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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裡的小花2:風中的花朵

作者:V.C.安德魯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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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15、紐約、紐約

第二部

15、紐約、紐約

我打了長途電話告訴保羅這個大好消息。「保羅,我要在電視上演《胡桃鉗》。我會是克拉拉!」他笑著向我恭喜。「我想這表示妳今天夏天不會回來,」他說得有點悲傷,「凱西,凱芮非常想妳。自從妳離開後,妳只回來探望過我們一次,只有短短幾天。」
我不懷好意地對他笑,心裡想著,不,我像媽媽,漂亮冷淡又能掌握男人心,最起碼我正學著如此。為了證明這點,我對保羅眨眨眼,看他是否會前來搶舞伴。保羅迅速起身,優雅地穿越舞池從克里斯懷裡搶走我。我哥哥緊抿雙唇,然後直接大步走向尤蘭達。他們一兩分鐘內就不見人影。
「妳不想要我才真該死!」他對我回敬道。
他臉紅然後低垂著眼,一度露出尷尬。「夫人,全是我一廂情願,我羞於承認。凱西對我沒感覺……不過她遲早會愛上我。」
我一直努力練舞,連週末也跳到累得倒在床上。終於,在我搬到紐約七個月以後,佐爾妲夫人覺得該讓我和裘利安搭檔跳主角了。換人跳主角是夫人的習慣,這樣一來她的舞團就不會有明星,雖然她多次暗示想讓我在《胡桃鉗》跳克拉拉,我以為她不過是用這承諾哄我,促使我邁步追求,就像一顆懸在我面前讓我看得到卻吃不到的香甜李子。結果這件事竟然成真了。我們的舞團要和其他更大、更出名的舞團競爭,而她想出了一個天才點子,和電視製作人合作,讓買不起芭蕾舞劇票的人可以透過電視觀賞。
「啊,」她嘆息,神情非常悲哀,「我見過好幾次丹妮絲.塔妮拉跳的舞,很出色的舞者,但她犯了個常見的老錯誤,談起戀愛,結束了有前途的舞者生涯。現在她能做的只有教芭蕾。」她的聲音起起伏伏,顫抖著,先增強力道,然後又失去氣力。她說「愛」這個字時發音拖得特別長,讓這個字聽起來陌生而愚蠢。「自大的裘利安說妳是傑出舞者,但我得看妳跳舞才會信,然後我會斷定是否『美就是美存在的理由』。」她再次嘆氣。「妳喝酒嗎?」
「保羅,我很抱歉,我很想回去,但我需要這次當主角的機會。拜託向凱芮解釋,讓她不會覺得難受。她在家嗎?」
「妳會是!」
「妳會枯萎然後死去!」
「妳能跳嗎?」
我哭了,觀眾很喜歡這樣。他們起身向我鼓掌。我轉身遞給裘利安一朵紅玫瑰,如雷的掌聲再次響起。然後他吻了我!他竟敢在上千觀眾面前吻我,一點也不尊重人,這是占有。「你這麼做真該死!」我對他喝斥道,覺得很丟臉。
裘利安給了那老巫婆一個迷人笑容,飛快地一手摟住她。「佐爾妲.克洛文卡弗夫人,讓我為妳介紹凱瑟琳.瓷娃娃小姐,她就是我對妳講了好幾個月的那位優秀舞者,我就是為了她才沒經妳允許就離開。」
「曬太多我會灼傷。」
八月初,《胡桃鉗》的電視節目錄製完畢,預定在聖誕時節播出。我和裘利安坐得很近一起看毛片,當毛片播完,他轉身把我擁進懷裡,他頭一次用那種我能相信的真摯語氣對我說道,「凱西,我愛妳。拜託別再這樣不把我當一回事!」
