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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落天使1

作者:蘿倫.凱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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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獅子窩

十五、獅子窩

露西覺得一頭霧水。丹尼爾的話在她腦海中敲打,聽起來古怪得真實,而她卻想不出字句背後的邏輯;就像她記不得的整場夢殘存下來的片段。
「我們沒時間來讓我列出所有不對勁的事,」露西說,坐進車裡。「瞧——」她指指酒吧門口。坎恩正狠狠推開紗門。他一定已經把那個傢伙揍慘了,但他似乎還沒打夠。他還是握著拳頭不放。
這是她第一個、真正的吻嗎?她不覺得該將崔維特的算進去,因此技術上來說,這是她的第一個吻。每件事都對極了,就像她和丹尼爾注定屬於對方一樣。他聞起來……美妙無比。他的嘴嚐起來甜美豐郁;他高大強壯又……
「我無所謂,」露西說。「我沒有真正愛喝的酒。」
「你偷了蘇菲亞小姐的車?」露西不禁嘲諷地微笑,納悶那位圖書館員會怎麼把這場意外註記在檔案裡。
坎恩的手指只是輕輕搖了一下,彷彿在拍走枯葉。前一分鐘,那個傢伙還挺身站在坎恩面前,臉孔逼得老近,但當坎恩的手指一按到他的胸前,那傢伙竟往後飛彈出去,一路撞倒好幾個丟在地上的啤酒瓶,碎片灑得滿地都是;然後他的背撞上點唱機對面的牆壁。
她的頭髮被海風吹得鞭打著臉龐,浪濤拍岸,貝殼和海草紛紛被拉回海流深處;海水附近的空氣比較冷冽,每樣東西都發出強烈的鹹味。
「妳在我的派對上喝了香檳,」坎恩說。「妳瞧,誰一直在注意妳?」他用肩膀輕推她。「你們這裡最棒的香檳。」他告訴酒保,酒保仰起頭,發出一陣不懷好意的大笑。
「我只是需要時間思考。」
「我跟這個一點關係都沒有。」他說,將瓶子遞了過來。
我應該先跟妳說,紅色的螢幕已經被我貼住了,不放心的話。自己看看。我已經搞定這件事,就像我答應會好好照顧妳一樣。希望趕快見到妳。
「關於昨晚……」坎恩開始說。她可以看到模糊的玻璃上,他玫瑰色的嘴唇在她肩膀上方蠕動。
她沒有回頭,毅然拉住他的手,一股暖意升上她的手臂,蔓延到全身。然後她開始掉淚。當陰影還近在眼前時,這份安全感可能是種錯覺。
「你的錯?」
「我沒有,」她堅持這點。「我會赴約的唯一理由,是想告訴他……」這場爭辯一點意義也沒有。跟坎恩在一起!要是丹尼爾知道,她和潘妮一有時間就研究他的家族……呃,他可能也會很火大。
「我們要慶祝什麼?」那人拋給她一個曖昧的眼神,用平底杯輕碰她舉起的酒杯。他傾身靠上前,她感覺得到他法蘭絨襯衫底下的臀部緊靠著她的。「寶貝是第一次出門玩?門禁幾點啊?」
「怎麼回事?」丹尼爾心神煩亂地問。他打開一輛白色休旅車副座的門。「有什麼不對勁嗎?」
「我正想說……」露西感覺到血色從她的臉上退去。就在坎恩的頭頂,一大片漆黑的物體豁然裂開、往前伸展,不斷延展成她所見過最大、最黑暗的陰影;一陣冷風從它當中猛烈襲來,露西甚至可以在撫摸著她的坎恩指上,感覺到陰影的冷冽寒氣。
露西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照鏡子了。她從來不在意自己的鏡中倒影——她清澈的淡褐色眼眸;小而直的牙齒;濃密的眼睫毛,和一頭黑色長髮。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今年夏天以前的事。
