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啊,太好了,那個什麼……」她的目光快速地掃了一遍剛剛填好的表格,然後說:「佩姬。」放下手中的筆,她再度搖響鈴鐺。這次是一位跟我年紀相仿的女孩走了進來,懷裡抱著一大落以棕色棉布為主的衣物。「目前妳應該吃得也夠飽了,現在跟著這位小婦人去洗個澡,我會檢查妳有沒有……那個、任何感染或寄生蟲,然後把妳的頭髮剪短。」
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這次我要喬裝成一個貧童,一個相較之下身高過高、依然渾身襤褸的貧童。為了要表現出骨瘦如柴、乾癟如木乃伊的身形,我必須要移除身上所有的胸墊、腰帶以及臀圈,還有我防禦力最高的裝備——馬甲與匕首,以及我平常大部分會用到的工具。最後,我只帶了幾樣精心挑選過的工具,將它們收進口袋裡。
「可是看守大門的妥希多說他沒有看到人。」
她們幾乎就站在我的正下方。
「閣樓的房間還沒有準備好,」抱怨的那個人繼續說道:「還有好多花需要放進去。」
所謂的小教堂,其實是一個燈光昏暗的小小禮拜堂,由主建築的長邊,一處小角落延伸加蓋而成。那位冷漠的孤女將帶我到小教堂後,就轉身將聖堂的大門關上。我聽著她漸遠的腳步聲,馬上從長木椅上彈起來,抓起那個女孩在我身邊放下的一堆衣服,迅速找個地方躲藏。
「我怎會知道,女士?」我帶著哭腔回應,肚子此時也餓得叫了起來。
誰不想碰到誰,還不知道呢!
懷著莫大的恐懼,我將紙條摺好,填上貝克街221B的住址。我全身上下的本能都在警告我,哪怕只是一點點消息,也千萬別讓我哥哥知道能在哪裡找到我。當然啦,他一定會試著回溯這封信息並找回到我身上,不過這都無所謂,因為我不會在同一個地方逗留。任何信差能提供給他關於我的情報,也只是我把自己打扮成一個乞丐而已。但如果……只是萬一,他插手協助,不只是要幫忙瑟西莉小姐,還想順便誘捕我,該怎麼辦?
他們肯定是把瑟西莉帶到像是船屋之類的藏身處了,這種地點不像旅館,因此可以到處移動,每天都可以換到新的地點。真是極其聰明的做法。幾乎不容易被發現。
「是的,院長。」
我想起那天在溝渠裡的對話:「打算在某個非常隱蔽的教堂舉行儀式。」
但她不放棄嘗試。「出生日期與地點?」
在孤兒院附近的區域來回踏查一陣子過後,我確定了這裡的唯一出口與入口是同一個,接著便暫時撤退。
我只需要這短短的幾分鐘。
類似的問題持續和_圖_書了好一段時間。在我坐在椅子上,因為緊張與飢餓而發抖,不住落淚並囫圇吞下(我是真的餓了)大量白麵包與淡茶的同時,院長已經認定我幾乎沒有受過教育、沒上過主日學校、沒有任何錢財、沒有親戚或朋友可以負擔照顧我的費用,也沒有接受任何教區救濟,同時也沒有得過結核病、猩紅熱、百日咳或水痘。
暫時撤退的這一小段時間裡,我寫下了一張便箋,紙上的內容讀起來比我實際上的感受要再堅定一些。內容如下:
「好吧。」院長喃喃說道,抬起頭來命令女孩。「帶她去小教堂。」
我敢跟各位保證,這句話讓我精神都來了。
「您說的是打針嗎,女士?」這個意外的機會讓我完全有理由裝得更加害怕——倫敦的工人階級對於疫苗都有非理性的恐懼——而我正好能夠利用這點。「我不能接受任何人用針把毒藥打進我的身體!女士!」
我認出了這個聲音,是剛剛對我進行評估的院長,她們正準備走出門口離去。「她真是一個討人厭的小貧女,就是那種如果男爵在這裡,我完全不希望他碰到的類型。」
「這樣的話,妳就滾回街上吧!」
我不再感到萎靡,也不再自言自語。相反地,我覺得自己像隻獵狗般警醒。我大聲說道:「這附近有孤兒院嗎?」
他指著上游。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嘆了一口氣,接著轉身離去,覺得自己完全被打敗了。不過某個閃著白光的東西吸引了我的目光。直起身,我再看了一次,打量著不遠處那一群穿著棕色棉布的喧鬧人群。
「父母呢?」
我想,這包括了像是參觀「他的房子」這種甜頭。
「別胡說,這不是毒藥,妳讓針扎一下也不會死,這裡的每一個女孩都接種過了。」
「饒了我吧,我倒是希望她不要再出現了。」
「妳有沒有受洗過?」
試著將瑟.阿帶離威斯朋孤兒院;
大門口碰面,
「不要,女士,我好餓……」
有人制止了她。「我勸妳最好別問東問西的。」
成功了!
