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天
露西依賴丹尼爾的速度快得可怕,更可怕的是她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比起原本期望在加州度過幸福快樂的日子,現在的她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單。
一組腳步聲離開了辦公室,門緊緊地關上。露西屏住呼吸等待這人下樓。
「什麼?不對,我沒有事情要顧,我在這兒只是因為——」
「你怎麼會在這兒?」
他們沿著懸崖邊走著,繞過早餐的露台,從宿舍西邊經過露西從未見過的玫瑰花園。黃昏時刻,他們右邊的海水繽紛燦爛,映照著玫瑰與掠過太陽的紫橘色雲彩。
十分鐘後,套上連帽運動服、反戴道奇球帽的麥歐司,加上套上十趾羊毛襪、好繼續穿著夾腳拖的雪兒碧,與想到要把羅蘭介紹給雪蘭的人就緊張起來的露西,踏上了懸崖邊。
「那海水大概有十幾度。」羅蘭回答。
它們填滿了露西的視線,在空中延展成二十呎,在夜裡寬闊美麗地閃耀;它們一定是天國裡最耀眼的雙翼,露西的腳感覺得到丹尼爾已微微離開地面,他的羽翼輕盈地拍動,彷彿心跳,帶著他們倆緩緩上升。
羅蘭大方地點頭接受。「了不起是嗎?是了不起得好,還是了不起得糟?」
他的回應是一個吻。起初,丹尼爾只是輕柔地吻著,吻落在她的額上、鼻尖上,然後才終於找到她的唇。
露西從藏身處跳了出來。在法蘭茜絲卡和史提文面前,她或許還會緊張地想表現出最好的一面,因為他們不但美得驚人、有能力又成熟……而且還是她的老師。可是羅蘭不會威脅到她——至少,沒那麼嚴重。除此之外,他是這些日子以來,露西見過與丹尼爾最親近的人。
「我要妳待在校園裡。」他嘆了一口氣,察覺到露西加深的怒意。「我討厭限制妳,露西,但是……我在努力確保妳的安全;我不要妳發生任何事。」
「好吧。」露西笑著加入隊伍。
遊戲一開始,人龍便快速地移動;三圈下來,露西都輕鬆地由樹枝底下通過,到了第四圈,她遇到了一點小困難,得將下巴往後仰、直到看見星空;最後還因此獲得圍觀人群的歡呼。很快地,輪到露西為其他人歡呼,而且沒想到自己竟在雪兒碧過關時高興得跳上跳下。成功地拱背跳凌波舞過關,有種驚人的魅力——整個派對似乎全靠它支撐。每一次,它都讓露西的腎上腺素攀升,樂在其中並非總是這麼容易。這麼久以來,她的歡笑總伴隨著罪惡感,一個又一個她不該快樂的理由揮之不去;但是今晚,她感到輕鬆多了。露西甚至沒發現,她已經可以忽略暗影了。
「老兄,你再踩我的腳,我保證我會打斷你的腳踝。」
派對的中心當然是羅蘭。他換下領口有釦子的那件襯衫,以及昂貴的皮靴,換上連帽運動服及鬚邊牛仔褲,打扮得和這裡的其他人一樣。羅蘭就站在一塊圓石上起鬨,以誇張的姿勢說著什麼露西聽不清楚的故事;黎兒和潔絲茗擠在那群入迷的聽眾裡,火光將兩人的臉照得既迷人又熱切。
還沒看到派對,三個人就聞到了味道:一大簇胡桃木營火燃燒的煙霧。就在他們抵達陡峭石梯底部、繞過岩石堆後,只能對著映入眼簾的橘黃色火焰目瞪口呆。
「哪個我自己,丹尼爾?假如你知道該怎麼做,歡迎告訴我。」當挫敗漸漸取代了從露西指間流逝的激|情,她的聲音也跟著愈來愈大。「我一個人待在這裡,想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待在這裡、跟這些……我甚至不是……」
羅蘭咧嘴。「放心,一切合法;但妳知道,我是新來的——我要讓大家知道我來了。」
現在他們在空中向後移動,就像花式溜冰選手流暢地滑過冰上。丹尼爾滑過水面,將露西擁入懷中,在浪花擦過他們的腳趾時,露西倒抽了一口氣。丹尼爾笑著帶他們升高一些,讓露西向後傾身,然後帶著她繞圈旋轉。他們正在大海上跳舞。
末日——阿琳那晚在劍與十字告訴過她,如果坎恩和他的軍隊獲勝,就會引發未日,可是他們沒有贏。除非另一場戰爭已經打完了,即便如此,拿非利需要做好什麼準備?
