手。他開始輕撫她的肩、順著手臂邊緣滑下,直到她的手,她忍不住閉上眼;這種感覺真好。當她睜開眼睛時,手裡多了一個紅鑽石色的小天鵝絨盒子,坎恩只掀開蓋子一秒,露西看見金光一閃而逝。
「不,我才感到抱歉,」蘇菲亞小姐說。她微笑起來,眼睛瞇得幾乎看不見。「火災之後。日子很難熬,我又不可能對兩位最有前途的學生抱怨我有多難過。」
她醒來時全身冒汗——她的頭髮、枕頭和睡衣全都濕透,她突然覺得非常、非常的冷,露西躺著不停發抖,孤單地等待清晨第一道曙光到來。
「好,那就晚一點。」
「難怪這裡晚上總是這麼冷清。」
「丹尼爾又被摔倒了,」在露西別開眼睛後,潘妮接著實況轉播。「但他馬上站起來、狠狠朝坎恩臉上打了一拳;讚耶!」
「怎麼了?」露西再度望向窗外。「他受傷了嗎?」
「妳抄了多少?」潘妮問。
「四點鐘以後,妳需要特別許可才能上網。」
坎恩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推,那盒子便掉進她牛仔褲的左前口袋。他抓得很緊,然後鬆開手指,輕放在她臀部上,她不禁顫抖。然後他眨眨眼,轉身走開。
潘妮對著露西渾舞三根手指,彷彿在說,哈囉,妳的重點是……?
她再次俯身兩個女孩之間,露西驚訝地看著她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移動。搜尋引擎掙扎著要跟上她的速度,列出所有有關格里葛利的論文,閃過一篇篇主要資料。丹尼爾的姓氏變得到處都是,占據整個螢幕,露西覺得有點頭暈。
「妳們不是在網交吧?那些網站危害善良風俗。」
露西光是唸著這個姓氏,身體就溫熱起來。
坎恩的頭被硬生生地往後扳,然後他彎著腰,抓住下巴。
露西緊抓著窗台,看坎恩搶先出擊;他衝向丹尼爾,先用肩膀撞他,再以一個迅捷的轉身朝他的肋骨踢去。
「我一直在想妳,」他說。「等著見妳。追思會後我一直在等妳,和*圖*書但有人告拆我妳離開了。」露西想,他知道她是跟著誰離開的。坎恩只是想讓她知道,他對一切了然於胸。
唉。她掉入自我厭惡的黑洞中,卻不能控制。露西愣在走廊中央,突然發覺為何這整天、她比平常更想念丹尼爾,包括對坎恩更感到一股莫名的反感:因為她昨晚夢見他們。
該死。她又在胡思亂想了。她應該要游泳的。專心游泳。她要游到累得什麼也不能想,特別是丹尼爾。她要游到——
「不,不是的,我們在做嚴肅的學術研究,」潘妮說。「妳一定會贊同的。」
「不,妳留下來,」坎恩說,口氣比露西預期的還要甜美。他轉向露西。「我走。但待會兒——妳保證?」
「那是對妳,」潘妮說。「好到偷溜出去為妳買那條項鍊——妳卻從來沒戴過。」
不,這就是那種她不想陷入的循環論證。露西不想玩任何遊戲,她只想和他在一起。她不懂這番堅持有什麼道埋,或是她該怎麼辦到這件事。又或者,和他在一起到底意味著什麼。她只知道,儘管丹尼爾的態度很差,她滿腦子想的還是只有他。露西只在乎他一個。
當露西的筆記開始從均值定理變成這些東西時,她才發覺自己有多不耐煩。
露西和潘妮交換了一個「這爛透了」的鬼臉,然後繼續走向後方的電腦區。當她們經過最後看到陶德的閱覽室時,露西瞥瞥她的朋友,但潘妮目光直視,沒有轉過來,只是當露西握住她的手時,潘妮用力地回握。
