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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裡的小花2:風中的花朵

作者:V.C.安德魯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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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23、第十三代舞者

第三部

23、第十三代舞者

我搖搖頭,想專注在他說了什麼和做了什麼。他的金髮在我下巴下方,他用鼻子愛撫我胸部,他看不見我的拒絕神色,但聽得見我說話。「克里斯多弗,我就要生下裘利安的寶寶了。我在克萊蒙的時候去看了婦產科,所以我才待得比原本預計的更久。我和裘利安就要有寶寶了。」
她說出一間位於市區彼端的醫院名。「馬奎特太太,妳可以盡快來這裡嗎?可以的話,找人載妳來。妳先生出了車禍,現在還在手術中。帶上他的保險文件、證件還有妳手頭的任何病史資料……馬奎特太太……妳還在嗎?」
我盯著裘利安鬆馳右手裡鬆垮握著的閃亮剪刀。「他自己剪斷管子,」我低聲說道,「他自己剪斷管子,現在他死了,死了,死了……」
「他從哪拿到剪刀的?」克里斯厲聲說道,那護士開始發抖。那是她用來剪鉤針線頭的小刺繡剪。
「是啊,」他低聲說道,「我記得。我們相信自己會像麥達斯國王一樣富有,我們碰到的所有東西都會變成黃金。只不過我們更能自制,還能讓我們所愛的那些人維持血肉之軀。那時我們年幼愚蠢,那樣輕信他人。」
我身後的門悄然開了又關。我沒看是誰來了,因為我知道。我擅長察覺人,就算在黑夜裡。他在我旁邊的椅子坐下,和我用相同節奏晃著搖椅。
可怕的五天來了又過,然後裘利安才能讓目光聚焦到真正看得見。他沒辦法轉頭,朝我這邊轉動眼珠。「嗨。」
我、克里斯、保羅和凱芮也在喬治的墓前佇步,我鞠躬向裘利安的父親致敬。我也應當向他致敬。墓園裡有聖徒和天使的大理石雕像,全都笑得溫柔,或是那樣虔誠肅穆,我真討厭那些雕像!它們以施恩神態對待我們這些活人,用脆弱血肉所造的我們,當我們痛苦哭泣,它們矗立在那裡好幾百年對著所有人微笑。而我卻回到自己起步的地方。
克里斯溫柔地托起我雙腳,好讓他把抱枕塞到下方,抬高雙腳來消腫。另一個厚抱枕仔細地放在我的頭和背的後方……他一語未發……連一個字也沒說。
「毀了妳東西的人不是我,是尤蘭達。不過我在場旁觀了。」
然後我一再自問,那是否會造就什麼不同……會的!會的!我說服自己那會讓一切完全不同!
「我們這種人?」
「只有一些?」
我沒轉頭。再回去跳舞?裘利安躺在地下,我怎能跳舞?我只有寶寶。我會讓寶寶成為我生活的重心。我會教我的孩子跳舞,他或她會取得我和裘利安應得的名望。媽媽沒能給我們的一切事物,我都會給我的孩子。我的小孩永遠不會被疏忽。當我的孩子伸手要我,我會在那裡。當我的孩子哭著要媽媽,不會只能拿姊姊將就湊合。不會……我會像爸爸活著時的媽媽。那就是傷我最深的事,她能從深情和藹的人變成她現在的模樣,一個殘忍的人。我永遠永遠不會像她那樣對待自己的小孩!