不知名的聲音開口,「如果我對丹尼爾的認識沒錯,他會非常準時;他八成已經在倒數計時了。」
「你有什麼好嫉妒的?」
「只是需要換個環境。」羅蘭含糊地回答。
黎兒和潔絲茗當然是在人類學一下課就湊到她身邊,迫不及待地想摸摸露西的頭髮,問她變髮的靈感來自於哪個明星。
「你在哪裡弄到的?」男人的聲音問道。「你買來的?」
當露西急忙轉回頭,丹尼爾已飛上天空,飛翔在月亮與海洋之間。他的羽翼在月光下發出皎潔的光芒。不一會兒,www.hetubook.com.com她再也分不出天上閃耀的是星星,還是丹尼爾。
「這根本連試都不該試!」法蘭茜絲卡低吼。
某個纖長的東西穿出羅蘭背上的編織包。順著露西的目光,羅蘭將背包換到另一邊肩膀,並將編織包的上蓋打了個結。
丹尼爾抓住露西的肩膀搖晃,直到她肯直視他的眼睛。「這確實是真愛,」他說,聲音中滿是絕望,令露西無法分辨那到底是減輕了、還是加深了她內心的痛苦。「妳知道這是。」紫色的火焰在他眼裡燃燒——不是憤怒,而是強烈的渴望;那神情令妳深深地愛上某人,愛到即使他就站在妳面前,妳還是想念他。
「史提文和法蘭茜絲卡,」露西得用吼的才能讓雪兒碧聽到。「他們不會聽到我們的聲音嗎?」避開偵測雷達是一回事;直接將音爆裝置放到雷達下又是另一回事。
「運氣不佳?」法蘭茜絲卡諷刺地說,「這根本是魯莽行事。純粹就統計學來看,宣告者夾帶壞消息的機率實在太大了;你也看到暗影對學生的影響。他們還沒準備好。」
準備好什麼,露西不知道;反正也不重要。
「姊妹?」露西疑惑地搖搖頭。
「這些人到底是誰,羅蘭?」
一陣沉默,站在走廊波斯地毯上的露西,又慢慢往前靠近了些。
露西踢掉她的黑色拖鞋,趾間的沙柔軟又冰涼。丹尼爾將她拉近,露西的腳趾疊上了他的,差點失去平衡,但丹尼爾穩穩地摟住她。露西低頭看著,她的腳在他的上頭,抬起頭,她看見了自己日夜渴盼的景象:丹尼爾正展開他那銀白色的羽翼。
沒有學生,這棟建築物明顯變得不同:陰暗、涼爽,而且遺世獨立。露西的每一個腳步聲,似乎都在傾斜的木結構間迴盪。露西發現上層的樓梯平臺處有盞燈,同時傳來濃郁的咖啡香氣。她還不清楚要不要告訴法蘭茜絲卡她在樹林裡做的事;那似乎違背了法蘭今天在班上的教誨。
「包括凌波舞競賽嗎?」羅蘭咧嘴調皮地笑著,從身後拿出一支又長又粗的樹枝。「麥歐司,能幫我握住另一頭嗎?」
「不准妳這麼說;我只想要妳當妳自己,不是別人。」
「但是她準備好了。」
過了一會兒,丹尼爾指著露西的腳說:「不,這不太對。」露西這才注意到丹尼爾沒有穿鞋。「脫掉妳的鞋子,」他說。「我告訴妳天使都怎麼跳舞。」
露西伸手拿回滑雪帽。毫無遮掩的金髮感覺起來太赤|裸,就像是舉著紅旗告訴丹尼爾,她可能隨時會崩潰。露西轉過身,丹尼爾立刻用手臂環住她。
