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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和裘利安是怎麼回事？」他猛烈砲轟。

裘利安沒像我十六歲生日宴會之前那麼常來格林列納了。我想克里斯把他嚇退了。我不知道那樣是否讓我開心。當他去探望他父母時，他沒理我。他開始留意我最好的朋友洛琳．杜瓦。出於某種原因我不只對他感到難過憤慨，我也對洛琳有同樣感覺。我半掩半遮地在舞台側邊望著他們跳著熱烈的雙人舞，這時我決定了，我要比之前加倍認真練舞，因為我要讓裘利安見識一下！我會讓所有人見識我這個人是用什麼做的！

克里斯和凱芮在我生日那週末為了我返家，我們又笑又抱而且講話超快，彷彿我們再怎麼聊時間都不夠用，尤其是我和克里斯。我很想告訴克里斯，說媽媽不久就要來格林列納久住，但我怕他會試圖阻攔我打算做的事，所以我從未提起。過了一會兒，凱芮抽身去找我們善心的贊助人，坐在那裡用悲傷大眼望著他。那個壯碩的英俊男人叫我穿上最好的衣服。「何不|穿上那件妳一直想留到特殊場合再穿的洋裝？今天妳生日，我帶大家去我最愛的餐廳『農場屋』吃美味大餐。」

在這鑲了褶邊又儍氣的薄紗芭蕾舞裙底下的，是個鐵做的人！

「妳讓他跟妳做|愛嗎？」他淡淡地問道，眼神麻木。

「克里斯多弗，管你自己該死的事！」我惡毒地說道。「我可沒指點你的一舉一動，我同樣要求你這樣對我！你不是聖人，我也不是天使！問題就在於，你不過是另一個以為自己能為所欲為的男人，認為我得規規矩矩地坐在一旁等人來娶我！哦！我不是那種女人！沒人能擺布我，叫我做自己不想做的，再也不能！保羅不行！夫人不行！裘利安不行，你也不行！」他聽著這些話，努力壓抑自己不開口打斷，他的臉色變得慘白。「克里斯多弗，我要你別管我的事。我會做我得做的，為了攀上最高峰，任何得做的事我都會做！」

「她又去了歐洲。」他語氣古怪。「我不懂她為什麼一直去歐洲。」他那雙藍眼轉向我這邊，恍惚的神情柔化他的面容。「還記得她去度蜜月的那個夏天嗎？」

「我怕沒人會對我這樣說，」我防備地說道，「所以我講給自己聽，讓自己更有自信。我看起來不只美麗，而是美麗非凡，對嗎？」

「克里斯，」我斷斷續續地開口，「我很抱歉自己那樣對你說話。我很重視你的想法，但我的內心已破得粉碎不堪了。我覺得自己得立刻擁有所有東西，來彌補我失去的一切和所受的苦。裘httｐs://ｍ•hｅtｕboｏｋ.cｏm.coｍ利安想要我跟他去紐約。我並不覺得自己準備好了，我還沒練夠所有必要的訓練，夫人一直這樣對我說，況且她說得沒錯。裘利安說他愛我，說他會照顧我。但我不確定那是什麼愛，不確定他是真的愛我或只想叫我幫他達成目標，雖然他的目標也正是我的目標。所以，你告訴我吧，我怎能看得出他是愛我，還是只想利用我？」

我痛苦地與他對望。他以為自己在做什麼？我們走運地碰上一個不幸的寂|寞|男人，而我們利用了他，我們遲早為此要付出代價。我們的外婆一再告訴我們，沒有人會做好事不求回報。但不知為什麼，我自知不能再傷他更深了，保羅的事我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他讓我們住進來而且做了他能做的所有事。說真的，我有充分理由明白他真的沒期待任何報償。

他似乎差點要打我耳光，但立刻自制地將雙手垂在身側，握成拳頭。他緊閉的雙唇抿出一條白線。「凱西，」他難過地開口，「我沒料到妳會變成另一個投機份子。」

我是一具受渴望驅使的傀儡，充滿貪婪欲望，只想實現心中所有浪漫的美夢。我也害怕著自己的內心到底是什麼，好怕自己會像媽媽。當我望向鏡子，我見到媽媽的那張臉開始清楚浮現。長得像她令我高興，但我馬上又對於自己變成她的鏡影而感到厭惡起來。不，不對，我的內心不像她，像她的只有外表。我的美麗不是只有膚淺而已。