「是裘利安.馬奎特太太嗎?」
他把閃亮的深色眼珠轉向我這邊,然後我瞧見他雙眼為何閃亮,因為滿是淚水。是自憐淚水還是挫敗淚水,我不知道。但他說得更溫和,他嗓音中有股愛意口吻。「凱西,我勸妳拿掉,比起十三這數字,十四也沒多幸運。」
裘利安葬在他父親旁邊。我確保瑪芮莎夫人同意,在墓碑上刻了:裘利安.馬奎特.羅森科弗,凱瑟琳的摯愛丈夫,以及俄羅斯的男芭蕾舞者明星世家的第十三代舞者。也許這寫得很誇耀,而且透露出他在世時我沒能好好愛他,但我得讓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或者說我以為他想要的。
我慢慢爬上陡峭樓梯,想著子宮裡的寶寶,我得小心不能吃垃圾食物,我得喝很多牛奶吃維他命,要想開心的事……不能想著復仇。從現在起每天我會放芭蕾音樂。我體內的寶寶會聽得到,讓他或她還沒生成靈魂就能得到舞蹈灌輸。我笑著,想著我會為自己的年幼|女兒買所有的漂亮舞裙。我笑得更開心,想著有個男孩像他父親一樣滿頭狂亂深色鬈髮。裘利安.傑納斯.馬奎特會是他的名字。傑納斯是看守過去和未來的雙面神之名。
在隔壁房間,克里斯把我擁在懷裡度過一整夜。
「裘利安,我愛你,」我嗚咽著,「要是我太晚明白又太晚講,我很抱歉,但別讓一切變得太遲。我懷了你的寶寶,是芭蕾舞者世家的第十四代……就算你不再愛我,那寶寶值得你活下去。別閉上眼睛假裝沒聽見,因為你就要當爸爸了,無論你想不想當。」
「我們哪裡不一樣?」
晚暮的昏暗籠罩房和_圖_書間,讓所有陰暗處顯得柔和泛紫。我迷濛地把他看成過去模樣,那時閣樓的氛圍就像這樣,黯淡泛紫又可怕,而我們獨自面對前方的某些未知恐怖。他總能在別的事物辦不到時給我安慰。當我需要他把事情說對做對,他總是會在。
「跳舞娃娃,只是這樣。只會跳舞的儍瓜,害怕成為真實的人,活在真實世界裡。所以我們更喜歡幻想。妳不明白嗎?」
雖然我努力只想著體內成長的無辜寶寶,但我的思緒還是會溜向我媽媽,讓我滿心怨恨,滿心都是無用的復仇計畫。不知為何我認為她也導致裘利安死亡。要是我們一開始就沒被囚禁、不用逃跑,那我就不會愛上克里斯或保羅,也許我和裘利安會在紐約必然相遇。然後我就能照著他需要和想被愛的方式來愛他。我可以「純潔全新」地和他在一起。
「別說不,」他喃喃說道,愛撫觸摸著我,「我的人生一無所有,只有挫敗。我試著愛別人,但愛的總是妳……我永遠得不到的妳!凱西……離開裘利安!跟我走!我們去某個遙遠地方,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可以像夫妻那樣一起生活。我們不會有小孩……我會注意的。我們可以領養小孩。妳知道我們會是好爸媽……妳知道我們愛著彼此而且永遠都愛!沒有任何事能改變這點!妳可以逃離我然後嫁給其他十二個男人,但妳望著我的時候,妳的心意就流露在妳眼裡,妳想要的是我,就像我想要妳一樣!」
他譏諷發睏地笑了,也笑得苦澀。「我們不是真人。我們不屬於人類。」
「拜託別這樣,」我睏倦迷濛地說道,「他每次打我之後都會哭,說他很抱歉。」真的,真對不起,我的甜心,我唯一的愛我不知道自己怎會做出這種事,我那麼愛妳!
