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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落天使1

作者:蘿倫.凱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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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危險平衡

十六、危險平衡

「你究竟是什麼?」她問道。「你是某種——」
「如果像你說的,這件事每隔十七年就會發生一次,」她說,「那你一定知道我會來。你知道,就某方面來說。」
丹尼爾抬頭望著桃樹形成的天篷,彷彿在請求幫助。「求妳,讓我解釋。」他的聲音顫抖起來。「難的不是愛妳。」
「妳在赫斯頓的那個夏天,整個月都在摘白牡丹,那時妳就知道了。記得那件事嗎?」他瞪著她!彷彿想看透她。「不,」隔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妳當然不記得。我嫉炉妳這點。」
「如果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她說,暗自希望這只是一個超級玩笑、一個結束一切的分手宣言,而不是真相,這不可能是真相。「……可以說個更有說服力的故事。」
「永恆。」露西重複。「另一件我不懂的事。」
「妳知道,我不只想做妳的朋友,」他忿忿不平地講出那兩個字。「都是因為格里葛利,對不對?」
露西的十七歲生日在八月下句,在進入劍與十字的前兩週。那是場哀戚的慶祝,只有露西和她的爸媽,以及從店裡買來的蛋糕。沒有蠟燭,以防萬一,那她的家人呢?他們也每隔十七年就出現一次嗎?
「生氣?」她說。
葛碧跑過來扶她起身,但丹尼爾甚至不肯看她。
坎恩舔舔嘴唇。「妳的意思是,丹尼爾.格里葛利真的以妳值得擁有的方式吻妳嗎?」他黑炭般的眼中開始出現一種可怕的神情。
「還不到時候。」
「妳不是真的瞭解我們兩個,」坎恩起身走開,「但妳已經準備做出決定了,呃?」
露西把即將與坎恩見面的恐懼揮開,開始穿過廣場,朝墓園走去。傍晚很溫暖,空氣潮濕而黏稠;這將會是個悶熱的夜,從遠洋吹來的微風不足以讓氣溫涼爽下來。校園裡空無一人,樹上的葉子也全都文風不動。露西可能是劍與十字中唯一在移動的物體。大夥兒都放學了,聚在餐廳吃晚餐,而潘妮——可能還有其他人——現在會納悶露西上哪兒去了。
他再度點頭,看起來有些羞怯。
「妳看起來很不舒服。」他邊說邊起身,想握住她的手。
丹尼爾撫摸露西的脖子。她在他的手掌下感到放鬆,但不敢回頭看他的表情,他現在一定很恨她。
露西不禁閉上眼,想起昨晚他們在海灘上交纏的唇。丹尼爾緊緊摟住她,整個世界如此美好、和諧和安全,但當她現在睜開眼睛時,看見的卻不是丹尼爾。
傍晚的陽光在墓園的兩人身上投下朦朧的光影。
露西的下唇正在顫抖。她鬆開他握著的手。花瓣飄過他們的指尖,落到地面。
兩點左右,她終於覺得自己該吃點東西,或是去上蘇菲亞小姐的宗教課;她不情願地從床上起身。就在那時,她看見兩個從門縫下塞入的信封。這下她真的得打起精神、離開房間了。
他給她一個歪歪的微笑。「無三不成禮。」他恨恨地說。坎恩轉過身,葛碧剛好一記飛腿,直直踢中他的下巴。
