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然而並非是這些思緒或是肖像中的華服令我停下腳步。
客廳另一端的壁爐和爐架上方是家中最重要的位置,那裡掛了一幅金框的肖像油畫。畫中的女士優雅地靠在貴妃椅上,從頭到腳描繪得鉅細靡遺。與真人等高的畫中主角漫不經心地抱著一隻波斯貓,一身鮮紅花綢禮服可說是我從未見過、甚至是想像過的精美。順帶一提,我總覺得在滿是昂貴瓷器的豪宅裡養貓十分可笑,但似乎越有錢的人家,便越會以此等愚蠢的行為來炫富,像是拿著沃特福德水晶開玩笑,或是把動物抱在懷中,然後黏得整身貂皮大衣都是白毛。
我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置於何種境地,男管家的聲音已在背後響起。「奧特里亞.福奧芬奇夫人,亦即靈格普子爵夫人,想請妳到她的個人起居室見面。」
儘管我不記得出租馬車的號碼,但還是得讚許自己記下了子爵夫人的名字。
很難想像希奧朵拉夫人贊成逼婚這件事
「我是新來的,公司還沒印給我名片。」我開始臨場發揮。
我雖然滿心疑惑,卻什麼也沒說,僅僅是以親切的笑容回應。
但我該怎麼做呢?
我再次擠出笑容,十分確信他們會放我進門。靈格普家的虛榮心可容不得趕我走。
難道我還沒原諒她嗎?
瑟西莉小姐遭人帶走,離開母親身邊。和圖書
她的母親現在與世隔絕
可以說是沒有。
但對於瑟西莉小姐一案,我有什麼確切的線索嗎?
「沒錯,大家都玩得很開心。」
喜歡賞花可不是我在這裡會選用的詞。我覺得此刻自己彷彿站在牛的乳|房底下。我從來不喜歡聽任何針對粉紅色的偏激言論,然而當我站在粉紅窗簾底下,看著周圍粉紅色的垂飾、粉紅色的桌巾、粉紅色的牆壁……
於是我寫下:
「都是我們家夫人的主意。至於小禮物,我們會送給女士們粉紅紙扇,男士們則會拿到紙做的粉紅高帽。」
男管家的雙眉皺在了一起地道:「妳有名片嗎?」
終於有機會問到我想要的訊息。「有哪些人受邀呢?」
但還是得重申,是媽媽先一走了之,並不是我。
然而就在我們穿過開著的客廳門時,我瞬間停下腳步,差點摔倒,眼睛直盯著前面。
很可能是尤斯塔斯先生出的主意
我寫下:
「我們有粉紅色與白色相間的椰子蛋糕,還放了粉紅色的邱比特與天鵝冰雕在桌上。夫人身上穿的是來自法國的粉紅茶歇裙,傭人則全都戴著特別訂製的粉紅色帽子、身著特別訂製的粉紅色圍裙,喔!還有粉紅色的蠟燭等等,這裡就像是一片粉紅仙境!」
我必須找到她,找到瑟西莉m.hetubook.com.com小姐,並將她從可怕且不公的命運中解救出來。
只比小錫兵高一點的男管家前來應門。我說道:「我是《婦女公報》的記者,特別前來為子爵夫人的粉紅茶會寫篇專文。」我翻閱了許多本過期雜誌,發現《婦女公報》不只一直以來備受尊崇,而且從未提及靈格普子爵一家,以這個身分上門應該十分安全。
一個念頭瞬間停在我的腦海,一陣呼吸梗在我的喉頭,我思考之際屏住了這口氣,隨後我吐氣,露出微笑。
我敷衍地回應道:「真好玩。」
她可能是參加完粉紅茶會後,拿到了手上的這把粉紅扇——靈格普子爵夫人家的粉紅茶會?
我匆匆忙忙地開始翻找那套斜紋軟呢的棕色萬用正式服裝,直接略過午餐。今天應該仍有不少時間。
這正是我此刻唯一的線索。
怎麼會有我這種女兒?
