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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落天使1

作者:蘿倫.凱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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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一覽無遺

十七、一覽無遺

「不。」露西搖搖頭。「我不需要那些。」
他掙扎著站起來時,阿琳跑過去扶他。她往這邊看過來,很快揮了揮手。「他沒事!」她開心地叫道。「起來!」她對著羅蘭大叫。
「妳是怎麼找到這本書的?」蘇菲亞小姐拍拍露西的手,戴上眼鏡,那如黑珍珠般的小眼睛在雙光眼鏡後方閃爍。「別擔心。妳沒惹上麻煩,親愛的。」
「喔。」露西鬆了口氣。
「喔,丹尼爾,」露西低語,急切地想回到他身邊。她拭去一滴眼淚。
窗外的天空開始呈現暗灰色,只有幾縷白色雲朵。她的房裡一片漆黑,但窗台上盛開的淺色花朵在幽暗中更顯明亮,它們已經在花瓶裡一個禮拜了,還沒有任何花瓣枯萎掉落。
「先不管那個吻,」蘇菲亞小姐對著露西揮揮手,露西吃了一驚,困惑極了。「那是小事一樁,那個吻沒有任何意義,除非……」她低語,回頭快速翻動書頁。
但這可能只是令入驚異的相像罷了。某位遠親,或是這本書的作者,將他們的基因透過家族遺傳到丹尼爾身上。
「受到詛咒?」露西重複一次蘇菲亞小姐的話。她不想再聽下去了。她想立刻找到他。
接著門上傳來敲門聲。
「好,原來是特別訂購。我把目錄留在房間裡,」羅蘭聳聳肩。「晚一點妳可以過來——」
在書的封面裡面黏著一張深褐色的相片。那是一張非常老舊的名片風格式相片,印在泛黃的蛋白紙上。有人用墨水在底下潦草寫著:赫斯頓,一八五四。
書很沉,聞起來有股淡淡的煙味。她拿出夾在封面裡的紙條。
「他被詛咒了,露欣達,」蘇菲亞小姐以令人驚訝的冷靜口吻說。「你們兩個都是。」
蘇菲亞小姐究竟知道什麼?丹尼爾的吻對她而言當然有意義。露西懷疑地看著蘇菲亞小姐飛快躍動的手指,直到某頁上的某樣東西抓住她的注意力。
頭上的黑色巨大古董鐘敲了十一下,分針顫抖著、全力進入正確位置,機械鳴響久久不絕,打斷了她們的談話。露西從沒發現報時聲有那麼大。現在,每聲鐘響都讓她頭痛。她離開丹尼爾太久了。
露西把書抱在胸前。她不想坐下來。她到圖書館想找的是潘妮,而不是阿琳——尤其是在羅蘭面前。羅蘭正在整理他旁邊座位上的東西,好騰出位子。
她打開書,預期得解讀某些生硬的學術目錄或書末的索引,才能找到任何和丹尼爾有那麼點關係的蛛絲馬跡。
一個有著金色短髮和淡色眼眸的年輕男子,穿著優雅整齊的黑外套、在鏡頭前擺出姿勢。他高抬的下巴和精緻的顴骨、搭配那身優雅的服裝,使他看來更鶴立雞群。但讓露西嚇一大跳的是他的嘴唇。那微笑的嘴形,以及眼神……露西在過去幾個禮拜以來、在每個夢中都見過這副表情;而在過去幾天,她則昆過這表情的主入。
「這種事通常是這樣。」
「既然我在棋戲上大勝羅蘭,那我們來玩個新遊戲,來玩『誰在幾天前看見露西的犯罪實照』如何?」阿琳說,在桌上叉起手臂。
「喔,老天,」露西低語,感覺到那股讓她在墓園拋下丹尼爾的相同恐懼湧了上來。但為什麼?他還有事情沒告訴她——某種不是讓她更害怕,就是讓她更勇敢的力量;某種她還無法相信,但她自己身上就有的力量——直到露西再見到他的臉之前,她都沒辦法確定那是什麼。
「我沒有。」
「都不是,」她說。「我只是離開一會兒,去和坎恩小聊一下。但後來並沒有——」