但她仍覺得身體裡有什麼感覺升起、要她做出反應,遏止她幾秒鐘前才感受到的憤怒、令它化為烏有。坎恩仍以同樣前傾的姿勢擁著她,用他的膝蓋平衡她的重量。在他強有力的手臂中,她覺得很安全。而她需要安全感。呃,她在坎恩的吻後竟然感覺這麼不同;露西知道自己正在忘記某件事,某個人——是誰呢?她想不起來。她滿腦子只有這個吻,他的唇,和——
「什麼意思?還有誰——動物嗎?」
「也許,」他說,「但妳和大部分的人不一樣。」
「就因為你吻了我。」
「聽好,」他投給她銳利的一瞥。「在《聖經》裡,妳知道,上帝非常在乎每一個人都該以所有的靈魂愛祂吧?它應該是種無條件、無可比擬的愛?」
「為什麼?」
「我每次愛上的人都是妳。」
在她反應過來前,坎恩抱住她、讓她整個人往後傾,腳離開地面。露西尖叫起來,開始掙扎,但坎恩卻露出微笑。
「那你為什麼看起來這麼悲傷?」
「那和吻無關,和它的含意有關。在某些前世裡,我們可以親吻彼此,但在大部分的前世,我們辦不到。」他輕撫她的臉,這太美好的感覺令她左右為難。「我得說,我比較喜歡我能吻妳的那些前世。」他看著地上。「儘管那使得失去妳變得更痛苦。」
「大部分的人都想先聽好消息。」
「但妳心裡相信這是真的。」他抓住她的膝蓋,望進她眼眸深處。「當我在巴西里約熱內盧跟著妳到科可瓦索(Corcovado)山頂、妳想近看上面的救主耶穌雕像——當時妳就知道了;妳在耶路撒冷外生病,當我揹著妳、大汗淋漓地走過兩哩路到約旦河時——妳就知道了。我告訴過妳不要吃那麼多椰棗。在一次大戰期間,當妳是我在義大利醫院的護士時——妳就知道了;而在那之前,我在沙皇肅清聖彼得堡時、躲在妳的地下室。當我在十六世紀宗教改革期間、測量妳在蘇格蘭那座城堡的塔樓,還有在凡爾賽的國王加冕舞會上和妳不停跳舞時——妳就知道了;妳是現場唯一穿著黑衣的女人。還有在墨西哥琴塔納羅(Quintana Roo)的藝術家殖民地,而在開普頓的示威遊行中,我們在畜欄裡共度一夜。倫敦環球戲院的開幕典禮上和圖書,我們坐在最棒的座位。當我的船在大溪地擱淺時,妳在那裡;我在墨爾本是個罪犯,在十八世紀的法國尼姆是個小偷,在西藏是個僧侶;妳總是會出現,而妳遲早會感應到我告訴妳的這些事。妳雖然覺得這可能是真相,但妳無法讓自己接受。」
「世界上,沒有一本向你所愛的女孩解釋這種……事的手冊,」他請求她,手輕撫過她的髮。「我只能盡力而為。我希望妳相信我,露西。我該怎麼做,妳才肯相信?」
她覺得胃一陣收縮。露西猜這很明顯,只是她太專注在自己的感情上,幾乎沒有時間思索坎恩對他們兩人的想法。
「我才剛熬過上次的悲傷,」他說。「時間剛好足夠讓我再次卸下心防。」
她摀住耳朵。丹尼爾拉開她的手。
「我們會被發現的。」她緊張地低語,依舊睡眼惺忪。
當他把她放到床上,輕輕親吻她的額頭後,丹尼爾深吸了一口氣。「妳可別消失。」他說。
丹尼爾終於停住,喘著氣,一臉茫然地看著她身後的遠方。然後他靠過來,將手放在她膝蓋上;他的觸碰又燃起一股火焰、席捲過她全身。
丹尼爾靜止不動。「怎麼了?」他問,抬高下巴。
「好,那我先聽壞消息。」
「丹尼爾讓我快樂。」
露西站在北通學校墓園、南往湖畔路徑的交叉口。現在是清晨,建築工人們早已回家。露西穿過體育館後方橡樹枝葉交錯的天篷,它們在通往湖畔的草坪上投下斑駁的暗影,引誘著露西朝那兒走去。她不確定該選哪條路。她手裡捏著兩封信。
「喔,不,」他摀住臉,「這不是那種甩掉他的台詞吧?我希望妳不會說,我們只能做朋友。」
抵達墓園時,她發現坎恩正靠在爬滿苔蘚的大門上,手肘靠著雕刻成藤蔓狀的鐵柱、肩膀往前聳。他正用黑靴厚重的鋼鐵靴頭踢著蒲公英。露西沒見過他如此專心地沉溺在自己的思緒裡——大部分的時候,坎恩似乎對周遭的世界更有興趣。
