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可憐的瑟西莉小姐,她只想讀書、畫畫、思考,為這個世界做點善事,結果現在居然只能靠奧特里亞夫人與阿綺拉夫人,施捨不懷好意的憐憫終其一生?
接著,我聽見多組腳步聲,不止一人進入了這個房間。我聽見了一聲悶響,彷彿有東西砰地撞在一起,接著一個極有權威的女性嗓音冷冷地說:「很好,詹金斯,我想她在這裡應該沒辦法搗亂了。妳可以鬆開她的嘴巴了。」
我必須承認,即便思想開放,也自栩是個理性主義者,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動手點亮聖燭還是讓我覺得怪怪的。在幫自己找到光源之後,我用受洗盆裡的水把自己洗乾淨,這讓我的良心作祟得更嚴重了。
我從口袋裡抽出一把怪異的粉紅扇,然後從婚紗內側撥開裙衩,把頭探出來,然後把扇子舉到下巴位置,用來當作信號。這樣瑟西莉小姐一定會認出我,並明白我的來意。
我舉起蠟燭,映入眼簾的是:
在做任何事之前,我首先要脫掉身上的破布,把它們在留在管風琴櫃上。在這堆破布之下,稍早經過我盡可能縝密地計畫之後,我穿了一件簡單的平紋細布連身裙。我帶著那包孤兒院的制服,跌跌撞撞地往神壇的方向前進,目的是要取得燭光照明。
不過首先,我必須在時機來臨前先找個地方躲好。
「瑟西莉小姐,不要這樣嘛。」女僕詹金斯哄著她。「有時候,一個人在事情結束前,就只能湊合著過,想想更美好的未來。現在,只要想著妳會變得多漂亮,全身上下都用橙花與桃金孃打扮起來,配上可愛的羅緞蝴蝶結。妳看過阿綺拉女士幫妳準備的捧花緞帶了嗎?」走到房間的另一側,女僕撿起房內地板上被人留下的一個圓筒紙盒,把它放在椅子上,掀開盒蓋,彎腰翻找著裡面的飾品。
有那麼令人驚恐且心灰意冷的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麼天大的錯誤。我的推理出錯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一錯再錯,錯、錯、錯。我終究還是一個蠢女孩,根本不配……
我感到一股https://www.hetubook.com•com憐憫又驕傲的情緒。顯然這位左撇子小姐,比夏洛克.福爾摩斯認為得更有精神。她並沒有停止抵抗。
還有一個如鬼魅般駭人的白色物體從屋椽上垂掛而下,最後在地上聚成一攤。白色之上還有白色,包裹在床單裡面,只為了保持這個物品的潔淨,這個龐然大物想必就是婚紗了,而且還是特大尺寸的婚紗,鑲滿水晶的蕾絲裙襬足足延伸了九英尺那麼長。旁邊掛的是一件同樣珠光寶氣、精雕細琢的頭飾,上面有幾碼雲白色的面紗。
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明白過來:多麼邪惡又聰明的計畫!這樣一來,既能限制新娘的行動,又不會讓別人察覺,同時還能讓她看起來更高、年齡更大,穿上華麗的婚紗又顯得更加華美。
但使用的僅僅是一道老式而簡單的門閂鎖,剛好是我會撬開的那種。於是,我恭敬不如從命,開了門,踏進房間,再悄悄地把門帶上,然後帶著一絲勝利的驕傲,我點亮了從禮拜堂摸出來的蠟燭。
如果問我為什麼,我可能也答不出來——我真的很喜歡漂亮衣服,而這件婚紗簡直美極了:胸前有兩道公主腰線、蓬蓬袖、閃亮的絲綢上蓋了一層精緻的蕾絲,這一切都是我逼自己掀開床單後所看到的景象——然而,眼前全白的景象卻讓我卻步。
哦,我的老天爺啊!看來孤兒院的晚上非常不平靜。幸好,去年夏天,在與哥哥麥考夫鬥智的過程中,我變得非常擅長穿著襪子無聲地移動。我盡可能安靜且快速地從護士身旁溜走,找到樓梯,爬上一樓,再爬一樓……接著,萬歲!在黑暗中,我爬上最後一道狹窄的階梯,來到應該就是所謂閣樓的門口。
想當然,這扇門是鎖著的。
看到她這樣,我驚愕地咬著嘴唇,如果她沒有力氣逃跑,該怎麼辦才好?