「試是試了,可惜運氣不佳。」
「拜託!」法蘭茜絲卡懇求。
羅蘭帶著她來到一座面海的長椅,遠離所有校舍。往下,露西可以看見岩石雕出堅固的階梯,從他們坐的位置正下方,一路延伸至海灘。
露西來到樓梯頂端,發現面前是一條寬闊的長廊。沿著左手邊、木造扶手再過去一點,是二樓黑暗、空無一人的教室;右手邊則是一排厚實的木門、上頭有窗花玻璃氣窗。露西小心翼翼地走在地板上,不確定哪一間是法蘭茜絲卡的辦公室。其中只有一道門半掩著:右手邊數來的第三道,燈光從上方氣窗的窗花玻璃裡透出來。她聽見房裡傳來男人的聲音。露西舉起手,正準備敲門,一陣尖銳的女聲令她卻步。
「我不知道。我只是試著把日子過下去、交朋友。你知道嗎?昨天我進了一個社團,我們還打算搭遊艇去什麼地方玩。」露西其實想告訴丹尼爾暗影的事,特別是她在樹林裡做的那些事;可是丹尼爾卻瞇起眼睛,像她已經鑄下什麼滔天大錯。
「今晚天黑之後帶他們過來,」羅蘭指向岩石階梯底下三面環海的狹長沙島。「下面那裡。」
露西推開丹尼爾。這種說法總會令露西困擾。「染頭髮的人是我,丹尼爾。所以嚴格來說,這就是我。也許這樣的『我』跟你希望的不一樣——」
「你還有哪些事沒跟我說?」在沉默蔓延開來之際,露西問道。
「我一定要看看妳。」他回答。丹尼爾露出迷人的笑容,領著露西來到海灘上一塊巨大火山岩後方。他的笑容也惹得露西嘴角輕揚。這些微笑代表的不僅是他們正在打壞丹尼爾的規矩——也表示他們都樂在其中。
「我不是那個意思,」露西說,同時直視羅蘭的眼睛。「是不是丹尼爾派你來照顧我?」
倒退令人洩氣。露西因此沒有直接回去宿舍,倒是小跑步來到餐廳後方,沿著小徑來到懸崖邊、爬上拿非利小屋的木梯。法蘭茜絲卡的辦公室就在附屬建築物的二樓。她說過班上同學可以隨時來找她。
門外的人是麥歐司,來問露西www.hetubook.com.com想不想吃冰淇淋。
「非常酷。」黎兒認同,和羅蘭一同隨著鼓聲搖擺。
她蹣跚地走過校園,慢慢瞭解在來到雪蘭之後,她唯一能自主的時刻就是……
「他是……我之前那間學校的朋友。」露西在他們開始步下岩梯時,思考有沒有更好的說法。羅蘭不真的算是她的朋友。即使雪蘭學生的思想似乎挺開明的,她還是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告訴他們,羅蘭屬於哪種墮落天使。「他是丹尼爾的朋友。」她最後還是說了。「這很可能只是個小派對,我想他在這裡除了我,應該不認識其他人。」
史提文的聲音。
「露西,」麥歐司對她大喊,「妳不會只打算站在那裡吧?」
露西搖搖頭。
染了頭髮,也沒辦法洗淨過去幾個禮拜以來的黑暗記憶。倘若她真的想有一個新的開始,就該自己創造;但是要怎麼做?露西現在能掌控的都是些小事,而她的整個世界都掌握在兩個遠在天邊的人手裡:柯爾先生和丹尼爾。