「你的話全說不通。」她說,想在天色變得太暗前離開。但丹尼爾的故事已經不只是荒謬了。想想她在劍與十字的這段期間,她還差點相信自己是瘋子呢。和丹尼爾相比,她的瘋狂不算什麼。
「我永遠都不會死。」他說。
露西將頭髮撥到耳後,深吸一口氣。「坎恩,你是很好沒錯——」
「格里葛利和我到目前為止的競爭都還算公平,妳不覺得嗎?」
露西並不想離開。現在不會,因為他不再拒她於千里之外,而她也不會在丹尼爾可能解答過去幾個星期以來、不斷在她腦海裡盤旋的許多問題之際,離開他。
「妳當然不會懂,」丹尼爾說,在露西身旁蹲下。「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妳解釋。」他搔著頭,壓低嗓門,彷彿在對自己說話。「但我試過了,做什麼都沒用。」
坎恩的啜泣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他痛苦地扭曲著臉。丹尼爾抓住露西的手,想帶她離開這裡,但她無法將眼神從葛碧身上挪開。葛碧現在正夾住坎恩的頭,自己則毫髮無傷。坎恩被打慘了,看起來非常可悲。這場景實在說不通。
露西想對丹尼爾發脾氣。當他們應該緊緊相擁時,他卻編了一個這麼古怪的故事。但她的腦海深處卻有東西告訴她,現在不要離開丹尼爾;她應該待在他身邊,盡可能聽他要說什麼。
丹尼爾把露西的雙手拉到胸前,並按在他的心臟上。「我要告訴妳真相,」他說。「妳不會相信我,但妳應該要知道;即使真相會害死妳。」
他現在低頭瞪著緊握的拳,彷彿想捶打什麼,沒辦法抬起眼睛。
丹尼爾悶哼了一聲,露西知道這個理由聽起來非常愚蠢。
他那晚說的話重新浮現她的腦海:我不知道怎麼阻止它。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撫摸她的手用力了些,彷彿這樣可以幫他想出答案。「我要告訴妳好多事,但我不想把妳嚇跑。」
「妳在嘲笑我嗎?就假裝我是垂死的士兵,而妳準備給我死前最後的一吻。我保證,就一個吻。」
只有坎恩。
坎恩起身面對他們,完全無視露西的存在。「好,這次你們哪個先來?」他咆哮著說。
「不,」他悶哼了一聲。「反正這招也沒用。」
「所以你知道我會出現?」她懷疑地問。他看起來很嚴肅,但她仍舊無法相信他。她不想。
「我可以拒絕妳,或逃離妳,或盡力對妳視若無睹,但都沒有用。妳愛上我,我愛上妳。」
「那不能改變任何事。」她告訴他,試圖讓口氣聽起來很冷靜。
「好吧。」露西感覺身體裡一陣痛楚。她可以感覺膝蓋在發抖,所以當丹尼爾讓她坐下來時,她鬆了一口氣。
「你想毀掉這女孩幾次才甘心?」露西聽到那個悲傷的南方鼻音。
她站在原地,離他有一段距離。「我答應過你,我會待在這裡,直到聽完好消息後才離開。」
「沒錯,」她回答。「那是我有過最棒的吻。」即使那是她第一個真正的吻。露西知道,如果你在六十年後、一百年後再問她一次,她還是會這麼回答。
當他說話時,露西的肌膚開始感覺一陣溫熱,彷彿她的身體對腦袋無法弄懂的字眼做出直覺反應。部分的她不再確定任何事了。
「沒錯,丹尼爾,」她邊說邊和*圖*書想站起身。「哇,你真的被詛咒了。聽起來真可怕。」
「聽著,」丹尼爾用力拉她坐回來,她的肩膀一陣刺痛。他的雙眼變成紫羅蘭色,露西看得出來他在生氣。那又怎樣,她也是。
露西嘴唇發抖。「我以為我處理得來。我想和坎恩當面講清楚,這樣我們就能在一起。不用擔心任何事。」
「妳為什麼要來見他?」丹尼爾聽起來受傷而憤怒,他抓住她的下巴,逼露西直視他。他的指頭停在她的肌膚上,他的眼眸轉為紫羅蘭色,灰色全部消失。