我暗地剪下那篇專欄報導，偷偷帶回家給克里斯。我不想讓他知道媽媽將會住在格林列納。他掃視那篇報導時，神情有些憂傷。「凱西，妳在哪裡找到這篇文章的？」

「你的回答聽起來好諷刺。這是我的說話風格，不是你的。」

「也許確實如此，」克里斯冷冰冰地說道，「但我有別的長處。再說我們談的是我妹妹的事，而且她未成年也是事實。我不會任你遊說她陪你去紐約的，她連高中都還沒念完！」

他每次從學校回來就更顯成熟英俊。雖然當我趨近細看，就會發現學識讓他眼裡多了幾許古怪，讓他看起來比我年長許多。他也看起來比我更悲傷，更脆弱，二者結合起來非常吸引人。「克里斯，你為什麼不開心？」我問道，「你的生活讓你失望嗎？我們被關在閣樓時對未來有好多夢想，是不是過得比不上你原本想的那樣？你現在是不是後悔決定當醫師？還是你更希望和我一樣當舞者呢？」我靠近一看，哦！他的雙眼和*圖*書簡直一目了然！但他垂眸遮掩，試圖用雙手丈量我腰圍，但我的腰並沒那麼細，又或是因為他的手不夠大。也許他只是想做點什麼來碰觸我？用玩笑掩蓋自己的認真。是這樣嗎？我低頭盯著他的臉，在他臉上瞧見我想找到的愛意，然後好希望自己沒發現。

「別在意。」

「對。」我說道。雖然不是一模一樣的。

「是啊，」他的嗓音古怪而緊繃，「我懷疑自己能否再遇見至少像妳現在一樣漂亮的女孩。」

「克里斯，你還沒回答我。」

記得？說得好像我可能會忘記似的，好像我竟可能允許我自己忘記似的。等我也變得有錢又出名，有一天，媽媽會聽到我的消息，等她聽到，她最好有心理準備，因為我的計謀已漸漸成形。

「還沒……」我小聲到幾近耳語。

他們看得著迷，我自己更陶醉。我在保羅家裡的許多面鏡子前細心打扮，總是看見一個漂亮動人，甚至美得令人喘不過氣的女孩，有時令我自己都驚訝不已，而輝煌的真相是——鏡中的那個女孩是我！我令人讚嘆，這點我知道。裘利安時常從紐約飛回來用他渴望目光盯著我，那目光明明白白地訴說著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算我不想要。我只有週末才會見到克里斯，我知道他依然想要我，依然愛我勝過任何他能再愛上的人。

他用那對天空般湛藍的眼睛怒視我，對我投以宛如雷電般的可怕目光。「在我聽來，要是有必要的話，妳會跟任何男人睡。」

「哪方面？」

我差一點心痛哭出來，因為她快九歲了，除了克里斯去年十一月的生日宴會之外，她記憶中有印象的生日宴會都是我們努力用少得可憐的東西撐起來的。

在我專程前往格林列納的鬧區時，我一直這樣告訴自己。我在市政廳用了些理由搪塞說要查媽媽的出生證明，好讓我能找到巴特．溫斯洛的出生文件。結果，我發現他比媽媽小八歲，我也找到了他家的確切地址。我走過十五個街區才來到一條有成排榆樹的安靜街道，那裡的老舊宅第都荒廢破敗。除了巴特．溫斯洛家的房子！他家到處都是鷹架。許多工人正在為剛粉刷好的磚砌房屋裝上木板護窗，這棟房子有白色門廊和白色鑲框的窗戶。

我立刻衝上樓開始著裝，我要好好享受我的生日！我的臉其實不太需要化妝，但我還是上了全妝，包括黑如墨水的睫毛膏，以及用睫毛夾弄出的鬈翹睫毛。我的指甲如明亮珍珠般閃亮，我的禮服是巴黎粉紅色。哦！我美不美？我在穿衣ｈｔtps://m•hｅｔuboｏｋ.ｃoｍ•cｏm鏡前精心打扮，那面鏡子是為了我的化妝台而買的。

