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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裡的小花2:風中的花朵

作者:V.C.安德魯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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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28、凱芮的苦澀戀情

第四部

28、凱芮的苦澀戀情

下午四點了,是我那天最後一節課,我那些六、七歲的學生走到練舞室中央。當音樂響起,我數著拍子,「一、二、下蹲,一、二、下蹲,好,一、二、擦地、併攏,一、二、擦地、併攏。」我一再對他們下指令,然後我忽然感覺後頸毛髮忽然刺痛豎起,似乎告訴著我有人正熱烈地注視我。我轉身看到一名男子遠遠地站在練舞室後方。是巴特洛繆.溫斯洛,我母親的丈夫!
「我明白,」她爬到床上,像個乖巧小女孩聽媽媽的話。「上帝看到人們做了壞事,之後才懲罰他們。有時候他用外婆的鞭子來懲罰,就像她打妳和克里斯一樣。凱西,我不笨。我知道妳和克里斯望著彼此的神情,跟我和艾列克斯對看時是一樣的。我想妳和保羅醫師也是戀人,也許就是因為這樣裘利安才會死,是為了懲罰妳。可是妳是男人會喜歡的那種女人,而我不是。我不會跳舞,我不知道怎樣讓所有人都愛我。愛我的只有我的家人和艾列克斯。等我告訴艾列克斯,他就不會愛我或想要我。」
我笑著抱緊她。哦,我真的好盼望她能快樂。「凱芮,男人不像女人一樣坦然說愛。有些人喜歡逗弄妳,那是一種很棒的跡象,表示妳引起他們的興趣,興趣能滋長成更龐大的東西。想知道他們對妳有多在乎就往他們眼裡瞧,眼神從不說謊。」
他皺起他那濃密的深色眉毛。「我不是為了律師費而來,儘管妳沒付夠我心目中的價碼。」他笑得自信,單手伸進外套內從胸前口袋掏出一封信。看到信上有我的親筆字跡和那些郵戳與蓋銷印記,我抽了口氣,那是追著我母親跑遍歐洲的信!「我知道妳認得這封信。」他那銳利的棕眼注視我所有閃爍不安的神情。
「人都會改變!凱芮,看看我們周遭的世界。瞧瞧那些正派人士觀看著滿是感官享受的雜誌和電影,以及演員赤身裸體的舞台表演,還有各種出版書刊。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比較好,但我知道人不會停滯不動。我們每天都在改變。也許二十年後我們的小孩回顧我們這年代會很震驚,也許他們會回頭一望,笑我們無知。沒人知道世界會怎樣變化,所以要是世界會變,那個叫艾列克斯的人也會變。」
「還有希望,不是嗎?」克里斯喊著。
在一個炎熱的八月日子,我們將凱芮葬在薛菲爾家族墓地裡,在克萊蒙市區幾公里外的地方。這次沒有下雨。地上沒有積雪。現在死亡占據了冬天以外的所有季節,只留給我狂暴冰冷的天氣能展露歡顏。我們在凱芮身體覆上她深愛的緋紅色花朵,還有紫色花朵。我們頭上的太陽是濃豔的番紅花色,幾乎像是橙色,然後才轉成朱紅色墜入地平線將天空映成玫瑰紅。
我笑了。她穿的鞋子有二吋高鞋底和三吋高的鞋跟!但她說的沒錯。短頭髮確實讓她的頭顯得較小。
