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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裡的小花2:風中的花朵

作者:V.C.安德魯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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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2、新家

第一部

2、新家

一切就是這樣開始的。我們悄悄搬進醫師的家,來到他的生活中。我們開始占有他,我現在懂了。我們讓自己成為他重要的人,就好像在我們到來之前,他從未好好活過。他讓這一切看起來像是我們幫了他忙,有了年輕的我們加入,他才得以擺脫陰鬱孤單的生活。他讓我們覺得,我們願意和他共享生活實在很慷慨,而且天啊,我們真的很想試著相信別人。
「沒錯,她會活下來,只要她不去當空中飛人盪來盪去。」他又笑了。「我已經安排你們兩個明天接受檢查,由我來檢查,除非你們有異議。」
我離他而去,在我自己的床上哭泣,因為他遠在走廊那頭,要是我做了惡夢,沒人能叫醒我,沒人來安慰我,沒人來給我力量。然後媽媽說過的話揮之不去,我有種可怕想法,我真的跟她這麼像嗎?我真的會變成像攀牆而生的菟絲花一般總要男人保護的軟弱女人嗎?不!我要靠自己!
南方的微風不停地吹,撫過我的臉頰對我極富信心地輕訴,它說一切都會順利實現的。我可以聽到廚房裡的杭妮在揉新鮮麵團,用來做我們早上吃的餐包,塗上奶油後會變成金黃色。奶油是我們以前不許吃的其中一樣食物,是克里斯最懷念的奢侈品。
結果最後還是得靠醫師和克里斯回到房間,移走隔開兩張床的床頭櫃,再將兩張窄床推到密合,看起來就像是一張大床。這讓凱芮非常開心,但後來,隨著一晚晚過去,兩張床之間的空隙不知為何愈來愈寬,直到有天睡不安穩的我醒來,發現自己竟單手單腳卡在空隙裡,而凱芮也被我朝著地板方向拽。
他讓我跟凱芮共享一間豪華臥室,裡頭有兩張單人床,有四扇朝南長窗和兩扇朝東的窗戶。我跟克里斯懷著同樣的傷痛望著彼此。好久以來這是頭一次,我們要在不同的房間睡覺。我不想跟他分開,不想只有凱芮陪我面對夜晚,她可不會像他一樣保護我。我想我們的醫師也許感覺到了什麼,讓他知道自己該避開,因為他突然出聲告退,然後往走廊盡頭離去。克里斯這才開口:「凱西,我們得小心。我們不能讓他起疑……」
「我的經期一直不準,真的!我十二歲開始有月經,有兩次隔了三個月到六個月。我以前很擔心,可是克里斯在媽媽買給他的一本醫學書裡讀過這個,他告訴我,焦慮過多和壓力過大會讓女孩子月經不來。你該不會覺得……我是說……我身上沒有什麼問題,是不是?」
在一日將盡的泛紫漸暗光線中,他閃動的雙眼對上我的目光。我脈搏變快,不得不嘆了口氣。我猜想著他的妻子不知是什麼模樣,被他這樣的人所愛又是什麼感覺。我內疚地移開目光,避開他那宛如探詢般的長久注視,害怕他會看出我在想什麼。「凱西,妳看起來心神不寧,怎麼了?」他逗著我問道,好像他早已知悉我的祕密。克里斯轉頭警告似地瞪我一眼。
「這樣考驗他,公平嗎?」
「她沒必要把我們關起來!貪婪、貪財,那該死的財產……因為她軟弱無能,克瑞才會死!」