「再次感謝你送我的那個漂亮音樂盒。」我的雙手緊張地擺在自己大膽暴露的衣服領口位置，想隱匿那道乳|溝。「我爸爸送過我一個銀質音樂盒，裡頭有個芭蕾舞者，可是我不得不把它留在……」我的聲音慢慢變小，我再也說不下去，因為想起爸爸總是讓我再度滯留在陰鬱無望的童年廢墟裡。

「克里斯對我提過妳父親送妳一個音樂盒，我試著找了個類似的。我找的很像嗎？」

杭妮送來一個三層的生日蛋糕，每一層都比下面那層小一圈，她得意地表示蛋糕是她親手烘烤裝飾的。希望我想做的事情都能成功。我閉上雙眼許下願望，然後吹熄所有蠟燭。媽媽，我在追趕妳，每天都變得更年長、更有見識，所以當時機一到，我會準備好當妳的對手。

他的雙臂環住我，將我緊擁。「凱西，至少再等一年。相信瑪芮莎夫人，別信裘利安。她懂的比他多。」他頓了頓，逼我抬起低垂的頭。我細看他英俊臉龐，不明白他為何遲疑下來，而且沒有進一步動作。

每當我想和克里斯正眼相對，他就別開目光或低頭看地板。凱芮擠在保羅旁邊，保羅坐在離喧鬧的盛宴中心有點遠的地方，努力不讓自己板起臉孔。我一拆完所有禮物，保羅就起身抱起凱芮，雙雙上樓離去。

「很好。現在去睡吧。別管客廳這一團亂，杭妮會打掃的。妳看起來很睏。」

我很快上樓進房，令我驚訝的是克里斯正等著我。

「我的凱瑟琳女士。」克里斯在敞開的房門口說話。「妳的確看起來耀眼奪目，可是自戀到非得親吻自己的鏡中身影，這可是令人震驚的糟糕品味！凱西，說真的，一定要等別人來稱讚妳，別自己誇自己。」

我轉頭看他。他很隨意地站在大廳拱門邊，他那溫柔和善的目光迎上我含淚的眼神。「那是一朵很漂亮的玫瑰，」我哽咽著，「而且我知道那很貴。要是我能找到一模一樣的就再買一個給你，要是找不到，我就買個更好的東西給你，等我能……」

我聳聳肩。「哦，在報攤裡賣的某份維吉尼亞州報紙上。」

「凱西，別對我說謊！他可不會沒事經常大老遠飛回來！」

我們手牽著手走下樓梯。保羅和凱芮都穿好衣服等著我，杭妮也是。整棟房子感覺好怪，那麼安靜又充滿期待，而且暗得好古怪，只有走廊上的燈還亮著。真怪。

一九六一年四月，我十六歲了。正值花樣年華發育成熟的我，一旦走ｗwｗ.ｈetuｂoｏｋ.ｃｏｍ•ｃｏｍ在街上所有男人都會轉頭盯著我瞧，不分老少，尤其是年過四十的男人。我如果站在街角等公車，路上車輛就會開得很慢，因為男駕駛忍不住目瞪口呆地看我。

「我再也不會稱讚妳了！難怪外婆要打破所有鏡子。我自己都很想這麼做。妳是如此地自戀！」

我的頭從這邊轉向另一邊，很難說他們兩個到底誰比較帥。他們向所有人展現他們對彼此的敵意，這讓我很難受，因為我很希望他們能友好相處。我渾身發抖幾乎快要大喊「停，別再吵了」，但我什麼也沒說。

裘利安朝我這邊怒視，因為他纏著我，我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對我提出要求，想讓我陪他去紐約當他的女人和舞伴。我明白他為何想要我，我的身高體重和平衡力都和他相配得完美無缺。若想跳出令人印象深刻的雙人舞，找個完美舞伴是最為重要的。

另一天，我在格林列納的圖書館研究溫斯洛家族。令我欣喜的是，當我翻找舊報紙時，我發現有個社會版面的編輯好像把她的專欄多半用來專門報導巴特．溫斯洛和他的驚人財富，以及他漂亮非凡的妻子與她的貴族背景，並稱她為「國內富豪家族之一的女繼承人」。

「別介意那朵玫瑰，」保羅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那不過是個便宜裝飾品。我可以再買一個。」