在母親剪掉她所有的頭髮後,露西便開始閃避鏡子,不只是因為她變成短髮的關係:露西覺得她沒辦法再喜歡自己,所以她不想看到任何證明。當她在浴室洗手時,她變得只顧低頭看自己的手。經過黑色的車窗前,她也不再轉頭瞥看自己的側影;她也不再用有鏡子的粉盒。
「你在喝什麼?」露西問。
「怎麼了?」露西不以為意、一派輕鬆地問。露西拉著他的袖子,希望丹尼爾再回來吻她。他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龐,刷過頭髮,繞過脖子。好像在確定她不是一場夢。
露西沒辦法控制自己:她傾身向前,撥撥丹尼爾身上的一個鈕釦。「真可惜,」她以南方鼻音說。「我才燙好我的舞會禮服。」
露西凝望著窗外的馬路,為整個氣氛一下子變得陰鬱而惱火。一隻鶚從枝頭回瞪著她。
酒吧由灰色的朽木所搭成,前門掛著一個被水泡得浮腫的招牌,上面潦草地以手寫字體寫著紅色的「冥河」。錫製屋頂的橫樑下方釘了一排廣告啤酒的三角塑膠旗,徒勞無功地想為這裡妝點些歡樂氣氛,露西望著印在三角塑膠旗上的圖像——棕櫚樹和皮膚黝黑、穿著比基尼的女孩,在笑容旁舉起啤酒——她不禁納悶,真正有女孩進到這家酒吧是什麼時候的事。
坎恩拔開軟木塞,對著露西揚起兩道眉毛。他紳士地將西班牙香檳倒入杯裡。
露西無法置信地瞇起眼睛。丹尼爾是怎麼辦到的?他沒有做什麼吧?
「別笑——」丹尼爾說,試著忍住自己的笑意。「妳今晚可能逃離了今年度最糟的社交聚會。」
坎恩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甩掉頭髮上的玻璃碎片,他轉身面對那個年紀是他的兩和圖書倍、也比他高出幾吋的男人。
「丹尼爾。」
坎恩沒回答她的問題,轉身面對那男人比較矮胖的朋友,說:「你想當下一個嗎?」
「我不懂?」她問道,「我不懂?我告訴你我懂什麼。你以為你很聰明嗎?我在全國最棒的大學預備學校讀了三年,而且領全額獎學金;當學校把我踢出來時,我得向法院請願——是請願耶!——他們才不會取消我的滿分成績單。」
這些都不在露西的計畫中,她同意和坎恩見面,只是為了告訴他,他太膽大妄為了,露西真的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因為——雖然她永遠也不會告訴他——昨晚,當他拿拳頭打丹尼爾的時候,她就覺得身體裡有什麼畏縮了一下,開始沸騰。露西顯然需要澆熄她和坎恩之間任何細微的火苗。她口袋裡放著那條金蛇項鍊。現在該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凱莉和她爸媽今晚都在等她的電話。露西將凱莉那長達十頁的信讀了三次,因此記得朋友週末到楠塔基特(Nantucket)旅行的所有有趣細節;但她還是不知道怎麼回答凱莉有關她在劍與十字的生活。倘若她轉身、走進辦公室裡拿起電話,她不知道該如何讓凱莉和她爸媽明瞭,過去幾天來,她生活陰暗和奇怪的轉折。她決定,還是什麼都不說比較好;在她把事情圓滿解決前,她都不想透露口風。
「他會來的。」他低語。
坎恩聳聳肩,邁步朝那個大傢伙走去,從背後抓住他的T恤,將他從地板上舉起。他的四肢像木偶般無助地在空中抖動,然後,坎恩只是輕鬆地拋動手腕,便將那傢伙扔到牆上。坎恩開始揮拳揍他,不斷說著:「我叫你出去!」那人幾乎是黏在牆壁上,動彈不得。
然後撞進某人懷裡。
他看起來不像喝醉了,而她不喜歡專程到這裡和他斷絕關係,結果他卻醉得不省人事。露西也開始納悶該怎麼回到學校;她甚至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丹尼爾得意地一笑,然後搖搖頭。露西一直想繫上安全帶,但就是扣不進去,直到丹尼爾把她的手推開。當他的手指輕刷過她腹部,她屏住呼吸。「這有訣竅的。」他低語。將扣環扣起。