我迅速脫下練習服,使勁拉好內衣。那個一臉嚴厲的巫婆大步走進更衣室,她的眼神刻薄,嘴唇緊抿。「要是妳回家,就永遠別回來!」
「裘利安不是我的愛人!」我咬牙切齒地說,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因為他肯定告訴她我們是那種關係。
「妳的膚色為什麼這麼蒼白?妳從不曬太陽?」
「很好。」老巫婆像隻鳥般點點頭。「你對她有極大熱情,她對你毫無感覺,這會讓你跳得火熱動人。我們的票房會大爆滿,我彷彿已經看見了!」
那雙烏黑的小眼睛有銳利的觀察力,沒錯失我們露出的任何一絲表情。「裘利安,你是否說過你和這女孩在談戀愛?」
「妳去瑪芮莎.羅森科弗那邊之前是跟誰學舞?」
「我不會找別人。」
「她對任何長得帥的男人都拋媚眼,所以不用高興。你想要的話,她今晚就會跟你睡,明晚又跟別人睡。」
我盲目地看向觀眾席上https://m•hetubook.com•com模糊的面孔,尋找那些我愛的人。我只能看到閣樓,那陰鬱黯淡又大得驚人的紙花閣樓,就在那裡,靠近樓梯口的地方,克里斯站在陰影處,附近有蓋著白布的沙發和大皮箱,他望著不停跳舞的我,渴求和欲望全表露在他臉上。
「妳說得真對,」她冷淡地說道,「要是妳覺得需要用那種方式表達自我,現在就回妳自家床上擺出姿勢趴在那裡。別再讓我逮到妳在我面前做這種舉動!」
我同意自己會把姓氏的「瓷娃娃」改成音義皆相近的「甄娃」。「這樣比較好,」她挖苦道,「好一點點。」
「丹妮絲.塔妮拉老師。」我遲疑地說道,不敢讓她知道我獨自練舞、自己當自己老師的那些年。
「哦!保羅!」我哭著將雙臂環上他頸間,「我會永遠愛你,我保證!」我的眼裡滿是淚水,他終於向我求婚讓我如釋重負。「我會當一個任何男人都沒見過的最棒的妻子。」我也是認真的。
她說的正是我在閣樓裡的面貌,那種著魔般的神情曾讓克里斯深受吸引。「夫人,我很抱歉,」我恭順地說道,「我太莽撞,我不該尖叫,可是妳一直數落我,我很累又很想家。」
她像個女王般費力地從寬得驚人的桌子後方起身。她用一種冷淡而且公事公辦的態度,大步走向我們,以她那小得像老鼠眼的烏黑雙眼掃視我們。她的頭髮像是從乾燥脆弱的臉孔往後方翁出的上好白絲線。她身高不到一百五十公分,卻流露出一百八十公分的威信力。她半月形的眼鏡不穩地擱在細長驚人的鼻尖上。她瞇起眼睛,從那對半圓薄片上方盯著我們瞧,細小的眼睛幾乎消失在魚尾紋裡。裘利安不太好運,先遭受她的仔細審視。她那噘起的乾癟小嘴像束口袋般聚攏,我望著她,等待她臉上出現笑容讓萎縮皮膚破裂。我預料她的嗓音會咔咔作響,聽起來像個巫婆。
他再次大笑把我擁得更緊。「再說,我不用靠跳舞和擺姿勢來贏得任何女孩的芳心。只要貓妳朋友尤蘭達一眼就知道,她真是個美人,整晚一直對我拋媚眼。」
「喲!」她對著裘利安罵。「你想休假的時候就休假,想回來的時候就回來,你還指望我會說真高興見到你?呸!再犯一次就趕你出去!跟你一起來的這女孩是誰?」
我的家人來到後台給我近乎寵溺的讚美。克里斯長得更高了,但凱肉幾乎沒什麼變,也許長高了一點點,但沒長高多少。我親吻杭妮結實圓潤的臉頰,只有那時我能望向保羅,我們的視線牢固地膠著。他還愛我、想要我而且需要我嗎?他沒回我上一封信;我很傷心,所以只單獨寫信告訴凱芮,讓她知道那場即將來臨的表演,在那之後保羅才打電話說他要帶我家人來紐約。
古典芭蕾和現代芭蕾能夠交融而且讓舞蹈更好看,那個嬌小悍婦的頑固令我大怒,我叫嚷著反擊,「夫人,我恨妳!我瞧不起妳那破爛老舊的灰戲服,那些衣服早該在三十年前丟掉!我討厭妳的臉、妳的嗓音、妳的走路模樣和說話方式!妳替自己再找個舞者吧!我要回家!」我氣沖沖地離席走向更衣室,留下所有舞者震驚地站在原地盯著我背影。