「還有一件事。」史提文說。
「羅蘭,」露西的聲音在發抖。「你怎麼離開劍與十字了?你來這裡做什麼?」
丹尼爾握住露西的右手,用他的臂膀擁住她的身體左側,在沙地漫步起舞。他們仍聽得見派對上的音樂,但在石頭的這邊,感覺起來就像是私人演奏會,露西閉上雙眼,融化在丹尼爾的胸腔中,發現自己的頭就像是拼圖般嵌入丹尼爾的臂彎。
露西第一次感激雪蘭建築物裡隨處可見的神祕內凹區塊。她躲進兩個書櫥間裝飾用的木瓦簷中,把自己塞進牆壁凹處。
「別短視近利,法蘭茜絲卡。我們設計出美好的課程,這點我跟妳一樣清楚;我們的學生比世上任何拿非利計畫中的學生都要突出,這全要歸功於妳,妳確實有權感到驕傲。但現在我們得臨機應變。」
「沒有。」
「哦。」露西抓著頭髮。她看著羅蘭的表情一定很呆。
「我不會害妳惹上麻煩的;事實上,我贊成妳去做那件事。」他的眼神落在她身後的海洋。「現在,回到冰冷的海水;我知道妳喜歡游泳,妳下過水了嗎?」
儘管前一晚在宿舍裡,雪兒碧私下對她的新造型顯得很冷靜,不像阿琳那樣大張旗鼓地嚷嚷,或像潘妮真心誠意地表示支持,但今早一踏出宿舍、走進外頭的真實世界時,露西馬上被緊張感給打敗了。麥歐司頭一個看到她,對露西豎起大拇指;不過麥歐司人太好了,就算他覺得露西看起來很糟,也不可能多說什麼。
月亮有如聚光燈打在他們身上。露西開心地笑著,惹得丹尼爾也跟著發笑。露西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愜意。
「再跟我說一次,那個傢伙是誰?」麥歐司問,並在露西摔出去前指出石子路上的窟窿。
經過昨天的課堂示範後,露西希望法蘭茜絲卡和史提文能再更深入些;她原本期望。今天同學們有機會親自操縱暗影,甚至幻想了一下能夠在所有拿非利同學面前,重現她在樹林裡做的事。
「嘿,」他說,再次將露西拉近自己。「我不想惹妳生氣。」
「登記入學。」羅蘭聳肩。「我剛拿了課程表,見過老師。似乎是個挺友善的學校。」
海風像野性未馴的野獸般狂亂地吹撫,卻絲毫不影響這群暄鬧的派對動物。人群外緣、最靠近露西位置的是一群嬉皮,蓄著濃密的長鬍鬚、身穿鼠灰色編織衫,圍成一圈組成一支臨時打擊樂團,附近的年輕人則隨著他們特定的拍子持續變換舞步。派對的另一端是營火;露西踮起腳尖,認出圍繞在營火旁的熟面孔,正在寒風中規律地舞動。每個人都把手中的木棍伸進火中,想搶一個烤熱狗或棉花糖的最佳位置,另一隻手裡則是裝了豆子的鐵罐,。露西根本猜不到這些人是怎麼得知這個派對的,卻很肯定每一個人都玩得很開心。
「一定是關.史蒂芬妮(Gwen Stefani)。」潔絲茗肯定地點點頭。
「噓。」
他們怎麼會這麼快從空中漫舞、轉到了這個話題上?