露西想到丹尼爾。她想像他在湖邊等待,焦急地用石頭打水漂;這時她該在他懷裡的,她不想吻坎恩,但他如果真的不放她走,她該怎麼辦?這可以是個最微不足道的親吻、她可以逃離坎恩最簡單的方式;然後她就可以回到丹尼爾身邊。坎恩保證過了。
他帶著她走到扭曲古怪、節瘤嶙峋的樹枝下,握住她的手,然後以手指輕撫她的手指。
「說的好。妳想先聽哪一件?」
丹尼爾帶露西走到她從未見過的墓園一隅,那是塊平坦的空地,兩棵桃樹並立著、樹幹朝彼此彎曲,中間形成一個心形。
然後坎恩蹲在短凳上,面對她。他已經換上不同表情——熱切的請求——他捧著她的臉。
「我是說真的。」他閉上眼睛良久。「現在好好休息一會兒——但早上上課前來找我,我想和妳談談。答應我?」
丹尼爾輕撫她的臉。「一起散個步好嗎?」他說。「我想跟妳解釋一些事,但也許妳該坐下。」
「我在地球上徘徊,心裡很清楚妳會出現。我以前會去找妳,等我後來開始躲著妳——躲避我知道無法避免的心碎時——妳就開始來找我。我很快發現,妳每隔十七年就會出現一次。」
她很希望丹尼爾只是想吐露某種簡單的愛的告白,但她明白不止如此。丹尼爾要說的話可能讓人難以接受,可能可以解釋他的舉止和個性,但露西可能聽不進去。
事實上,她現在都覺得離他太近了。
「我知道妳不會相信,所以現在才告訴妳——在我必須告訴妳的時候——我以為我很瞭解規則了,可是……我吻了妳,現在我什麼都不瞭解了。」
昨晚的其餘部分則顯得模糊,比方她與丹尼爾並肩坐在海灘之後發生的事——十分鐘前,丹尼爾的手還在她身上狂熱地游移,下一刻卻幾乎不敢碰她。
葛碧和丹尼爾。
「我很抱歉。」丹尼爾嘆息道。「我不知道在告訴妳這些事後,要期待妳有何反應,我不該……」
他微笑。「我原本要說的是『含糊』;但我不想隱瞞妳任何事,這是個非常、非常複雜的故事,有時候,在過去,光談到這些就——」
「丹尼爾——」
「我不會擔心紅色的事,」丹尼爾平靜地說,跟著她望向監視器,起初她很欣慰他這麼說,但後來她開始納悶他聲調中不安的那部分:如果丹尼爾擔心的不是監視器,那就是別的東西。
露西睜開雙眼。
丹尼爾溫柔地將拇指貼在她眼睛旁,拭去一滴淚水。「好問題,露西。妳能想到這個問題,我很佩服,也希望我有辦法解釋,我唯一能告訴妳的是:活過永恆的方式,就是活在當下,我是這麼做的。」
露西甩開他的手,開始往宿舍走去。走了幾步,她又停下來,緩緩轉身。
「正是如此!事情就這樣發生了。發生了什麼事,讓我猜猜看——昨晚他用某種新的浪漫眼神看著妳。露西,妳甚至不知道妳會冒什麼危險、便倉促做了決定。妳有……很大的危險。」坎恩對她的困惑表情輕嘆了一聲。「我可以讓妳快樂。」
「事情比妳想像的要複雜,露西。」
樹木在他們四周沙沙作響,露西從眼角發現微弱的陰影慢慢滑了過來。不像昨晚在酒吧裡那片令人作嘔、無所不在的黑暗漩渦,而像是一種警告。陰影潛藏在一定的距離外,在角落處冷漠地沸騰;但它在等待,等著她。露西從身體深處感到一股深切的寒冷,她沒辦法不這麼想:某種巨大、漆黑如夜、將終結一切的東西正朝她衝過來。
「每次我們相遇,妳都會愛上我——」
她等著他說出接下來的字,但他不肯再說下去。
「又要打架了,坎恩?」露西罵他。「你這禮拜打的架還不夠多嗎?」彷彿那樣還不夠似的,現在他要和女孩子打。
「我猜妳很氣昨晚的事,」他說,離開大門,他朝墓園走進幾步,然後盤腿坐在第一排墳墓間的灰色大理石短凳上。坎恩把泥土和脆硬的枯葉掃開,然後拍拍他身旁的空位。
他顯然處在極大的痛苦中,露西想安慰他;她感覺到自己體內那股吸力,胸口有什麼在將她往前拉,但她沒辦法這麼做。那時,她突然確定,丹尼爾知道紫羅蘭色光芒的事。他和這一切都有關。