他的喉間先發出古怪聲音然後才咯咯地笑了起來。「凱瑟琳,別擔心,我從來沒有一天沒在腦海中看見妳的臉。」
「我不是你的!」
他謙讓地咧嘴一笑。「要是跳舞天分全在妳身上,而我得到所有的聰明才智,這也沒辦法。」
某個課後下午,我們這些舞者開始胡鬧,我起身狂放地跳了一首流行歌曲。夫人走了進來撞見我的舉動,於是暴怒道,「我們這裡跳的是古典芭蕾!這裡不准跳現代芭蕾!」她臉上乾巴巴的皺紋扭曲得像印地安人腰帶上的乾枯裝飾。「妳,甄娃!說明古典芭蕾和現代芭蕾有何不同。」
凱芮和杭妮看起來疲倦而且很不自在。「我好睏。」凱芮揉著眼抱怨。「我們不能現在就去睡嗎?」我們把凱芮和杭妮送到她們住的旅館時已是半夜十二點,然後我和保羅坐在一間安靜的義大利小餐館,彼此對望。他仍蓄著八字鬍,不是那種端整有如花|花|公|子的鬍子,而是性m.hetubook.com.com感嘴唇上方的濃密鬍髭。他胖了幾公斤,但這無損他的外貌或吸引力。他伸手橫過桌面握住我雙手,然後將我雙手高舉到他臉邊好讓他能用臉頰摩挲。在他做這些動作時,他的目光熱烈地詢問,逼我提出一個問題。「保羅,你找了別人嗎?」
「凱瑟琳,我沒有戲弄妳。自從妳離開後,我非常想念妳。我明白了自己是個儍瓜,竟然回絕了讓我和妳獲得幸福的機會。人生太過短暫,不能有太多疑慮。現在妳在紐約得到成功,我想和妳一起分享。我不想讓我們得背著克里斯偷偷摸摸,我不想繼續擔憂小鎮的八卦流言。我想和妳在一起,我想永遠擁有妳,我想要妳成為我的妻子。」
這回答讓我心跳加速,時間過了如此久,而我實在太愛他。我望著他付了帳單,拎起我外套拿在手上,而我拿著他的外套。我們四目相對,然後幾乎是跑著離開餐館,奔向最近的旅館,他用保羅.薛菲爾夫婦的名義登記住房。在粉刷成暗紅色的房間裡,他以誘人的緩慢速度脫去我的衣服,甚至在他還沒跪下來親吻我全身前,我已然就緒。然後他抱緊我,撫摸我,疼惜我,接著仔細地親吻我,取悅我,直到我們再次合而為一。
我們錄完《胡桃鉗》後幾乎沒能好好休息,尤莉就摔倒扭傷腳踝,愛普洛回去探望父母,所以我有機會扮演睡美人!因為裘利安在電視節目裡演出兩個角色,亞歷克斯和邁可都認為該輪到他們和我搭檔。佐爾妲夫人皺著眉頭看向裘利安,然後再望著我。「亞歷克斯和邁可,我答應讓你們在下回的表演當主角,但這次得讓裘利安和凱瑟琳搭檔。他們之間有種罕見的神祕力量,那非常吸引人。我想看他們在《睡美人》這種真正有大量舞台表演的劇碼裡會有什麼表現。」
等她終於視察完畢,我也經歷一番肉體評鑑,她繼續往我眼裡探究,似乎想連我的內在都吞盡,彷彿想用雙眼吸收我的青春。然後她開始摸我頭髮。「妳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她突然發問。
「啊……妳和妳的愛人男孩都怕太陽。」
「保羅,那你呢?你過得好嗎?你沒有過分投入工作、工作時數太長吧?」
至於我,男孩見到我就想約我出去,但裘利安明確表態叫他們不能追我,因為我是他的人。他告訴所有人我們在交往,儘管我一直否認,他會私下告訴他們我性格保守而且恥於承認我們「活在罪惡中」。他會當著我的面帶著責怪意味地解釋道,「那是那種老派南方佳麗的傳統思想。南方女孩希望男孩把她們想得溫柔羞怯又端莊,但在冷淡木蘭花的外表下,每個人都是欲望女孩!」他們當然信他不信我。當謊言聽起來更刺|激,他們何必需要真相?