「妳沒說妳和這位天界社交主辦人是這麼要好的朋友,露西。」潔絲茗說。
在劍與十字時,要是羅蘭.史帕克搭著她的肩,感覺說多怪就有多怪;但今天、在雪蘭,同一個動作卻安撫了她。他們從來就不是朋友,但羅蘭是她過去的一部分——一個她忍不住想倚靠的連結。
「我是不知道你們打算做什麼,」雪兒碧說,同時踢開她的拖鞋,穿著襪子的腳輕輕踩在沙上。「不過我要去幫自己拿杯飲料和熱狗,或許再向那圈打鼓的傢伙討教討教。」
「不是這樣的。」丹尼爾對露西搖搖手指。露西從沒見過他這麼快就失去耐性。丹尼爾望向夜空,露西隨著hetubook•com•com他的視線往上看;一道暗影從他們頭頂呼嘯而過——就像全黑的煙火留下的致命殘跡。丹尼爾似乎馬上看懂了它的意義。
露西觀察著這群人,覺得自己生根在她所站的沙地上,黎兒和潔絲茗為露西開路,好讓她擠進兩人中間;雪兒碧躍躍欲試地伸展筋骨——這人八成天生處於備戰狀態。就連打扮拘謹的海軍也準備下場。
在樹林中,與暗影獨處。
「說實話,」露西咬著牙說:「反正事情不是好就是壞。依我來看,當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你根本就不希望我做任何事。」
「真沒想到,」他微笑。「露欣達.布萊斯染了頭髮。」
露西一方面只是想探探老師的口風、瞭解法蘭是不是她在某些時候——好比說今天——可以倚靠的對象;她覺得自己就快崩潰了。
「妳甚至不是什麼?」
「什麼?」
「不知道,」露西擠過女孩身邊,往洗手間門口走去。「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潔絲茗回頭瞄了她一眼。「他們一定會聽見的,不過雪蘭不怎麼管學生,至少對拿非利是這樣。只要我們待在校園裡、待在他們的保護傘下,我們幾乎可以為所欲為。」
「這就是妳所謂的小派對?」麥歐司問她。
「說真的,」黎兒傾身在露西耳邊大聲地說:「只有我的日記知道我是多麼渴望參加羅蘭.史帕克的派對。幸好我的日記絕不會洩密。」
露西在黑暗中跟著拚命拌嘴的麥歐司和雪兒碧穿越校園,忍著不笑出聲來。快十一點了,雪蘭一片漆黑寂靜,只聽得見貓頭鷹的叫聲。橘黃的彎月低垂在夜色中,披上霧的面紗。他們三個人只能弄到一支手電筒(雪兒碧的),所以只有一個人(雪兒碧)可以清楚看到通往海邊的路。對於其餘兩個人來說,地面——在白天看來如此翠綠、整齊——如今卻成了地雷區,一路藏有掉落的樹枝、根部肥厚的蕨類,以及雪兒碧的腳後跟。
「要是妳可以留一點手電筒的光線給我,雪兒碧,大家就可以看到自己的腳踩在哪裡!。」
「就這樣?那在這段期間,你建議我們怎麼做?」法蘭茜絲卡問道。
「妳不能搭遊艇出去玩。」
「嫉妒?」露西問。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了。露西抱著他寬闊的肩,並深深望進丹尼爾紫色的眼眸。
露西這才想到,自己來到雪蘭三天,海洋就近在眼前、海濤聲聲入耳,一切事物都帶有海水鹹鹹的氣味,她卻從沒到過海灘上。而且雪蘭還不像劍與十字,有一長串嚴禁從事的清單。但不知道為什麼,她連下水都沒想過。
露西想反駁,但羅蘭揮手打斷她,露出謎樣的眼神。
「妳為什麼要染頭髮?」她問,眼睛盯著露西。
「這派對沒有醬料嗎?」雪兒碧從露西身後冒了出來,麥歐司則在她身旁。雪兒碧一手拿著雨根熱狗,然後對羅蘭伸出沒拿東西的另一隻手。「雪兒碧.史黛瑞斯。請問你是?」
