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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不確定自己的打算。不過瑪芮莎，妳得承認我們不太合得來，不是嗎？」

某種神祕無形的斗篷突然罩了下來，將我裹在我媽媽冷淡超然的沉著姿態裡。我從未感到自己如此遙不可及。「夫人，謝謝你點醒我。再見，祝妳好運。妳不會再見到我或裘瑞。」我轉身離開，永遠離開。

我起身離開。我是打從心裡想對她好，想讓她參與裘瑞的人生……可是她冷酷眼裡的刻薄讓我改變心意。她會奪走我兒子，像她塑造裘利安那樣來塑造他，成為一個永遠找不到成就感的人，因為他的人生只有一個選項。

「我明白，」他僅僅說道，「我的凱瑟琳，願妳好運。願妳幸福。願妳所有日子都是燦爛晴天，妳想要的都會得到，不管我是否在妳的計畫裡。當妳需要我，要是妳需要我，我會在這裡，等著做我能做的事。我每分每秒都愛妳想妳……只要記住，當妳想要我，我會在妳身邊。」

巴特．溫斯洛問了十來個問題，然後表示他會看看自己能做什麼。「我是個很不錯的律師，我太太曾經要我待在家裡自己接案。」

現在是五月，凱芮的二十歲生日宴會獨缺克里斯。宴會隔天，我、凱芮和裘瑞坐上我的車出發，我們在保羅家車道上道別然後朝外駛去。保羅揮著手，我從後視窗看到他伸手從胸前口袋掏出手帕，他邊擦眼角淚水邊繼續揮手。

「那是我得自己去做的事。」我將他的雙手合握。「你懂的，請你明白我依然愛著你而且永遠愛你。」

我不想讓克里斯或凱芮知道我要去的是維吉尼亞州的哪個地方。克里斯每星期會寫一、兩封信給我，他寫一封我就回一封，但就算我隻字不提，他看到寄件地址不同就會察覺。

星期二晚上，巴特．溫斯洛出現在我的小屋門前。他盛裝打扮，我穿了藍色衣服，他笑了，很高興我照著他的話做。他帶我去一間中國餐館，我們用筷子進食，那裡所有東西不是黑的就是紅的。

「溫斯洛先生，除了億萬富翁，誰不需要錢呢？」我笑著歪了歪頭，像我媽媽那樣。「我有上百筆的帳單，還要養一個年幼兒子。」

「下星期二晚上，八點的晚餐。穿藍色衣服來搭配妳眼睛，到時我們再來談律師費。」他說完就轉身離開，甚至沒等我回答。

他坐下來仔細研讀保單，然後再次抬頭看我。「我會瞧瞧自己能做什麼。妳對這筆錢有急需嗎？」

是啊！我想她很「感動」。我沒讓他再多問，我將裘利安的保單遞給他，直接進入我來訪的正題。「我們結婚後沒多久他就投保，現在保險公司不願理賠，因為他們認為是他自己剪斷點滴的注射管。可是如你所見，自殺條款在投保超過二年後就不再有效。」

「你看過我跳舞？」我問道，聽到這件事令我一愣。要是他看過www.hetubook.com.com我跳舞，那媽媽一定也是！哦，我從不曉得！從不知道！我高興，我眼前一暗，我憂愁，我變得困惑。在我內心某個深處，儘管占上風的都是恨意，我感覺到心中仍殘留著些許年幼時對她的那些愛。

我笑著仰望他的臉，使出讓男人感興趣的女人手段，「我會讓你知道我搬去哪裡，要是你想保持聯絡的話。」

他打斷我的話，「我不是一般男人。我只是想讓妳知道，妳不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

「哦，」她倒向自己那張老舊的旋轉辦公椅，「現在妳有了錢，帳單也付得起了，我想妳會辭掉我這邊的工作去別的地方，是不是？」

現在我知道自己要去哪了，我要回維吉尼亞州，住進鄰近佛沃斯大宅的某個地方。現在我可以真的開始復仇了。

「妳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我太太除外。」他說話時，我正看著幸運餅乾的籤文：謹防衝動之舉。