夢中場景閃回她的腦海:伸展的翅膀、愈來愈熾熱的身體,直到她冒煙、化作塵土。
「我沒事。」露西說。她也差點摔倒,好在有坎恩的書擋住她。
潘妮最後終於回過神來,揮揮雙手。「你們希望我離開。我懂了。」
露西心裡亂成一團,想著他可能爬不起來。但丹尼爾很快起身。
「不過是一小塊珠寶耶;坎恩到底給了妳什麼?」
「妳不要的話,給我好了。」潘妮說,她打開盒子,然後抬頭看著露西,一臉迷惑。
露西嘆口氣照辦。這個學術網頁的設計很無趣,旁邊有細細的藍框,背景則是米黃色,粗大的字體在頂端寫著:格里葛利家族。
「喔,我的天,快住手!」露西在他衝向坎恩時大喊。
列完表,露西發現這只是一個令人尷尬的模式開端,他就是這麼忽冷忽熱。他可能也這麼想她——如果硬逼她說的話,露西會堅持自己的古怪行徑完全是因為他的怪異舉止。
格里葛利家從不睡覺。這似乎很有可能;丹尼爾看起來總是很累。他們通常沉默寡言。沒錯。有時和他說話像在對牛彈琴,在一份十八世紀的教令中——
「痛……」她呻|吟,揉著她在圖書館火災裡撞到頭的腫包。
「怎麼了?」露西問道。
露西草草將身體擦乾,換上學校制服,跟著潘妮進入圖書館。圖書館的前半部被警察用封鎖線圍起一圈,所以她們得穿過圖書目錄和參考書櫃間的狹窄空間。屋裡聞起來仍有煙火氣味,而現在,由於灑水器和下雨的關係,還多了一股霉味。
「妳在這裡做什麼?」露西問,吐著水。
丹尼爾就站在幾呎外。他的表情很明顯,他現在最不想要的,就是與露西不期而遇。幸好他在電腦螢幕暗掉之後才出現,丹尼爾不需要知道,露西的跟蹤遠比他想像的還要積極。
「妳注意到了?」他問。他的聲音有點古怪。
「快做點什麼啊!」露西低語,覺得她快吐了。
那時坎恩已經推開丹尼爾,他們正在繞圈移動,鞋子在反光地板上發出嘎吱聲。
「妳找到那本書了?」
「妳還這麼開心?」露西驚恐地問。
「坎恩,」她說,「你沒事吧?」
柯爾先生現在顯然要教訓他們一頓。他氣憤地對著他們渾舞雙手,他們則站在一旁,低垂著頭。坎恩得到先行離開的指示。他慢跑離開廣場,逐漸消失在往宿舍的方向。
潘妮用高八度的假音說,雙手摀著胸口,露西不禁大笑起來。「我就是很迷戀他,」她說,避開潘妮的眼神。「沒辦法解釋。」
她拉下蛙鏡,跳進水裡。水很溫暖,比外面的大雨舒服得多;當她潛入水中,外面交加的雷電聲聽起來模糊且遙遠。
喔,老天他們在打架。就在圖書館裡。而且是為了她。
當她走回圖書館前m•hetubook•com•com半部時,露西看著蘇菲亞小姐完美的步態。她可以把書放在頭上走路,而且不讓一本書掉下來。她似乎因為能幫助學生做研究而稍微開心了些,但在同時,露西卻不曉得該怎麼處理這麼多有關丹尼爾的資料。
九月十五日:丹尼爾第一次對我比出中指。
「搞什麼——」
露西摩擦被大雨濕透的袖子,想讓身體暖和些。沒錯,正是這場夢在她心中留下一股火苗、在她身體裡留下一陣冷顫;她整天都無法調和這兩種感覺,才會想來這裡游泳,好把它們都驅散開來。
潘妮高聲尖叫,抓著鉛筆袋、踮腳退到牆邊。露西看著她把髒兮兮的黃色鉛筆袋往上拋,一次、兩次、三次;第四次丟得夠高,鉛筆袋撞上牆壁黑色的小攝影機。紅色的鏡頭於是轉到左邊,盯著非文學類書區。