「克里斯,我要跟裘利安一起生下這個寶寶。」我說得堅決果斷令自己驚訝。「我想要裘利安的小孩。克里斯,因為我真的愛他,而且我在許多方面辜負了他。我關注你和保羅因而辜負了他,我本來對他應該欣賞卻沒做到。我早該當個更好的妻子,那他就不會需要那些女孩了。我一直愛著你,但那份愛到不了任何地方,所以我放棄了。你要放棄!對往日和那個不再存在的凱瑟琳.瓷娃娃說再見。」
他有一隻手沒受傷,能伸手抱我,但那隻手筆直地擱在他身側。「妳說謊,」他痛苦地說道,「我的腰部以下一點該死的感覺也沒有。連妳放在我胸口的手也是。現在該死地滾出去!妳不愛我!妳一直等到妳覺得我快要死了,然後帶著妳那些好聽話過來!我不想要也不需要妳的同情,所以該死地滾開,出去!」
「裘利安,」我虛弱地說道,「這肯定是他幹的。他一定回來就把氣出在所有屬於我的東西上。瞧瞧那些完好物品,那是他替自己挑的。」
我半夜一個人待在後陽台,在保羅最愛的那張椅子上來回搖晃。我腦中充滿對未來的思緒。有關過去的思緒與之鬥爭,幾乎將我溺斃。陽台地板微微地嘎吱作響,年代久遠的它們早已明瞭我的悲痛,對我寄予同情。星星和月亮都出來了,甚至還有幾隻螢火蟲在黑暗庭院裡來回飛舞。
「他沒嗑藥!」我出言辯護,護住裘利安那些好的部分,不知怎地那些不好的想全都忘掉。「他往妳腳趾跳下去,而妳需要那些腳趾來跳舞,所以別告訴我,妳要打交道的是個神智正常的人。妳去換回自己衣服的時候,我聽到有人說自從裘利安和尤蘭達開始亂搞,他就完全變了個人。所有人都懷疑他嗑了藥,所以我才會那麼說,」話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況且,我知道尤蘭達能弄到什麼就嗑什麼。」
「保羅,晚安。」我起身打算離開。「別在外面待太久,你還得早起,而且晚餐時你看起來很累。」
不。我不在。我回到了賓州的格拉斯通,我十二歲。車道上有兩名州警,停了一台白色汽車……他們迅速地大步走進屋裡打斷生日宴會,告訴我們所有人爸爸過世了。在格林弗德公路上的一場意外事故中遇害。
我越過快走下樓梯的克里斯。他碰了碰我。我抖了一下,知道他想要什麼。他什麼話也不用說。我早已前後裡外上下左右都明白透徹,我了解那些話……就像我了解他一般。
在日出前的黯淡孤寂時分,我和克里斯抵達醫院。我們坐在其中一間無菌等候室裡等人通知裘利安是否能從車禍和手術中活下來。最後在中午左右,在手術恢復室待了好幾小時後,醫護人員推他出來。
所以我問克里斯。和_圖_書「當然,」他自信地說道,「妳當然還能跳舞。有時候醫師喜歡把話說得太悲觀,好讓一切安然告結時妳會覺得他很了不起,歸功於他的專業醫術。」他笨拙地試圖邊扶我,邊拿我鑰匙打開我和裘利安同住的公寓大門。然後他小心地再次抱起我,帶我進屋然後踢上他身後的門。他想讓我盡可能舒服地待在一張柔軟沙發上。我閉緊雙眼,努力忍下每動一步就生出的痛楚。
我驚醒過來……為什麼深夜的電話鈴聲總是聽起來這麼嚇人?我昏昏欲睡地伸手拿起話筒。「喂?」
從他往後退的模樣看來,我就像甩了他一巴掌,令他拋下親吻那些禁忌部位的甜蜜狂喜,我已被激起欲望。他坐在床邊把頭埋進雙手裡。然後他嗚咽著,「凱西,妳總是能讓我受挫!先是保羅,然後是裘利安……現在是寶寶。」然後他忽然面向我。「離開這裡,讓我當那孩子的父親!裘利安不適合!要是妳永遠不准我碰妳,那就讓我住得夠近,這樣我就能每天見到妳而且聽見妳聲音。有時我好想回到以前那樣……只有我和妳,還有我們的雙胞胎。」