「妳是我見過最該死的女人！」他的深色眼睛閃動著。「妳竟敢暗指我太太很笨而且又老又胖？她比她年紀看起來年輕很多！」

「妳想當個『媽咪』，」她冷笑，輕蔑地彎起嘴唇，「也許還想當那個高大英俊醫師的『太太』，是不是？替他再生個孩子，對不對？哦……凱瑟琳，要是那就是妳想過的生活，去妳的。」然後她噤了口，嗚咽聲從她心裡深處傳出來，讓她原本高昂尖銳的嗓音，再次開口時變得粗獷嘶啞。「對，去吧……從妳還是個天真稚氣的孩子來到我面前，妳就渴望那個高大醫師，去嫁給他然後也毀了他人生！」

「很好。」我說道，「通知我一聲，因為我一拿到錢就要搬家了。」

「我還沒決定好。」

「哦，天啊，」他從桌子後方跳出來，雙腳大張地站著。「妳若這麼想，為何要找我？甄娃小姐，去找別的律師。我不需要一個羞辱我又不尊重我專業能力的客戶。」

然後在等了數個月卻未果，聖誕節和新年來了又走之後，我決定自己已等得夠久。她不會理我。我在格林列納市的電話簿裡查號碼，然後立刻預約要跟巴特洛繆．溫斯洛律師會面。

等他走了以後，我轉身看那些孩子做暖身動作，我懸在上方某處向下俯瞰這一切，瞧不起這樣可鄙的自己，只有天真無知的孩子才會如此仰慕我。我和圖書為他們感到難過，為自己難過。「那個來這裡給妳支票的男人是誰？」下課後，瑪芮莎夫人問了我。「一個律師，我請他逼裘利安的保險公司理賠，他們給錢了。」

「搬去哪裡？」他大步上前抓住我手臂。

「夫人，我沒料到要在今天說出口，是妳逼我的。妳讓裘利安相信，要是他不能跳舞，那人生就一無所有。要不是妳說他可能再也不能跳舞，他骨折的脖子和內傷本來可以痊癒，他聽到妳說的話了。他沒睡著。所以他選擇去死！他能挪動自己沒打石膏的手臂，有氣力到能從護士口袋偷出剪刀，這無疑證明他身體正在好轉，可是他只能看見沒有芭蕾的荒漠！哦，夫人……妳不能這樣對我兒子！我的兒子會有機會自己做決定，選擇他想要的人生，我衷心希望那不會是芭蕾！」

「你也是。」我笑得略帶嘲弄。他脹紅了臉。「不過律師先生，別擔心……我不會跟她比的，我可不想養貴賓狗寵物。」

在這個晴朗日子裡出發前往維吉尼亞州的山間，旁邊的前座還坐著我妹妹和我兒子，沒有什麼比這整件事更能證明我是儍瓜。但我必須去做，天性驅使我前往我們曾被囚禁的地方伺機復仇。

我對他甜甜一笑，仔細地看他的眼。我看到自己令他惱怒又著迷，但更令他感到好奇。我們跳舞的時候，我也知道自己令他興奮。「無腦還算是美麗嗎？」我問道，我踮著腳尖，嘴唇輕掠過他耳畔。「年紀漸長，體重過重，毫無挑戰性，還算是美麗嗎？」

「甄娃小姐，妳長著天使臉孔，卻有根潑婦舌頭！我會讓你先生的保險公司理賠。我會寫訴狀叫他們上法院，威脅他們要提出訴訟。十之八九，他們十天內就會給錢。」

十天之內，巴特洛繆．溫斯洛說話算話，來到芭蕾學校交給我一張十萬美金的支票。「你的律師費呢？」我問道，揮手趕退那些要跑過來圍著我的男孩女孩。我穿著緊身芭蕾練習服，他看得目不轉睛。

「可是凱西，」凱芮哭喊著，氣惱著我們要離開保羅和杭妮，「我不想走！我愛保羅醫師和杭妮！妳想去哪裡就去，但把我留在這裡！妳看不出保羅醫師不願我們離開嗎？妳讓他傷心的時候，妳在乎嗎？妳老是讓他傷心！我不想走！」

杭妮的目光追隨著我們。我覺得自己彷彿看到她表情豐富的棕色眼睛裡寫著，儍瓜、儍瓜、儍瓜才走，離開好男人！

「也毀了他人生？」我遲鈍地重述。

她轉過身。「凱瑟琳，妳被某種東西蛀蝕了！某種東西啃食妳內心。某種東西讓妳痛苦到眼神沸騰咬牙切齒！我知道妳這種人。妳毀掉所有接觸妳人生的人，上帝保佑下個愛上妳的男人會像我兒子一樣那麼愛妳！」