「每個人都有某種信仰。妳一定受過洗吧?」
「但你信任他嗎?」她問道。「我是指,如果他告訴你某些瘋狂的事,你可以相信他嗎?」
「『學』茄?」阿琳叼著巧克力棒,口齒不清地說。
但她只看到書名頁。
即使在開口的當下,她都知道下面有什麼——某種潘妮永遠無法看見的東西。那些毛骨悚然的黑色暗影正在哄誘露西前進,只召喚露西一個。
她的頭顫動了一下。
她閤上畫,將它夾在腋下,然後起身將椅子推進桌下。
她是這麼說沒錯——但從沿著蘇菲亞小姐脖子震動的血管,到她眉毛上那層幾乎看不見的汗珠光澤,這一切都在告訴露西,她問題的答案是「是的」。
除非露西是對的,她對丹尼https://www.hetubook.com.com爾的記憶來自遺忘的記憶,他們曾到沙凡納購物中心一同採購、在老舊的攝影棚裡穿上廉價的古裝擺姿勢照相——而露西把這些事全忘得一乾二淨。不然,就是丹尼爾說的全是事實。
她撫摸著黏在書內的相片邊緣。露西的父親非常熱愛攝影,肯定會對這張相片的保存良好及不菲價值嘖嘖稱奇。
露西逐漸落後。面對陰影的恐懼如同颶風的強烈逆風,吹緩了她的腳步。但她依舊繼續前進。一陣巨大的噁心感襲來,她不用看也知道的那些黑暗事物就在附近。
「不。」露西搖搖頭,想像當她緊擁住丹尼爾時,一旁竟站著學校的圖書館員。「您真的不用跟我一起去。」
露西站起來。「算了。」她不該提這個話題的。所有混亂的細節衝回她的腦子裡。她從桌上拿起那本書。「我得走了,」她說。「抱歉。」
那本書仍停留在相片那頁。倒著看時,丹尼爾的微笑似乎憂心忡忡,好像他知道——如同他說他總是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露西無法想像他現在所承受的痛苦。丹尼爾對她敞開心胸、細訴他們共有的可怕故事——結果卻被她推翻了。她得找到他。
「露欣達,」蘇菲亞小姐看起來很緊張,慢慢將椅子拉離桌邊。「妳——妳沒事吧?」
比方她一直痛恨椰棗,這點無法解釋。甚至光是看到它們就令她反胃。露西後來只好宣稱對椰棗過敏,這樣母親才不會老是想把它們偷放進她烤的食物裡。而她這輩子都在懇求爸媽帶她去巴西,即使她無法解釋為什麼。還有白牡丹,丹尼爾在圖書館那場大火後,送了她一束花。白牡丹總給她不尋常的感受,而且是那麼熟悉。
「翻回去,」露西按住蘇菲亞小姐的手,阻止她往下翻。
「給妳三個提示,」阿琳翻了個白眼。「茉莉昨天放學後,偷|拍到妳上一輛黑色大轎車的相片。」
羅蘭瞇著眼看她,似乎感到一時困惑,但阿琳迅速跳上桌子,將雙腿轉向露西。「妳到底想說什麼?」
露西頹然倒在床上,疲憊的老舊彈簧在她身下彈跳。在她逃離墓園——和丹尼爾——後,她簡直是用衝的跑回房間,她甚至不想把燈打開,因此絆到一張椅子,腳趾頭痛得要命。但,這至少是某種她能理解的真實痛楚,某種合理、又屬於這個世界的感覺,她很高興終於有機會獨處。
圖書館溫暖而空曠,但挑高的天花板和無數高大的書架令露西莫名緊張起來。她迅速走過新的櫃檯,它看起來仍毫無生氣;她經過很少人使用的圖書目錄和數不清的參考書區,直達閱覽室的長桌。
不過她不需要這麼做。蘇菲亞小姐瞥了書一眼,嘆口氣,給露西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妳還是找到書了,對不對?來,我們好好談談。」
「您說『通常』是什麼意思?」露西這輩子還不曾對自己的人生這麼摸不著頭緖。
當蘇菲亞小姐彎下腰、把鞋子上的鞋帶打成雙結時,看得出來她是下定了決心。她站起來,一手放在露西的肩上。
露西的下巴掉下來。
「剛開始是不相信,」露西說,回想起桃樹下的激烈爭辯。「他一開始先提到《聖經》,我根本聽不下去——」她咬住舌頭。「無意冒犯,我是說,我覺得您的課很精彩。」