「聽著,這不關我的事。」熟悉的男聲,猶如芒刺在露西的後腦勺。「而且這真的不是我的行事風格——」
她還不至於成了金髮尤物。
當羅蘭要露西今晚帶朋友過去時,露西感到胃裡一緊。雪蘭沒有影像監控系統,沒有可怕的監視器記錄學生們的一舉一動,所以露西擔心的並不是被逮;事實上。溜出宿舍非常簡單,要吸引一大群人才是一番挑戰。
肯定有超過一百個人擠在沙灘上。
「露西!」羅蘭在圓石上向她揮手。「妳來了。」
露西眨眼,染髮這件事,再怎麼說也應該是和她在雪蘭裡交到的朋友討論才對;而這個女孩,露西甚至沒跟她說過話。
另一陣安靜後,疑似抽屜滑開的聲響,接著是一道抽氣聲。露西多渴望自己是在牆的另一邊,親眼瞧瞧他們看到了什麼。
聽起來像個誘導性的問題,但露西只想告訴羅蘭,她再也分辨不出來了。她想著先前在教師辦公室無意聽到的火爆對話,還有法蘭茜絲卡尖銳的嗓音;好與壞的界線竟可以如此模糊。羅蘭與史提文都是成功的墮落天使,而且是惡魔那一邊,不是嗎?而她真的明白惡魔這個字的定義嗎?可是,也有像坎恩這種惡魔,而……羅蘭那樣問,到底想說什麼?露西睨著他。也許,他只想知道露西是否玩得開心?五顏六色的派對動物們在露西身旁旋轉,但她也知道,無邊無際的黑色浪潮就在身旁。海邊的空氣寒冷又刮人,營火卻烤熱了肌膚。一時間,這麼多看來衝突的景象同時包圍住她。
露西斜睨著羅蘭。「你想做什麼?」
「好吧。換作是妳,我會要這裡上緊發條。加強對學生的監督管理、盡力讓所有人都準備好,末日應該不會太好看。」
「這是真品,對嗎?」史提文問。
羅蘭.史www.hetubook.com.com帕克。出現在雪蘭。
「真想不到,」露西轉過頭。「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找我吵架然後就落跑。這肯定是貨真價實的真愛了。」
「雪兒碧有照相機般的記憶。」麥歐司補上一句,然後將素熱狗遞給露西;露西並不是特別喜愛這玩意兒,但還是豎起了大拇指。「我是麥歐司;很酷的派對!」
「誰會在乎我染了頭髮?」露西只想擁著他。他不該也只在意這件事嗎?
還有丹尼爾。他會怎麼想?露西突然覺得自己虛假得好明顯,就算是陌生人也能一眼看穿。
「現在安全了嗎?」她問,希望丹尼爾會提起休戰協定。他們終於能夠在一起了嗎?可是在他開口之前,溫暖的目光已給了露西答案。
「史提文說得沒錯,法蘭茜絲卡。」第三個人的聲音——一個男人。露西覺得聽起來好耳熟。但那是誰?「也許這等於是要求妳將課表丟出窗外。可是,目前兩邊的休戰協定時間表才是最重要的。」法蘭茜絲卡嘆了一口氣。「你真的認為——」
來到第五圈,隊伍明顯短了許多。派對上大多數的人都已出局,大家圍著麥歐司或羅蘭,看著僅存的隊形。站在隊伍後方,露西覺得有些頭昏,所以當有人抓住她的時候,露西差點失去平衡。
露西盡量安靜地溜下室內樓梯,衝出通往平台的門。羅蘭一派輕鬆地走向海洋。
「喔,可是我會。」羅蘭開玩笑說。
潔絲茗朝她瞇起眼睛。「嘿,別告訴我妳從來沒發現,妳們兩個看起來……呃,是曾經看起來很相像。妳們倆搞不好當過姊妹。」
露西在水槽弄濕雙手,然後拉了拉她漂過色的微捲短髮。她撐過了滿堂的星期四,包括法蘭茜絲卡足足花了兩小時、不斷強調為什麼學生不該隨意接近宣告者的無聊安全講習(好像根本是直接對著露西面授機宜);位於主大樓一場又一場「尋常的」生物學和數學課的隨堂測驗;最後是她的同學——不管是拿非利或非拿非利,似乎整整八個小時都在盯著她看。
「我不會犧牲全班的進度。只為了某個、某個——」
不!