我一早就醒了。尤蘭達在那場車禍中被拋出車外,她今天就會安葬。我小心翼翼地掙脫克里斯懷抱,我將他低垂的頭擺得更舒適,然後悄悄溜去偷瞄裘利安病房。他房間有夜班護士執勤,她在他床邊熟睡。我站在門口,在黯淡微綠的燈光下瞧他,燈上罩了條綠色毛巾。他睡著了,睡得很深。通往他手臂的點滴管路延伸到床單下進入他靜脈。不知怎地,我的目光盯著那瓶看起來更像水的淺黃色液體,消耗得好快。我跑回去搖醒克里斯。「克里斯,」我說道,他努力清醒過來,「那個點滴不是只該一滴一滴地流進他手臂?消耗得好快,我覺得太快了。」
我起身走向他的骨折床,那張床用了兩大條粗帆布套上粗繩,帆布下方有床墊,床墊能降低高度到放置便盆。那是一張堅硬沒彈性的床,但我還是非常小心地在他身邊躺下,手指捲繞他沒梳理的一團亂髮,他剩餘的那些頭髮。我另一隻手撫上他胸口。「裘爾,你沒癱瘓。你的脊椎沒重傷、沒壓壞,甚至連瘀傷也沒有。只是受了衝擊,可以這麼說。」
「妳原諒他弄斷妳腳趾?」他震驚地問道。
「破壞狂,」克里斯低聲說道,「只是破壞狂。」他笑著吻我額頭,在我眼中含淚時握緊我的手。「冷靜點,」他說道,然後前去查看其他三間房,我埋在抱枕裡,抽著鼻子忍住啜泣。哦,他肯定恨死我才會這麼做!克里斯很快就回來,他的神情沉著,他臉上那種颶風眼般平靜的模樣我見過幾次。「凱西,」他開口,小心地坐在沙發邊緣握住我的手,「我不知道該怎麼想,妳所有衣服鞋子都毀了。首飾散落在臥室地板上,鍊條被扯斷,戒指被踩過,手鐲被敲到變形。看起來像是有人故意毀掉妳所有東西,然後留下裘利安的東西完好無缺。」他為難憂慮地瞥我一眼,也許我試圖忍回的淚水從我眼睛跳進他那邊。他藍眼裡閃著淚光,他伸出手掌讓我看見那曾經精美的訂婚鑽戒,保羅送我的那一只。白金戒環現在彎成橢圓。戒台鑲爪鬆開了上頭純淨完美的兩克拉鑽石。
「一定是從我口袋掉出來的,」她虛弱地說道,「我發誓我不記得剪刀掉了,也許是我彎腰的時候他拿走的……」
「克里斯……是你脫我衣服換上這睡衣?」我迷糊地問道,看到一件藍色睡衣的衣袖,那是其中一件我喜愛的睡衣。
我嘆了口氣,好希望他沒說出口。裘利安的火爆脾氣確實嚇走不止一次邀約,那些邀約原本能讓我們進入更有名氣的舞團。「克里斯,你該走了。我不想讓他回家發現你在這裡。他不想讓你接近我。而我不能拋下他。他用他自己的方式愛我需要我。少了我來穩住他的話,他會狂暴十倍以上,而且我終究真的愛他。就算他偶爾動手也只是想讓我明白這點。現在我的確明白了。」
「凱西,」克里斯猶豫地開口,把白金戒環塞進他口袋,「妳沒事吧?妳看起來快要暈過去。我進房把床鋪整理好,這樣妳就能在床上休息。妳很快就會睡著忘掉這一切,等妳睡醒我就帶妳離開。別為他給妳的衣服和東西哭泣,因為我會給妳更多更好的。至於保羅給妳的這個戒指,我會搜遍臥室直到找出鑽石。」
我離開床上伸手拿皮包。我哭了,他望著天花板哭泣。「你毀了我們的公寓,你真該死!」m.hetubook.com.com我說得出話時就怒罵。「你扯破我的衣服!」我暴跳如雷,現在氣得想在他已瘀青腫脹的臉甩一巴掌。