危急時刻,只好使用最後手段了。
我聽到她們離開的聲音。
「我猜她一定是臨陣脫逃了。」
我的猶豫不決也成了加分的項目之一。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我是一個試圖鼓起勇氣,冒險踏進柵欄後面那未知的禁地,不太確定是否要放棄餐風露宿的自由,換取食物、短髮以及家務勞動的流浪兒。沒有人會知道,這個優柔寡斷的小孤女,其實是位充滿抱負的「私人搜https://www.hetubook.com.com查家」,遲遲無法下定決心,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必要冒這個險去聯絡自己的哥哥。
她鼓起了薄薄的嘴唇,然後非常努力地讓自己說出口。「妳會不會尿在自己身上或床上?」
「沒湊,清清楚楚!」
「如果妳想留下來,就要照我說的做,現在就決定好。」
夏.福
在鈴聲的召喚下,一個小女孩走了進來,看起來跟這裡所有的小女孩一樣:沒有笑容的空洞凝視、削短的頭髮、棕色的棉布圍裙,罩在一件更醜的棕色連身裙外面。
「不會,女士。」
呵,我心裡想著,緊張的心情也隨著這幽默的一刻放鬆了下來。
車夫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指向大約一個街區外,若隱若現的灰綠色曼薩爾式屋頂。剎那間,回憶、疑竇以及推論如喧鬧的海鷗般盤旋在我的腦海裡,我所有的思緒都在不斷吶喊著:短髮的小女孩們與哈哈男……他到底叫什麼鬼名字?對了,達戈柏特.梅根瑟,在他大姨子的豪宅裡混在一起。為什麼不在他自己家呢?或許是因為他想隱藏自己的身分?但他為什麼會和一群孤兒攪和在一起呢?一看他就知絕非善類。而且為什麼要挑這麼敏感的時間點,他綁架自己富有的姪女,逼迫她嫁給自己的兒子……
在這個當下,想要讓自己裝出一副快哭的樣子,原來這麼簡單。
「大家只叫我佩姬,女士。」
半個小時之後,我站在泰晤士河畔一座骯髒的小碼頭旁,難聞的惡臭讓我不禁皺起鼻子。我在……在這種地方找瑟西莉.阿利斯泰爾?這裡?這個地方比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的大街還要破敗不堪。沿著汙黑的河水,聚集了一群骯髒的貧童,也就是人們口中的「泥娃娃」,他們在泥淖的河床上撿拾碎骨、木片或金屬。身有刺青的男人自龐大的磚造建築中忙進忙出,這些建築的牆上寫有「漁船有限公司」、「暹羅、緬甸、東方航線」或者「汽艇出租」。
她們一定是在說瑟西莉的婚禮,一定是的,我終於搞清楚了,太棒啦!