丹尼爾的話在她腦中空洞地迴響起來,我永遠都不會死,他這麼說。妳每隔十七年就會出現。妳會愛上我,然後我會愛上妳。但這份愛置妳於死地。
她現在不能見潘妮。如果露西開始對潘妮解釋這二十四小時以來發生的事,聽起來會很瘋狂,或者,如果反過來、要她擺出正常的表情,隱瞞一切的話,她會發瘋。
阿琳的全副精神都在棋盤上。她嘴裡咬著巧克力棒,思索著下一步棋。羅蘭將髮辮在頭頂上紮成兩個粗厚的髮結。他向阿琳投了銳利的一瞥,小指輕敲士兵。
蘇菲亞小姐拿著書,動身往大門口走去,露西得小跑步才趕得上她。她迅速跑過圖書目錄、櫃檯下方燒焦的波斯地毯,以及東廂特別收藏區那些裝滿內戰遺物的玻璃櫃;她第一晚曾在這裡看見丹尼爾素描墓園。
露西不情願地坐到椅子邊緣。她只會待幾分鐘,她的確有好幾天沒見到阿琳了。而和-圖-書在正常情況下,她真的會很想念這女孩特有的古怪舉止。
「丹尼爾以為……」露西開始說。「昨晚,當我們第一次親吻時,他以為我就要死了,」蘇菲亞小姐看起來沒露西想像中那般吃驚。露西扳著手指。「但這很瘋狂,不是嗎?我怎麼會死。」
熱流竄過她的肌膚。她從頭上用力脫掉毛衣,但身上的背心仍然令她感覺熱。
「除非您要把那個蓋在教堂下的游泳池算進去的話。」露西膽怯地說,用拇指比了比劍與十字的體育館。
「我聽說了妳不少事,」阿琳說,羅蘭這下認真地歪著頭。「推推眨眨——這是叫妳坐下來、坦白從寬的意思。就是現在。」
「什麼?」露西整個人往後彈起來。她用力按住書的封面,知道自己緊張的表情已經洩漏一切,她不該把書帶來這裡的。
露西慢慢在椅子裡坐直,問道:「您知道嗎?」
露西下意識地摀住嘴。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跟蘇菲亞小姐說了這件事;她肯定是真的失控了。「對不起,這件事一點也不重要。真丟臉。我不知道怎麼會跟您說這些。」她搧搧熱燙的臉頰。
但現在不屬於那些正常情況,而露西只掛念著那張相片。
「妳還沒醒過來,」蘇菲亞小姐喃喃自語,她砰地用力閤上書,抓回露西的注意力,並將雙手放在桌上。
她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我不知道。潘妮和我找這本書一陣子了。這真蠢。我們以為這個作者也許和丹尼爾有血緣關係,但不是很確定,每次我們去找它的時候,它好像都剛好被借走;然後,我今天回宿舍的時候,潘妮把書留在我房裡——」
潘妮。
蘇菲亞小姐坐得很直,雙手放在桌子底下的大腿上。她清了喉嚨好幾次,將書翻回封面,手指輕撫過相片,然後說,「他還有告訴妳什麼嗎?妳知道丹尼爾是什麼人嗎?」
圖書館員身子一僵。「我研究這類主題。我是位學者。但我不讓瑣碎的感情影響我的理性。」
「我來這裡找妳,」潘妮說,「然後一群學生往這邊跑;他們下去那邊了。」她指指大門。「但我沒,沒,沒辦法跟過去。」
「羅蘭,」露西面向他。「我想問你一件事。」
親吻與擁抱,潘妮
她得找到潘妮。如果有什麼人能解釋這類匪夷所思的事,那個人應該是潘妮,露西把這本謎樣的古書夾在腋下,離開房間,朝圖書館跑去。
她和蘇菲亞小姐慢跑向前,經過盤據廣場、嘎吱作響的露天看台,然後經過足球場。蘇菲亞小姐的體力真的很好。如果不是這女人總是領先她幾步,露西會擔心她們跑得太慢了。
她不能怪他。是的,丹尼爾的話聽起來很瘋狂,但他說的對——她是那個一直跑去告訴他、他們曾經見過面的人。事情還不僅如此。她也是那個一直看見陰影、一直涉及無辜者之死的人。當丹尼爾開始描述她從前的死亡時,她忍著不去想崔維特和陶德——丹尼爾說他看著她死去那麼多次。如果有任何可以揭開這些事情真相的方式,露西想問的是,丹尼爾曾覺得他有責任嗎?也就是說,在失去她這件事上,他會不會感到愧疚?他的現實是否和她每天都要面對的醜陋、無所不在的祕密罪惡感有任何雷同?