「你生我的氣嗎?」她將臉埋進他的胸膛裡,呼吸他肌膚甜美的氣息。
突然間,她整個人往下掉。她砰地掉在地上,狠狠地被帶起的風勢吹醒。她把自己撐起來,仔細一看,發現坎恩在幾步之遙、臉朝下趴在地上。她不禁痛得縮了一下。
「我不會。」
坎恩輕笑起來。「喔,是嗎?我的吻功和格里葛利一樣了得,」他抓起她的手,吻她的手背,然後突然放開、任它垂落在她身側。
「沒錯,我是覺得好像在哪裡見和圖書過你,」她說。現在她的聲音充滿恐懼。「但那是像在購物中心或夏令營之類的地方;不是前世。」她搖搖頭。「不……我就是沒辦法相信。」
「放開我!」
她清清喉嚨。「不,他有,他碰我了。」
「妳不會生兒育女,然後老去,露西。」
「我知道,」她慢慢地說。「你笑了,然後……所以你才對我比中指?」
「但妳卻在這裡。」坎恩不可置信地搖頭。
露西搖搖頭。葛碧一定是在開玩笑。這一定是什麼遊戲,但坎恩似乎不覺得有趣。他面目猙獰地挽起袖子,舉起拳頭,往前慢慢移動。
「看著我,」他請求。「現在開始很難解釋。」
露西閉上眼睛。當她再度睜開眼,丹尼爾正拿著一朵完美無瑕的白牡丹。它閃耀著光芒。她轉身想看他是從哪裡摘下的,之前她怎麼都沒注意到;但她只看見雜草和果實落下後的腐爛果肉。他們一起握著那朵花。
「我長生不死,」他重複道。露西仍覺得一頭霧水,但他一直說,打開了話匣子。「我變得長生不老。我看著嬰兒出生、長大,然後墜入愛河。我看著他們生養孩子,然後老去。我看著他們死亡。我受到詛咒,露西,我看著這些事情不斷不斷地發生。我看著每個人,除了妳。」他的眼神變得堅定,聲音變成低語。「妳不會愛上某個人——」
露西打了個冷顫,想到坎恩。蛇。他們的野餐,那條項鍊。她摸著自己乾淨、赤|裸的脖子,很高興能擺脫那條項鍊。
露西不曾預料到,有天她會需要稍微離開丹尼爾一陣子;但她現在需要離開,從丹尼爾凝望著她的樣子,露西知道他會希望她說,她稍後會來找他、他們可以再深入談談這個話題;但她現在不再確定那會是個好主意。他說得愈多,她就愈覺得體內有某種東西正在逐漸甦醒——露西不確定自己是否準備好面對的東西,她不再覺得自己瘋狂了——但她也不確定丹尼爾是否正常,不管對任何人,他的解釋聽起來只是愈來愈不通。但對露西而言……她仍然無法確定。但是,萬一丹尼爾的話是弄懂她整個人生的答案呢?她不知道。她開始覺得自己比以前都還要恐慌。
「置我於死地?」
「妳誤會我了,」坎恩靠近她的臉,他綠色的眼睛俯望著她,當露西發現自己仍不能完全抗拒他的眼神時,不禁厭惡起自己來。
坎恩這種「妳什麼都不知道」的口氣,和丹尼爾昨晚幾乎是傷心欲絕地不斷重複「這不可能」時的腔調差不多。但露西對坎恩的反應卻完全不同。當丹尼爾築起心牆、將她排除在外時,她只覺得更被他所吸引;甚至在吵架的時候,她希望和丹尼爾在一起的渴望仍遠大於和坎恩。但當坎恩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時,她反而鬆了一口氣。她完全不想更靠近他。
她受夠了。露西咬牙站起身,走向大門,氣自己竟然浪費這麼多時間。
「它會害死妳。」
「有時候確實是如此。」丹尼爾回答。「比方說,蛇,牠在誘惑夏娃後墜入地獄,被詛咒要永遠在地上滑行。」
「可是……」她也低聲回答。「我……曾經愛過某個人。」
「我做了我說過的每一件事,」丹尼爾說,傾身抵住她的額頭,「因為妳是我的摯愛,露欣達。對我而言,妳是我的全部。」
「有什麼好笑的?」露西說。