「不,我不明白。我一直都覺得我們是真人。」
「裘利安……我的確愛你,是真的。我一直以為自己愛著別人,因為先愛一個人,又愛另一個人,看起來那麼不合常理。當我還是個小女孩,我那時相信一生只能愛一次,而且那樣是最好的。我以為一旦愛上一個人,就永遠愛不了別人。但我錯了。」
「沒關係,」我木然地說道,「就算他沒這樣做,也會用別種方式。我早該明白然後提醒妳。對他來說,要是再也不能跳舞就活不了。根本活不下去。」
我清醒了些,揉著雙眼。「對,我就是。」
恍如夢中般,我感覺有輕柔的吻印在我臉頰和頭髮上,然後輕輕吻過我眼皮,最後落在我唇上。「我好愛妳,哦天啊,我多麼愛妳。」我聽見他這麼說著,我一時迷糊以為是裘利安回了家,說他很抱歉自己傷害我、羞辱我……因為這是他那套作風,先讓我痛苦然後道歉,接著用狂放熱情做|愛。所以我稍微側身回應他的吻,將手臂環著他,手指纏繞著他強韌的深色頭髮。那時我明白了。我感覺到的頭髮不強韌也不鬈曲,而是絲滑纖細,就像我自己的頭髮一樣。「克里斯!」我喊出聲,「住手!」但他失控地在我臉蛋、脖子和胸部揮霍印下熾熱親吻。
「他一直求我說我愛他,我從未做到。我一直在自己頭上撐起一把欺騙之傘,一直在心裡有著陰鬱懷疑,拒絕看見他身上任何高尚美好的部分,除了他的舞蹈。我沒能理解就算我拒絕他,他對我的那份愛本身就是高尚美好的。所以克里斯,放我走吧,即使我再也不能跳舞,我會生下他的孩子……而他少了我還是能邁向功成名就。」
我喊道,「他會活下來嗎?」
我手臂打了止痛藥,所以感覺不到斷趾的疼痛。我覺得迷糊沒判斷力,更可說是漠不關心。我心裡的某個人一直尖叫,再度幾近憎恨,而風不停地颳,當我閉上眼睛,我看到藍霧群山全包圍著我,遮蔽了太陽,就像待在樓上,就像待在閣樓。
「凱瑟琳,」當我們所有人都坐上加長型黑色豪華轎車時,保羅開口說道,「妳的房間還是老樣子,是妳一個人的。回來跟我和凱芮一起生活,直到妳的寶寶生下來。克里斯也會待在家裡,在克萊蒙醫院實習。」
淚水從我臉上流下,落在他身上。他閉上眼睛,不願看也不願聽。我倚身親他嘴唇,那雙唇冷酷緊閉,沒有回應。然後他罵道,「住手!妳讓我想吐!」
他被自己的說服言詞沖昏了頭,聽不進我虛弱話語。「凱西,只要再抱著妳,再擁有妳一次!這次我知道怎麼讓妳得到以前給不了妳的歡愉。拜託,要是妳還愛我,在裘利安毀了我們兩個之前,離開他!」
我的雙腳都照了X光,照出我左腳斷了三根趾頭,右腳的小趾頭斷了。謝天謝地,我雙腳的大拇趾都沒事,要不然我可能再也無法跳舞!一小時後克里斯抱我離開那醫師的診所辦公室,一腳裹上了及膝的待乾石膏,另一腳沒那麼保護,只將小腳趾用繃帶包紮等待痊癒。石膏裡的每根腳趾都用護墊隔開固定,所以我一根腳趾也動不了,腳趾暴露在外讓所有人都能欣賞那黑青發紫的迷人色澤。在我看來,醫師最後說的話是溶解不了的酸檸檬汁,沒辦法讓未來變甜一些。「妳也許能再跳舞,也可能再也跳不了舞,要看情況。」至於看什麼情況,他沒提。
他找過了,但沒找到鑽石,當我陷入睡眠,他一定把我抱上鋪了乾淨床單的床。我睜眼時身上蓋著被子和薄毯,他就坐在床邊望著我的臉。我瞥向窗外,看到天色快變黑。裘利安隨時可能返家,然後發現我和克里斯在一起,後果一定不堪設想!