宴會後,我和克里斯坐在後陽台上反覆思考。我往他臉上瞧一眼就看出他並不想走,因為,唯有這個男人能幫他實現成為醫師的理想。「凱西,我真的不喜歡他一直瞧妳的那副模樣。他的目光永遠盯著妳打轉,妳就在這裡,唾手可得,他那個年紀的男人很難抗拒妳這年紀的女孩。」
「妳來這裡……」他嘶啞地說道。
「你真是太棒了!」我大叫。「可是她不會出席的!她想將有關我們的事永遠保密!要是世人發現我們的存在,她就會失去所有財產。她現任丈夫要是知道她把我們藏起來,說不定也會跟她翻臉。你可以拿自己的人生打賭,要是你真想拿到永久監護權,你會拿到手的,然而也許你最後會後悔這麼做!」m•hetubook.com•com
而且比起醫師所說的話,或是他閃爍雙眼裡所暗示的一切,在我心中眩惑著我的是眼前在冬日仍盛開的玫瑰,那香氣真是無與倫比的甜美。
「我很喜歡這裡!」我飛快回話。「我們都很喜歡這裡,可是我們不能永遠利用你的好心,占你的便宜。」他點點頭,沒有回應就離開,我轉頭看到凱芮極度憤恨地瞪著我。
「別這樣,」克里斯輕聲說道,「給我個晚安吻,這裡的床上不會有臭蟲。」
我很高興檢查告一段落,我終於能穿回衣服,逃出診間。診間裡那些替保羅醫師工作的女士看我的樣子怪怪的。
「我們的父親出事時只有三十六歲,我們那時正在為他祕密籌備一場生日宴會,有蛋糕,有禮物……然而最後,他一直沒來,只來了兩個州警……」
我很愛保羅給我們的這間臥室。淺藍色的壁紙和顏色相稱的窗簾讓房間看起來好美。地毯是藍色的,我們各有一張附了檸檬黃靠墊的椅子,所有家具的顏色都是古典的白色,是女孩子該有的那種臥室。房裡不陰暗,牆上沒有描繪地獄的畫作。所有的地獄都在我的心裡,因為太常回想起過去。要是媽媽真的有心,她一定早就能想到別的法子!
「妳把我當成什麼了?鐵做的人嗎?凱西,別再這麼做了。」
她用那雙憂愁大眼瞪著我。「我沒有告訴所有人,說克瑞拋下我去了天堂。我只有告訴保羅醫師。」
他皺著眉頭放空目光。「我都知道。」
我很愛杭妮,她寬大的笑容,她那有如恣肆盛開花朵的飄逸長袍,我尤其愛她那些淺色小便條紙裡的聰慧字句。慢慢地,我學會讀懂她的手語,雖然從來沒能像她的「醫師兒子」那麼出色。
所有一切都在誘惑著我,這種氛圍和醫師眼裡那柔和溫暖的光芒。就連杭妮那些鍋碗瓢盆的乒乓聲響都開始發揮魔力,我那長期擔負著煩惱而深感沉重的心開始覺得輕快了些。也許童話故事以外的世界也存在著完美,也許我們的確夠善良美好,足以在上帝的晴空下昂然自傲地行走,也許我們不是從錯誤的土壤裡滋生的惡種,更不是從那惡種萌發的不潔幼苗。
我坐在欄杆上依偎著克里斯,我的手被緊握在他手裡。我想留下來。我想要醫師能給克里斯的那一切,我和凱芮的就更不用說了。
哦,我有異議!我不喜歡脫掉衣服讓他看光光,就算有護士在場。克里斯說我太蠢,竟然以為一個四十歲的醫師看到我這年紀的女孩會有性快|感。可是他說出這話時故意別開目光,所以我怎麼看得出他真正的想法?也許克里斯說得對,因為當我光著身子上了檢查檯,渾身只套了一件紙做的檢查袍,保羅醫師看起來顯得判若兩人,不像是我們待在他房子的「私宅」區域時,眼睛會繞著我打轉的那個人。他對我做的檢查跟他對克里斯做的完全一樣,不過他問了更多問題,都是些令人尷尬的問題。
我們不是做事拖拖拉拉的人。隔天傍晚吃完晚餐,保羅也跟我們一起待在後陽台上。保羅。我偷偷在心裡這樣稱呼他,跟他愈是熟絡,就愈是喜歡他。他坐在他最愛的那張柳條椅上,身穿紅色麻花針織毛衣和灰色長褲,緩慢迷濛地吞吐著煙圈,看起來是那麼閒適優雅、整潔,又迷人出眾。我們三個也穿了毛衣,因為傍晚很冷,克里斯坐在我身旁欄杆上,凱芮蹲在最高的台階上。保羅的庭院令人讚嘆不已,踏過三公尺寬的大理石矮階,再多走幾步就能走上另一道台階,來到更高處。有座漆成紅色的日式步橋橫在小溪上。光裸的男女雕像隨意擺放,讓庭院的氛圍增添了一點俗世聲色的誘惑感。那些都是古典裸像,姿態優雅而端莊,可是,可是我知道那庭院的真實樣貌,因為我曾在夢裡來過。