露西深吸一口氣,將襯衫拉下來蓋過臀部,將浴室門推開。
丹尼爾轉身,雙手用力拍打自己的額頭。「妳不懂,露西。」他搖頭。「問題就在這裡——妳永遠不會懂。」
但現在露西覺得,她以為坎恩只是想談談的假設很蠢。他當然還有其他把戲。他就是那種男生。
坎恩的臉完全看不出昨晚打鬥的痕跡,她馬上納悶,丹尼爾臉上是否看得見傷口。
酒保沒有要她的證件,甚至連稍微盯著她、猜她幾歲的必要程序都免了,他俯身向一個裝有玻璃滑門的小冰箱,搜尋時酒瓶發出叮噹聲。過了很久,他終於拿著一小瓶西班牙香檳重新冒出桌面。它的瓶底長了一圈橘色的東西。
兩線道公路兩旁的沼澤開始侵蝕柏油路,枯萎的公路逐漸隱沒在沼澤雜草和爛泥裡。露西從沒到過這麼遠的河邊沼地。
「我們在慶祝你把你的大屁股移到外面,就是現在。」坎恩愉悅地說,彷彿在宣布今天是露西的生日。他的綠眼睛緊盯著那個男人,那人則齜牙咧嘴,露出他尖銳的小牙齒和一整嘴的牙齦。
第二個傢伙伸出手掌。「不關我的事,老兄。」他畏畏縮縮地離開。
「你說什麼?」
露西再次覺得喉嚨哽住。她最後終於停止哭泣,但丹尼爾讓他們的關係顯得好困雖。「那你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大老遠跑來載我,然後又對我大吼大叫、不願看我?」她用黑色T恤的下襬擦去眼淚,指尖的海鹽刺痛她的眼睛。「雖然這跟你對我一直以來的態度沒有什麼差別,但是——」
露西看著酒裡的氣泡升起,想著,如果她誠實面對自己的話,她會說她在乎的是丹尼爾,而不是坎恩。她得告訴坎恩實話。如果他已經在後悔昨晚沒聽她的話,也許現在他會聽得進去。她舉起杯子,準備在開口前啜飲一小口。
他強壯的雙臂摟住她的腰。他將她拉近,她可以感覺他們的身體貼在一起的親密線條——雙腿交纏,臀部相抵,胸肺起伏,丹尼爾將她抵在海濱步道的欄杆上,抓著她愈靠愈近,直到她動彈不得,直到他帶著她去她想去的地方,這期間,他們的唇熱切相吻,不曾離開彼此。
「在洛杉磯的貧民窟住過幾年後。」丹尼爾回答,聳聳肩,「妳可以說,當要『借』車子時,我的手很巧。」
「跟著我就沒錯,小妞。」他說,似乎將露西的疑問當作讚美,彷彿她喜歡被突然帶到聞起來很臭的酒吧似的。
「有天,我會成為真正傾聽患者和幫助人們的精神科醫師,你懂嗎?所以不要一直告訴我,好像我很笨。也不要告訴我,我不懂,就因為我無法破解你那難以捉摸、古怪、忽冷忽熱——」她抬頭看他,喘口大氣。「真的很傷人的行徑。」她拭去一滴淚水,氣惱自己的一時衝動。
他們的身體只有www.hetubook•com.com那四片柔軟輕盈如羽毛般的嘴唇處相觸,但一股露西從未感受過的火焰席捲了她全身,她知道她想要更多——全部的——丹尼爾。露西不敢奢求他像她一樣渴望她,只希望丹尼爾抱著她,一如他在夢中曾擁抱過她那麼多次一樣,並用力地回應她這一廂情願的吻。
車輪慢慢停下的聲音讓露西轉過頭去。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在大門前。被燈光染上顏色的司機搖下車窗,伸出毛茸茸的手,拿起大門外電話亭裡的聽筒,幾分鐘後,聽筒放回架上,司機按了按喇叭。
當她感覺到陰影奔流出酒吧、在空中翻騰時,她不敢回頭看。其實她也不需要。陰影變成一條河,穩穩地從她頭上流過,吸走路上所有的光線。那彷彿是整個世界在她眼前裂成碎片。她聞到腐爛的硫磺臭味;露西從沒聞過這麼可怕的氣味。
坎恩轉向她,對她微笑。「妳愛喝什麼?」
紗門砰地打開,那兩個在門廊抽菸的男人回到酒吧裡。較高大的那個黑髮油膩、有著獅子鼻和非常髒的指甲。他看了露西一眼,便朝他們走來。
坎恩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舔舔嘴唇。「我正在算,如果妳今天放我鴿子的話,我得喝多少杯才能安慰自己。」他說,張開臂膀想擁抱她。露西走進他懷裡,她發現自己很難拒絕坎恩,即使她並不完全確定他想要什麼。
