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天
「如果他們不屬於天國那邊……」露西還在適應如何精確地談論這些事。「就是……受命於地獄?」
「只要你有對的武器。」坎恩最後一次向她亮出箭矢,然後用口袋中的布包起弓箭、塞進皮夾克底下。「這玩意兒很難取得。夠了,別再發抖了,我沒有要殺妳。」他轉身開始試停車場上每輛車的車門,然後對著一輛沒搖上駕駛座車窗的黃灰色貨車發笑,坎恩將手伸進車窗裡開鎖。「妳不用走路回學校了。快點上車。」
女孩消失了,連同坎恩射進她心窩的箭。
死了?露西望向事情發生的地點,它看起來就跟停車場裡的其他地方沒什麼不同。露西低下頭,感到暈眩。「我……我以為天使是殺不死的。」
坎恩露齒微笑並踩下油門。「救了妳一命。」
「趴下!」坎恩大叫,朝露西的肩頭用力一推;她倒在走廊上,感覺坎恩壓著她,木地板上的灰塵衝進她的鼻子。
來不及了,坎恩碧綠的眼眸落在她身上——露西無法動彈,不是坎恩施展了什麼虛假的、一如之前她在劍與十字太接近他而受到蠱惑的魅力;而是他真的很緊張看到露西,他轉身離開最後幾個零星前進的漁夫,很快來到她身邊。
「你是來這裡對付丹尼爾的?」
「哪有什麼比你更可怕的東西;在劍與十字裡,你想要……你想嘗試的事情,太可怕,而且大錯特錯。」露西搖頭。「你只是想再騙我一次。」
露西回望遠方雪蘭寬廣的校地,想起潔絲茗在派對上說:只要我們待在校園裡、待在他們的保護傘下,我們幾乎可以為所欲為。露西走出了保護傘,但會有什麼危險呢?她甚至不是那裡的學生;再說,丹尼爾值得她冒這個險。
「你根本不知道他會為我做什麼。」露西轉過頭,暗自希望坎恩剛才沒發現她、希望她是置身在別的地方。露西覺得自己很幼稚,因為她想跟坎恩炫耀、說丹尼爾前一晚才來找過她。可是值得炫耀的也只有這些;轉播和丹尼爾爭執的細節並不值得驕傲。
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妳。今晚六點到鎮上諾約角(Noyo Point)旁跟我碰面好嗎?妳可以到雪蘭南方一公里處坐五號公車;走一號公路,每十五分鐘一班。搭這輛公車過來。我會在北方崖那一站等妳。等不及想見到妳。
「妳應該知道的。就像那些想受邀參加派對,卻又不是真心想出席的女孩。」他扮了個鬼臉。「一旦戰爭結束,他們又很快地變卦想支持天堂,可惜已經太遲;在雲上你只會有一次機會。」他看了露西一眼。「至少,我們大多都只有一次機會。」
坎恩的樣子不只是緊張而已,露西相信他幾乎是面露恐懼。他拱起肩,眼神不願定在任何事物上超過一秒,也沒有提起露西的頭髮;彷彿他根本沒注意到她的頭。坎恩本來不知道她在加州的,躲開像他這樣的人正是露西換學校的初衷;現在她卻搞砸了。
「最糟糕的一種天使。他們在叛變時支持撒旦,卻又不願意在地獄落腳。」
坎恩將貨車停在露西宿舍後方的草地上,下了車、繞到副駕駛座打開車門www.hetubook.com.com。「丹尼爾和我,只是同一枚硬幣上的正反面,」坎恩伸手幫露西下車,但她假裝沒看見。「我也知道妳不會想聽這個。」
坎恩瞇起綠色的眼睛。「我為什麼要——等等,妳到這裡是為了見丹尼爾?」
「如果我不殺她,」坎恩的手在方向盤底下摸索著。「她就會殺妳,瞭嗎?妳以為信是誰寄的?對方就是要引妳離開學校,他們才好下手。我這樣說會不會比較好懂了?」
它們看起來並不致命。事實上,這些弓箭根本沒有箭頭,只是尾端扁平的銀棍,可是其中一支還是讓那個女孩消失了。
