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隔天就輪到克里斯出發去那間預科男校，哦，看他打包行李我真難受。我只能望著他，說不出話來。我和克里斯連正眼相對都做不到。

「跟你和凱芮一樣，愛，感激。沒什麼不對的。」

「妳和妳哥哥妹妹還沒來這裡的時候，我很怕開車拐進我家那條街道。我總是好孤單。現在我能開心地開車回家了，能再次感覺到愉悅真的很棒。凱西，謝謝妳，謝謝你們沒往西或北邊去，而是選擇南下。」

「沒有……可是我們得假裝她死了。」

克里斯顯得鬆了口氣。「妳說得對。」他說道，「他是妳的監護人，而且妳年紀又太小。醫院裡一定有成群美人樂意跟他在一起。我想妳很安全。」

「凱芮，我是認真的！妳永遠不能說妳的家人除了我、克里斯、保羅醫師和杭妮以外還有別人。妳懂嗎？」

「他沒做出什麼超出界線的事吧？」

「是帕金斯先生和帕金斯太太……」凱芮抽了口氣，她藍色大眼裡閃著喜悅的淚光，「還有小寶寶克拉拉！凱西，它們從哪來的？」

他終於露出笑容，輕輕把我拉進他懷裡，低頭將他嘴唇印上我的嘴。只是個「過一陣子再見」的輕柔吻別。「聖誕節那晚真對不起。」我們吻完後，他這麼說道。

「沒有。他是個高尚有禮的人。」

她臉色一亮，硬擠出笑容。「嗯，我會努力。」她細聲低喃。

她抱著那個盒子望向我，盒裡鋪滿棉花，用來保護脆弱的瓷偶和手工木製嬰兒床，那些全是無價的傳家珍寶。「凱西，媽媽在哪裡？」

我們一回到家，保羅就進了他辦公室，而我去了樓上想藉著扶把練習排解心中寂寞。保羅沒回家吃晚餐，這讓我心情更糟。他在晚餐後也沒現身，所以我早早上床睡覺，孤伶伶的。只有我一個人。凱芮走了。我堅貞不渝的克里斯多弗．瓷娃娃也走了。這是頭一次，我們在不同的屋簷下入眠。我想念凱芮。我覺得好糟好害怕。我需要有個伴。整棟房子的寂靜和夜晚的深暗圍繞著我尖叫。孤單，一個人，妳孤單一人，沒人在乎，沒有人在乎。我想起食物。手邊沒有一堆存糧令我好擔憂。我覺得自己需要來點溫牛奶，溫牛奶m.hetubook.com.com應該能助眠，而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睡眠。

「我才不要把臭兮兮的淡香水放在皮箱裡！」

他彷彿讀了我的心似地說道，「我知道那比較像給大人用的，不過我想給她一些能用上好多好多年的東西。從現在起，每當她看到皮箱，她就會想起我。」

「媽媽真的死了？」

她看到盒裡的東西就瞪大眼睛，那是她特別喜愛的迷你瓷人偶和小寶寶，全都是我從那個驚人的巨大娃娃屋裡偷出來的，她曾在閣樓裡玩那個娃娃屋度過漫長歲月。我甚至連娃娃屋裡的嬰兒床都偷拿出來了。

把凱芮留在那棟漂亮的殖民式白色校舍然後開車離去，這並非一件容易的事。

「為什麼？」

哦天啊！恰恰是我不願她問的問題。「凱芮，妳知道我們該告訴所有人，我們的爸媽都死了。」

一月的某一天來臨後，我們就必須分離。我們參加了考試評量學力，令我和克里斯驚訝的是，我們的成績都非常好。我被分到高一，凱芮分到小三，而克里斯進了預科學校。但凱芮一點也不開心，她叫喊著，「不要！不要！」她雙腳蓄勢待發地隨時想踢人，雙拳隨時可能揮向任何逼迫她的人。「我不想去可笑模樣的小女孩念的私立老學校！我不要去！妳不能逼我去！凱西，我要跟保羅醫師講！」她氣紅了臉，含淚的嗓音是警報器的尖嘯。

寬闊的黑色道路兩旁有成排的大樹，樹幹暗沉，生著樹瘤，枝葉茂盛且樹齡悠久。「是洋玉蘭。」保羅說道，「可惜現在不是花季，但不用等太久。我們這邊的冬季很短。有件事妳一定得記得，絕對不要對著花吹氣或觸碰花朵，要是妳這麼做，花朵就會枯萎死去。」他戲弄地瞟了我一眼，害我看不出他到底說的是真是假。

保羅精心養護的有力雙手從容地駕馭車輛，他輕鬆地靠著椅背。我端詳他的雙手，由於我看男人是先看眼睛，接下來就看手。然後我的目光移向他的雙腿。那雙強健的大腿裹在貼身的藍長褲裡，好看的形狀顯而易見，也許太過合身了，因為我突然不再悲傷鬱悶，而感覺到感官的享受。