「我住在這邊。」

「要是他想跳舞https://m.hetubook.com.com？」這每一字每一句說得有如砲彈蟲炸般。「裘利安的兒子，除了跳舞還有別的選擇嗎？他得跳舞，不跳不如去死！」

「我不喜歡妳主意太多。妳以為自己比我更在行！妳以為既然在這邊工作了幾個月，妳就可以離開然後辦一間自己的新學校！」她邪惡笑著，看到我吃驚發愣，將她原本僅是猜測的事揭露成事實。「所以……妳也以為我很蠢！妳一輩子都找不到另一個和我同樣聰明的人。凱瑟琳，我能讀妳的心。妳不喜歡我，永遠不喜歡……但妳還是來我這邊工作想學經營，又說對了嗎？我不在乎。舞蹈學校總是開了又倒，但羅森科弗芭蕾學校會永遠吃立！我曾想過要讓裘利安接手，但他去世了，然後我心想等我死了就讓妳接手。不過妳要是帶走妳兒子害我不能教他，我就不會讓妳接手！」

我配不上他。像我這種人，他好過頭了。

然後我母親那粗獷英俊的丈夫對著我笑，我頭一次見識他的非凡魅力。他深棕色的眼睛裡閃著耀出迷人的光芒。「真沒想到，這不是凱瑟琳．甄娃小姐嘛，還沒跳舞就讓我屏住呼吸的迷人芭蕾舞者。我就像中了魔法一樣，妳竟會需要找律師而且找上我，雖然我想像不出妳為何會在這裡。」

「夫人，那是妳的選擇，但我要帶裘瑞走。」

這問題顯然惹惱了他。「我想妳可以這麼說。」他生硬地回答，讓我明白他不喜歡談論這個話題。我起身告辭。「溫斯洛先生，我猜你的有錢太太就像牽一隻繫了珠寶皮繩的貴賓狗寵物一樣牽著你鼻子走。有錢女人就是這樣。工作謀生是她們最不懂的，而我不知道你懂不懂。」

「凱芮，我很在乎保羅醫師，也不想讓他傷心。不過有些事我一定要做，而且現在就做。凱芮，妳是我和裘瑞這邊的人。保羅需要機會找個沒有太多親人要養的妻子。我們是他的累贅，妳看不出來嗎？」

我去找保羅，告訴他我要去的地方和要去的緣由。他愉悅的神情轉成悲哀，然後目光變得茫然。「的確，我一直猜測妳會覺得有必要回到那裡，跟妳母親正面對質。我看過妳在擬定計畫，我期盼妳會叫我陪妳去。」

她往後退，然後對我怒目相向。「凱西，他想要妳當他太太！」

「你還沒提你的律師費。」

那時是二月，裘瑞三歲了。他會跟杭妮和凱芮一起度過下午時光，而我盛裝打扮，梳了精心搭配的髮型，從容地走進時髦辦公室望向我媽媽的丈夫。我終於能近距離瞧他了，這一次他睜著眼睛。他緩緩起身，臉上表情很困惑，就好像他之前見過我卻想不太起來在哪見過。我回想那一晚我https://m.hetubook.com.com偷溜進媽媽在佛沃斯大宅的豪華套房，發現巴特．溫斯洛在椅子上睡覺。他那時蓄了濃密的深色八字鬍，我趁他打盹時大膽親吻他。我那時深信他正熟睡……但他沒有！他瞧見我，把我當成他夢裡的一部分。因為一個親吻，克里斯後來偷聽到這件事，結果令我和克里斯踏上一條我們從不打算走的路。現在我們還在為此付出代價，克里斯現在跟我各居一地，努力棄絕她帶頭犯的錯，這是她害的。我不會答應保羅當我丈夫，直到我讓她付出代價，代價不只是錢而已。

「你太太非常有錢，是不是？」

「我太太是芭蕾舞迷。」他繼續說道，「其實她一開始拖我去看妳的每場演出時，我不太想去。不過我很快就樂在其中，尤其是妳和妳先生主演的時候。事實上，我太太似乎對芭蕾舞毫無興趣，除非是妳和妳先生主演的。我以前常怕她是不是迷上妳先生，他看起來跟我有點像。」他執起我的手抬到他唇邊，閃動的雙眼往上瞟，露出親和魅力的笑容，他對自己自知甚明，過去曾喜好征服女人的大眾情人。「妳下了舞台更漂亮。不過妳怎麼會在這裡？」