在這時節的今天,寒冷讓他臉頰紅得像他嘴唇一樣,他藍黑色的頭髮在大衣衣領上方冒出一撮鬈髮來,他那對黑眸閃閃發亮。他純粹的美貌簡直能讓任何人無法呼吸。「好啦,」他說道,「打起精神,準備好去見芭蕾的人形化身,我那可愛嬌弱又有趣的芭蕾教練,妳肯定會崇拜她。」
光是要去那裡就讓我緊張不安,我盡可能緊跟著裘利安,望著所有勇敢面對這種惡劣天氣的人。我們將行李留在這棟巨大建築的等候室裡,我跟在裘利安後面慌亂急奔,沒多留意什麼,直到我們走進佐爾妲.克洛文卡弗夫人的辦公室。她的姿勢和傲慢立刻讓我想起瑪芮莎夫人。不過這位女士的年紀更老,那些皺紋彷彿樹木年輪般,彷彿能顯示她的年紀。
「哈!」她哼了一聲,然後上前繞著我打轉,接下來仔細打量我的臉,近得讓我臉紅。她摸我手臂,摸我胸口,甚至還摸上我雙乳,然後將她瘦削雙手放在我脖子上摸韌帶。那雙放肆的手摸遍我全身,我好想尖叫,我可不是要在市場販賣的奴隸。我很慶幸她沒把手放上我的褲襠,就像對裘利安做的那樣。我站立不動,忍受這種視察,從頭到尾臉紅發燙。她抬頭看見我的樣子,面帶譏諷地笑了起來。
「瞧,夫人,」裘利安熱切地說道,「凱西多有骨氣,有熱情!妳該看她揮腿跳鞭轉。她轉圈快到看不清人影!」
我很快就在一間小公寓安頓下來,距離練舞室有十二個街區。其他兩名舞者和我共用三間小房間和和圖書一間超小衛浴。在我公寓樓上兩層,裘利安和兩名男舞者共用一間公寓,房間並不比我們三個女孩的房間大。他的室友是亞歷克斯.特雷爾和邁可.米歇爾,兩個人年紀都是二十出頭,都像裘利安一樣決心成為他們那一代最棒的男芭蕾舞者。我震驚地發現佐爾妲夫人認為亞歷克斯跳得最好,其次是邁可,接下來才是裘利安。我很快就發覺她為什麼把他排到後面,因為他不尊重她的威信。他什麼事都想照自己的方式去做,她為此懲罰他。
那晚我們沒睡。我們熬夜計畫婚後的打算。我會留在舞團裡,我們總會想出辦法解決。唯一令我們的喜事蒙上暗影的是克里斯。我們要怎麼告知克里斯?我們決定等到聖誕節再宣布,我那時會回克萊蒙。在那之前我得將自己的幸福守口如瓶,對全世界徹底隱匿,這樣就沒人會猜到我即將成為保羅.史科特.薛菲爾太太。
我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保羅,別戲弄我。」
我的兩名室友就像白天黑夜般截然不同。尤蘭達.朗格是英阿混血,這種奇特組合給她深色頭髮和黑色杏眼,是我見過最具異國風情的美貌。就舞者來說她的身高很高,跟我媽媽一樣有一百七十五公分。當我看到她胸部的時候,她的雙乳就像又小又硬的腫塊,還有深色大|乳|頭,但她並不因胸部大小感到羞恥,反而喜歡光著身子走來走去賣弄身體。我很快就發現她的胸部反映出她心胸狹小又強硬刻薄的個性。尤蘭達想要什麼就非得到不可,她為了將自己的目標弄到手可以做出任何事。不到一小時內她就問了我一千個問題,並且在同一小時內告訴了我她一切人生經歷。她父親是個英國外交官,娶了個肚皮舞孃,她什麼地方都住過,什麼事都做過。我立刻對尤蘭達.朗格生厭。
「我猜妳和裘利安跳過舞後,會覺得我笨手笨腳。」保羅說道,他跳得比克里斯好。連音樂變成旋律較快的叢林舞曲時,他也跟得上節拍,我訝異他能放下自尊搖擺身體,幾乎像個放縱的大學小伙子。「保羅,你真棒!」他笑著說我讓他覺得再次年輕。看他這麼放鬆真的很有趣,我的舞步開始變得有點狂放。
