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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四目相對。「凱西，就是這樣只是這樣而已，沒什麼。」

那天是聖誕節隔天。我在下午一點鐘必須抵達格林列納，那裡就是巴特．溫斯洛的老家，也是羅森科弗芭蕾學校的所在地。

她丟給我一件褪色的粉紅舞衣，然後漫不經心地從三大排芭蕾舞鞋裡隨便挑了一雙。聽起來令人難以置信，但她扔給我的那雙竟然完全合腳。我身上披掛著未穿上的舞衣和舞鞋，坐在長條的梳妝台前，對著與台面同寬的長鏡子綁頭髮。我知道夫人會想看我頸間線條，不需要有人事先告訴我，我擺的每個姿勢肯定都會令她不悅。我早就知道。

我希望最後一個甄選，這樣就可以看其他人先跳，發現他們犯的錯得到教訓，也能領會他們出色之處，受惠得益。如此一來我就能估算自己該怎麼跳。

「我才想跟你說嗨。」

「什麼是子宮擴刮？」

羅森科弗夫人要我叫她瑪芮莎夫人，要是我能通過甄選的話。要是我沒通過，無論是哪種稱呼我都再也用不上。她只穿著黑色緊身衣，突顯出她凹凸有致的好身材，雖然她一定年近五十了，卻仍保持得很苗條纖瘦。她的乳|頭在黑色衣料底下突出，硬得像金屬尖頭。她丈夫喬治也穿了黑衣賣弄自己肌肉發達的身軀，微突的腹部開始洩露年紀。共有二十位女孩和三位男孩來參加甄選。

而我的舞者生涯，還未開始就已結束，完了。

包圍在一群女孩子的咯咯笑聲中，我好不容易穿上舞衣舞鞋，弄好頭髮，瑪芮莎夫人從半開的門探頭看我準備好和圖書了沒。她黑玉雙眼挑剔地掃視我。「還行。跟我來。」她下了指示就邁開大步，她強健雙腿的肌肉好發達。她怎能練成這樣？我才不要踮太多腳尖動作，弄到雙腿像她這樣粗壯，絕對不要！

喬治自己坐下來彈鋼琴。我嚥了嚥口水，我的嘴好乾，我緊張得心裡七上八下，我的目光張望觀眾席尋找克里斯，他的藍眼睛裡有吸引我的磁石。他一如往常地坐在那裡笑著，流露出他對我的自豪自信和永恆的仰慕之意。我親愛的克里斯多弗．瓷娃娃總是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總是為我付出，有了他，我就能表現得更好。上帝啊，我禱告著，讓我跳得好。讓我不辜負他的期待！

「是誰幫我動手術的？」我小聲說道，很怕會是保羅。

我躺回枕頭上，不知道自己該思考什麼。有史以來第一次發生像這樣的事，在我當著所有人的面努力想打動他們的時候。我的天啊，為什麼人生要對我這麼殘忍？

「擴就是指擴張女性的子宮頸，刮就是用一種叫刮匙的器械把子宮壁上的老舊物質刮掉。妳那些沒來的月經一定都在體內凝成血塊，才會這樣一口氣排出來。」

「凱西，人生不是只有一次機會，妳明白的。妳動了個子宮擴刮手術。明天妳身體就好轉到能下床走路。」

他笑著傾身親我臉頰。「凱瑟琳．瓷娃娃，我得告訴妳，妳真懂得怎樣讓舞蹈的收尾引人注目。」

她帶我走上一個很大的圓形舞台，打亮的地板看似光滑，卻沒那麼滑。觀眾席沿著牆邊成排列著，我看到克里斯、凱ｗｗｗ•heｔｕｂｏok•cｏm.com芮、杭妮和保羅醫師。現在我真希望自己沒叫他們來。要是我沒通過，他們就會親眼目睹我蒙羞。旁邊還有八到十位其他觀眾，但我沒多留意他們。舞團裡的男孩女孩也聚集在舞台側邊觀看。我比自己想像的更害怕，的確，打從逃出佛沃斯大宅後我是做過些練習，可是沒像在閣樓時那樣全心努力。我早該熬夜練習然後一大早來這邊暖身，那樣的話也許我就不會緊張到想吐。

有人碰了碰我手臂，我嚇得蹦跳起來，一轉身，我就和裘利安．馬奎特面對著面。「祝妳好運。」他小聲說道，然後笑著露出他極白的完美牙齒。他的深色眼睛淘氣地閃動。他比大多數的男舞者都高，幾乎快一百八十公分，我很快就知道他十九歲了。他的膚色跟我一樣白，不過在他深色頭髮反襯下顯得太過蒼白。他挺翹的下巴有美人溝凹痕，凹痕右側上還有另一個凹窩時隱時現，任他隨心所欲地挑逗人心。我謝過他的祝福，他驚人的好相貌很吸引我。「哇！」當我一笑，他嗓音粗啞地說道。「妳真是個漂亮女孩。可惜還只是個小孩。」

「妳選哪個劇碼？」她問道。看來她丈夫從不開口，但他一直用明亮如鳥眼的雙眼看著我。

「他們當然會收。」他溫和地說道，「他們要是不收就儍透了，不過那個女的把我嚇得要死！我可不想讓她控制我人生，就算她很矮。不過我想妳可以應付得很好，妳可以一直在她面前流血。」