此外,這女孩有武器。她手上握著一把銀弓,並迅速搭上了弓箭。
搖了搖信封,露西發覺裡頭有張小紙片。她撿出一張薄薄的藍白車票,正面印著五號,背面則印有布拉格堡概略的地圖。就這樣;沒有別的。
露西在腿上握緊雙手,迫不及待想回到宿舍房間,在那裡她會覺得——至少可以假裝——比較安全。她憑什麼相信坎恩?她上過坎恩的當太多次了。
露西掙脫他。「我不會跟你去任何地方。我恨你!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
當他們踏上街道,不是獨自走過無人的長椅、經過黯淡歪斜的樹木,就是成群安靜地通過休息中的店門,往諾約角南緣走去,那裡有座碎石地的停車場。他們爬上坑坑疤疤的老貨車、發動引擎離開,而洶湧的大海似乎直到此刻才平靜下來:因為有個人走了上來——他不是來自任何一艘船。事實上,他像是突然從霧裡冒出來的,露西往後退,靠著鮮魚店的百葉窗,試著正常地呼吸。
「她看不見。她只是用其他感官來感受這個世界,算得上是用某種方式在觀看。這個方法不是沒有優點,但確實有它的極限。」
坎恩不曾停止巡視樹叢外緣。想到可能有更多藏在林中的流放者、更多的銀弓與箭矢,露西沉默了下來。
布拉格堡跟古怪得有趣的門多西諾——在和丹尼爾飛到雪蘭前,他們曾短暫停留的地方——不同。這裡是比較工業化的傳統漁村,腐朽的碼頭就搭在土地逐漸縮減的海灣盡頭。露西一面等待,一面看著一船漁夫步上海岸。她看著碼頭下方一排瘦高的男人,穿著濕透的防水衣踩上岩梯。
坎恩把箭拿開。「別摸,這些東西非常致命。」
昨晚,露西根本無法入眠。她在今早夜色最深之際,一個人步履蹣跚地回到宿舍房間,翻來覆去卻連一絲睡意都沒有。露西雖然不意外丹尼爾將她拒於門外,但也不表示她可以習慣。還有,他要求,露西待在學校裡那個侮辱人、沙文主義的命令?現在是什麼時代,十九世紀嗎?露西想,也許幾個世紀前,丹尼爾曾對她說過同樣的句子,但——就像小說《簡愛》裡的女主角、或《傲慢與偏見》裡的伊莉莎白.班內特——露西也很肯定,前世的自己不會逆來順受,現在的她更不會。
太奇怪了。丹尼爾可以隨時隨地出現;他總是忘記正常人類必須要應付的現實邏輯。
「她是流放者。」坎恩沒有看她。他留戀地望著手上的銀弓和_圖_書。
下了課,這股沉悶已侵入露西的內心深處,她不知道自己在這間根本與她無關的學校裡做什麼,道段短暫的光陰只是更凸顯她缺乏真實、恆常的人生。露西只想爬進下鋪的床睡過一切——不只是睡過這樣的天氣,或是她在雪蘭漫長的第一週,也睡過她與丹尼爾的爭執、混亂的疑問,以及令她心生動搖的焦慮。
可惜她慢了一步。坎恩朝她直衝而去,往她背部狠狼一擊;他拿手肘壓住她的臉、逼她放掉弓箭,然後毫不留情地奪走它。女孩發出一聲尖叫——聽起來多麼的無辜、尖銳——然後在坎恩將弓箭轉向她時畏縮在地,哀求似地高舉空無一物的手。
「流放者只是令人作嘔的灰色地帶。要是妳沒有注意到,外面還有比我更可怕的東西。」
坎恩瞄準她的心臟,鬆開弓箭。
抵達鎮上時,天空剛好下起雨來。綿綿的細雨雖不至於釀成傾盆大雨,但大街上多數的商家都休息了,鎮上看起來既潮濕又有點荒涼,不是她幻想能愉快地和好的景象。
「可是那女孩並沒有瞎。」露西輕聲地說,想起她舉弓追蹤坎恩的每個動作。她之所以沒有擊中坎恩,是因為他移動得太快。不過露西還是知道,那女孩有什麼不對勁。
坎恩。