「你吻了我,」露西繼續說,想找一個把事情釐清的說法。「而且你覺得我活不過這個吻?」
丹尼爾半是嘆氣,半是輕笑。「他不是不還手。妳看到的是那女孩的真本事。」
「嗯——」丹尼爾似乎在尋找正確的字眼。「這不只用來要求人類。」
他咬咬嘴唇。「那妳要答應我,不會在我還沒講到好消息前就離開。」
她感覺他的臂彎收緊,剎那間,她害怕起來。沒有人看見他們,也沒有人知道她在哪兒。
露西自己也有幾件事想跟丹尼爾解釋清楚。或者,如果她沒辦法解釋清楚,至少得和他好好談談,看他會不會把她當成瘋子,譬如那道紫羅蘭色的光;還有她無法停止——也不想停止的——那些夢。
「那有什麼可怕的?」
「別再說了!」她叫道,「你想做什麼?把我嚇跑嗎?」
「那完全要看妳,看妳對我們的過去瞭解多少、看妳認識我多深、知不知道我是誰。」他聳聳肩,雙手隨之上揚。「我知道這聽起來非常——」
「對不起,」她強迫自己把眼神轉回丹尼爾身上。「你能,呃,再說一次嗎?」
「我愛上一個人,」丹尼爾解釋,握緊她的手。「一次又一次,而且每次都沒有好結果。」
露西握住他的手,拉他過來,最後一次親吻他。她捧著丹尼爾的臉,然後融化在吻中;每次,當露西的眼睛在顫動後睜開,她喜歡看見他總是盯著她不放。
「我想說的是……我想,妳也可以說我受到詛咒,露西。我已經受到詛咒很久、很久了。」他說著,彷彿那些字眼很苦澀。「我曾做出一個選擇,一個我全心全意相信的選擇——我現在仍相信它,即使——」
「對不起,」她低語。「坎恩,他——」
露西聳聳肩。「大概是吧。」
「那個吻……」她不安地扭動雙手;但她想大聲說出來。「是個天大的錯誤。」
露西低聲詛咒自己。她不曉得哪個比較糟糕——丹尼爾https://www•hetubook•com.com看見她和坎恩接吻,或是——她確定——兩人又要再打一架。
「那通常是人們衝出酒吧的原因。」
「拜託——」
坎恩想伸手拉住她,但露西抬起手臂,假裝用手將眼前的一綹頭髮撥開。
一次又一次。這些字眼讓她不舒服。露西閉上眼睛,把手抽開。這些事他已經講過了。那天在湖邊,他說,他曾經分手好幾次。他受過傷。但現在為什麼要提那些女孩呢?那時她聽了很受傷,現在更覺得難過;銳利的痛楚刺痛著她的肋骨。他輕握住她的手指。
「丹尼爾怎麼吻我與你無關。」她憤怒地咬著唇。他在嘲笑她。
丹尼爾的臉放鬆下來,幾乎想要微笑;但他的表情卻帶著點苦惱。「好消息是——」他停住話,小心選擇遣詞用字。「我吻了妳,而妳還在這裡。」
「好吧,」她說。他只讓她迷惑,而且什麼都還沒解釋。但露西試著不要表現出來。
她在幾個小時後醒轉,發現丹尼爾正抱著她走上台階,走回她的宿舍房間。她沒想到回學校的這一路上,自己竟睡得這麼沉——但她更想不到的是走廊上那片奇異的光芒:它回來了,丹尼爾的光芒。她甚至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
終於,他退到門口凝視著她,他的眼睛一如剛才他的唇一樣使她心跳加速。當丹尼爾轉身踏進走廊、在身後關上門時,露西滑進最深沉的睡夢中。
「這太瘋狂了!」她說。
第一封信是坎恩的,一如她所料,是封道歉信,求她在下課後和他碰面、好好談談。第二封信來自丹尼爾,上面只寫著「到湖邊見我」。她等不及要和他見面了。她的嘴唇仍因他們昨晚的吻而刺痛;她忘不了他的手指探入她的髮中,以及他留在她脖子上的吻。
「我們最後都會相遇,我們總會碰面,我們的命運總是交織在一起,不管我逃到哪兒去,不管我如何想避開妳。一點用都沒有,妳總是會找到我。」
「我正希望你這麼說。」她說,用力將他的頭往下按進泥地裡。
「你吻了我,然後你很訝異。」
這次?