反之,露西對照片中的人比較有興趣。因為,除非丹尼爾所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不然,這完全說不通。
「他告訴我……」露西開始說。「但那聽起來很瘋狂。」
露西差點想告訴蘇菲亞小姐她最近在校園大門外的違規行徑,她心裡發出呻|吟,為什麼不乾脆把所有學生都帶過來、讓每個人欣賞這齣大戲算了?茉莉可以照相,坎恩可以再打一場架;為什麼不從這裡就開始召集觀眾,同時帶著阿琳和羅蘭去湊熱鬧——她這才發現,羅蘭早就離開了。
蘇菲亞小姐慢慢移開身體,露西則往回翻著那些單薄又透明的書頁,就是這裡。她一隻手按住了心口。書頁邊緣有一系列用最深的黑墨水畫的圖。畫很潦草,但手法優雅精緻,顯然是出自一個擁有某些才華的人之手。露西輕撫過那些圖,仔細欣賞它們。那是從背後看到的女人肩頸,頭髮紮成低垂的髮髻;柔軟而赤|裸的膝蓋交疊,引m.hetubook•com•com導向一個模糊的蠻腰;一隻修長纖細的手腕連接著敞開的手掌,裡面有一大朵盛開的牡丹。
丹尼爾祖先的書。
「應該不需要,嗯,我不知道。」露西在身前舉起書,考慮要將每件事告訴蘇菲亞小姐,從一切發生的地方開始……但從哪個年代說起?
沒錯,我找到備用鑰匙、非法侵入妳的房間——我很抱歉。但這事很緊急!我到處都找不到妳,妳上哪兒去了?妳得讀讀這本書,然後我們可以討論一下。我一小時後來找妳,好好讀吧。
露西走到牆邊,打開燈,在昏暗的螢光燈下瞇起眼睛。她從沒見過現在手上這本書。它的外皮是淡色的灰布,書緣磨損,棕色膠水在書脊下方碎成屑屑。
沒錯,她也慶祝聖誕節、上過幾次教堂,即使在她的人生讓她和她身邊的人都陷入極度悲愁的時刻,露西仍舊相信一定有值得相信的某人或某樣事物,對她而言,這麼想就夠了。
他聳聳肩。「我不討厭那個傢伙。」
這人簡直是丹尼爾的分身。那個剛對她告白的丹尼爾——他告訴她,露西已經投胎轉世了數十次;
「怎麼回事?」露西問。「下面發生了什麼事?」
露西沒看到潘妮,卻發現正在和羅蘭下棋的阿琳。她把腳抬到桌上,頭上戴著車掌的條紋帽。阿琳把頭髮收在帽子裡,自從露西那天早上幫阿琳剪過頭髮後,她第一次注意到沿著阿琳脖子那道平滑、大理石般的疤痕。
「對不起。」露西囁嚅著說。
「我是和丹尼爾在一起,」露西說,不是很確定她為什麼要浪費時間糾正他們。他們除了坐著納悶她私下都在做些什麼,難道沒有正事可辦嗎?