「那種事不會再發生。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僵硬地說道,然後幾乎像奔跑般地朝走廊那頭離去,彷彿我追在後頭似的。我想過好日子,不想傷害任何人,尤其是克里斯。然而,我不得不在午夜時分起床去找克里斯。我趁著他熟睡時爬上床,躺在他旁邊。他聽到床墊的彈簧嘎吱響就醒了過來。「凱西,妳在這裡幹嘛?」
他繼續往下說,看我憂慮不安,他眼神開始變得溫柔。「法院會發文給你們的媽媽要她出庭。要是她住在本州,就得在三天內出庭,不過因為她住在維吉尼亞州,法院會給她三星期的時間。如果她不現身出庭,那麼我取得的就不僅僅是臨時監護權,而是永久監護權,不過這得要你們證明我是個稱職的監護人。」
醫師每天都會帶凱芮一起去醫院。一開始她哭鬧著,沒有我陪同就不願去。她編了好多想像出來的故事,說他們在醫院對她做了些什麼,埋怨他們問她的所有問題。
「凱西,別再想了。」我們再次互道晚安時,克里斯說道。
他吻了我,我吻了他,我們互道晚安,僅此而已。我含淚看著我的哥哥退向走廊,他的雙眼仍望著我。
不知怎地,我們的醫師為我們做的一切都讓媽媽相形之下變得千倍糟糕,甚至是萬倍糟糕!隔天是克里斯的十八歲生日,雖然我從未忘記,但我很驚訝醫師安排了生日宴會,還有許多好禮物,克里斯的目光先是發亮,接著又憂愁起來,因為我和他都很內疚。我們已經收下這麼多東西,已經計畫好要離開了。我們就是沒辦法繼續留下來,利用保羅醫師的好心,占他的便宜,現在凱芮身體已經好轉,可以繼續我們的旅程了。
「喔。」
我隨風嘆息。我不想走。我喜歡這裡,這裡有他,有杭妮,有深深吸引我而且令我心生嚮往的美麗庭園。
「為什麼你姊姊給你的禮物要用寄的,而不是親自送給你?」我問道,「還有,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們你過生日?我們也會送你禮物的。」
哇!上帝派來的!我的勝算已經過半。我知道人們總是會替自己所想要的一切找個正當動機,這點我很清楚。然而,我還是淚眼盈眶地朝著克里斯看。他迎上我的視線然後為難地搖頭,拒絕了我所想要的。他的手如鋼鐵般緊緊箍著我的手,他開口時仍然看著我,而不是看保羅醫師。「先生,我們為你失去妻兒感到遺憾。但我們不能代替他們,我也不知道讓你承擔三個不是你親生小孩的花費,這樣到底對不對。」然後他直視醫師雙眼,接著說道。「你也該考慮這件事。當你成了我們的監護人,你會很難找到下一任妻子。」
「哦,」他開口,舒服地倒回椅上蹺起雙腿。「在你們來這裡之前,我生日才剛過。要是杭妮沒提過的話,我四十歲了。我當了十三年鰥夫,自從我太太和年幼兒子意外喪生,我姊姊亞曼達再也沒跟我說過話。」他的聲音慢慢變弱,他陰鬱、嚴肅又冷淡地望著天空。
「當然。這是個好方法,可以給他機會擺脫我們又不用覺得內疚。妳知道,像他這種人常常做好事,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應該要做,不是因為真心想做。」
我屏住呼吸!媽媽的同意?意思是說我們得再見到她!我不想見她,絕不!