「我會說『讓我心碎』。」
「茱樂絲和菲利普是白癡,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有手環追蹤器的偵測,當然會被抓。」坎恩陰鬱地笑,但不是對她。「我們不一樣,露西,相信我。何況,我原本沒打算再打一場架的。」他揉搓太陽穴,周圍的皮膚皺起,看起來像太薄的皮革。「我只是受不了那傢伙那樣跟妳說話、還碰妳;妳應該被小心呵護。」他睜大綠色的眼眸。「我想要變成那個人,那個唯一的人。」
但坎恩追到她面前,擋住露西的去路。他仍在笑,但他咬住嘴唇試圖克制自己。「別走。」他迸出輕笑聲。
「我不知道,」露西說。「應該說我很困惑吧。也許還有點不安。失望。」她想到那個下流的傢伙抓住她時的眼神、坎恩瘋狂的拳頭、陰影密布的深黑色天花板,她不禁全身哆嗦起來……「為什麼帶我去那裡?你知道茱樂絲和菲利普溜出去後發生了什麼事。」
「瘋狂?」
她揮手要他別靠近。「我想我需要一個人到什麼地方去躺下來。」她整個人靠在桃樹上,覺得全身無力。
她怒視著他,試著推開他的胸膛。「你下地獄去吧!」
這是這麼多天以來,她的第二個吻。丹尼爾的吻飢渴而近乎絕望,但坎恩的吻則顯得溫柔而過於完美,彷彿在她之前,他曾和一百個女孩練習過。
但這次,直到露西走到他面前,他甚至都沒抬頭看她,坎恩抬起頭,臉色蒼白;他的頭髮鬆垮垮的,她吃驚地想他應該刮刮鬍子。他的眼神慢慢掃過露西的臉龐,彷彿連專注地看她的五官都需要耗費極大的力氣。坎恩看起來精神很差,不是因打架,而是像好幾天沒睡。
「露西。」
露西沒想到他會顯得如此受傷。「我很抱歉,」她抽回身體,「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告訴我一個不同的故事,」她苦澀地說。「編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
「妳來了。」他的嗓音嘶啞,但說完後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丹尼爾來來回回地踱步,然後深吸一口氣。「在《聖經》裡……」
「也許你可以說,『有一個好消息跟一個壞消息要告訴我』?」她建議。
「就一個吻——」她才開口,坎恩的唇立即印在她唇上。
「和這個完全不一樣。」露西邊說邊轉身。
「我不懂你想說什麼。」她搖搖頭。
「我只慶幸我們及時趕到。」
他們處在一片柔和的紫羅蘭光芒中。其他人貼著保險桿貼紙的白色房門染上了霓虹色調,單調的亞麻地板似乎發出光來;眺望墓園的窗玻璃,在外頭黃色的第一道曙光照耀下,散發紫羅蘭色的光輝。紅色將它們一覽無遺。
「那這樣如何?」在她來得及將他推開前,他的唇輕刷過她的臉頰。
即使只是開始思考他的話,她都覺得難以接受。她背對著丹尼爾,起身拍落牛仔褲上的落葉和雜草。她的腦袋裡嗡鳴不已。她……有過很多前世?
傍晚一片靜謐,只有蟋蟀傳來的陣陣歌聲,露西想像其他學生都在餐廳裡用餐。他們用湯匙把馬鈴薯泥舀進托盤,用吸管喝濃濃的熱牛奶。突然間,她和丹尼爾好像跟其他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裡。她只感覺到他的手在她身上,他的髮在西沉夕陽的光芒下閃耀,還有他灰m.hetubook.com•com色的眼睛——其他一切全都變得好遙遠。
他茫然失神,不斷喃喃低語著相同的字句:「——一定有事情發生了;有事情改變了——」他瞪著露西,眼裡有抹痛苦,彷彿她知道答案,彷彿她知道他究竟在說什麼。最後,露西望著虛無縹緲的大海,靠在他肩上睡著了。
露西把手指扳得喀喀作響,想著他的微笑很快就會消失,她點點頭,揮揮他的信。
他的手指順著她的髮撫摸而下,沿著她的下巴滑入她的頸背。她嘆口氣,感到無比幸福。
她搖搖頭。「我不愤。她怎麼能——」
坎恩倒下來時,露西嚇得往後退,他的眼睛緊閉,緊抓住自己的臉,葛碧在前方俯視著他,看起來自信而篤定,彷彿剛從烤箱裡拿出一個烤得完美的蜜桃派。她低頭看著指甲,嘆了口氣。
他皺起眉。
「妳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他說,仍在狂笑。
「你不想當我的朋友嗎?」