她走向大門,卻沒看見坎恩。停車場的建築工地擋住了視線,她很難看到外頭的情景。自從他們開始翻修那裡後,露西就沒到過學校大門這邊;她沒想到在被拆除的停車場上前進有那麼困難。露西繞過坑洞、試著鑽過工人們架設的雷達,用手揮散那團似乎永遠也不會消散的柏油煙霧。
丹尼爾轉身,臉色慘白如牡丹花,雙臂無力地下垂。「我不知道怎麼阻止它。」他低語。「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坎恩靜靜看著那男人倒退好幾步,坎恩臉上帶著無聊至極的表情,伸手輕撫那男人剛才想抓住的手腕。「抱歉。妳正說到昨晚的事?」
他今天沒來上課。丹尼爾也缺席了,因此露西假設柯爾先生罰他們閉門思過。不然,就是他們在養傷。但露西很確定,坎恩今天會等她。
「不是,」丹尼爾開始走下海濱步道。他在發抖。「不可能的。」
最後,丹尼爾回到她的唇上,熱情地吻她——吸吮著她的下唇,然後柔軟的舌劃過她的貝齒。她將嘴張得更開,急切地讓他的舌頭探入,不怕讓他知道她有多渴望他。她也以相同的熱情回吻他。
「你是怎麼辦到的?」露西睜大眼睛問。
「我想向妳道歉,」他說。「我知道我有點刻意,昨晚和丹尼爾發生的事。我也覺得不大好。」他等著露西點頭才繼續說下去。「我不該生氣的,我該聽妳的話。我在乎的是妳,不是他。」
「我們會物歸原主,」丹尼爾說。「何況,她一心一意投入今晚的內戰演出;我想她甚至不會注意到它曾離開一陣子。」
丹尼爾走開,但露西跟著他,他睜大眼睛每倒退一步,她就逼近一步。也許她嚇到他了,那又怎樣?每次他對她紆尊降貴的時候,露西就火冒三丈;這是他自找的。
「沒用的。」露西在向司機道謝前喃喃自語。她打開車門,在走上酒吧木頭門廊的三道階梯時,鹹鹹的強風撲面而來。
「我們迷路了嗎?」她問。
他的聲音裡沒有恨意。事實上,它幾乎過於和善,好像她覺得搞不清楚所有對他而言顯而易見的簡單事物。這讓她火冒三丈。
此時,陰影延伸到天花板上,黑暗的鬚蔓像雜草般逐漸成長、往下蔓延,愈來愈接近他們的頭。露西在坎恩承受那個下流男人的最後一拳時,縮起身體,急忙蹲下來。
丹尼爾的膝蓋一彎,整個人沉了幾吋,靠在木欄杆上,呆望天際。他看起來非常痛苦!「妳說他們拉不走妳,」他低聲說:「但他們會。也許他們只是遲到了。」
那時,丹尼爾已經將車駛離馬路。停在一條沙子路的盡頭。他關上車頭燈,他們望著前方的海洋。薄暮的天空呈現深紫色調,浪花在映襯下幾乎變成了銀色,閃爍不定;海灘上的野草在風中搖擺,發出一種高昂、孤絕的哨聲。一群羽毛凌亂的海鷗沿著海濱大道的欄杆坐成一排,正在整理羽毛。
「我不會放你鴿子的,」她說,立刻湧起一股罪惡感,知道自己這麼說只是出於習慣,而非坎恩一心嚮往的愛意。露西會赴約只是因為想告訴他,她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這裡是什麼地方?你什麼時候開始有叫車服務的?」
「不,等一下——」
「告訴我,」她說。「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丹尼爾拉開身體,低頭盯著她,彷彿想要她說什麼。露西抬頭對著他微笑,溫柔地輕啄他的嘴唇,在他唇邊忘情地徘徊。她不知道有什麼更好的字眼,或更好的方式,能傳達自己現在的感受,以及她的渴望。
丹尼爾嘴角幾乎露出一抹微笑,但最後卻成了一句嘆息。「露西,妳今晚https://www•hetubook.com.com做的事——可能會變得很糟糕,妳知道嗎?」
煙霧嗆得露西咳了起來。新鮮空氣是一回事,但,一輛黑色轎車會來校園裡接她?帶她過去找他,好像他是某種帝王,心血來潮要女人過來、女人就得隨傳隨到那樣?他究竟在哪裡?