「哦，克里斯，」我虛弱地大怒。「你知道我毀了什麼機會！為什麼我會流和*圖*書那麼多血？」我知道自己眼中滿是恐懼。害怕他對原因再清楚不過。他上前把我拉起來靠在他懷裡，牢牢地把我擁在胸前。

「我想也是。」

我們所有人都擠上保羅的車，提前五分鐘到場。

「是啊，那可是天分。真正的天分。我想我更適合去演戲。」

「粉紅色。」

「我的凱瑟琳女士，張開眼睛。」克里斯說道，「妳想太多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往那邊的櫃子瞧一眼，看看那些漂亮鮮花，都是真花，不是假花。我希望妳不介意我偷瞄了卡片內容。」我當然不介意他做了什麼，他隨即從櫃子那頭走回來，在我虛軟手裡放了一個白色小信封。我望著那一大束花，心想那是保羅送的，直到我目光瞄向手中卡片。我手指顫抖著打開信封，裡頭的小信箋寫著：

「一個叫賈維斯的婦產科醫師，是我們醫師的朋友。保羅說他是這附近最好的婦產科醫師。」

我們又交談了幾句，然後提示我該上場的樂聲響起。突然間，我彷彿是獨自一人身處閣樓，那裡有長串七彩紙花垂掛，那裡沒有別人，只有我和總是在我前方舞動的神祕戀人，從來不讓我靠近看清他的臉。我開始舞動，一開始很害怕，但我所有動作都沒跳錯，擊足跳，揮動手臂，單足軸轉。我一直都崢著雙眼並將臉朝向看不見的觀眾。然後神奇的力量降臨在我身上。我無需衡量計算，音樂會告訴我要跳什麼，以及該怎麼跳，因為我就是音樂的代言人，不會犯錯。那個男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一如往常地現身與我共舞，但這次我看見了他的臉！他那蒼白的出色面容，有深色的靈動雙眼，藍黑色的頭髮和寶石紅的雙唇。是裘利安！

正當克里斯的雙臂緊擁著我，保羅從他身後走進病房，他先是在門口遲疑了片刻，皺眉看著我們，然後才擺出笑容走過來。我和克里斯飛快分開。

他點點頭，笑著指向另一束花，那是裘利安．馬奎特送的，上頭附了另一張短箋。

他笑了笑，然後輕撫我臉頰，他老是忘記我不是他那種精通醫學的人。

我從一個有好多女巫的夢中醒來，發現克里斯坐在病床旁邊握著我無力的手……那雙藍眼睛，哦天啊，那雙眼……「嗨，」他柔聲說道，捏了我手指。「我一直在等妳醒。」

我像做夢一般地看見他張開強健的雙臂，單腳跪地，另一隻腳優雅地向後點地。他的目光示意叫我跑過去躍向他等待承接的雙臂。看到他這樣一位專業舞者站在那裡，令我陶醉不已，我正往他那邊跳，突然覺得下腹傳來一陣劇烈疼痛。我彎下腰喊出聲來！我的腳邊有一大灘血！血從我雙腿間淌流下來，弄髒我的粉色舞鞋和舞衣。我失足倒地，我虛弱到只能躺著聽尖叫聲。不是我的尖叫聲，是凱芮在叫。我閉上雙眼，無法理會是誰上前抱起我。我聽到保羅和克里斯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克里斯關切的臉懸在hetubook.com.com我上方，他的愛意溢於言表，這讓我既安心又驚嚇，因為我不想讓保羅瞧見。克里斯說著別害怕之類的話，然後黑暗降臨，將我帶往好遠好遠的地方，那裡沒人要我。

「那妳是什麼，十八歲的老太太？」

我沒辦法直視保羅。他想當的是我父親，不是我的試金石。要是我失敗了害他難堪，他看我的眼光肯定會有所差別。我會失去我對他的吸引力，我會變成平凡人。

他淡淡地聳肩。「我想妳做得到，不過我不認為妳會去演戲。」

這讓我好希望我選了難度低一點的。「妳舞衣要什麼顏色？」

我笑了，很高興能被認為年紀有那麼大。「也許是，也許不是。」

「我不是小孩！」

他笑得好像他什麼都懂。從他吹噓自己是紐約一個舞團最紅的舞者之一看來，也許他的確什麼都懂。「我只有放假的時候會待在這邊，幫夫人一點忙。我很快就要回紐約，回到屬於我的地方。」他四下張望，好像這個「州」對他來說無聊得難以置信，而我心裡一陣翻騰。我原本希望他是我的舞團同伴。

「真棒。」她挖苦地說道。然後又再奚落一句，「我從妳的長相就猜妳要跳《睡美人》。」

「《睡美人》。」我溫順地說道，經典劇目的所有考題中，我覺得奧羅拉公主的角色是最考驗人的，所以為何要選難度低的？「我不用舞伴就可以跳〈玫瑰慢板〉。」我自誇著。

瑪芮莎！我通過了甄選！「克里斯，羅森科弗學校要收我！」

我坐了起來用雙手環抱他。「克里斯，我們會一切順利嗎？你真的覺得會嗎？我們會那麼好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