她坐下來面對坎恩,同樣盤腿坐著,從上面這裡,露西可以看見墓園中央那些龐大、古老的橡樹頂層,她和坎恩在某個下午曾在那兒野餐;而那似乎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妳自己說過,妳覺得好像認識我。我試著否認、想拖延時間,因為我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無所謂。我沒辦法再像那樣笑了,妳一出現,我就全亂了。」
「妳每十七年就會出現一次。」
他點點頭。
葛碧?她抬頭,對著西沉的落日瞇起眼。
她得先去把坎恩罵一頓。倘若露西決定先去湖畔、再去墓園,她知道自己肯定離不開丹尼爾;如果她先去墓園,見到丹尼爾的慾望就能讓她鼓起勇氣、告訴坎恩她以前不敢明說的事;那些在昨晚、每件事開始變得如此令人恐懼和失控之前,她就想告訴他的事。
她臉頰發燙。露西用冰冷的手按著臉,但坎恩沒有注意到。他緊握雙拳。「說來聽聽。」
「就過去的經驗來說,」他粗嘎地說:「沒錯。」
「妳怎麼能這麼說?他甚至不肯碰妳。」
「這是怎麼回事,丹尼爾?」露西低語。「葛碧怎麼能把坎恩打得這麼慘?他為什麼不還手?」
露西呻|吟了一聲。她無法控制,她對主日學的教誨有種天生的反感;何況,她想討論他們倆的事,而不是道德寓言。《聖經》不能解開她對丹尼爾的任何疑惑。
她深吸一口氣。「那難的是什麼?」_她命令自己聽下去、堅強起來,不要覺得受傷。丹尼爾看起來好像快崩潰了。
露西呆站著,輪流看著葛碧和坎恩好幾次,想不透眼前是怎麼一回事。坎恩有葛碧的兩倍高大,但葛碧似乎穩居上風。就在昨天,露西親眼看旯坎恩在酒吧裡狠狠揍了一頓那個高大的傢伙;而前天晚上、在圖書館外頭,丹尼爾和坎恩似乎旗鼓相當。露西對葛碧佩服得五體投地。葛碧用彩虹色髮帶將頭髮往後紮成馬尾,現在,她把坎恩釘在地上、往後扭轉他一隻手臂。「大叔?」她嘲笑著。「只要你肯求饒,蜜糖,我就放你走。」
丹尼爾搖搖頭。「妳出現的那天我還不知道,不是那樣。妳還記得我看到妳時的反應嗎?」他抬頭看她,好像在回想這件事。「每次,在最初的幾秒鐘,我總是感到興奮莫名;我會忘記一切。然後我就想起來了。」
「當你失去我時。」她說,感覺到那兩個字形成的嘴形。「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
「不對。」
「不要。」
她睡掉早上的課,直到下午一、兩點時才醒來,感覺重新恢復了生氣。曠課的理由她想也沒想,只擔心錯過丹尼爾的約會。露西會盡快找到他,而丹尼爾一定會諒解的。
「絕不!」坎恩對著地上吐口水。
露西不喜歡他的暗示。「我只是來告訴你我和丹尼爾的事。我要讓你知道,你跟我——」坎恩爆出大笑,空洞的尖笑迴盪在空曠的墓園中。他用力狂笑了好一會兒,還得抓住自己、拭去眼中的淚水。
「我。」葛碧說,邁步向前,雙手扠在臀上。「你得先對付我,坎恩蜜糖,你打算怎麼辦?」
「那天,我早一步看見你,你在奧古斯汀大樓外面、和羅蘭笑得好開心。你開心的樣子讓我嫉妒,如果你什麼都知道,丹尼爾,如果你聰明到能預測我會在何時出現、何時死去,還有你又要承受這些難以承擔的痛苦時,你怎麼還能笑得那麼開心?我不相信你,」她說,感覺聲音在顫抖。「我不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句話。」
丹尼爾閉上眼睛,轉過身。他張嘴了兩次。但思索之後,都忍住沒說話。他雙手抓著頭髮,左右搖晃著身體;露西看著他,很怕他會哭出來。最後,他將她擁進懷裡。
她屏住呼吸、試著喘氣,沒想到竟冒出一聲尖銳而苦澀的大笑。
坎恩掙扎著蹲起身。露西看不見他的臉——他把臉埋在膝蓋裡——但他正痛苦地呻|吟,用力地喘息,像是無法呼吸。
「讓我離開。」
「聽好,我知道這幾天的發展太過瘋狂,」他壓低嗓門,「但我在乎妳,露西。非常在乎。在妳肯讓我吻妳前,先別選他。」
坎恩假設自己還是候選人之一的心態實在很傲慢,特別是經歷過昨晚那樣的事情之後。他以為他和丹尼爾之間還有得比。
「真可惜,我才剛修完指甲,就得把你痛扁一頓。喔,算了。」她說,繼續猛踢坎恩的胃部,像小孩子打贏電腦遊戲般享受每次踢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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