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夏洛克直起了身子，雖然還是不停地輕聲笑著。「有一輛出租馬車在波爾謝德街與橡樹街等我。」
「你真的沒有被射中吧？」
「什麼！何時？在哪裡？」
「太好了。」在他試圖直起身子時，因為體重施加在受傷那條腿上，痛得倒抽了一口氣。「如果妳願意讓我再次靠在妳身上的話，就太好了，艾諾拉。」
看來是沒有，因為夏洛克現在笑得渾身顫抖。雖然他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他真的是發自內心地笑到前合後仰，只好抓住乳酪廠的石板保持平衡。
差一點就能逮住我，卻要放我離開？從旁觀者的角度看，這時的我應該為他的騎士精神感動得痛哭流涕。但事實上，這樣的行為只讓我更加心煩，我忍不住用粗魯的語氣向他回話。「不知道該死的男爵跟他窩囊廢的兒子到底在幹嘛？」
「不！」在我跑向他時，衷心地期盼這輩子再也不要經歷如此恐怖又悽慘的心情，腦子裡閃過的念頭都是：他是否被子彈擊中、受傷、流血，更糟一點的是，他倒在那裡，生命一點一滴地逝去……
我也不敢輕易為這樣的情感安上一個名字。
我覺得自己好像與夏洛克靠得太近了，於是連忙往旁邊站了幾步。尷尬的氣氛讓我感覺到一股熱氣直衝臉頰，不過在hｔtｐs://ｍ•hetuｂｏoｋ.ｃoｍ•cｏm夜色的掩護下，想必他也看不見我臉紅的模樣。我裝得像是原本就打算這麼做一樣，繼續快速地向旁邊移去，接著朝欄杆跑去，並開始攀爬，一手持續握著繩索鬆弛的一端。
「上個星期，在……在靠近大英博物館附近。是真的，她就是我當時努力想要跟蹤的人，那時候我逼不得已踢了麥考夫一腳。」
我們安靜地聽著警官踩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巡邏區域上。他慎重的腳步聲一度距離我們非常近，接著向遠處慢慢離去。
隨之而來的是咒罵聲、咆哮聲還有嘰哩咕嚕的抱怨聲。
我們壓低身子，鑽過別人家圍籬間的空隙，跑過空蕩牛棚的轉角，接著穿過地面布滿小石子的廢棄乳酪廠，沿著廠房的陰影一路跑去。一路上，令人膽寒的咒罵聲依然如影隨形。夏洛克靠在我肩上，一跛一跛艱難地跳著。
這些虛張聲勢的嚇阻非但沒有讓我停下腳步，反而讓我用飛快的速度翻過欄杆。夏洛克也展現自己過人的敏捷度，完美地運用自己剛才嫌棄得要命的繩子爬過欄杆。其實我也承認，在第三次（還是第四次？）槍聲響起時，所有的事情發生的經過都快得嚇人，記憶也是一團模糊。我只記得www.hetubook.com.com哥哥正翻身準備下到欄杆外，耳裡聽見男爵跟他那聲音尖細的兒子大吼大叫地朝著我們跑來，同時又開了一、兩次槍，緊接著，夏洛克便自欄杆上摔落。
他停下了腳步，喘著粗氣，低聲對我說：「先暫停一下，妳聽。」
話雖如此，仍有一些不知名的感受在我心頭顫動，強烈又疼痛。即便我知道這根本是自投羅網，但還是徑直走向夏洛克身邊，讓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妳做了什麼？」
即便如此，他的話音中仍帶有一絲痛苦的喘息，這讓我很難相信他的回覆。
我站在原地，試圖解讀他臉上的表情。在夏洛克遇到危險的當下，我願意馬上伸出援手，不過，我同時也很猶豫自己是否能夠相信他。他這麼聰明，如果他在我察覺到之前對我上了手銬，我也毫不意外。
我眼前的這個男人眼看著就在崩潰邊緣，是時候把他移到安全的地方了。等他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恢復理智之後（至少我希望是這樣啦），我便告訴他：「跟我來吧。我送你回家。」如果不是帶他去華生醫生那裡的話。