「那種論調很容易讓我覺得你沒大腦。」
愛普洛.桑莫斯來自明尼蘇達州的堪薩斯市。她有柔軟棕髮和藍綠色的眼睛,我們有著同樣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她生性害羞,說話嗓門很少大過耳語。當招搖喧鬧的尤蘭達在場,愛普洛好像完全沒有發言權。尤蘭達喜歡熱鬧,黑膠唱機或電視必須隨時都開著。愛普洛談到家人時帶著愛意、尊敬和自豪,而尤蘭達坦承自己怨恨父母,他們逼她上寄宿學校,放假過節時又留她孤單一人。
「是我先問的。」
哦,我在舞台上有好多想法,我靜靜躺在紫色天鵝絨臥榻上,等待我的愛人前來在我嘴唇印上恢復生機的喚醒之吻。壯麗的音樂讓我覺得躺在臥榻上更有真實感,我不再是毫無皇家血統的我。美好的氣氛圍繞之下令我覺得陶醉,我安靜優雅地躺著,雙手交疊在胸口,心跳隨著壯麗音樂的旋律悸動。在外頭的黑暗觀眾席上,保羅、克里斯、凱芮和杭妮頭一次觀看我在紐約的演出。真的,我打從骨子裡覺得自己是那個神祕的中世紀公主。
「同時?」我問道。即使是克里斯,我還是不禁驚誶竟有人能聰明到那種地步,做到那麼多事。「當然,那是可以做到的。」
知道裘利安有滿腔難以饜足的欲望,而我在舞台外也渴求著能遇見別人,這當然是她讓我入團的原因。在舞台上,他的出色容貌、浪漫和性感完全是我的夢中情人。要是我們日日夜夜一直跳舞,我們會使全世界燒起來。實際上,當他只是他自己,他那油嘴滑舌和不時出現的下流言論只令我想逃開他。
「那克里斯他怎麼樣?」我問道。
突然間,魔咒彷彿破除,那個老巫婆開始對著我笑,而且笑得十分親切。「哦……妳有骨氣。我才正在想妳是否有骨氣。叫我下地獄,這很中聽。地獄至少勝過天堂。現在說真的,凱瑟琳。」她口吻溫柔地繼續說,比我聽她說過的任何話都來得溫柔,「妳是非常有才華的舞者,是我這邊最好的,但妳是那麼衝動,竟想拋棄古典芭蕾,投入任何妳想到的事物裡。我只是想教hetubook.com.com導妳,妳想自創什麼都行,但一定要古典、優雅又好看。」她眼中閃著淚光。「妳讓我欣喜,妳知道嗎?我覺得妳就像我不曾有過的女兒,妳帶我回到自己的年輕時候,那時的我覺得人生就是一場盛大的浪漫冒險。我很怕人生會偷走妳的迷人外表和妳渾身孩子氣的新鮮感。要是妳能努力保持那種神情,妳很快就會大受歡迎。」
「沒有。」
她以銳利目光饒有興致地打量我。「妳也是從某個小地方來的?」她厲聲問道。「妳長得就像別的地方來的,和我這邊的黑髮傢伙一樣。他是個很好的舞者,但沒像他自以為的那麼好。我能相信他對你的看法嗎?」
「我不想回來!」
「夫人,就像我剛才說的,妳自己等著判斷吧。」
「妳呢?」
她好醜!她不可能美麗過,否則現在臉上至少會殘留些許美貌。她好像察覺我正在質疑她的聲明,於是傲慢地指向牆上、桌上、櫃子上和書架上的所有照片。所有照片裡都是同一位年輕漂亮的芭蕾舞者。「那是我。」她自傲地告知。我不敢相信。那些是老照片,照片泛黃而且服裝都過時了,然而她確實曾經非常漂亮。她給了我一個愉快的笑容,拍拍我肩膀然後說道,「這樣很好。所有人都會老,所以人人平等。」