停車場另一頭,露西忍不住尖叫,然後很快咬住自己緊握的拳頭。她想要離這裡愈遠愈好,卻朝著事發現場踉蹌跑去。太奇怪了,露西以為女孩會流血倒地,但她不但沒有掙扎,甚至沒有哭叫。
整晚,靜止不動的濃霧猶如軍隊進駐,籠罩著布拉格堡的小鎮,霧氣沒有隨著太陽蒸發,帶來的抑鬱還滲透每一樣事物,滲入每一個人;整個星期五,學校裡的露西都覺得自己像是被平緩的潮汐推著走。老師們上課時精神渙散,言不及義而且悠長緩慢;座位上的學生昏昏欲睡,試著在這漫長、潮濕又單調的日子裡努力保持清醒。
「才怪。」
坎恩盯著她。「她死了,露西,消失、不見了。」
雨水就這麼停在露西的髮上,而不是正常地滲進髮中。連大自然都對把頭髮染成金色的她不知如何是好。露西不想待在這種空曠的地方等丹尼爾,記起街上有一排的商店區。她站在一間休息中的商店下,生鏽的遮雨棚遮蔭木製的長廊,招牌上褪色的藍字寫著「佛瑞德鮮魚」。
「走開!」她大叫。當她嫌惡地扭動身體時,一股冰冷的恐懼升起。不管外面那個人是誰,她一定很邪惡;否則露西不會落得需要坎恩保護。
坎恩搜索停車場,並拾起弓箭手散落一地的弓箭,彷彿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任務,露西蹲在女孩曾經倒臥的地上,用手指尋找粗糙砂石地上的蛛絲馬跡,卻愈來愈驚恐、困惑。這裡沒有任何人曾經存在過的跡象。
露西眨了幾次眼睛。「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坎恩?」她的聲音低沉。「她是誰?」
走下巴士,露西感到雨的寒意落在她的鼻頭和指尖上;她從背包拿出滑雪帽戴上,發現彎曲的綠色金屬標誌,開始箭頭指示往諾約角前進。
信封是奶油色的方形,只有薄薄一層。她翻到信封另一面,上頭以濃淡不匀的墨打出她細小的名字https://www.hetubook.com.com。露西撕開信封,期盼是丹尼爾寫來的道歉信;她知道自己也欠丹尼爾一個道歉。
他就在露西前方,沿著西邊的石子路走著,兩旁的漁夫似乎都沒注意到他出現,他穿著黑色的窄管牛仔褲、皮夾克,深黑色的頭髮比露西最後一次見到他時要來得短,在雨中閃耀著光芒。他的脖子上依舊隱約可見從雲隙透出陽光的黑色刺青。對照黯淡無色的天空,坎恩的雙眼顯得前所未有的碧綠。
露西搞不憧。信上沒有提到他們在海灘的爭執,或是他忽然消失在夜空這件事有多不合理、還敢期待她為他一時興起的念頭來回奔波。
坎恩繞著露西踱步。「我在打獵。」
但丹尼爾從不遲到。
露西別過臉,不願看那個手拿弓箭的瘋狂女孩;她跪坐著、掃視停車場,看是否有人和她一樣驚慌失措。但是這裡空無一人,靜得可怕。
「我只是——」露西望著坎恩身後、穿過草地直達崖邊的白色石子路。「我只是來散步。」
露西靠上貨車引擎蓋,不知如何是好,回想她在離開劍與十字前,與丹尼爾、阿琳以及葛碧的對話;他們說,蘇菲亞小姐還有她的同夥將會追捕她。「可是她看起來不像——流放者也隸屬於長老會嗎?」
裡頭的奶油色信紙折了三折,內文是電腦打字。
「我不會。不過寄信給妳的人可能會。」
露西回過頭。「不客氣什麼?」
又過了幾分鐘,五號公車停在站牌前。
「丹尼爾不這麼認為。」露西多希望自己說的是她不這麼認為,可是她懂的還不夠多。露西仍覺得自己是單純地相信來自於丹尼爾的解釋。
幾分鐘後,露西帶著那個畫面離開了宿舍,獨自爬上通往雪蘭大門的小徑,走向丹尼爾告訴她的巴士站,站在灰濛濛的天空下,一想到丹尼爾懇求的紫眸,露西的心就一緊。她看著灰濛濛的車從霧中出現,在沒有護欄的一號公路上疾馳過髮夾彎,然後再度消失。