但什麼都沒發生。事實上,今天的課反而像是大大後退了一步;一堂講解宣告者禮儀與安全的無聊課程,以及在任何的情況下,學生都絕對不該自行嘗試他們先前所見到的示範。
羅蘭搔了搔頭。「聽好,丹尼爾離開去辦他的事。」羅蘭在空中比了個飛翔的動作。「在這同時,」羅蘭似乎將頭轉向了宿舍後方的樹林。「妳有妳自己要顧的事。」
「他才沒有!」法蘭茜絲卡聽起來像是被人戳了一下。「史提文某晚在樹林裡巡視時,發現了這個東西。」
椅腳刮過地板的悶聲令露西往後退了一大步。她不能被逮到自己在偷聽;無論他們談的是什麼。
雪兒碧的說法——新的開始——跳進她的腦海;可是這騙得了誰?昨晚那瓶脫色劑,讓露西的外表跟內心一樣虛假。現在,凱莉和她的父母會一下認不出她來;這根本不是露西想要的。
「我不該來的,但是我很擔心妳。」他伸直手臂,以這樣的距離抓著她。「而且就我所看到的,我的擔心不是沒道理。」他拎起一撮露西的頭髮。「我不知道妳為什麼要這麼做,露西。這不像妳。」
「才不!是瑪丹娜,對不對?」黎兒說。「『宛如處女』(Vogue)那塊專輯!」露西還沒有回應,黎兒又指指自己和露西。「這樣我們就不像姊妹了。」
露西深深地回吻他,有一點的不顧一切、全心全意。因為她回到丹尼爾身邊了,因為兩人間單純的愛意一直都令她感動。有一會兒,世界變得悄然無聲;然後露西抬頭呼吸。她甚至沒察覺兩人再度回到了沙灘上。
「這麼冷的天氣,在海灘上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架營火。」羅蘭瞥了她一眼。「妳在學校裡交到朋友了嗎?」
「因為,」他一面說,一面輕撫露西的背。「妳只能跟一個人共舞。生生世世。」
起初,她只能看到對方的腳——棕色歐式皮靴,在他轉過扶手前往木屋二樓時,她又看到深色的水洗牛仔褲。然後是領口有釦子的藍白條紋襯衫,最後是黑金夾雜、絕對不可能認錯的髮綹。
丹尼爾將露西拉出隊伍,遠離派對。他強壯溫暖的手滑過露西的頸子,唇刷過露西的臉頰。有一小段時間,他的肌膚熨燙著她的,紫色的光芒蕩漾在他的雙眼中,加上隨著每一天日漸高漲、想要抓住丹尼爾不再放手的渴望——全部都讓露西異常暈眩。
黎兒與潔絲茗看起來比較像是參加海灘派對的可能人選。可是當露西去到兩人位於十五樓的房間時,走廊裡已一片漆黑,沒有人應門》露西回到自www.hetubook.com.com己的房間,雪兒碧正把身體扭成某種靈性瑜伽(tantric yoga)的姿勢,光看就覺得痛。露西並不想為了邀請室友參加某個不知名的派對而打斷她驚人的專注力——後來,一記響亮的敲門聲響起,還是惹毛了正在做瑜伽的雪兒碧。
辦公室又陷入寂靜。露西的心狂跳起來。
露西嘆了口氣,靠向他,任由他撫觸著。她抬頭對上丹尼爾的視線。
「雪兒碧.史黛瑞斯,」羅蘭重複。「我是羅蘭.史帕克。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妳曾經住過洛杉磯東部嗎?」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低聲地問,露西想說感謝老天你來了,或是跟你分開好辛苦,但她真正想表達的是——我愛你。然而,另外那些你拋下我、我一點也不覺得安全,以及這一切與休戰協定有什麼關係?的念頭,也同時在她腦中嗡嗡作響。
不一會兒,鼓聲改變,樹枝高舉起,派對上的所有人都丟下手邊的事、排成長龍,組成一支活躍的凌波隊伍!