兩位看管她的人態度驕傲且雍容華貴,似乎是貴族。
雖然我根本不知道社會版的記者應該是什麼樣子,但我能試著想像出來——可能是一位所受教育多過手上財富的女性,應該是有別於一般家庭教師的知書達禮,想必在找到真正能照顧自己的男人之前,都得好好工作賺錢;平常穿著該是十分樸素,甚至是破舊,但仍很有品味,氣質和藹可親的同時卻也認為https://m.hetubook.com•com自己比別人聰明。
我開始討厭粉紅色了。
「哦,原來貴報是這樣辦事,不僅遲了一週,還派了個菜鳥。」
「很壯觀,對吧?」女管家這麼說道,已經意識到是什麼吸引了我的注意。
瑟西莉與兩位婦人一同搭乘出租馬車離去,車後的號碼為……
但隨著雙眼再次轉向那堆待閱讀的垃圾,我大聲地嘆息了一聲。即便我知道自己要找什麼,但我仍得過濾每位賓客的身分後,才可能找到瑟西莉小姐身旁的兩位老妖精。或者可能更糟,如果我花上好幾小時把那堆無聊的刊物全數瀏覽之後,卻發現根本找不到子爵夫人家舉辦的該死的茶會消息,那該怎麼辦?畢竟子爵夫人的身分遠不及公爵或伯爵夫人,如果社會版記者根本沒興趣……
管他的!全都是我沒辦法解答的謎題——或是說我根本不想回答的題目。
這很合理,畢竟該拿這個從不循規蹈矩、積極對政治表態的左撇子問題女兒怎麼辦?她慘遭綁架,是否又因此更成為婚姻市場上的燙手山芋呢?旁門左道的處置方法便是用錢擺平,私下幫女孩安排好婚姻大事。
很好,那我該如何推敲呢?
我想,各大報章雜誌上可能多少會寫到一點關於子爵夫人家的粉紅茶會消息,兩位老婦人很可能也會跟在瑟西莉小姐身旁一同參加……如果我能夠先找到賓客https://www.hetubook•com•com名單的話……
她們讓她穿上黃綠色的衣著,或許還挺有品味?
兩位看管她的人看起來是與她有血緣的長輩
子爵夫人就是我在女廁看到的其中一位老婦。
一個多小時後,我穿著上述那套陳舊的套裝,俐落地戴上手套。棕色帽子的面紗遮住了我的面容,我手上拿著速記員常用的筆記本和一捆鉛筆,出現在靈格普子爵夫人於市區的居所門前。
就這樣,實在沒什麼幫助。
「都是剛備下而已,當然,除了這些鮮花,全是由我們家夫人精心照料,她很喜歡賞花。」她說道。
我咬著牙避免自己講出真心話,手上則是胡亂塗鴉,小聲說道:「花呢?」
而是那長滿橫肉的面容和精巧的五官。
我重新整理了一下儀容,同時也為了遮掩臉上的任何一絲厭惡,隨後翻開筆記本,開始瘋狂記下護牆板和圖畫上掛著粉紅色的羅緞緞帶、粉紅色的網子從天花板垂吊下來、粉紅色的鉤針編織線拉著粉紅色的日本燈籠……
我並不在意他嫌棄的口吻,因為這表示我猜得沒錯,靈格普子爵夫人很希望能如公爵夫人們一樣時常上報。子爵夫人必然是感覺受到女性報刊的忽視,他們一家必定同仇敵愾。
「哦,原來如此,真有趣。」我擠出一個笑容。
「雅各已經去向夫人詢問是
和_圖_書否能提供賓客名單給妳,要不要我們一起去看看他下來了沒?」
「麻煩妳。」我的口氣聽起來肯定很興奮。待在這個房內讓我覺得自己彷彿吞了一堆糖梅。我們慢慢往門廳走去,那裡的擺飾可是正常了許多,我很高興地深吸一口氣。
我真的不想見到她嗎?
即便男管家仍在樓上徵得靈格普子爵夫人的同意時,名為道森的女管家已經引領我至家中的晨間起居室。她的態度出乎意料地友善,廳內已備好了茶。
「那正是我們家夫人。」女管家說道。
看來當時瑟西莉身旁的兩位悍婦負責暫時看管她。我現在的任務就是查清那她們的底細與所在地。
「哦!全是最美的粉團百葉薔薇,男士們的鈕釦也得是粉紅色,不然就得是白色……花可以是任何顏色,反正花名裡已經有個『粉』字,妳懂得。」
「妳是不是來得遲了些?一週前早該來了。」男管家碎唸道。
我決定暫時放下思緒,隨後坐下再次拿起紙筆,並對自己說道:瑟西莉小姐身陷險境,現在必然是第一優先,然後媽媽排第二;遠遠不及前兩者的第三位才是將軍的腿骨,畢竟那腿骨於將軍而言已沒有實際用處。
艾諾拉,冷靜下來,仔細想想。這段話由內響起,彷彿是母親在對我說話,頃刻間,我滿腦子都是媽媽的臉。
回憶安撫了我,然而一陣令人沮喪的思緒也油然而生:我遲遲沒有動身去找媽媽?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