「凱芮,我們從不說謊,妳知道的。我們三個要永遠對彼此說真話,可是我們不用到處去跟所有人講我們以前住在閣樓的生活,懂嗎?」
「再過幾星期就是聖誕節。你們要拋下我,讓我再次一個人寂寞過節嗎?你們在這裡待了快三個星期,我已經告訴每個問我的人,說你們是我剛過世親戚的小孩。我沒有盲目投入,我跟杭妮都思考了很久。我們兩個都覺得,有你們三個對我們是好事。我們都想要你們留下來,房子裡有了年輕人才更像一個家。我覺得自己現在身體比往年都好,心情和圖書也更愉快。自從我太太和兒子死後,我一直很想擁有家庭。這些年來我從未習慣恢復單身。」他那極有說服力的語調變得充滿渴望。「我覺得是命運要我來監護你們。我覺得是上帝安排杭妮坐上那班巴士,只為了讓她引領你們到我面前。當命運介入而且下了決定,我又憑什麼拒絕呢?我接受這個事實,你們三個就是上帝派來的,為了幫我彌補我過去犯下的錯。」
「外面在下雨。」我小聲說道,「只要讓我在你旁邊躺一會兒,然後我就走。」我們誰也沒動彈,甚至屏住了呼吸。接下來,不知是怎麼發生的,我們開始彼此相擁,而且他在吻我。他的吻如此熱烈,令我明明不想有反應卻也不由自主地回吻著他。這是邪惡的!這是不應該的!但我並不是真的想叫他停下來。那個沉睡在我體內的女人甦醒過來,接管了我的身體,強烈地渴望著那個他覺得他得擁有的東西,而我腦中理性精明的那個部分促使我推開了他。「你在幹嘛?我以為你說過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沒什麼好懷疑的。都過去了。」我如此回應,但我沒對上他的目光,儘管那樣,我思忖這一切永不會過去。哦!媽媽,看看妳做了什麼,妳把我們四個關在一間上鎖房間,讓我們就這樣長大成人,妳明知這會造成什麼後果!你們所有人早就知道了!
「克里斯,」在晚上我們又得不情願地分開時,我這麼說道,「我們住在閣樓上的時候,你就是家裡的男人,是一家之主……現在,有時候我覺得有保羅醫師在身旁,看我們做事,聽我們說話,這樣感覺好怪。」
「而且我想在這裡過聖誕節。」凱芮啜泣說道,「我從來沒有看過聖誕老人,一次也沒有。」她當然見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的爸媽帶雙胞胎去了百貨公司,爸爸替雙胞胎拍了一張他們兩個坐在聖誕老人膝上的相片,但也許她忘了。
我們吃畢奇女士的美味煮食才吃兩星期,體重已經開始增加,連挑食得要命的凱芮也不例外。現在她熱中進食,這對她來說可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當我正忙著削紅皮馬鈴薯,畢奇女士又寫了一張便條紙,因為她想說的話用手語不好表達。紙條上寫著:「可愛的孩子,現在開始叫我杭妮就好。別叫畢奇女士。」
有嗎?聽到這件事感覺真棒。「可是所有醫師身邊都有一堆唾手可得的漂亮護士。」我說得很沒說服力,為了看到克里斯實現理想,除了殺人我什麼都願意做。「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來這裡的那天嗎?他提到我們在馬戲團會遇到什麼樣的競爭。他是對的,我們不能去馬戲團工作,那只是個愚蠢幻想。」
「可以說沒有。妳看起來算是正常。太瘦,太蒼白,而且輕微貧血。克里斯也是,不過他是男孩,所以症狀比妳輕。我會開幾種維他命給你們三個。」
克里斯把我的手握得更緊,凱芮的大眼吃驚地仰望。
所以現在醫師知道克瑞的事了,知道他按理應該是因為肺炎而死在醫院裡。那晚他找我跟克里斯問話,想知道致克瑞於死地的病情細節,他的眼神是多麼傷悲。
