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或是他想抓住我。他是不是覺得我很笨?
「你知道瑟西莉被他們關在哪裡嗎?」
「不要再拿你所謂的『責任』對我長篇大論地說教了。」我回應道︰「提醒你一下,你現在試圖拯救的、無助的瑟西莉.阿利斯泰爾就是被困在婚姻,還有你所謂男人的『保護』之下。不好意思,請問一下你打算怎麼救人?」
從夏洛克俏皮的話音中,我分辨不出來他究竟是在笑我,還是在變著法子地稱讚我。
「看來妳很確信這個女孩會和妳一樣倔強啊,艾諾拉。」
「我很清楚自己的腳能做到什麼事!」他用堅定的語氣回答道。
「問題是你的腳都受傷了,怎麼有辦法——」
簡直是無稽之談。忽略掉這段評論中荒謬的部分,我針對這段對話中關於行動的部分回應道:「你的意思是,即便她現在可能被藏在倫敦的任何一個角落,還是有希望可以找到她嗎?」
彷彿陷入了自己的沉思般,哥哥再次瘸著腳走了起來,又一遍扶住我的肩膀來支撐自己。
「我需要思考一下。」我說。
「這就是棘手的部分了,我不知道地點。」
我憤怒地回應。「天殺的,你到底為什麼還要繼續追我?你還不明白……」
虧我的心臟還漏跳了整整一拍呢,現在它直直沉了下去。哥哥警告的話語就如我預期的那樣,然而我仍滿心期待,期待著……算了,不重要,雖然失望的感覺仍刺痛著我的心。
他開口。「妳願意跟我一起來嗎?艾諾拉,我們可以一起喝杯茶,然後更深入地討論這件事。」
「那又怎麼樣?」我反問道。從來就沒有人喜歡過我,那麼沒有人喜歡我又有什麼關係呢?話雖如此,我和*圖*書脫口而出的字句恐怕聽起來還是頗為苦澀。「我很習慣自己一個人了。」
而且如此好看,至少對我而言,煤氣燈的光暈將他修長的輪廓映照得特別深刻入目。
「妳確定嗎?」
「哦,我敢打賭,她就叫布莉姬。」
「她的監護人是靈格普子爵夫人,還有梅根瑟男爵夫人。」我最後總結道。
怪的是,直到他實際放開我的肩膀、離開我身邊時,我才猛然想起應該要擔心這件事。他長得比我高大太多了。
哥哥自喉頭發出一個聲音,聽起來像是深夜裡秧雞的叫聲。他不穩的步伐戛然而止。
「艾諾拉,妳不會真的這樣做吧!」
老天爺啊,有時候我嚴重懷疑你不只老,還糊塗了!
「我非常欣賞妳了不起的能力,我親愛的妹妹,但是替妳的將來打算也是我的義務。按照妳目前的行徑,妳什麼時候才有辦法結婚呢?」
這種話由大家公認的萬年單身漢口中說出,實在是沒有什麼說服力。
可惡的老天爺啊!
「雖然我很不情願,不過恐怕是這樣沒錯。希奧朵拉夫人非常不高興先生這樣安排女兒的婚事,於是她悄悄離開尤斯塔斯男爵,帶著其他的孩子搬回鄉下的娘家去了。」
我翻了個白眼。「難道你還有其他更好的計畫嗎?」
從夏洛克口中得到這個藏身處的名稱與地點後,我心甘情願地告訴他最近一次撞見瑟西莉.阿利斯泰爾的細節,只保留了地點(女廁)沒說出口。看在自己必須保持端莊的分上,同時也為自己未來的好處著想,我只說在一個「公共場合」遇到她。不過舉凡這位倒楣小姐的浮誇「侍女」、綁手綁腳的衣著、她憔悴的外表,和圖書還有她認得我這件事,我都鉅細靡遺地交代個清楚。我仔細地描述了她是如何用那把十足過時的扇子發送暗號,她將扇子塞給我之時的機靈反應,以及在扇面粉紅紙上的隱形文字。
我其實對於多賺到幾分鐘和他相處的時間感到有點開心,但是仍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這份情緒。我反問他:「如果你願意先告訴我你知道的事,我就跟你說。希奧朵拉夫人還會時常和你聯絡嗎?」
夏洛克接著說:「艾諾拉,妳確定不跟我一起來嗎?」
「不是,這只是把複製品。」我將這把從吉利格拉德巷裡一個小販手中拿來的精緻小物遞給他。「不過她看到你拿著這把扇子,就會知道你不是敵人。」
「這是……那該不會是……」
老天爺啊!