我和愛普洛同住還不到一天就成了要好的朋友。她十八歲,漂亮得足以讓任何男人喜歡,但出於某些奇怪理由,芭蕾學校的男孩絲毫沒留意愛普洛。讓他們熱情心動的人是尤蘭達,我很快就知道原因,她是那種毫不貞潔的人。
哦,那是我好幾個月以來聽過最好的主意。「也帶克里斯來吧,」我說道,「他會很想認識我要介紹給他的所有漂亮苗蕾舞者。不過保羅,你最好只看我別看別人。」
「很好,他很好。他的成績都拿到A,要是他能努力保持這種成績,他就能申請到逕修學程,念大學四年級的時候可以同時就讀醫學院一年級。」
我朦朧地從幾乎闔上的雙眼裡瞥見他,我的王子。他在我身旁跳舞,然後單腳跪下溫柔地凝視我臉龐,然後才大膽在我緊閉的唇上躊躇地一吻。我醒了過來,膽小迷惘地眨動眼簾。我佯裝一見鍾情卻滿心驚惶,羞怯而貞潔,他得用更多舞蹈向我求愛,然後誘我共舞,在最激|情的雙人舞中,我很快屈服於他的魅力,他帶著征服意味以掌心高舉我,深知哪個位置能恰好讓我身體維持平衡,然後我被帶進舞台後。最終幕結束,隨著舞台布幕一再升起降下,掌聲如雷貫耳。我和裘利安單獨謝幕謝了八次!紅色玫瑰花束一再塞進我臂彎,鮮花也不斷拋上舞台。我低頭看到一朵黃色金盞花壓在一張摺起的紙條下方。我彎身撿起那朵花,沒看紙條內容就知道那是克里斯送的。我們是爸爸的四朵小黃色金盞花,我手上這一朵被放進冰箱保鮮,然後被拋上舞台來給我,向我們往昔的美好模樣致敬。
佐爾妲夫人對我緊迫盯人。她嘮叨,她批評。要是我跳得沒新意,她就抱怨,但當我跳得有新意,她也抱怨。她不喜歡我的髮型,說我留得太長。「剪掉!」她叫我剪頭髮,但我連一吋也不肯剪,因為我覺得自己的長髮是扮演睡美人一角的重要資產。她對我的說法只哼了一聲。哼聲是其中一種她偏愛的表達方式。她若不是極其有才華的教練,我們所有人都會討厭她。她的嚴厲性格能逼出我們的最佳表現,因為我們很想看到她的笑容。她也是個編舞家,不過我們還有另一位來來去去的編舞家,只要他沒去好萊塢、歐洲或休假去了某個偏遠地方構思新舞碼,他就會來監督我們。
我們三個共用四一六號房公寓,睡眠時間需要至少十小時。我們在天亮起床,沒吃早餐就在自家的扶桿前伸展身體。早餐的分量必須非常少,午餐也是。只有表演結束後,每一天的最後一餐,我們才能真正滿足自己餓壞的胃口。我好像永遠都覺得餓,我從未吃飽。只不過當個群舞成員,跳一場表演,我就瘦了二、三公斤。
「我知道,我知道。」她柔聲哼著,走過來擁抱我,然後帶著我來回搖擺。「年紀輕輕又獨自在陌生城市裡,膽量和自信都不夠,很吃力。不過妳要記得,我只需要知道妳是怎樣的人,一個沒熱情的舞者根本不是舞者。」
裘利安時常待和圖書在我身邊,嚴密地跟著我,阻止我和別人約會。我有時對此不滿,有時倒也樂意有個不是陌生人的傢伙陪在身邊,這要視我的心情和疲憊程度而定。
「我身體很健康,沒錯,我的工作時數確實很長,就像每位醫師一樣。既然妳沒辦法回來看我們,我想要是我們去探望妳的話,凱芮會覺得很棒。」
六月的某一天,佐爾妲夫人對我說,「妳的名字很蠢!換掉!凱瑟琳.瓷娃娃,這是什麼藝名?聽起來又愚蠢又不令人好奇,一點也不適合妳!」