「嗯……也許多過一些。但妳不用留下來照顧殘廢。妳還能走就滾吧。妳知道,我不是好人。我一直對妳不忠。」
「現在不行。之後再說。我需要時間。」
「凱西,走開。我累了。」他被餵下又注射了許多止痛藥,令他發睏。「反正對我們這種人來說,孩子沒有用。」
克里斯打電話給瑪芮莎夫人,因為我非常怕他隨時會過世,然後可能就錯失告訴他我愛他的唯一機會。要是出了那種事,我後半輩子都會痛苦不已。
瑪芮莎夫人震驚到差點把頭撞上車頂。「妳懷了裘和-圖-書利安的小孩?」她大喊,「為什麼妳之前沒告訴我?太棒了!」她喜形於色,哀痛之意有如陰鬱斗篷般從她身上落下。「現在裘利安根本沒死,因為他會成為一個兒子的父親,他兒子會和他一模一樣!」
「凱瑟琳……?」
「凱西,別貶低自己。妳總有一天會成為頂尖芭蕾舞者!」他熱烈地說道,「要是裘利安能控制脾氣,沒害所有舞團經理不敢簽下你們這對搭檔的話,妳很久以前就能成為頂尖舞者。妳被困在小舞團只是因為妳不肯拋下他。」
「馬奎特太太,他在病危名單上。」醫護人員如此冷靜地回答,「要是他有其他至親,建議妳聯絡他們。」
他砰一聲關門離我而去,我很快睡著,夢見了巴特.溫斯洛,我母親的第二任丈夫。我們在佛沃斯大宅的舞會大廳裡跳華爾滋,而在樓上的露台欄杆附近,有兩個小孩躲在有著網狀背板的大檯櫃裡。大廳角落矗立著一棵聳向天際的聖誕樹,數百名賓客與我們共舞,但他們都是透明的玻璃紙人,不像我和巴特一樣有著美麗的健康血肉軀體。巴特突然停下舞步,將我抱起帶上大樓梯,然後在豪華天鵝床上放下我。我身上的漂亮禮服是綠天鵝絨和更柔軟的綠雪結紗,在他火熱雙手的觸碰下融化,然後那有力的男性柱身進入我而且纏著我,然後開始尖叫大喊,每聲大叫聽起來就像電話鈴聲。
「哈囉,做夢的人。我以為你永遠不會醒了。」我說道。
「夫人,也許會是女兒。」保羅輕聲說道,他伸向我的手。「我明白妳渴望有個像妳兒子的男孩,但我渴望有個像凱西和凱芮的小女孩……不過寶寶若是男孩子,我也不討厭。」
因為他如此沉默,我睜眼探究他懸在我上方的臉。他試圖表現專業超然卻沒成功。他的目光每看向一個物品就顯露震驚。我擔憂地環顧四周。我雙眼突起。我張開嘴。這房間!這團混亂!哦天啊,糟透了!