說什麼傻話,艾諾拉,動動腦。
正當我愣在原地,毫無遮蔽物的情況之下,通往閣樓的階梯,響起一陣上樓的腳步聲。
這個當務和圖書之急,我原本以為能夠輕而易舉地達成,結果竟出乎意料地困難。我吹滅了蠟燭,待它冷卻後,把它藏在口袋裡。我忍不住想,要是我那又高又笨重的身軀也能如此輕易藏起來就好了。藉著黎明時分從窗戶射進來的光線,我四處都找了一遍,但這個空蕩蕩的閣樓裡根本找不到任何遮擋物。沒有可以躲在下方的沙發,也沒有衣櫃或其他龐大的家具,沒有遮擋的窗簾,桌上甚至連桌巾都沒有。
在我溜出禮拜堂時發現,昏暗的走廊上,煤氣燈裡的火苗都開到了最小,離我不遠之處,舍監的腳步聲響起了。接著,我聽到她低聲斥責一個閒晃的孩子。「你不在床上睡覺,在幹什麼?」
但我特別想知道,那個為男爵準備的閣樓房間在哪裡。
我的機會來了。
思考了一下,我發現這麼大的建築中,一定不止一個閣樓。我只需要一試再試,就是這麼簡單。
如果我無法喚醒她呢?
我一定得把可憐的小姐救出來。
瑟西莉要怎麼在僕人被下令嚴加看管她的時候,將其支開,我真的沒有主意。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用驚人的效率,在我把頭縮回雪白婚紗裡的同時,就辦到了。只見她輕鬆地從椅子上砰的一下滑到地上,四肢癱軟無力,感覺像是昏倒了。
所以我再嘗試了一次,這次終於成功了。我決定為各位親愛的讀者省略掉中間好幾小時的嘗試過程,以及幾次差點被發現的情節,直接告訴大家,在接近日出的時後,我終於鬆了一口氣,置身於顯然是正確的房間中:這是一間經過清理、打掃、刷洗,整理得亮晶晶的閣樓;裡面擺了梳妝檯、一個立式穿衣鏡,以及幾把椅子。
明天早上,當瑟西莉.阿利斯泰爾被帶進這個地方,披著一襲白紗時,我希望自己會在那裡,躲藏好並等待著。
她也真的抬頭了。我一連串的騷動引起她的注意,她抬頭並盯著我。當我們的目光相遇並對視時,我又一次感到了那種觸電的感覺——我相https://www•hetubook•com•com信,在這種情況下,她的感受應該是震驚大過於熟悉。她那雙大而黑的雙眸睜得更大了。
假設:他們會要求她穿上婚紗
這……這群八婆、這群老妖婦、這群……我找不到更惡毒的字眼來辱罵這幫歹徒。這群毒婦竟然堵住她的嘴?我想看看瑟西莉的樣子,想知道她狀況是否還好,於是從婚紗腰部的一處裙衩向外偷看了一下,但收穫不大。
我還記得那兩個老婦講過的話:「妳不久便需要嫁妝,我們會為妳備好嫁妝。」可憐的瑟西莉。阿綺拉與奧特里亞一定也會逼著她打扮成羞怯的新娘子。
論證:為了慎重起見,他們在帶著瑟西莉到達孤兒院的一路上,不會要她穿上婚紗。
她們三個人都面向了第四個人,顯然她整個人癱在房間另一頭的椅子上,離我躲藏的禮服要多遠有多遠。在這個人身上,我只能看到一點黃水晶的顏色。這條裙子和我在女廁見到瑟西莉被迫穿上的那條,顏色一模一樣。
一堆旅行箱、一個空鳥籠、壞掉的搖搖馬,還有一些類似的舊雜物,所有的東西上都積了滿滿的灰塵。
「成功了!」我悄聲說。
結論:他們會就地幫她穿上婚紗
她們一離開房間,我終於可以完整地看到瑟西莉了。她歪著頭,像個逗號一樣癱軟在椅子上,全身上下都寫著「絕望」兩個字。雖然與上次見面時相比,她沒有瘦太多——他們畢竟不敢一直餓著她,把她餓死就糟了——但她似乎在某些看不見的地方被搓磨了許多。她的臉頰更加瘦弱,也更像小精靈了,黑眼圈也加重了不少。
她轉過頭對詹金斯說:「我們很快就會回來。」接著兩人便走了出去,身上的綢緞隨著腳步發出聲響。
天哪,原來這不是一個聰明的計謀。
所以才要準備閣樓的房間,否則還有什麼其他作用呢?即使所有的房間都住滿了貧童……流浪兒,隨便啦,新娘本人還是會需要一定程度的隱私。
她是真的和圖書暈倒了。
阿綺拉(從頭到腳都是褶飾、褶襇、花邊、髮飾、蕾絲、珠寶、絲帶,浮誇的程度讓人難以想像)開口了。「盡妳所能地打扮她吧,詹金斯。我們必須去看看祭壇上的花擺得如何了。」
夜裡,黑影幢幢的小禮拜堂給人一種恐怖的氛圍,在我把頭髮整理乾淨,綁成一個簡單的包頭,抹去任何讓我的外表看起來像個「貧童」的痕跡後,便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裡,隨便去哪裡都好。
不過,我無法想像的是,這對如此傲慢的夫妻竟然能夠放棄一般婚宴所有的奢華盛典。
我只能零星看見一些淡紫色和乳白色的衣物,包裹著一個扁扁的臀部,那想必是奧特里亞夫人。另一個身著鴿灰色絲綢,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打扮的身影,與第一位女士十分接近,那一定是「迷人」的阿綺拉。
如果她抬頭看看就好了!