「你的生活和醫學訓練，有達到你的期望嗎？」

「我祝妳每次生日都是人間地獄！」裘利安走向大門時這樣說著，然後用力甩門關上。我的生日宴會就這樣結束，所有人神情尷尬地回家。克里斯沒向我說晚安就邁著大步上樓回房，我眼中含淚開始收拾客廳地毯上的垃圾。我在絨毛綠地毯上發現一個破洞，是被一根粗心掉落的香菸燒出來的。有人把保羅的手工吹製玻璃珍藏打破了一個，那是閃亮水晶玻璃製成的一朵透明玫瑰。我撿起破損的玫瑰，考慮買個膠水將它黏回原樣，正如我想了個法子來遮掩地毯上那些破洞，以及除掉桌面那些白圈水瀆。因為非得有法子才行。

「你！你……」裘利安反擊。「你懂什麼芭蕾？你什麼也不懂！你甚至連抬腳不踩到自己都做不到！」

「凱西，晚安。」凱芮喊道，她開心發紅的小臉帶著睏意。「這是我參加過最棒的生日宴會。」

老實說他做那種舉動的時候，我很討厭他。他百般表態，想宣示我是他的，而且只屬於他。他送的禮物是一只皮革托特包，可以裝我的芭蕾舞衣、舞鞋等等東西。我跳著舞步跳離他身邊，今晚不想被人宣稱所有權。所有沒被裘利安https://www.hetubook.com.com迷住的女孩都立刻愛上克里斯，而這絕不會讓裘利安對我哥有好感。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在克里斯和裘利安之間丟進了一支火把，角落裡的他倆突然吵起來，幾乎揮拳相向。「我才不管你在想什麼！」克里斯平靜地像颱風眼一般。「我妹妹年紀太小不能交男友，而且她也還沒打算去紐約！」

「妳問了什麼？」

他抬起頭，笑得好燦爛。哦！天啊！「有，」他說道，「外面的生活就像我原本想的那樣。我很實際，跟妳不一樣。我喜歡學校和我交到的朋友。但我還是想念妳，和妳分離是那麼難，我總是想著妳不知道在做什麼。」他的眼神再次變換，蒙上陰影，因為他渴求的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生日快樂，我的凱瑟琳女士，」他輕聲說道，然後雙唇輕撫過我的嘴，只是一個羽毛般的輕吻，沒有太放肆。「走吧。」他毅然地說道，握住我的手。「大家都準備好了，只差愛挑剔又神經質的妳。」

我皺起眉頭，不願想起那個老女人。「克里斯，你看起來很棒。」我給了他大大的溫暖笑容。「我可不覺得稱讚別人會令我羞恥尷尬，如果他們值得稱讚。例如你就跟爸爸一樣英俊。」

「我得做的就會去做！」我怒吼反擊，雖然我沒想過要那麼做。

「為什麼妳看起來很難過？」裘利安問道，他上前將我一拉轉身投進他懷裡。「開心點，妳現在有我樂意替妳效勞，隨時能讓妳的心和身體著火。」

「凱西，」他懇求著，「妳剛才說的每句話我都討厭。妳明知我多愛妳、多尊重妳，妳怎能像剛剛那樣對我說話？我沒有一天不想妳。我活著就是為了週末能見到妳和凱芮。凱西，別討厭我，我需要妳。我一直都需要妳。一想到我在妳人生中一點也不重要，我該死地嚇壞了。」他抓住我雙臂想把我拉向他胸口，但我甩開他並背過身去。沒人在乎的時候，我怎麼分辨得出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沒有！當然沒有！」

「凱西，」克里斯叫我，目光分秒不離裘利安，裘利安看起來很想出手拳打腳踢，「妳真的相信自己已經準備好去紐約登台亮相嗎？」

「沒事！」

我那口氣吹得很成功，融化的粉色蠟液滴在糖霜做的粉紅玫瑰上，每朵玫瑰都甜蜜地依偎著淺綠色的葉子。在我正對面的是裘利安，他烏黑的雙眼目不轉睛，無言地一再問著同樣問題。

「你是說我以後會更漂亮？」

然後一連串聲響忽然在黑暗中響起。「想不到吧！想不到吧！」大家齊聲叫喊，所有的燈都亮了，我芭蕾課的團員湧向我和克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