她把他逼到海濱步道的欄杆前,努力按捺住想用手戳他胸膛的衝動。她還沒講完呢。「我也玩星期天的填字遊戲,有時候不到一個小時就能解開;我非常有方向感……雖然我對男生的直覺老是不準。」她吞吞口水,花時間喘口氣。
「妳還在這裡。」他低語。
甚至連丹尼爾都好像很緊張的樣子。他快步拉著她走過停車場,她幾乎得用跑的才能跟上他。
「外面,呃?除非她跟我一起去。」
「露西,」坎恩走向車子,「別這麼做,別跟他走;結果會很慘的。」露西無法直視坎恩的眼睛,她知道他在求她回頭。「我很抱歉。」
丹尼爾倒退一步,陰鬱地看著她,微笑從臉上消失。他開始在她面前來回踱步,一手揉搓前額。
但他真的這麼做了。
他從她懷中滑開。
這時,露西才看見丹尼爾身上穿著什麼。她看著他身上的藍色北方士兵制服。以及一條斜掛過他胸前的可笑棕色皮帶。她太害怕那些陰影、坎恩,還有整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場面,甚至沒有時間好好看丹尼爾一眼。
當她踮起腳尖,向前傾身時,她的身體緊張地發抖;她將一隻手放在他臉頰上,他眨眨眼,但沒有閃避。她緩緩向前,彷彿深怕嚇跑他似的,自己也恐懼不已,然後,當他們近得她的眼睛幾乎能碰到他的時,她閉上眼,將嘴唇印上他的唇。
坎恩指指兩個高腳椅。破舊的皮製坐墊從中央裂開,米黃色的海綿像爆米花般露出,坎恩的座位前已有只半空的酒杯,裡面的飲料是淡棕色的,加了冰塊,酒杯冒著冰珠。
然後,他開始真正地親吻她。起初很輕柔,在她耳中發出細微、令人痴迷的輕琢聲。接著是甜美溫柔的深吻,沿著她的下巴和脖子而下,她不禁呻|吟出聲,仰起頭。他輕咬著她的髮絲,她睜開眼睛瞥了一秒,看見夜空中的滿天星斗。她從來不知道天堂有這麼近。
那個男人立即沒頭沒腦地朝坎恩揮拳,坎恩挺身承受那些胡亂揮舞的拳頭,彷彿它們只是小孩子的拍打。
她願意在那一刻為他而死。
終於,金屬大門發出巨大的呻|吟聲,開始打開;轎車繼續向前,停在她面前。車門沒上鎖。她真的要坐進去、不知被載去哪兒見他嗎?
「啊,等等。」坎恩將一隻手放在她手臂上。「直到我們乾杯前,妳還不能喝酒。」他也舉起杯子,凝視著她。「我們該為什麼乾杯?妳來挑。」
「我也想跟你談昨晚的事。」露西說,站在他身邊。她可以看到他頸背上的朝陽刺青頂端。
「他們拉不走我的。」露西笑著回答。
她不想見他,一點也不想。想到他的拳頭狂落在丹尼爾身上,就讓她覺得胃痛。但話說回來,他們會打架全是她的錯。她讓坎恩以為她對他有意思——不管她這麼做是因為一時糊塗、受寵若驚,還是她對他的確有那麼一點興趣;現在這些都不要緊了。重要的是她今天要和他明說:他們之間什麼也沒有。
「怎麼回事,丹尼爾?」她說,沿著沙丘小跑步起來。踏在沙上讓她感覺沉重。「我們在哪兒?你為什麼要說都是你的錯?」
「我從來不覺得妳笨。」他閉上眼睛。「我想妳是我認識最聰明的人。而且是最善良的。還有,」他吞吞口水,張開眼睛,直視著她。「最美的女孩。」
「妳不需要解釋,」丹尼爾說,揮手打斷她的話。「反正都是我的錯,」
「你可以告訴我。」她低語。
我要救妳逃離今晚的社交聚會。當其他同學上台表演內戰場面時——可悲得真實——妳和我要去鎮上逛逛。一輛掛著金色牌照的黑色轎車會帶妳來找我。我想,今晚我們都應該呼吸點新鮮空氣。坎恩。