露西望著羅蘭,想知道他在說什麼。羅蘭主導局面的方式令露西想起坎恩的房間——她在劍與十字的第一場、也是唯一一場派對。這也令她思念起阿琳,當然還有剛參加派對時很緊張、最後卻比任何人都玩得愉快的好友潘妮。以及丹尼爾,那時他幾乎不和露西說話,如今人事已非。
嘆息聲。「太久以前的事了,我很難肯定地答覆你。」陌生男子沒有正面回答。「我好幾個世紀沒看過星箭了。丹尼爾會知道,讓我帶去給他瞧瞧。」
「一起散個步吧,露西?」
「我得走了。」他說。
他動也不動地往外眺望海水。當羅蘭非常緩慢地轉過身時,露西沒想到她的胃竟一陣翻攪。
露西看了看麥歐司及雪兒碧,然後微笑說:「我有更好的主意。」
羅蘭的表情瞬間變得冷硬、成熟,不再輕鬆愉快。「這要看妳聽到多少?」
「我也要。」麥歐司說。「但我要先聲明:除了打鼓的部分。」
「丹尼爾;你提到他的名字……你不必瞞著我,羅蘭。他還要多久才會回來?我想我已經快——」
「當我近得可以看清楚這場派對時,發現每個人都在跳舞。」他說。「害我有一點嫉妒。」
「你說要讓大家知道你來了,原來不是在開玩笑;這派對真了不起,羅蘭。」
「羅蘭!」露西大吼,砰地躍下最後一段階梯,小跑步向他。羅蘭站在小徑盡頭,身旁便是直下懸崖的險峻岩塊。
她尖叫一聲,有隻手摀住她的嘴。
「聽妳在鬼扯!」他大笑。「我們都有各自的祕密,露西。我的祕密帶我來到雪蘭,妳的則帶妳進到那座樹林。」
麥歐司和雪兒碧已經先走向熱狗攤了,所以露西跋涉過涼爽的沙丘和潮濕的沙灘,來到羅蘭及其他人身邊。
「準備好了嗎?」丹尼爾問。
丹尼爾低頭親吻露西的臉頰,可是露西的眼淚就快掉下來了。她難為情地別過頭。露西聽見丹尼爾的嘆息,接著是振翅的聲音。
丹尼爾扶著露西的頭。她頭上戴著拉低至雙耳的滑雪帽,藏住染過的金髮。丹尼爾拉下那頂帽子,海風猛然颳過她的頭。「怎麼把頭髮染成這個樣子?」
他的聲音很軟,聽起來卻像在指責她。也許是因為音樂已經結束,雙人舞和熱吻也將告終;此刻,他們只是站在沙灘上的兩個人。丹尼爾的雙翼彎向他的肩膀後方,儘管看得到,卻觸碰不著。
洗手間門打開,一個穿著牛仔褲、黃色毛衣,皮膚曬成小麥色的女孩走了進來。露西認出對方是歐洲歷史課的同學,叫愛咪什麼的;她靠在露西旁邊的洗手台,開始撥弄眉毛。
露西想要問其他人——阿琳以及葛碧,甚至是茉莉;有沒有人注意到或在意她轉學了?可是說出口的話卻完全跟想的不一樣。「你和法蘭茜絲卡還有史提文,在辦公室裡說了什麼?」
「我來介紹。」羅蘭指向鼓隊中的嬉皮。「大學城居民。」右手邊,他指向一大群想靠拙劣舞步打動另一小群少女的男孩。「那群年輕人是駐紮在布拉格堡的海軍。照這種玩法,我只希望他們週末有排到休假。」潔絲茗和黎兒羞怯地走到羅蘭身旁,羅蘭伸出手臂搭上兩人的肩。「至於這兩位,我相信妳認識。」
「別誤會,」羅蘭開口,走向露西撥亂她的頭髮。「這顏色很適合妳。一個面對艱難時刻的堅強外表。」
如今,獨自站在主大樓洗手間的鏡子前面,露西望著自己的鏡像,想著杏眼的黎兒。她們有類似的外型:蒼白的皮膚、紅潤的雙唇、深色頭髮,但黎兒比她嬌小,一個禮拜有六天都衣著鮮豔,遠比露西開朗。撇開這些庸淺的表面形式,露西跟黎兒根本是兩個不同的人。
露西聳聳肩。「有幾個。」
「謝謝。」露西在他的耳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