她點點頭，但她沒弄懂。和圖書她顫抖的雙唇和滿懷渴望的神色訴說著，她還是想要媽媽！

他那湛藍眼睛不斷變化著色彩，交織著他千頭萬緒的情感。「凱西，什麼也不會變。」他沙啞地輕聲說道，緊握著我的手。「等我們下次見到彼此，我們還是會有同感。我愛妳，我會一直愛妳，不論對錯，我情不自禁。我會勤奮念書，好讓自己沒時間想起妳或思念妳，不去猜想妳生活過得如何。」

凱芮的憂愁大眼盯著他瞧，然後才勉強一笑。「哦！」她一打開禮物包裝就欣喜叫喊，她看到了一只鮮紅色的皮箱。皮箱裡附了一個化妝盒，配備了金色梳子、毛刷、鏡子和小巧瓶罐，還附了一個皮革文具盒可以讓她寫信回家給我們。「好、漂、亮！」她大喊，立刻就被所有紅色的美麗玩意征服。「我從來不知道世界上有紅色的皮箱，而且裡頭還放了金色鏡子和好多東西。」

「克里斯，別太拚命念書，要不然你很快就得戴眼鏡。」他咧嘴笑著答應，擺出不甘願的道別姿態。我們誰也不想勉強說出「再見」二字。我轉身跑開，眼中含淚奔過長廊，然後跑到燦爛的陽光下。我坐在保羅的白色車子裡，壓低身子失聲痛哭，就像凱芮那樣嚎啕大哭。

我彎腰抱住發抖的凱芮，對她輕輕說道，「開心點，努力讓自己過得愉快。不要覺得被人拋棄。我們每到週末就會來接妳回家。這樣還是感覺很糟嗎？」

這讓我們所有人大笑。然後我起身跑向樓梯，急忙回房拿了個小盒子，然後又衝回來找凱芮。我小心翼翼地捧著盒子，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給她盒子喚醒舊日回億。「凱芮，裝在盒子裡的是妳以前的玩伴。等妳去了艾蜜莉．迪恩．卡霍恩小姐的少女教養學校，覺得有點寂寞的時候，就打開這個盒子看看裡頭的東西。裡頭的東西別給所有人看，只能給特別的朋友看。」

讓凱芮去城外十幾公里的私校就讀，令我不太高興。等她離家就學後，克里斯也將啟程，我會被留下來一個人念高中，而我們鄭重發過誓，永遠永遠不分開（後來我逼自己把藏起來的儲糧放回去，這件事除了克里斯沒人知道）。我將凱芮抱到自己膝上，和-圖-書向她解釋保羅醫師為何特別挑選這間學校，而且他已經繳了昂貴學費。她半瞇著眼不想聽進去。「凱芮，那裡不是給可笑模樣的小女孩念的。」我哄著她又親她額頭。「那是給爸媽付得起好學校學費的富家女孩念的。有保羅醫師當我們的監護人，妳該自豪而且明白自己是多麼好運。」我說服她了嗎？我曾說服過她任何事嗎？

「妳知道它們是從哪來的。」

我再次向凱芮解釋，為什麼我們永遠不能告訴別人我們真實的身分，不能讓人知道我們的媽媽還活著，要不然我們就會被送回那個位於北側廂房的可怕房間。她坐在地板上，旁邊擱著她那只閃亮的紅色新皮箱，裝著人偶的盒子放在她膝上，她用那雙憂愁眼睛凝視著我，一點也不明白我說的話。

他的學校離得更遠。保羅開了快五十公里路才抵達校園，那裡有玫瑰色的磚造校舍，校舍也有慣例的白色圓柱。保羅察覺我們需要獨處，用了些站不住腳的藉口說他要去參觀學校庭園。我和克里斯沒有真正獨處，只是待在一個有大片凸窗的凹室。年輕男孩不斷路過往凹室裡瞧，並看向我們。我好想投入他懷裡，與他臉頰相碰。我想讓這場道別成為愛情的永別，徹底告別，好讓我們明白那一切已經永遠結束，至少是永遠結束這樁錯誤。「克里斯，」我幾欲落淚，結巴地說道，「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那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皮箱。」我興高采烈地說道，「妳可以把牙刷、牙膏、痱子粉和淡香水放在化妝盒裡。」

他長嘆一聲低頭看腳下的地板，或許他看的是我的腿，穿了高跟鞋讓我雙腿更顯纖長美麗。「妳要好好照顧自己。」

「保羅，」克里斯試探地說道，「他是個很棒的人。我愛他。凱芮愛他。妳對他有什麼感覺？」

「然後你就會變成人類史上最年輕的醫學院畢業生。」我出言斥責，但我聲音跟他一樣沙啞。「留一點愛給我，然後藏在你心裡最深處，就像我也會藏住我對你的愛一樣。我們不能重蹈父母犯下的錯。」