但記憶深處,她不斷翻轉他所說的、他們在前世一起共度的那些時光。也許露西無法確切想起他所描述的時刻,或他所提到的地點,但奇怪的是,他說的話並不令她震驚。那些話對她來說,全有種古怪的熟悉感。
當潘妮指著墓園中央的凹地時,她的手臂開始顫抖。「看見那個沒有?」她說。「有東西在下面發光。」
她們匆忙穿過校園,躲開幾天前大雨過後留下的爛泥坑。在她們右邊,宿舍只亮著幾盞燈光;透過鐵窗,露西看見一個她不認識的女孩正在讀書。她們早上上同一堂課。她看起來很強悍,戴著鼻環,打噴嚏時很小聲——但露西從沒聽過她開口說話。她不知道那女孩是否過得很悲慘,或是不是享受自己的人生。露西在那一刻納悶地想:倘若她能和這女孩交換——這樣她就無須擔心過去的前世,或天啟般的陰影,或間接害死兩個無辜的男孩——她會願意嗎?
她們走到室外,進入潮濕的夜,一朵雲遮蔽了月亮,校園陷入一片闇黑。然後,彷彿她手裡拿著羅盤似的,露西感覺自己正朝那些陰影走去,她知道它們在哪兒,不是在圖書館,但也離她不遠。
「他說我們兩個……我們是某種命運乖舛的戀人。」露西閉上眼,憶起他細數她一長串的前世。剛開始,這想法顯得如此陌生,但現在她已經開始習慣它;而且她認為,那可能是世界歷史中最浪漫的事。「他細數我們墜入愛河的每個時間和地點,在里約熱內盧,在耶路撒冷,在大溪地——」
露西和丹尼爾的確認識。
「將軍,臭小鬼,」阿琳以勝利的姿態推倒羅蘭的國王,露西則在他們桌前停下腳步。「露露露欣達,」她唱道,抬起頭看她。「妳一直在躲我。」
她深吸一口氣,濃重的硫磺味使她咳起來。「妳怎麼知道,潘妮,妳怎麼知道?」
她還沒看見它們,但感覺得到它們,這樣更叫人難以忍受,一股可怕、強烈的搔癢感爬過她的肌膚,像硫磺般滲透入骨頭和血液裡,它們形成水池、凝結成塊,令墓園和附近其他地方發出陣陣硫磺惡臭;它們現在蔓延得更廣了,整座校園似乎都充斥著陰影的腐爛骯髒氣味。
但已經太遲了,阿琳大聲對著在閱覽室另一頭的露西說,「謝謝妳告訴我!」露西一臉錯愕。
妳是我的摯愛,露欣達。對我而言,妳是我的全部。
「我就知道,」蘇菲亞小姐說。「妳今天沒來上課。昨晚也沒出現在社交聚會;妳要看醫生嗎?如果我的急救箱沒被那場火燒掉的話,現在就可以和圖書幫妳量體溫了。」
她們在墓園門口停住。露西全身顫抖,她抱著自己想要掩飾,但並不成功。一個女孩背對她們站著,凝望著下方的墓園。

露西把臉湊近書,凝視著那個女孩。她穿著黑色荷葉邊的絲質禮服,有著設計合身的上半身與開展為寬鬆黑色蓬蓮長裙的下半身:她手上套著黑色蕾絲腕套,露出白皙的手指;她的雙唇輕啟,綻放輕鬆的微笑,露出小小的貝齒。她明亮的肌膚比那個男人的膚色還要蒼白幾分,深邃的眼眸四周是濃密的睫毛,一頭黑色的大|波浪捲髮垂至腰際。
潘妮迅速眨眨眼,她看起來嚇壞了。「我不知道,」她最後說。「一開始我以為是煙火,但沒有東西發射進天空。」她渾身顫抖。「有壞事要發生了,但我不知道是什麼?」
那個告訴露西許多她不想聽的事、因此她從他身邊逃開的丹尼爾。那個她任他在墓園桃樹下孤身一人的丹尼爾。
「喔,」羅蘭說,聽起來頗為失望。「好像愈來愈精彩了。」
蘇菲亞小姐拿下雙光眼鏡,揉搓她的小眼睛。「現在是不會。」
蘇菲亞小姐開始迅速翻起那本書。以驚人的速度翻閱每一頁。
露西沒搭理那個敲門聲。她不想見任何人。不管是誰,敲門的人應該懂得暗示,另一聲敲門聲傳來。然後是沉重的呼吸聲、因過敏而有氣無力的清痰聲。