她呆坐著,不確定她離開轎車後該做什麼,或離開轎車是否是個好主意。這時,冥河的前門打開,坎恩漫步踱出。他冷靜地靠在紗門旁,雙腿前後交疊。露西知道,坎恩不可能看得見黑色車窗後面的她,但他還是舉起手,彷彿有看到露西似地示意她出來。
轎車仍在她前面的車道上嗡嗡作轡。一會兒後,那司機——一個戴著墨鏡、有著運動員體魄、脖子厚實、頭髮日漸稀疏的男人——伸出手來。他手上有個小小的白色信封。露西猶豫了一下,然後上前從他手中接下那封信。
坎恩蓬亂的頭髮鬆垮垮地垂在臉旁,綠眼睛裡有一抹平靜;黑色T恤的一隻袖子被推到肩膀處,露西可以看到他的二頭肌上有道平滑的傷口。她摸摸口袋裡的金項鍊,記住妳為什麼來這裡。
突然間,她看見一間位在地下室的單人牢房。潮濕的水泥牆、蟑螂爬上她的雙腿……沒有真正的照明。校園裡關於那對情侶的傳聞仍沸沸揚揚,茱樂絲和菲利普自從https://www.hetubook.com.com開溜後便不見蹤跡;坎恩難道以為露西會這麼想見他,甘冒被紅色拍到溜出校園的危險?
「聽起來真有趣,」露西說,撫摸金項鍊。「你七十歲了嗎?整天獨坐在酒吧裡?」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她問,大膽地將臉埋在他的肩上,她不想哭,但眼淚就快奪眶而出。
露西不只是唯一對坎恩的鎮定感到錯愕的人:那個穿著皮長褲的舞者正縮在點唱機旁,而那個頭髮油亮的男人在打了坎恩幾拳後,也不禁往後退,愣在那兒。
她最後一次站在這兩扇大門旁邊,是跟父母親道別的時候。他們還沒開車離去,露西就已經開始想念了。她那時站在這裡揮手,就在大門內這個破舊的電話亭旁——露西還記得,她發現一架更先進的保全監視器,那種附行動偵測,鏡頭會自動推近、對準她每個動作的攝影機。坎恩真是挑了個讓轎車來接她的最糟地點。
「跟我來,」他說。「我帶妳離開這裡。」
「妳沒事吧?」
「我就是不敢相信妳跟他在一起。」他說。
兩個年紀稍長的龐克搖滾男正坐在面對河水的長凳上抽菸。無力的摩霍克髮型垂到他們中年的額頭上,醜陋而骯髒皮夾克好像從龐克風開始流行之際便穿在身上。兩人黝黑、鬆垮垮的臉上毫無表情,使這裡看來更為荒涼。
「喔。老天……」她低語。
是丹尼爾。
「對什麼一切?」
「別說了。」丹尼爾說,但他的口氣如此溫柔,露西不由得照辦時,他倆都吃了一驚。
她很不擅長處理這種情況。凱莉總是說,露西沒辦法殘忍地表達真實的自我,那也是她為什麼老會與該斷然拒絕的男孩陷入這麼多次棘手情況的原因。露西全身發抖,她得把一切都說出來才行。她在口袋裡摸索,然後拿出項鍊。「坎恩。」
「夠了!」露西叫道,但他們兩個都沒聽到她的話,也不在乎。露西覺得快吐了。她想將眼神從牆上那個鼻子和牙齦都在流血的傢伙身上移開;她不想欣賞坎恩近乎超人般的力量,她想告訴他,請他忘了這整件事,她會找到方法回學校;最重要的是,她現在只想逃離那片覆蓋天花板、和沿著牆壁徐徐流下的可怕陰影。露西抓住包包,跑進黑夜裡——
丹尼爾用力捶了方向盤一拳,把她嚇了一跳。他咬著牙,露西知道自己就是那個惹他生氣的人,不由得厭惡起自己來。
露西坐進轎車的米黃色柔軟後座,繫好安全帶。司機一語不發地發動車子。
「哇嗚,」坎恩揉揉他的心臟。「露西,被迫不准上課的好處,就是沒人會因為你沒來上課而想念你。我想我需要時間復原。」他揚起頭。「告訴我,最讓妳困擾的是什麼?這個地方、昨晚的打鬥,還是沒人來服務我們?」他在說最後幾個字時,提高嗓門大叫,足以讓某個高大結實的酒保扭開酒吧後面廚房的門走進來。那個酒保的長髮有剪層次,額前有留瀏海,手臂上下刺著像是髮辮的刺青,他肌肉渾圓,一定超過三百磅。