「那是什麼東西,女士?」
「好的,院長。」小女孩行了一個禮之後離開了。
院長看著我,接著從桌上舉起了一個小小的中式搖鈴,搖了一下。這個搖鈴的形狀,包括手柄,都與她頭上巨大的白色棉布帽子一模一樣。
「拜託,女士——」
「佩姬,女士。」站在她面前,我必須不斷提醒自己要把膝蓋微彎。努力這樣做的結果讓我看起來搖搖晃晃。效果還真好。
我表現出一副快要被絕望和_圖_書與猶豫逼瘋的樣子,舉起緊握的雙手。「我決定不了,我想要禱告。只要幾分鐘就好,女士,這裡有教堂嗎?女士。」
「我們必須通知所有人注意這件事。」
「姓氏?」
「妳想要獲得溫飽、有衣服穿,並接受教育?如果妳想要這些東西,就必須剪短頭髮、保持整潔,同時妳也必須接種水痘疫苗。」
「妳有沒有在工廠工作過?」
「然後回去做妳原本的工作。我幾分鐘後再去看她。」
院長大聲地發起牢騷。「那個笨蛋到底去哪裡了?」她再次離開,繼續找我。她前腳剛走,我馬上打定主意,要找到一個更好的藏身處,以免他們開始認真搜索我的去向。
但是我也別無選擇。
天啊,我的老天爺啊!孤兒院裡面有教堂嗎?
不過,就像我哥哥夏洛克常說的,很多事靠得是聯想,不是嗎?現在機會就擺在眼前,也沒有時間再去猶豫或仔細調查:可憐的瑟西莉小姐明天早上就要被迫嫁人了。
「佩姬,坐下,」院長和藹地招呼我。「妳有沒有犯罪紀錄?」
雖然看不到她們,但我可以聽到她們四處翻箱倒櫃的聲音。
「受洗過嗎?」
「無論如何,她一定沒有在這個小教堂裡面。」
赫斯特柏巷四七二號。
她就交給你了。
接著,我沒有時間再消磨下去了,我走向——應該說,蹣跚而行,回到威斯朋孤兒院的門口,因為我在那條骯髒又破爛的裙子裡彎起了膝蓋,除了降低自己的身高,同時也讓自己看起來彷彿患上了佝僂症一般。在孤兒院門口,我用一塊裹了少許洋蔥的布擦了擦眼,擠出幾滴眼淚,然後敲了敲大門。
「妳的名字?」一位看起來很古板的院長,坐在一張看起來十分劣質的辦公桌後面,寫下屬於我的申請表。
話雖如此,我咕噥道:「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呢?」
「她可能會在走廊上遊蕩吧,感覺她不是很聰明。」
那位女士嘆了一口氣,勾選了私生子的空格。
「孩子,想要待在這裡就必須剪頭髮。」
「哪來這麼個累贅?」其中一人抱怨道:「什麼時間不挑,還偏偏挑今晚來鬧事,我們還要忙著隔天的準備工作呢!」
「請再說一次,女士?」
「剪我的頭髮嗎?女士。」我侷促地晃動雙腳,睜大眼睛問道:「可是,女士,我不想要剪頭髮。」
「哪裡不辦,居然要把婚禮辦在這
和圖書裡?」
照這樣看來,孤兒院裡有教堂的機率是挺高的,不過我無法完全確定,也必須更徹底地調查此事,畢竟在泰晤士河畔這個可疑的小碼頭旁有間孤兒院這件事,可能也只是巧合而已。再說了,我在靈格普大宅見到的孤兒們,也有可能全都來自不同的孤兒院。他們的出現並不能代表任何意義,還有——
狹窄的河道上,擠滿了輪船、高桅杆的帆船還有無數更小的船隻,其中「挖泥船」的龐大身軀在眾多船隻中若隱若現,發出低沉的巨響,伴隨著水手的咒罵聲、泥娃娃們此起彼落的尖叫,以及在天空盤旋的海鷗發出的喧鬧聲。試著將這些景象盡收眼底,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院長不耐煩又輕蔑的語氣,正是讓我大哭大鬧的最佳助力。「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翹翹,女士!」
艾.福
「我真的不知道,女士。」
婚禮鬧劇前夕,
「沒有,女士。」
仍不願意放棄救命稻草的我,再次質問身旁半醉的車夫。「你親眼看到水手划船帶走她嗎?」