「無所謂,反正我們根本就不該說話。但是妳不該離開那間學校。」
「那麼,她怎麼了?那個女孩去哪裡了?」
坎恩搔了搔額頭,一臉擔憂。最後他終於開口,匆匆吐出:「是他找妳過來的嗎,露西?」
「你要為了一張紙殺我?」
親愛的露西,
「不完全是,我記得他們爬回地獄時的景象。」坎恩陰惻惻地笑了一聲。「通常我們會接納任何可以獲得的幫手,不過即使是撒旦也有他的底線,他將流放者永遠逐出地獄,還弄瞎他們以示侮辱。」
露西抓住他——瘦長、龐克搖滾風打扮,沒有武器的坎恩——試著不讓他察覺自己仍會為此緊張。「是嗎?」露西抬頭。「獵什麼?」
接下來,坎恩衝進空無一人的停車場,向一個女孩快速奔去。那個女孩很漂亮,大約跟露西同年,身穿咖啡色的長斗蓬;五官精緻、淺金色的長髮高綁成馬尾,眼睛卻有些古怪。空洞無神的雙眼,即便只是遠觀,露西仍害怕得全身僵硬。
坎恩從她手上搶走那封信,眉頭深鎖地讀著,當他的眼神飄向馬路另一邊的樹叢時,嘴裡似乎呢喃著什麼。露西跟著看和*圖*書了看四周。除了剩下幾個把東西搬到生鏽貨車上的漁夫外,沒有任何可疑的事物。
「妳在這裡做什麼?」
「來吧,」坎恩終於開口,並抓住露西的手肘。「該送妳回學校了。」
坎恩回到貨車上,粗暴地加速,卻在駛離之前搖下車窗對露西大喊:「不客氣!」
「別來煩我。」露西試著推開他。「我和你沒話好說。」
「我只知道萬一妳死了,他也會死,露西。假如妳想活久一點,最好給我看那封信。」
露西從他身邊擠了過去,離開貨車的大燈。走進籠罩宿舍外牆的黑暗。
「犯不著那麼驚訝,我們本來就在一起。」好像露西選擇了丹尼爾,還令坎恩耿耿於懷似的。
「善惡的界線,並不像妳以為的那麼清楚。」他望向車外,雪蘭的建築物一片漆黑,彷彿無人居住。「妳生於南方,對嗎?這一生……沒關係,這不重要。我想說的是,妳應該明白贏家有改寫歷史的自由。這是語意學,露西,妳所想的惡——對我這類人來說,純粹只是詮釋的問題。」
露西當然知道,和坎恩獨自坐在車裡不是什麼好主意,但單獨留在這個地方似乎更不聰明。「等等,」當他把車掉頭、往雪蘭駛去時,露西問道:「如果這些流放者跟天國或地獄都沒有關係,那麼他們到底屬於哪一邊?」
露西很想告訴坎恩,他這根本是鬼話連篇;無論坎恩怎麼粉飾,他與丹尼爾根本沒有絲毫的相似之處。然而待在雪蘭的這個禮拜,露西看到且聽到許多與她往常信念相左的事;她想到法蘭茜絲卡和史提文。他們生在同一個地方:很久很久之前、早在戰爭與墮落之前,世界尚未一分為二,沒有人需要選邊站。坎恩不是唯一主張天使與惡魔並非非黑即白的人。
坎恩嘆了口氣。「我什麼都知道,好嗎?」
露西上一次見到坎恩,他正站在令人作嘔的黑色惡魔大軍前方,殘酷無情,純然的……邪惡,令她的血液為之冰冷。露西可以用一長串詛咒和指控對付他。但上上之策還是先避開他再說。
露西愣了一下,望著坎恩古怪的神情,想明白他究竟知道多少。他就跟露西想的一樣不自在。她沒有讓步。
露西伸長脖子想看清坎恩口中的「她」,卻什麼也沒看到就被坎恩推倒在地;空氣中傳來詭異的呼嘯聲,有個銀色的東西掃過露西臉龐。
坎恩敏捷地前進,腳步聲在砂石地上沙沙作響,女孩詭異的銀弓在濃霧中仍散發出微光,彷彿不屬於這個世間。
連一句道歉也沒有。