「你說得沒錯,」我大方承認。「事實上,瘸的會是你還健在的那隻腳。」
我們拿出畢生絕學,盡可能安靜地通過小巷、果菜園、一條馬車道(有隻睡眼惺忪的看門狗對著我們大叫)、窸窣作響的草叢、搖搖欲墜的大門、某戶人家黑漆漆的窗戶下方,最後終於抵達橡樹街。在這之前,我跟夏洛克幾乎都沒有說話。到了目的地,我們看見一輛馬車,那是一輛看起來挺堅固的四輪馬車,在煤氣燈的光暈之下,彷彿一輛從天而降的戰車,等在下一個街角。
落後在我半步之外的夏洛克,最後還是回答了那個我沒能問出口的問題。「艾諾拉,如果我沒有向妳致上最誠懇的謝意,並且放妳走,那麼我就不配當一位紳士。」
他自言自語地說著:「我親愛的、大驚小怪的妹妹,妳讓我想起一隻在沼地碰到的野生小馬。那麼,我們下次有和_圖_書緣再見,保重。」說完,他便跛著腳離開了。我敢說,他故作輕鬆的語氣中帶有幾乎可以說是不捨的情緒。
「非常確定。」
想到這裡,我帶著近乎恐懼的心情回答道:「改天吧,感謝您的邀請。」
「要這麼說也不算錯啦。」我嘀咕著,不想浪費時間向夏洛克解釋,正是成長環境如此嚴格地約束瑟西莉,還要求她一定要用右手寫字,才會逼得她分裂成個性截然不同的兩個自己:一個是公認溫順的千金小姐,另一個是聰明、叛逆、思想前衛且左撇子的小姐,而這位小姐絕對不該被囚禁在一個以婚姻為幌子的監牢裡。
意識到這個想法的同時,我的心就好像被一種近似狂喜的感受用力擠壓著,這時我才發現:我害怕的是自己對哥哥的喜愛。與他多相處幾個小時後,我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勇氣離開了。我可能也會像童話故事中那些只能出沒於夜晚的角色,在白晝來臨時被逮個正著,並且囚禁起來。
「倔強應該不太可能是她的人格特質。」他繼續說道︰「所有人當中,妳應該最清楚這件事,畢竟妳曾經從催眠師的手中拯救過她。觀察瑟西莉小姐的表現,可以發現她很容易屈服於他人更強烈的要求。她是可以被說服的。根據希奧朵拉夫人的說法,瑟西莉自從被綁架之後,已經快要變得不像自己了,這件事再次證明了她隨時都有可能改變心意。」
「什麼?!」我大聲叫道,恢復一點理智後之便問道:「在哪裡?」
我試著提供一點希望給他。「但對於那些人試圖做出的惡劣行徑,一定會有個限度。就算他們可以逼她走上聖壇,也不可能在宣誓婚約時逼她說出那句『
和*圖*書我願意』。」
他突然停下腳步,靠在別人家前門的柱子上,讓自己面向我。「艾諾拉,告訴我,妳對於這件事還知道多少,如果妳對自己這麼有自信的話。」
「目前沒有。」
我不願意告訴他自己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他居然也沒有多加追問。「看來,瑟西莉小姐的確落入了他們的魔掌中,而且情況十分險峻。真糟糕!」
「我也沒有。」眼看就快要走到馬車旁了。我停下了腳步。「我相信,你從這邊開始自己走一段應該不成問題,我就不送你了。」我特意避開路燈照亮的部分,好讓他看不清我的偽裝,或任何性格上的其他面向。那是我當下唯一的想法。至於他可能一把將我拉進馬車裡這件事,我壓根兒就忘了害怕。
但我不會也不能拒絕,那樣做會傷了他的心。我們的指尖相觸,接著,他帶著手套的大手便握住了我髒髒的小手,上面不但沾滿汙漬,還因為爬牆而布滿血漬。但當我開始感覺握手的時間變得有點太長,我便馬上把手抽了回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與希望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我必須要找到她,或是讓她被找到,就算是讓她覺得她被綁架也在所不惜。」
「這世界是個危險的地方。女人需要一個能保護她的男人。」
夏洛克用一種低沉的語調,含糊回答道:「我真是個呆頭鵝,居然相信他們說小姐就在房子裡。早知道我就不該去追求那個樓上的女僕,而是——」
一陣沉默。
「但只限今晚,下不為例。」
「但是艾諾拉,妳絕對不會想要終其一生當個單身老姑婆的。」
他的意思是,沒有一個正經的男子會喜歡一個又會爬樹、又會用繩子www.hetubook.com.com盪來盪去的女生。
這時,腦中思緒與情感全部攪成一團爛泥,我大力地搖了搖頭。
「布莉姬也只聽說他們打算在某個非常隱蔽的教堂舉行儀式,她只能告訴我這麼多了。」
夏洛克繼續說道:「確實,我聽過關於她的某些特質,那些特質不禁讓我擔心,如果我找到她並試圖營救的時候,她會不會選在那個當下大叫,把我當成綁架犯。」
「你願意來我家作客嗎?」蜘蛛對蒼蠅說。我的心裡有個不公平的聲音正在抗議著。夏洛克.福爾摩斯給出了承諾,而他是不會輕易毀約的。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多享受一下哥哥的陪伴了……
「我知道了。那麼,我只能對妳今晚的協助獻上最誠摯的謝意。」
跛腳的夏洛克邊走邊說,靠在我肩上的重量也越來越重。「住嘴!」我對他說:「再說一個字惹我生氣,我就踢你會痛的那隻腳。」
他伸長了手臂,遞出一隻手示意要與我握手。
「恐怕再沒有機會了。過了明天早上,我們就只剩兩天可以阻止這場威逼利誘之下舉行的婚禮。」
「艾諾拉!」他聽起來嚇壞了。我覺得他完全相信我有能力做到這件事。
「只要給她看這個,她就不會這樣想了。」我把手伸進身上所謂「胸部」(其實是我拿來放各種小工具的地方)的地方,掏出了一把邊上鑲著柔軟粉紅羽毛的粉紅紙扇。
夏洛克把扇子放進口袋,說了聲「謝謝」,不過語氣聽起來不太樂觀,反而充滿狐疑。「我想這個配件一定會讓我更有魅力。」
他做了個怪表情。「我從她那裡獲得了一點珍貴的小情報。我當時應該要跟上那輛突然出現的馬車,就算是要我扒在車子後面我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