「沒有人？」我笑著隱瞞自己的感受，那是她內心恐懼的倒影。「寶貝，妳不會是一個人。會有好幾hetubook.com.com百個跟妳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妳的學校是小學，我要去的學校是高中。」我把她抱在懷裡搖啊搖，撫摸她流瀑般的閃亮長髮，然後將她潑辣的洋娃娃臉蛋轉向我。哦！她真是個漂亮的小東西。只要她的身材長得夠高大，跟她大大的頭比例相符，她就會是個美人。「凱芮擁有四個好愛妳的人。保羅醫師、杭妮、克里斯和我。我們都想把最好的給妳，就算我們距離好幾公里遠，我們心裡還是有妳，而且想著妳，每到週末妳就可以回家。再說不管妳信不信，學校不是可怕的地方，那裡很好玩，真的。妳會跟一個同年紀的女孩子共住一間漂亮房間。妳會有專業的教師，而且最棒的是，妳會跟一群女孩子在一起，她們會覺得妳是她們見過最漂亮的女孩。妳一定也想跟其他女孩在一起，我知道跟一大堆女孩在一起超好玩的。妳們可以玩遊戲、組小團體、開宴會，一整晚說悄悄話笑個不停。妳會愛上那裡的。」對。沒錯。她會愛上那裡的。

「那是當然，你也得照顧好自己。別念得太過頭，找些有趣的事做，至少每隔一天寫信給我，我可不想讓我們花太多錢講電話。」

艾蜜莉．迪恩．杜赫斯特小姐在一間溫暖舒適的辦公室接待我們，她是學校創辦人的後代。這位女士莊嚴漂亮，一頭白髮令人驚訝，她臉上絲毫沒有洩露年紀的皺紋。「薛菲爾醫師，她真是個可愛孩子。我們一定會盡力讓她就學期間過得開心自在。」

我往後退與他離別，我的心疼痛幾欲崩潰。沒有他在身邊，我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這是她害的。害我們太過在乎彼此，我們不該在乎成那樣的。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我們人生出的每個差錯都要歸罪於她！

「凱西，妳實在太美。也許美過頭了。我只要看著妳，就覺得好像再一次見到我們的媽媽，妳擺手揮臂的樣子，還有妳側著頭的樣子。別讓我們的醫師太著迷妳。我是認真的。再怎麼說他是個男人。他沒有太太，而妳又跟他住在同個屋簷下。」

我不得不看向保羅，他一定不覺得小女孩需要化妝品才對。

「凱西，我見過他看著妳的樣子。妳那麼年輕漂亮，而且那麼……hetubook.com.com充滿渴望。」他頓了頓然後臉紅，愧疚地別開臉才繼續說道。「問妳這種問題的我真是醜惡，他幫了我們那麼多，可是有時我還是覺得他之所以接納我們只是為了……嗯……只是為了妳。因為他想要妳！」

「我還是不想去。」她頑固地大叫。「凱西，為什麼我不能去妳的學校？為什麼我得一個人去沒有人的地方？」

保羅忽然從某個地方冒出來，靜靜地坐上駕駛座。他發動車子，倒車然後調頭再次開向公路。他沒問起我發紅的眼或是我捏在手裡用來擦拭的濕手帕，我淚流不止，他也沒問我為何如此安靜，不發一語，我通常會開口說些玩笑，或儍氣地喋喋不休，就是為了不想讓場面太過安靜。安靜，無聲。聽得見鳥羽落地，聽得房子嘎吱作響。那就是那幢陰暗閣樓裡的聲音。

「我保證我不會亂來。」這個承諾如此薄弱，他的話已喚醒我體內的原始衝動，那欲望早該被壓抑直到我年紀夠大足以應付。現在我只想要得到滿足，找個我有好感的人來愛我。

「克里斯，他比我大了二十五歲。你怎能這麼想？」

他抬起頭，眼神頓時銳利起來。「別為了逃避妳對我的感情就貿然行事。凱西，我是認真的。」

凱芮哭了一整座瀑布的淚水才勉強同意，她懇求的目光告訴我，她去那裡只是為了討好我和她深愛的大個子贊助人。她願睡在釘床上，只為讓他高興。對她來說，去女校上學就像一張她必須勉強忍受的釘床。保羅和克里斯走進客廳，正好能聽見那句：「我得在那裡待很久很久嗎？」他們兩個在保羅書房裡閉關好幾小時，保羅正輔導克里斯一些化學知識，克里斯住在閣樓的時期就稍稍學過一些。保羅瞧見凱R悲慘的模樣，便走向門廳櫥櫃，他很快回到客廳，手拿著一個裹著紫色包裝紙，上頭繫著三吋寬紅緞帶的大盒子。「送給我最愛的金髮女孩兒。」他親切地說道。

然後討厭的那一天終於來了。我們載著凱芮前往克萊蒙市外十幾公里的地方，送她去有錢人家女孩念的昂貴私校。漆成白色的校舍很大棟，校舍正面有門廊和學校常見的白色圓柱。正門旁有個黃銅牌板，上頭寫著「創立於一八二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