丹尼爾發動車子,慢慢倒車,不疾不徐地開車從酒吧門口經過。露西想不出該對坎恩說些什麼,但在丹尼爾搖下車窗,簡單說了句「晚安,坎恩」時,她覺得這樣最好。
露西在高腳椅上縮成一團,盡量遠離一觸即發的坎恩和這個男人。她也害怕頭頂上那片正在蔓延、如夜般漆黑的陰影打算做的事。
然後他決定反擊。
他搖搖頭。但他的嘴唇離她如此之近;他的眼神如此迷人;他彷彿在等著她先告訴他。
丹尼爾轉身面向她,他看起來好頹喪。制服皺成一團,灰色的眼眸下垂。浪濤的巨響幾乎淹沒他的聲音。
丹尼爾也抬頭看著天空,低聲咆哮,但他看起來好像只是想不起把車停在哪兒罷了。接著,最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暗影向後退開,像沸騰的泥漿啪答形成水池後又消散無蹤。
「河邊的迴水地帶。布里爾先生喜歡那裡的地方風采。妳只要放輕鬆,蜜糖;妳會大開眼界的。」布里爾先生?這傢伙又是誰?露西從來不喜歡別人叫她放輕鬆,尤其是在這個聽來像叫她不要多問的警告前。儘管如此,她還是抱住手臂,看著窗外,試著忘掉司機叫她「蜜糖」時的口氣。
丹尼爾沒理她的問題,他走出車外,關上車門,開始朝海水走去。露西等了煎熬的幾秒,看著他的身影在紫光中逐漸變小,才走出車子,跟在他身後。
他望著她的頭頂,臉上帶著哀痛逾恆的表情,彷彿失去了什麼最寶貴的東西。這是她所認識的丹尼爾,即便她無法解釋她是如何認識、又是在哪兒認識的,這就是她……所深愛的丹尼爾。
「我並不想來這裡,」她說,這是實話。她幾乎是被坎恩騙來的。「我希望我沒來。」她平靜地補上一句,納悶陰影現在在哪兒。
「你要去哪兒?」她問。m•hetubook•com•com
「你嚇到我了。」露西跟在丹尼爾身後,試著跟上他,但突然間,雖然她不是很確定,卻覺得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不是坎恩,是別的東西;別的威脅。
「不准打架。」高壯的酒保直截了當地說,連從《飛行》雜誌上抬頭的功夫都省了。
那個男人用平底杯往坎恩的頭敲下時,玻璃發出碎裂的聲響。
酒吧內部是木頭鑲板,幾座黯淡的橘色燈光提供了唯一的光源。各種大小和形狀的鹿角掛在牆壁上,吧台上則雄踞著一個獵豹標本,似乎隨時準備往前衝。寫著普拉斯基郡駝鹿俱樂部官員,一九六四~六五的褪色電腦合成照,則是牆上唯一不同的裝飾;裡面有一百張鵝蛋臉,繫著淡色蝴蝶領結拘謹地微笑,點唱機正在播放大衛.鮑伊(David Bowie)的《麗基星塵》(Ziggy Stardust)。有個剃光頭的男人穿著皮褲,跟著歌曲低哼,在凸起的小小舞台中央獨自搖擺身體。除了露西和坎恩,酒吧裡只有他一個人。
露西在二十分鐘前就該跟坎恩會合,但她卻站在奧古斯汀大樓空蕩蕩的女子浴室裡的鏡子前面。她想她看起來還不錯:頭髮終於長了回來。開始形成鬆散的捲髮;她檢查牙齒,然後挺起胸、瞪著鏡子,彷彿自己正直視坎恩的眼睛。她得告訴他一件重要的事,而她想確定自己有露出要求他嚴肅看待的認真表情。
他轉身眺望海洋。「我只是……對這一切感到厭煩。」他說。他聽起來真的精疲力竭。