「啊哈!付錢,阿琳,」羅蘭說,咧嘴而笑。「妳欠我十塊。」
她喘不過氣來。整個人生在她腦海中攪拌翻滾,每件事都變成問號——纏擾她的恐怖暗影、崔維特的可怕死亡、那些夢……
「我不清楚——」露西邊說邊搖頭。她知道自己根本在不著邊際地亂扯,但她就是停不下來。蘇菲亞小姐就像露西從未有過的那種冷靜又古怪的祖母。她自己的祖母對購物之旅的定義就是去雜貨店的大採購;說實在話,能和某人談談,感覺真好。「我還找不到她,因為我和丹尼爾在一起,而他還是像平常一樣怪;但昨晚他吻了我,我們在外面待到——」
露西將紙條放在花朵旁邊,把書帶回床上,她坐在床沿,輕輕搖晃著兩隻腳。光拿著那本書就令她的肌膚產生一股奇異、溫暖的感受。這本書似乎在她手中活了起來。
是她。
「她本來想向蘭蒂檢舉妳,」阿琳繼續說。「直到我給了她一點教訓,嗯哼。」她彈彈手指。「現在,為了表達妳的感激,告訴我——他們是偷載妳出去看校外的精神科醫生嗎?」她壓低聲音,指甲在桌上輕敲。「或者妳去見了小情人?」
露西喘著氣。「怎麼了?」
「我不知道——」她說,覺得在這片停滯、沼澤般的空氣中吸不到足夠的氧氣。她不想說出那些會讓它們逼近——過於逼近——一切、令她恐懼的字眼,但她得找到丹尼爾。「我是在墓園那裡跟他分手的。」
「他告訴了妳什麼?在那個吻之後?」
她繞過角落,朝圖書館後方的電腦區走去。她想,也許可以在那裡找到潘妮,沒想到卻一頭撞上蘇菲亞小姐,她倆都蹣跚搖晃了一下,蘇菲亞小姐抓住露西好穩住她自己,她穿著時髦的牛仔褲和長長的白襯衫,肩上綁著綴了珠子的紅色開襟毛衣,一條彩色珠鍊將她的綠色金屬眼鏡掛在脖子旁。她的手勁很強,露西忍不住吃了一驚。
「那聽起來的確很瘋狂,」蘇菲亞小姐說。「妳當然不相信他吧?」
這時,丹尼爾的臉出現在她腦海中——今早他抱著露西回宿舍時,他的臉沐浴在紫羅蘭的光芒中。他閃閃發光的金髮,他溫柔、心照不宣的眼神。他輕輕的一個碰觸便能將她帶離任何黑暗。為了他,露西願意忍受這些痛苦,哪怕更多都願意。
露西吞吞口水,命令自己不准因圖書館員的好意憐憫而哭出來。「我是不太舒服。」
就連圖書館員都比露西還瞭解她的人生。人生?她無法想通她任何一次人生的意涵,或她究竟可能有過多少次人生。
「我得去找丹尼爾。」
「相信我,」她說,「我得跟妳去,劍與十字得維護它的聲譽。妳不會以為我們會讓學生在半夜到處亂跑,對吧?」
「我不需要你替我弄到任何東西。我只想知道——」她吞吞口水,而她的喉嚨很乾。「你是丹尼爾的朋友,對吧?」
「我沒有生氣。妳這個年紀www.hetubook.com.com的年輕人通常會排斥他們的信仰。妳不是第一個,露欣達。」
「喔。」露西把手指扳得喀喀作響。「但我沒有信仰,我爸媽不信教,所以——」
被詛咒。丹尼爾說過他受到詛咒,這是他對這些事的說法。但丹尼爾說的是他自己。不是露西。
露西坐起來,用力吸進花朵的香氣。
露西瞥了眼羅蘭,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蘇菲亞小姐在露西臉前彈彈手指。露西慢慢望進她的眼睛,眼神呆滯、漫不經心地露出微笑。
她聽到房間另一頭傳來一陣嘩啦聲,她抬頭,看見羅蘭從椅子上摔下來。她最後一次瞥見他時,他向後傾身、雙腿靠在桌上——看來地心引力最後還是獲勝了。
露西的手指開始顫抖。她的喉嚨哽住。在她今天所看到和聽到的一切中,她不知道,為何這個美麗無比、悲劇性十足的畫最後竟惹得她熱淚盈眶。那個肩膀、膝蓋、手腕……都是她的。她就是知道——而這些都是丹尼爾親手畫的。