這些裝備並不包含食物,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讓我吃東西,我的肚子早就餓得咕嚕作響,同時也因血糖過低而一陣頭暈——好吧,至少對我的偽裝來說產生加分的作用。我把醋與肥皂混和的溶液塗在身上,讓皮膚看起來蒼白又布滿水泡;接著又塗了少許煤油燈的灰燼,讓臉色看起來更憔悴,眼神更空洞。我讓自己原本的頭髮亂糟糟地披在身後,對於任何流浪兒來說,看起來是真夠醜的了,特別是在我又以煤灰在頭髮與全身「加工」過後。我套上一身拾荒者樸素又骯髒的裝扮,我單薄的肩膀與胸口讓整件衣服看起來更加寬鬆且不合身,我甚至還在衣服上撕出了幾個洞。我用破布將腳纏好,頭上則戴了一頂幾乎要遮住眼睛的圓頂禮帽,這頂帽子是我從街上撿回來的,不僅被馬踩了好幾腳,還被馬車的輪子不知道輾過多少次。對於一個貧窮的女孩而言,她會用手邊的任何東西來保護頭部,順便達到取暖的功效,所以這頂帽子對整個角色的設定,在我看來有著畫龍點睛的效果。
「會失禁嗎?」
「那是什麼,女士?」
「那我們應該要加強廚房的守衛了。」
「她可能會被食物的香味吸引,我跟妳打賭。」
「那個女生會自己出現的。」
我當然不會照做。
帶著粉紅扇。
根據我的觀察,玩躲貓貓的人通常都會往藏身處的裡面或下面尋找玩和_圖_書伴的蹤影,很少往高處找。同時,攀爬也算是我的強項。基於上述的兩個理由,我開始往上爬,不費吹灰之力就爬到了裝著管風琴的櫃子上。高高的櫃子外面有著華麗的雕刻紋飾,攀爬之前,我已經先將那堆衣服收成一個好攜帶的小包,所以一摸到櫃子的頂部,我就將新衣服先甩了上去,接著再想辦法把自己撐上去,讓自己恰到好處地落在櫃頂的帆布上。
院長走進來的時候,我正躲在講壇的下方。「孩子?」她叫道:「孩子?」一陣靜默,我想她應該是在翻閱手上的那堆資料,企圖找出我的名字。「佩姬,給我馬上出來!」
為了這個無助的小姐,在很多方面,我都把自己豁出去了。
當我在心裡大聲慶祝之時,說話的那位又接著抱怨。「妳不覺得奇怪——」
我將這封信遞給了一位專業的門僮,儘管他看起來非常意外又迷惑,怎麼會從我這樣一個看起來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手中,接過一張文筆尚佳的信件以及一筆豐厚的報酬,但我相信他仍會使命必達地將信件送到,因為這是他的責任。
「孩子,把麵包和茶端過來。」
「男爵這次可是答應了我們許多條件,不只是捐款而已,還會有各式各樣的福利。」
院長狐疑地打量著我,但我虔誠的要求讓她很難拒絕,特別是在一旁的「小婦人」面前——這個女孩沉默地繃著臉,八成一天會被要求禱告無數次。
這正是我等待已久的時機。
「不會,女士。」
「據我所知,應該是沒有,女士。」我裝出自己最道地的考克尼口音,順便抽吸了一下鼻涕。我身高太高了,楚楚可憐的人物設定不太適合我,我於是決定從簡,當個愛哭包好了。
兩個小時後,我走向「威斯朋貧童與流浪兒之家」,一路上試圖找出類似小教堂的建築物——上面有彩色玻璃之類的——不過在我視線所及之處,看到的僅有一棟三層樓建築的上半部。這棟由灰泥與石塊堆砌而成的建築,風格乏善可陳,高高的木頭圍籬是由垂直的板材構成,每片木板之間的縫隙小得連想從外面偷瞄都不可能。這個籬笆真的太醜了,給人一種殘酷又頑固的感覺。
「他一定又在打瞌睡了,不然她是怎麼逃出去的?她根本不在這裡啊!」
「會突然暴怒嗎?」
我在櫃子的頂部被防塵布環繞著,離小教堂的屋頂只有幾英寸遠,周圍還有管風琴櫃精美的檐口簇擁著。院長再次回到教堂時,我已經好整以暇,安全又舒適地躺好了。這次院長還帶回了幾個幫手,準備再次搜查。
「妳有沒有犯過罪,然後被關進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