保羅繼續說下去。「要是你們不想跟我在一起,覺得我能給你們的還不夠多,那就帶著我的祝福去佛羅里達吧。克里斯,你就拋開你苦讀的那些漫長時日吧!就算你只差臨門一腳。還有妳,凱西,妳得忘了妳成為頂尖芭蕾舞者的夢。你們難道不再考慮一下,對凱芮來說這會是更健康、更快樂的人生?我不是要說服你們留下來,因為你們真的想做的事就會去做。所以,現在下定決心吧!你們想選擇跟我在一起,把握實現願望的機會?還是選擇置身艱難未知的世界?」
我跑回廚房,畢奇女士正在準備晚餐。我一進門就看到她大大的閃亮笑容,像橡膠塗了油般光滑的圓臉顯得很開心。她露出的牙齒是我見過最www•hetubook.com•com白、最完美的牙齒。「天啊,真高興檢查結束了!」我倒在椅子上,抓起刀子削馬鈴薯皮。「我不喜歡被那些醫師戳來戳去地檢查。我寧願保羅醫師只是個男人。他一穿上白色長大衣,他的眼睛也像跟著蒙上簾幕似的,這樣我就瞧不出他在想什麼了。畢奇女士,我很會讀人的眼神。」
枯葉在草坪上疾馳,奔過門廊,像乾癟的褐色小鴨般依偎在我腳邊。這些全讓我重回那個禁忌的夜晚,我跟克里斯蜷坐在石板瓦屋頂上拚命祈禱,頭上的月亮宛如上帝發怒的眼睛。只犯下一樁罪行,就得付出可怕代價嗎?是這樣嗎?外婆一定會馬上說:「沒錯!你們該受到最嚴厲的懲罰!惡魔之子,我早就知道了!」
「妳告訴他了?」
他紅了臉。「我明白,他取代了我的位置。老實說……」他頓了頓,臉紅得更厲害,「我不喜歡他取代我在妳人生中的位置,可是我很感激他為凱芮做的。」
「所以我的玫瑰全都是古典品種的玫瑰,它們真正的醉人芬芳還沒有釋放出來。」保羅醫師說道,「要是玫瑰不飄香,何必種玫瑰?」
「我並未打算再婚。」他回的話有點怪。然後他以令人費解的態度繼續說道,「我太太叫茱莉亞,我兒子叫史科帝,他只有三歲就去世了。」
凱芮在我們的臥室裡嚎啕大哭。「我沒辦法在這麼小的床上一個人睡!」她哭喊著。「我會摔下去!凱西,為什麼這張床這麼小?」
「不是為了這個!」
保羅.史科特.薛菲爾是個怪人。明明沒什麼該讓他難過的理由,他卻總顯得悲傷,他還會笑著說,「是啊,那天上帝讓你們三個坐上那台巴士,是對我和杭妮的恩賜。我失去了一家子親人,我為他們悲傷,然而命運卻好意地送給我另一家子現成的親人。」
她是我認識的第一個黑人,雖然一開始跟她相處不太自在,而且我有點怕她,但與她漸漸親近的這兩星期讓我學到很多。她只不過是不同種族膚色的另一種人類,我們都抱有同樣的敏感、希望和恐懼。
「克里斯,他只是很寂寞。也許他光盯著我瞧,是因為沒別的事更值得關注。」雖然我這麼說,但是聽到四十歲男人會對十五歲女孩沒什麼抵抗力,這真是太棒了。如果能對他們施展媽媽擅長的那種本領,真是太好了。
我和克里斯在客廳沙發上相互緊偎,聽著保羅說道,「我非常高興能告訴你們,砒霜並未對凱芮的任何身體器官造成永久傷害,沒有像我們擔心的那樣。現在,別露出那種表情,我沒有洩露你們的祕密,但我得告訴醫檢人員該驗什麼。我編了個故事,說你們是誤食毒藥,我還說你們的父母是我的好友,我正打算取得你們三個的合法監護權。
「我以為妳們喜歡這裡。」他語帶不捨,深色雙眼變得憂鬱。
「你那件紅色毛衣,」我儍儍地說道,「是杭妮替你織的嗎?」
我太過害怕,不敢告訴他我心裡的懷疑。我垂頭靠著他胸口。「克里斯,我們做的事是罪惡的,對不對?」
我想就是在第二天,保羅醫師給了我四張畫,讓我掛在牆上。那四張畫是分別擺出四種不同舞姿的芭蕾舞者。他給了凱芮一只乳白花瓶,瓶裡插滿精巧的紫羅蘭塑膠假花,他已得知凱芮熱愛所有紫色或紅色的東西。「妳們愛怎樣都行,把這房間當妳們自己的房間使用。」他對我們這麼說道。「要是你們不喜歡房間原本的配色,到了春天,我們可以換掉。」我瞪著他。等到春天,我們就不在這裡了。
我倉惶失措地坐在那裡,克里斯開口直說。「醫師,我跟凱西討論過了,我們覺得既然凱芮已經康復,我們就該離開了。我們深深感激你所做的一切,雖然可能要花好幾年時間,但我們一定會分文不差地償還……」他的手指覆在我手指上緊握,警告我別多說其他的話。