透過黑色車窗,外頭的樹和下方的灰色鋪路看起來都變成了棕色。在一個往西可以轉向桑德伯特的岔路,黑色轎車決定往東轉。他們正沿河往岸邊駛去。有時候,當馬路與河流平行時,露西可以看見刺鼻的棕色髒水在他們身邊打轉。二十分鐘後,轎車緩緩在一間破爛的河岸酒吧前停下。
他揉搓自己的頭,發出呻|吟。蜷伏著身體。
「我們要去哪兒?」她問他。
「喔,太好了,妳把它帶來了。」他從她手中拿過項鍊,讓她轉身。「我幫妳戴上。」
「好了,」他說。「它真的很適合妳。妳自己看看。」他領著她走過嘎吱作響的木地板,來到酒吧的窗前,那裡貼著幾張樂團表演的廣告。老寶貝。恨意無窮。砸屋者。露西情願研究那些廣告,也不願盯著自己的倒影。「瞧?」
他只是用力將那男人的手揮開,帶著獅子拍打老鼠的速度、優雅和殘酷力道。
他想抓住露西的手。在昨晚像那樣和丹尼爾大打出手後,露西以為坎恩不需要什麼理由就會再度失控——如果他真的已經在這兒喝了一天的酒的話。但坎恩卻顯得異常冷靜。
「喬治亞月光,」他說,猛灌下一口。「我不建議妳一開始就喝這種酒。」她瞇著眼睛看他時,他說,「我已經在這裡待一整天了。」
她無法在斑斑爛泥的窗玻璃上清楚看見自己的五官,但那個金墜飾在她溫暖的肌膚上閃爍生輝。她撫摸著它。它是很好看,而且特別,小小的手雕蛇在中間蜿蜒而行。這不像在海邊跳蚤市場會買到的東西,當地人總是叫賣太過昂貴的手工藝品給觀光客;那些喬治亞州的紀念品,其實是在菲律賓製造的……窗上,在她的倒影之後,是一片搶眼的橘紅色天空,偶有粉紅色雲朵劃過。
那是坎恩的專屬信箋。一張厚厚的象牙白卡片,左下角印有他名字的金色浮水印。
「進去說吧,」他說,領著她走回半掩的紗門前。「我們到裡面好好談。」
貼住?他是說——?她壯起膽子偷看監視器一眼,沒錯,一條邊緣銳利的黑色膠帶牢牢封住紅色的鏡頭。露西不曉得這怎麼會行得通,或教職員多久後會發現這件事,但奇怪的是,坎恩有想到搞定紅色的事,讓她鬆了一口氣。丹尼爾就不會設想得這麼周全。
丹尼爾完全沒理坎恩,直接把車開走。沼澤在暮光中看起來朦朧成一片,而他們前面的森林甚至更煙霧瀰漫。
「我會讀拉丁文和法文,在初中,我連續三年蟬聯科學獎冠軍。」
「你還是沒說是怎麼找到我的,」露西開口。「或者,你怎麼知道我出來見坎恩?還有,這輛車是打哪兒來的?」
「這是蘇菲亞小姐的車,」丹尼爾解釋,在經過交織成蔭的樹林、道路陷入濃密的黑影時打開了車頭的大燈,「蘇菲亞小姐讓你借她的車?」
她嘴裡和腳趾之間都有沙子,鹹鹹的海風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她打心裡感受到一股最甜美、最令人暈眩的感受。
「他們?誰?」露西問道,環顧空曠的海灘。「坎恩嗎?我想我們甩掉他了。」
她仍沒看見坎恩。有那麼一剎那,她覺得自己很傻,好像掉進某種惡作劇的陷阱。露西隔著有著斑斑紅色鐵鏽的高鐵金屬大門,望向對街老榆樹濃密的樹叢。她又把手指扳得喀喀作響,忽然想到丹尼爾曾告訴她。他討厭她這個習慣。但他現在又不在這兒,沒人看見她在做什麼。然後露西在破電話亭旁那棵粗壯的玉蘭樹灰色樹幹上,看見釘著一張折起來的紙,上面寫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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