我們的芭蕾界友人和音樂人成群來到醫院,給予他們能給的安慰。他的病房滿是數百舞迷送來的鮮花。瑪芮莎夫人從南卡羅萊納飛上來,穿著陰鬱的黑色洋裝大步走進病房。她凝視自己獨子不省人事的臉龐,毫無悲痛神色。「現在死掉還比較好,」她冷漠地說道,「勝過醒來發現自己終生殘廢。」
憐憫和懷疑讓她黑玉雙眼閃爍,然後她流下淚水。吹噓自己從不哭泣,從不顯露痛苦的她,在我懷裡流淚。「再說一次,說他能跳舞,哦別說謊,他得要再次跳舞!」
一天天過去。裘利安只有偶爾恢復意識。他兩眼無神渙散地望著我。他開口說話,但他的聲音如此含糊沉重又難懂。我原諒他所有大小罪過,就像死亡就在眼前時人們會做的那樣。我租下他病房的隔壁房間,在那裡打盹小睡,但我從未睡上一整晚。他甦醒時我必須在場,好讓他瞧見而且知道是我,我會求他奮鬥求生,還有最重要地,說出那些我如此吝嗇不讓他聽到的話語。「裘利安,」我低聲說道,我講得太多讓聲音變啞,「拜託別死!」
「還記得那天媽媽接到外婆寄來的信,說我們可以去她家住嗎?那時我們以為美好事物就在前方等著我們,我們後來覺得所有快樂事都被擱在過去。從來從來不在當下。」
「弄壞我們所有漂亮東西,你真該死!你明知我們挑那些燈挑得多辛苦,那些擺設花了好大一筆錢。你明知我們想把那些東西當傳家寶留給我們的孩子。現在我們沒有任何東西能留給任何人了!」
「愚蠢?我不覺得我們愚蠢,不過是正常人。你達成了當醫師的目標。但我還沒成為頂尖的芭蕾舞者。」我說到最後語帶苦溫。
我望向坐在折疊座椅上的克里斯,知道他爭取到一間非常有名醫院的實習名額,在那裡實習好得多,他現在卻要在不值一提的小醫院實習。「凱西,杜克大學那邊太遠了。」他說話時閃躲我目光。「我念大學和醫學院時受夠奔波了……所以要是妳不介意,讓我待在近一點的地方,好讓我外甥或外甥女來到世上的那一天我能在場。」
那些話剛從我嘴巴說出口,克里斯就起身衝向裘利安病房。他進房時啪地打開天花板的燈,然後叫醒睡著的護士。「妳竟睡著了,真該死!妳在這裡是為了看護他!」他話一說完就掀開床單,裘利安打了石膏的手上插著點滴針頭,針頭仍插在上面而且黏在原位,但點滴管路被剪斷了!「哦天啊,」克里斯嘆氣,「空氣氣泡肯定跑到他心臟了。」
「裘利安,」我說得沉重悲傷,「我讓你人生變得悲慘嗎?」
https://m.hetubook.com.com我在這裡。我來了。我知道妳需要我。」
「是啊。我想比起穿著褲腿縫線拆開的套裝,妳穿這樣更舒服。而且我是個醫師,記得嗎?這些我都看慣了,而且我有當心沒亂瞄。」
他眨了眨眼,彷彿不願回答這問題,但我一次又一次,再三問他,直到我逼他說出,「沒有全都悲慘,我們有過一些好日子。」
「要是你再犯,我就切了你的心!」
「出去,別煩我。我不想聽妳要說什麼,現在不想。我現在不在乎了。」
我們的公寓毀了!我和裘利安那般仔細挑選的畫作都從牆上拆下來,砸在地板上。就連克里斯特別為我畫的兩幅水彩畫也是,是我穿戲服的肖像畫。所有昂貴的小玩意兒都破碎地奶在壁爐裡。燈掉到地板上,燈罩被割成條狀,金屬框架變得彎曲。我在來往各地巡迴的沉悶長途飛行中做的針繡抱枕,全都扯破毀損!盆栽都被丟出盆外,暴露根系讓植物死去。保羅當作結婚賀禮送的兩只稻絲琺瑯花瓶不見了。所有上等貴重而且非常珍惜的物品,我和他打算收藏一輩子然後留給小孩的物品,全都不再完好如初。
「討厭?」夫人喊道,「無比智慧與仁慈的上帝會給凱瑟琳一個和裘利安完全相同的複製版小孩!他會去跳芭蕾,會得到我和喬治之子差點就能獲得的名氣!」
我覺得心煩意亂,怕他說的是事實。我只是個跳舞娃娃嗎?我在真實世界,出了劇場得不到成功嗎?歸根究底,我是不是沒比媽媽更有處事能力?