「我沒有。」坎恩聲音裡的抗議比露西預期得要少。他顯得若有所思,甚至有些悶悶不樂。車子開進雪蘭弧狀的長車道。「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妳,露西。從來沒有。」
坎恩一手拿著三支箭,一手握著銀弓回到露西身邊。她不假思索地把手伸向它們。她從沒見過類似的東西,莫名地,它們誘惑著露西,令她的心奇異地蕩漾起來,皮膚冒出雞皮疙瘩,頭昏眼花。
露西瑟縮了一下,屈服於坎恩的凝視。「我收到一封信。」
露西覺得胸口很緊,幾乎沒辦法呼吸。那女孩像機器人一樣行動,毫不猶豫,而坎恩沒有武器。女孩拉弓,坎恩已在和圖書射程內。
這時候坎恩發動了引擎。他迅速地跳出車外,繞過來逼露西坐上副駕駛座。「叫一下才動一下,跟趕貓沒什麼兩樣。」坎恩好不容易才逼露西坐進車子、繫好安全帶。「很不幸地,露西,妳不是只有一批敵人。這也是為什麼我要帶妳回到安全的學校。現在。馬上。」
坎恩望向她身後,直盯著夜幕低垂的樹叢,立刻點點頭。「她。」
「是什麼?」
愛妳的,丹尼爾
搖搖晃晃的灰色老舊巴士像是快解體似的。司機拉起門桿開門,放露西上車,她挑了個靠前面的空位。巴士聞起來有如蜘蛛網,或是鮮少使用的閣樓,在時速八十公里的高速過彎下,露西得抓住廉價的人造皮椅墊;巴士似乎只要偏離道路幾吋,就會垂直墜入懸崖一公里下方、波濤洶湧的灰色海洋。
當坎恩打開駕駛座的門時,露西驚訝得合不攏嘴。她望進搖下的車窗,看到坎恩撬出線路點火。「你覺得我會跟一個殺人兇手跳上他偷來的車嗎?」
諾約角是大地上一片寬廣的半島。不同於雪蘭綠油油的校園,這裡的青草地夾雜著瘡痂般的灰色潮濕沙地;樹木稀少,葉子被陣陣海風吹落。約莫兩百公尺外的泥地上有座長椅,一定就是丹尼爾要跟她碰面的地方;只是露西看得到丹尼爾還沒出現。她低頭看錶,發現自己遲到了五分鐘。
因為她已經不在那裡了。
露西突然緊張起來,彷彿坎恩知道了什麼她不明白的事。「你怎麼知道我在哪間學校?」
手裡的信感覺起來很冰冷。她魯莽的一面想假裝從未收到這封信:露西厭倦了爭吵,厭倦了丹尼爾在小事上對她的不信任。但是討人厭的愛情又讓露西擔心,自己是不是對他太嚴苛了,畢竟他們的關係值得努力。露西回想丹尼爾的眼神,回想他告訴她的故事:那個她在加州淘金熱時度過的人生,以及丹尼爾透過窗子看到她、第一千次愛上了她。
下課後,露西依舊感到忿忿不平、怒意難消;她穿過濃霧往宿舍走去,這時已雙眼迷濛。事實上,等她握住門把的時候,根本已經是在夢遊了。露西踉蹌地走進黑暗、空蕩的房間,差點沒注意到塞進門縫底下的信封。
「今晚發生的事情,就妳知我知,好嗎?」坎恩說。「以後。幫我們所有人一個忙:待在校園裡。這樣妳就不會惹上麻煩。」
露西的房間窗戶亮著。露西想像雪兒碧站在橘色地毯上,雙腿盤成蓮花座冥想。她要怎麼走進房間裡、假裝剛剛沒有親眼目睹天使的死亡?或是假裝這禮拜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讓她毫無疑惑?
「所以我在公墓時,你也不是故意要召喚暗影爭戰囉?」
「妳被騙了。格里葛利不會在這時候找妳。」
「什麼?」儘管覺得口袋裡的信像是要燃燒起來,露西仍抗拒著想盡快把信塞給坎恩的衝動。坎恩一定是在騙她。一定是,但是,坎恩盯著她愈久,她就愈懷疑自己手上的奇怪信件——公車票及指示。它僵硬且格式化得不自然,一點也不像丹尼爾。露西顫抖著從口袋撈出信件。
「讓我看看。」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