「我一直想讓自己忙一點,但是……」蘇菲亞小姐沒把話說完。
終於,柯爾先生抓住兩個男孩的頸背。三人都掙扎了一下,丹尼爾先往後退開。他甩甩右手,繞著坎恩走了一小段,然後朝爛泥吐了幾次口水。
她徘徊在一片灰濛濛的霧靄中,有人牽著她的手。她轉身,以為那人是丹尼爾,但當露西親吻那對柔軟的唇時,她發現那不是丹尼爾。是坎恩,他給她數不清的輕吻,而每次露西凝視他時,他那如暴風雨般的碧眼也盯著她,彷彿在質問某個她無法回答的問題。
這次,她的黑色泳衣很合身,她也記得帶蛙鏡過來,她推開泳池的大門,獨自站在高高的跳水台上,呼吸著潮濕的空氣,聞進氯化物強烈的消毒氣味,當下,沒有其他學生讓她分心,沒有迪安娜教練尖銳的哨聲,露西可以感覺到偌大的教堂裡有什麼東西;某種幾乎是神聖的東西。也許。那只是因為泳池這麼的富麗堂皇,即便有大雨穿透破裂的彩繪玻璃窗、猛烈地打入;即便兩側紅色祭壇上的蠟燭沒有一支點燃。露西想像著在泳池取代教會的長板凳前、這個地方的光景,不禁露出微笑,她喜歡在祈禱低垂的頭下方游泳的景象。
體育館裡空無一人,和外面的暴風雨相較,這裡安靜無比,大部分的燈都沒點亮,她沒問能否在放學後使用體育館,但門沒鎖,而且也沒人阻止她。
她太熟悉那個姿勢了,她馬上坐起身——或試著馬上坐起身——結果頭重重撞了電腦桌一下。
露西舉起她的紙。少得可憐。她甚至不記得自己剛剛在亂畫:翅膀的羽毛邊。
「我爸和我以前常看終極格鬥大賽,」潘妮說。「看來這兩個都接受過嚴格的綜合格鬥訓練。好一記鉤拳啊,丹尼爾!」她呻|吟。「喔,老天。」
如果能和丹尼爾談談就好了。好好談,不讓他打斷她的話,或叫她轉學,或在她講到重點前就閃人。那可能會有幫助。她可能需要把他綁起來、封住他的嘴,這樣他才會好好聽她說話。
她們拉了兩把椅子到電腦終端機前,潘妮打入她的使用者名稱。露西四下張望好確定附近沒人。
「露西!」
「蘇菲亞小姐來了,」露西說,對著圖書館員揮手。蘇菲亞小姐穿著黑色緊身上衣和亮綠色七分褲,正沿著走道過來。她的長耳環閃閃發光,輕刷著肩膀,髮際還插著一支筆。「在這裡!」露西大聲地說。
「等會兒再打開。」他說。「等妳自己一個人的時候。」
「謝謝,」露西在潘妮的幫助下抬起身體。「我會盡量不講丹尼爾的事,免得妳生氣。」
那不是一個深吻,只是淺淺一吻,但露西感受到更多刺|激。她驚訝又興奮得喘不過氣,慌亂地想著大家可能都在看這個非常長、非常意料之外的——
「那就表示他可以對妳視若無睹嗎?」潘妮搖搖頭。
螢幕變暗,她們的時間到了。
下一秒,坎恩撲向露西;當他抱住她時,露西開始尖叫。
「我的重點是,」露西最後說,「我沒那麼膚淺,不是只要男生買東西送我就好。」
露西正咬著一支筆,差點噎住。「抱歉,妳是說格里葛利嗎?」
「沒那麼膚淺,呃?」潘妮問。「那妳列一張一點也不膚淺的理由給我,告訴我妳為什麼那麼喜歡丹尼爾。表上不能有他有天底下最深情的灰眼眸或是喔,他的肌肉在陽光下如此燦爛這幾點。」
丹尼爾痛苦地呻|吟,鬆開手。他用力摔到地上,非常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