「明白?」他喊道,「妳不明白!妳對他的同情奪走了妳的良好判斷力!凱西,看看妳周圍!只有瘋子會做出這種事。我不能留妳一個人面對瘋子!我要留下來保護妳。要是他決定再次懲罰妳把他一個人丟在西班牙,告訴我妳能怎麼辦?妳能爬起來逃跑嗎?不行!我不會把妳留在這裡沒人保護,他回家時可能喝醉或是嗑了藥……」
我好睏,感到疼痛又擔心現在早該回到家的裘利安,而且我體內還有個得決定命運的新寶寶。「克里斯,那就留下來。不過等他回家,讓我負責開口,你只要退到幕後,說好了?」他點點頭,當我開始再次入睡,感覺我身下床鋪和我所需睡眠以外的一切都不真實。我慵懶地不加思索想翻個身,我的雙腳從堆高的抱枕上滑落,讓我大叫出聲。「凱西別動,」克里斯飛快將我雙腿挪回枕上,「讓我躺在妳旁邊抱著妳,直到他回來。我保證我不會睡著,而且他一進門,我就跳起來閃到一邊。」他笑得迷人讓我再度愉悅起來,所以我也點點頭,歡迎他那環住我身體的溫暖強健臂彎,然後我再次探求香甜慰藉的睡眠。
我們兩個深知的沉默來臨,帶走我們然後關進我們自己的祕密世界,那裡有罪惡存活和邪惡思想存在,而我們償還罪行,還了又還,若能還完……但是不會,不會「還完」。
「妳竟敢這麼說?」我發火,想要甩她耳光。「他還活著,而且他沒有注定失敗。他的脊椎沒受傷!他能再次走路,再次跳舞!」
「凱西,」他低聲說道,「我討厭看妳坐在那裡,一臉失落,筋疲力竭。別覺得妳錯失了人生中所有好事,什麼也沒留下。妳還很年輕漂亮,在妳的寶寶出生後,妳很快就能讓自己恢復原本身材,跳舞跳到妳想引退教舞。」
「克里斯!克里斯!」我大叫,害怕他可能已經離去。
「那我們是什麼?」
他笑了,挖苦地淺淺一笑。「凱西寶貝,沒那麼好運。」他的目光往下彈向他吊掛的腿。「比起像這樣,我寧願死掉。」
他滿意地咧嘴笑。「是啊,沒東西留給沒人。」他打呵欠,好像想趕我走,但我不願離開。「謝天謝地,沒生小孩。永遠不會有。妳可以離婚。嫁給某個狗娘養的,讓他的人生也變悲慘。」
「是啊,我們這種人。」
醫護人員將他安置在一張叫「骨折床」的病床上,看起來很折騰人的器材,他從腳趾到臀部裹上石膏的右腿吊掛起來。他的左手斷了,打上石膏然後也用那種特殊方式吊掛著。他蒼白的臉有撕裂傷和瘀青。他那向來飽滿紅潤的雙唇和他皮膚一樣發白。但比起他的頭,那一切都不算什麼!我一看就打哆嗦!他的頭被剃掉頭髮,鑽出小洞讓金屬夾鉤住,把他的頭向上往後拉!羊毛內襯的皮圈扣住他脖子。脖子斷了!還有一隻腳骨折和上臂開放性骨折,讓他在手術床待了三小時的內傷就更不用說了!
「他該下地獄!」克里斯喊道,「他把氣出在妳身上多少次?妳被打到眼眶青腫多少次?我就見過一次,但還有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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