當蘇菲亞小姐從露西手上拿走那本書時,露西將注意力轉了回來。「妳和丹尼爾之間的吻無關重不重要,親愛的,那通常還是不可能發生的。」她敲敲自己的下巴,抬頭望著天花板。「這表示……嗯,它不可能表示……」
阿琳拍拍她的手。「沒什麼了不起,我們只是小賭一下,讓生活有些趣味,我假設妳最後跟丹尼爾走了。羅蘭後來去接坎恩。妳害我破產了,露西。我不喜歡這樣。」
「怎麼了,露欣達,怎麼回事?」蘇菲亞小姐一手按在露西的額頭上,她手上的爽身粉香味樸鼻而來。「妳看起來不太舒服。」
《守望者:中古歐洲神話》。
如果她知道到底還有多少痛苦就好了。
但是在照片裡,那個年輕男子站在一位年輕女孩身旁,她看起來如此面熟。
「一起玩吧。」羅蘭說。
最後,露西聽到潘妮沉重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逐漸消失,她鬆了口氣,接著開始漫長而孤獨的啜泣。她想把一切都歸咎給丹尼爾,怪他釋放了她體內這失控的怪獸;剎那間,她試著想像沒有他的日子。但這根本不可能,就像你在一個房子住了多年後,回頭想憶起你對它的第一印象一般。丹尼爾已經讓她離不開了。現在,露西需要釐清他今晚告訴她所有奇怪的一切。
在不同的時空中。
「說吧。」他從黑白細條紋運動上衣中拿出便利貼和一支筆,並把筆放在紙上,活像等待客人點餐的服務生。「妳想要什麼?咖啡?酒?我星期五只進好貨——色情雜誌?」
「妳要上哪兒去?」蘇菲亞小姐緊張地問。
「所以潘妮薇特也知道這本書的內容?」
她頹然坐入椅中,剛被撞到的椅子現在就位在房間中央。好痛。當她往下摸索剛才不小心坐到的硬物時,她摸到一本厚書。
她把椅子推進桌下,然後掉頭走開,她的雙腳沉重無比,心煩意亂。一陣風吹起她頸背上的頭髮,她陡然回頭找尋陰影。什麼也沒有,只是一扇在椽木附近打開的高窗、角落裡還有個小鳥巢。露西再度環顧圖書館,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腈,陰影真的不見蹤跡,沒有墨黑色的鬚蔓或顫動的黑色雲朵在頭上翻攪——但露西可以感覺到它們特別的存在;它們很靠近她,她幾乎可以在空氣中聞到鹹鹹的硫磺味。如果它們沒來糾纏她,那它們在哪兒?露西一直相信它們只屬於她;她從沒想過陰影也許會去其他地方、做其他事——折磨其他人。丹尼爾也看得見它們嗎?
她跟著蘇菲亞小姐走到閱覽室後面角落的一張桌前。她仍能用眼角餘光看見阿琳和羅蘭,但他們似乎聽不見她和蘇菲亞小姐。
當潘妮轉身面向她們時,她的臉色慘白,雖然天氣很熱,她仍舊穿著黑色風衣,眼鏡因濕氣而起霧。她跟露西一樣抖個不停。
露西過了一會兒才想起該如何呼吸。即便如此,她仍舊無法將繃緊的眼腈轉開。相片裡的女孩是什麼人?
「我和妳去。」
「丹尼爾在哪裡?」蘇菲亞小姐問道。露西發現,這個圖書館員就算知道許多過去的事,卻完全感覺不到陰影的存在。這讓露西覺得恐懼孤單、覺得必須為將要發生的事負責,不管它會是什麼。

「抱歉,親愛的,」蘇菲亞小姐有點大聲地說。「妳剛才說丹尼爾.格里葛利吻了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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