裘利安對我眨眨眼,然後往後倒下用手肘支撐身體,一隻漂亮的腳踝橫擱在另一腳的膝上,我的難堪處境似乎令他很樂。「夫人,簡單地說,」我用我媽媽那種姿態開口,「現代芭蕾的表現形式大多是由趴在地板上的動作和姿態動作構成,而古典芭蕾著重腳尖動作、迴轉動作和旋轉動作,而且舞姿永遠不會太過誘惑或不優美。還有,古典芭蕾表達的是故事。」
「女孩,別跟我爭辯,換掉!」她用她那根象牙手杖敲打地板。可是我若換了名字,等我成了頂尖舞者,我媽媽怎麼會知道?她得知道!但那個穿著過時可笑戲服的邪惡嬌小巫婆瞇起殘酷的黑眼睛,舉起手杖揮舞,所以我被迫屈服,不然就有我好看。裘利安懶散地在一旁咧嘴笑。
「妳也像她那樣嗎?」他瞇起雙眼回敬我一句。
「她不在,她終於交了個朋友,現在去別人家過夜。不過妳明晚再打一次,我們這邊付電話費,妳自己告訴她。」
我們的班機抵達紐約時,那裡正下著大雪。吸進鼻孔的冰冷讓我簡直嚇呆。我幾乎遺忘了這種嚴寒刺骨的冬天。從狹窄都會街道呼嘯而來的冷風好像要撕下我臉上的皮膚,冰雪彷彿要鑽進我的肺,令它劇痛萎縮。我喘氣笑著,轉身瞥向付錢給計程車司機的裘利安,然後我從大衣口袋掏出杭妮為我編織的紅色圍巾。裘利安接過圍巾,幫我圍在我頭部和脖子上,把我的臉遮了一半。然後我從另一邊口袋掏出我為他織的紅色圍巾,他很震驚。
「天啊,謝了,我從沒想到妳會關心我。」他顯得十分愉悅,將圍巾裹在脖子和耳邊。
「夫人,等等!」我厲聲反駁,拋開自己原本的態度立場。「我七歲就挑了這個名字,我爸爸很喜歡。他覺得很適合我,所以我一定得用這個名字,不管它蠢不蠢!」我很想告訴她,奈薇蕾娜.佐爾妲.克洛文卡弗夫人這名字我也不認為夠詩情畫意。
「妳要是這麼想就是蠢蛋!」我厲聲說道,毫不敬重她的年紀才華。「我不跳舞也能活下去,而且還能活得開心,所以佐爾妲夫人,下地獄吧!」
演出過後有一場餐宴,是佐爾妲夫人結交的有錢贊助人為我們辦的。「穿你們該穿的戲服。」她指示我們,「近距離見到舞者身穿戲服會讓芭蕾舞迷興奮不已,不過別化舞台妝,化你們平常的妝容讓他們感到驚豔。你們一秒也不能讓大家覺得並不迷人!」
我們終於氣力耗盡,他用手指描畫著我的嘴唇,溫柔地望著我。「凱瑟琳,我寫在旅館登記簿上的可不是玩笑。」他輕吻我。
「哼!妳對自己有很多幻想。漂亮臉蛋不一定能成為傑出舞者。漂亮的人覺得美貌無需天分,而且可以靠美貌為生,所以美貌很快就會凋殘。看看我,我也曾經非常年輕而且非常貌美。妳現在看到什麼?」
音樂響起,克里斯把我攬進他懷裡跳華爾滋,多年前我教過他這種舞。「你還是跳成這樣?」我責怪他。
「夫人,我想妳只要看我跳舞就能自己判斷。」
「也許快三十歲的時候吧。也可能永遠不結婚。」我不自在地回答。「不過我肯定會等到自己名利雙收,成為世上最棒的芭蕾舞者之後才結婚。」
但我還是過很快樂。我就像紐約出身的本地人般適應這地方,像個紐約人到處奔波,去哪裡都迅速移動,一秒也不浪費,在其他更具才華的漂亮臉蛋出現把妳踢下舞台之前,我有太多東西等著證明給別人看。不過我已搶了先機,這樣的生活狂野又令人興奮,嚴苛又令人筋疲力盡。我多麼感激保羅持續每週寄支票給我,因為我在舞團賺的錢還不夠付我的化妝品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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