他問我兒子幾歲，我告訴了他。當我懶洋洋地半瞇著眼看他，仰頭略微歪向一邊，展現出我母親注視男人時的那種獨特風情，他似乎相當迷惑不解。以前我吻他的時候，我只有十五歲。他現在更加英俊。他成熟的臉孔長而瘦削，他的臉骨太過突顯，但那種極其強健陽剛的模樣令他顯得非常好看。他整個人讓人感覺到一種誇張的性感。難怪我母親沒寄來支票。我寄的所有勒索信八成還追在她後頭到處遞送。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這麼說了。」

「女士，」他冷冷地說道，「妳不會有寵物的，至少不是我。我很快就要動身去維吉尼亞州開業。我岳母身體欠佳，需要陪伴。只要妳一跟我結清費用，妳就能告別那個顯然引出妳最糟德性的男人。」

「那是因為妳一心想要做別的事。他告訴我，他想讓妳得到妳要的。他太愛妳了。如果我是他，我會把妳留下來，不會去管妳想要什麼！」然後她嗚咽著跑開，砰一聲關上她房門。

我每天都等著支票寄來。我每天都失望。我又寫了一封，再一封，又一封。每隔七天我就寄一封信給她，心中生出強烈怒氣。她有那麼多錢，少少的一百萬美金算得了什麼？我沒要求太多錢。至少有一部分財產屬於我們。

「為什麼？妳以為自己能教得跟我一樣好？」

「我不太確定，但我想我可以。也許我兒子不會選擇當舞者。」我無視她冷酷無情的目光，繼續往下說，「要是他哪天決定要跳，我想我能當個能幹老師，教得跟任何人一樣好。」

他看起來嚇了一跳，而且有點尷尬。「不，我沒聽說。我非常抱歉。請接受我遲來已久的哀悼。」他嘆了口氣，按熄他抽到一半的菸。「你們兩個在舞台上非常出眾，真是太可惜了。我見過我太太感動到哭出來。」

我在介於克萊蒙和格林列納中間的地區租了間小屋，一安頓好就坐下來寫勒索信給我母親。我欠了很多錢，有一個小孩，但我也有凱芮。裘利安在紐約那些商店積欠的高額帳單還沒繳，還有他的住院費和治喪費，再加上我自己生裘瑞的住院費。信用卡並不能解決所有事。我絕不能再接受保羅更多幫助。他已經做得夠多了。我需要證明自己比媽媽厲害，更有能力，更聰明……我要做的不過是寫信給她，就像她在爸爸過世後寫信給她的母親一樣。何不向她勒索區區百萬美金？為什麼不？她欠我們！那也是我們的錢！有了那些錢，我就能付清所有債務，報答保羅，還可以想辦法讓凱芮開心一些。要是我覺得跟她做同樣的事有點可恥，在某種程度上的確如此，我就將這件事合理化，想成是她的錯！是她自找的！她擁有那麼多，裘瑞可不能過窮困日子！

他替我拉張椅子，讓我坐得離他很近，近到他能瞧見我蹺腳的雙腿。他坐在桌緣遞了根香菸給我，但我拒絕了。他替自己點了菸，然後問道，「妳來度假？來探望妳丈夫的母親？」

「妳這蠢蛋！」她打我一巴掌，從椅子上跳起來在那張破舊桌子前來回踱步，「沒有任何東西勝過自己舞迷的吹捧、如雷掌聲和手裡抱著玫瑰的感覺！妳很快就會自己明白！妳想把我丈夫的孫子帶走，不讓他出現在舞台上？裘瑞會當舞者，我會活著見到他站上舞台才死，他要做他該做的，不然他不如也去死！

我了悟到他不知道裘利安出事。「溫斯洛先生，我先生在三年多前因車禍受傷過世。你沒聽說嗎？」

「不，溫斯洛先生，我就要找你。我要你證明你的專業能力像你說的那麼在行。也許在某種程度上，你還能向自己證明另一件事，證明你根本不是有錢女人買來的小玩物。」

「大部分男人邀別的女人出去時，不會提起太太……」

最後，徒勞試寫多次後，我完成了自認最完美的勒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