我指著那個毫不知情的僕人,無聲地用嘴形對她說:支開她。
我繼續猶豫了一陣,直到聽見腳步聲就停在門外的時候,才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就好像要跨出沐浴機走入海裡那樣,接著鑽進鑲滿寶石的裙襬裡,在吊掛的婚紗中站起身子。我拎著包袱,只敢讓它在裙子膨起的部分晃動,接著把自己的腳也收好,讓裙襬能夠遮好。然後我就安靜站著,整件婚紗自然地披落在我的四周。
我的老天爺!這下怎麼辦?
按照我的推理,瑟西莉.阿利斯泰爾小姐應該會被悄悄地帶來這個孤兒院,由船隻接送,可能在天亮之前就會抵達,因為這個可憐的女孩將會被迫嫁給長得跟蟾蜍一樣的布拉威爾.梅根瑟,所以一切行動都得保密。通常,來自上流社會的準新娘都會穿著禮服,由馬車送到教堂門口。或許他們又會將馬僮喬裝一番——不過話說回來,應該是不可能,因為顯露任何舉辦婚禮的跡象,都會有人來探聽或討論。梅根瑟男爵與男爵夫人需要在大肆吹噓之前,完成他們不光彩的行為,讓一切成為不爭的事實。
我躲在管風琴上的小窩裡小睡了一下。反正肚子已經塞飽了麵包,也沒有事可做,畢竟在貧童、流浪兒(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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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我分不出這兩個稱呼有什麼不一樣)還有頭戴鐘型帽的舍監們通通去睡覺以前,我都必須待在原地。而她仍然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
這完全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在我手邊的,則是一雙我所見過最奇特的白鞋——更確切地說,這更像一雙拖鞋,不過鞋底卻像仕女們有時會穿的木屐,目的是不讓街上的爛泥弄髒自己的裙襬。然而這雙鞋子的底比那些木屐更高。這樣的鞋跟起碼會讓穿著的人離地面十英寸這麼遠。穿著這雙鞋,就像踩著高蹺走路一樣。
晚禱的聲音把我驚醒——我真的是嚇醒,即便我用手塞住耳朵,聲音仍大到能讓我耳聾,我全身都在震動。這次的經驗在很多方面都讓我提心吊膽,因為在管風琴手要走出去之前,我聽到她在跟別人抱怨,今天樂器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特別悶。在這之後,我一動也不敢動,躺了將近一個多小時,在耳朵終於不再嗡嗡作響,確定沒事之後,一切也趨於平靜,我終於小心地爬下櫃子,在一片漆黑中摸索著方向。
特別是她本人根本不想當新娘。
「還有妳。」她對著椅子上那塊叛逆的黃水晶說:「少擺臉色了,否則除了鞋子之外,還有別的罪等著妳受;晚餐也別想吃了,妳就準備看著我們其他人享受妳的婚禮大餐。走吧,奧特里亞。」
接著,我看見一條簡單的花裙子,白色蕾絲圍裙的繫帶垂了下來。那是一位穿著晨裝的女僕。
當我轉向瑟西莉時,覺得自己露出了一抹頗為得意的笑容。
「一群妖婦。」我喃喃說道:「最毒婦人心,一定要打敗她們不可。」
至少,我希望如此。
「瑟西莉小姐?」我聽見女僕問道,接著,伴隨著騷動的是一連串慌亂的叫聲。「瑟西莉小姐、瑟西莉小姐!妳醒醒吧!噢,我的天哪!誰快拿嗅鹽來呀!醫生,救命啊!」好心的詹金斯衝出了房間。
一聽到她出了房門,我立刻衝了出去,像是一隻衝出藏身處的鷓鴣。我鑽出婚紗,跑過房間,關上門,轉動鑰匙上鎖。做這些事的時候,我還能聽到女僕的腳步聲慌亂地衝下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