「克里斯,要是保和-圖-書羅醫師說的沒錯,我是說,如果他是真心想跟我們在一起,你會留下來嗎?」
他吃吃輕笑,然後低頭看看自己穿的那件漂亮毛衣。「不,不是杭妮,是我姊姊織了這件毛衣給我過生日,然後用包裹寄來給我。她住在城鎮的另一邊。」
她揶揄胡鬧地對我咧嘴笑,然後從硬挺白圍裙的四方大口袋裡抽出一本粉色便條紙。那件圍裙綁在她腰間,讓她看起來像條捲起的羽絨被,搖搖擺擺。我現在已知道她有先天的語言障礙。雖然她試著教我、克里斯和凱芮手語,不過我們誰也懂得不夠多,再怎麼樣也無法用手語快速交談。我想我是太喜歡她的便條紙了,她總會快如閃電地用簡化字語寫下訊息。她寫道,「醫師說,年輕人需要很多新鮮的水果和蔬菜、大量瘦肉,可是澱粉和甜點要少吃。他要你們長肌肉,不是長胖。」
「克里斯,等等,」醫師打斷他的話,從椅子上猛然起身,雙腳穩穩地站在地板上。顯然他很認真。「別以為我根本沒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我每天早上都很擔心,很怕醒來發現你們已經走了。我一直在研究怎樣才能取得你們三個的法定監護權。我發現事情沒有我預期的那麼複雜,逃家的小孩似乎多半都說自己是孤兒,所以你們必須給我證據來證實你們的爸爸確實已經過世。要是他還活著,我就需要他的同意。你們媽媽的同意也是需要的。」
他沉著臉,細細檢查他最近剛修剪的樹籬。他思考許久才慢慢開口,「給他一個考驗吧。要是我們跟他說我們要離開了,他卻一句挽留的話也沒提,那就意味著他其實不在意,只是想客氣地讓我們明白這點。」
他那時站在房門口正要離開,但他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我。他很高,至少有一百八十八公分,他的肩膀寬到幾乎填滿房門口。
「凱芮,我也愛妳。我一直都想要有個金色鬈髮和藍色大眼的小女孩,就像妳這樣。」但他雙眼注視的不是凱芮。他是在看我。
「是意外,」他激烈地說道,「但不是車禍。」
凱芮抱著她那只紫羅蘭假花花瓶,呆呆地坐著,我逼自己開口說我該說的。「保羅醫師,我們不會在這裡待到春天,所以你給我們的房間,我們不敢讓自己投入太多。」
「妳的月經超過兩個月沒來?」
「凱西,我就是忍不住。」凱芮將臉埋進她的靠墊裡哭泣。
但是,下決定的人不是我,也不是克理斯,而是凱芮。她忽然從台階上站起來,然後朝醫師伸出的雙臂飛奔過去。她撲進他懷裡,將她細瘦雙臂環在他頸間。「我不想走!保羅醫師,我愛你!」她幾乎瘋狂地大喊。「我不要佛羅里達,不要馬戲團!我哪裡也不想去!」然後她哭著,宣洩出她因為失去克瑞而感到的所有痛苦,壓抑許久的痛苦。他抱起她,將她擱在膝上,先親了親她淚濕的臉頰,接著用手帕為她擦掉淚水。
風變得更冷,枯葉也被吹得到處亂飛,醫師正對我們說他每隔一年就會出國旅行,到處蒐羅漂亮的大理石雕像,然後託運回家成為他的收藏品。他上次運氣很好,偶然找到了原尺寸複製的羅丹雕塑作品《吻》。
一個陌生人怎能如此輕易地來到我們的人生中,而且給我們那麼多愛?尤其當我們自己的血親只想為我們帶來死亡。
「我們還有彼此!」克里斯堅定地說道,為了繼續考驗他。「所以我們永遠不會是真正孤單。」
「是的,凱西,」他溫柔地說道,「妳對我說過。青少年時期對誰來說都不好過,而且年少無知又要自力更生,沒受適當的教育,只有少許金錢,沒有家人,沒有朋友……」
「哦,」我嘆了口氣,「失去這麼年幼的兒子真是糟透了,失去你太太也是。」他顯而易見的痛苦和悔恨向外蔓延而且觸動了我,我和那些心懷痛苦的人之間很容易起共鳴。「他們是像我們父親那樣因為車禍意外身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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