但一切恰恰相反，他還活著。在我還沒跑到他身邊的時候，就能看見他掙扎著起身。我抓住他的手臂，拉著他站起來。「靠在我身上吧！」我對他說。而和_圖_書我也依約攙扶著他小跑地逃離現場。幸好，他的體重以一名高䠷的男性而言還算輕。「快點，走這邊。」我催促他走向一條隱蔽的後巷，這是之前我在附近探險時找到的小路，可以穿越鄰近的私人領地。
在我說完話後停頓的片刻，真希望自己能夠清楚地看見夏洛克臉上的表情。他緩緩地回話道：「我想，我應該是被騙了，並且從來沒有在倫敦見過尊貴的瑟西莉．阿利斯泰爾小姐。」
「給我站住！」男爵大吼著，聲音感覺是來自他那座哥德式大宅的方向。幾乎是同一時間，一聲更近的槍響隨之傳來。「小偷，不要跑！」又是一聲槍響，我聽見子彈打在周圍的金屬欄杆上的清脆聲響。
「這才不關老天爺的事，妳只需要仔細聽他們的動靜就好了。」
「是捷徑嗎？」
「你們也行行好，都吵到附近無辜民眾睡覺了。」他用濃濃的愛爾蘭口音說著。「至於犯人，他們早就跑得不見蹤影啦！」
「是我自己沒有踩好才摔下來，人沒事，自尊心倒是碎了一地。」
哦，很好。「我可以帶你走小路到那裡。」
夏洛克在我身後一瘸一拐地跑著，說道：「把那該死的東西丟掉。」
「但我見過。」
「是沒有出什麼大亂子。你看，他們留下了這麼一條長長的繩子。今天
m.hetubook.com.com晚上先回家去吧！明天早上再來報案。安啦，我會幫忙留意犯人的蹤影。」「保險起見，你們愛在自家土地上開幾槍都無所謂，但不能在大街上看到黑影就開槍。」
「你根本沒有聽懂我說的話。我的意思是，不知道他們對小姐做了什麼事？那天你在馬車裡看到的那個女孩，應該只是一名喬裝過後的小馬夫。真是太盲目了，瑟西莉小姐到底在哪裡？」
他聽起來又是平常那個過度自信的夏洛克了。我不禁鬆了一口氣。
「他們是不會違背警察命令的，這樣做只會為他們自己招來更多麻煩。」
「當時我們的哥哥正抓住我不放，所以我只好踢了他的小腿一下，趁機逃跑。他沒有告訴你嗎？」
在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平淡，彷彿話語中的活力早已消耗殆盡，就像一隻粉身碎骨的蝴蝶。我總是會在這樣的情感消失時，才敢鼓起勇氣去承認它的存在，否則在那之前，我是打死都不肯相信的。
我卻持續向前移動，直到夏洛克鬆開扶著我的手，我才停下來。緊接著，我聽到距離他喘著粗氣的身影幾步之遙，除了伯爵與兒子的大聲咆哮之外，還伴隨著一位愛爾蘭警官抑揚頓挫的警告聲。
更多的咒罵聲、咆哮聲。
「我們『跑得不見蹤影』了嗎？」在一切歸於www.hetubook.com.com寧靜之後，我喃喃自語。「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如果妳不願意也沒有關係。」他說，正確地解讀出我身陷的僵局。「或許妳可以幫我找找有沒有樹枝或拐杖一類的東西。」
「感謝老天爺，你沒事。」
他說：「我不需要。」
他有因此感謝我嗎？我的老天啊，想也知道沒有。
「用手槍？在那種距離？不可能。他們應該等到靠近一點再開槍。」
我不耐煩地哼了一聲，不幸的是這讓我聽起來像匹馬。
「艾諾拉，妳該開始逃跑了，」哥哥輕聲說道︰「我很好的，不用擔心。」
我沒有回答他，反而將繩子咬在嘴巴裡，因為順著鑄鐵欄杆爬到一半時，我才發現自己的裙子實在太礙事了，只好邊爬邊將裙子撩起來。我怎麼可能會放棄這條繩子呢？帶著這條繩子完全是為了夏洛克，否則他瘸著一條腿，要怎麼翻牆呢？剛爬到鐵欄杆尖尖的頂端，我便抓住繩子，將它固定在一處感覺挺穩固的欄杆上，然後將另一端拋給我的哥哥。
「你摔下來的時候傷得嚴重嗎？」
「我想，我們可以確定這兩個傢伙應該是回家了。」夏洛克在一塊石板上坐了下來，這塊石板之前應該是拿來讓乳酪與奶油凝固成形的。在黑暗中，我只能辨認出他的輪廓。
「對呀，走小路應該可以減少我們遇到警察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