他那沒刮鬍子又極度悲痛的困惑臉龐看向我。「我說了什麼?」他問道,他的眼睛因缺乏睡眠而眼眶泛紅。我將問題再說一遍,口氣更加猛烈尖銳。他甩甩頭彷彿想讓腦袋清楚些,他看起來受創M、倦,將修長手指爬梳過他那頭蓬亂未梳理的棕色鬈髮。「凱西,天知道我做了一切能做的想讓她相信我愛她!但她聽不進我的話。她別過臉什麼也不說。我求她嫁給我,她說好。她把手臂環上我脖子,一再說好。然後又說:『哦,艾列克斯,我一點也配不上你。』我笑著說她很完美,正是我想要的。凱西,我哪裡做錯了?我做了什麼讓她反感,讓她現在連看也不願意看我?」
「是月經,」她垂眸說道,「我月經快來的三、四天前,肚子會痙攣疼痛。」
隔天我打給保羅。「凱瑟琳,怎麼了?」他聽出我嗓音裡的驚慌。
我將一切傾吐而出,說凱芮怎樣生病進了醫院,院方已經做了多項檢查,卻仍未找出她的病因。「保羅,她看起來糟透了!她體重掉得好快,難以置信地快!她會嘔吐,任何食物都留不住,而且還拉肚子。她也一直呼喚你和克里斯。」
讓她和難搞的裘瑞整天相處,我覺得很不安,而且凱芮看起來身體不太舒服。「凱芮,拜託對我說實話。要是妳覺得不舒服,我帶妳去看醫師。」
聽到這些話,她瞪大了含淚的雙眼,彷彿覺得我在所有人之中是完美的。「凱芮,是保羅醫師糾正了我。他很久以前告訴過我,要是我們的父母結婚生子犯下了罪行,那是他們的罪,不是我們的。他說上帝沒打算讓我們替父母償還罪過。而且凱芮,他們的血緣關係沒那麼親近。妳知道在古埃及時代,法老只允許自己的子女互相通婚嗎?所以妳懂了嗎?規範是社會定的。永遠別忘了,我們的父母生了四個小孩,而我們沒有一個是怪胎。所以上帝沒懲罰他們,也沒懲罰我們。」
「我想離妳近一點。」她小聲說道,雙眼仍盯著遠方山脈,在夜裡神祕黝黑的群山。那些山全都環繞著我們,像過去一樣圍困我們。「艾列克斯今晚向我求婚了。」她用平淡麻木的語氣告訴我。我喊道,「多棒啊!凱芮,我真為妳高興,也為他高興!」
我蹲在她椅子旁,像個母親會做的那樣抱緊她。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渴望克里斯和他的支持鼓勵,也渴望保羅,他總是知道怎麼樣把一切講得再對不過。一想到這個,我便拿保羅對我說過的話複述給凱芮聽,即使我感到極度憤怒,氣著外婆把那些瘋狂想法灌輸到五歲孩童腦中。「親愛的,親愛的,我不知道該怎樣說才對,但我會努力。我要妳明白,一個人眼中的黑在另一個人眼中是白。而且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事完美到純白無瑕或壞到漆黑無比。凱芮,與人有關的所有事都是深淺不一的灰色。我們沒有人是完美的,毫無缺陷。我和妳一樣對自己有過相同質疑。」

她那虛弱顫抖的聲音漸漸消失。她兩眼上翻望向天堂,一眨也不泛地崢著。她的雙唇未闔,彷彿還有什麼事情要向我訴說。天啊,她死了!
「凱芮,絕對沒有人是完美的,我不是,妳不是,克里斯不是,艾列克斯也不是。沒有人是。」
我想著媽媽很快也會和我們一樣受苦,藉此安慰自己。以痛還痛,等她遭到拋棄沒人愛時,她會知道我們曾經有過怎樣的感受。她應付不了的,這次我不會再讓她應付了事。再出手一次就能毀了她。不知怎地我深深明白這點,也許是因為我很像她。
雖然我不確定,但我覺得自己看到一個穿黑衣的女人,她的頭臉覆上黑色面紗,在我們走近馬路和停泊車輛https://m•hetubook.com.com時躲到樹後,不讓我們見到她。但我匆匆一瞥,足以看出她戴著明亮珠串。那串珍珠得用來讓一隻纖白的手不停撫弄,像老毛病般地將珠串擰成小結又鬆開。
有人輕喊我名字。那人伸手溫和地抓著我雙肘讓我起身,手臂環上我腰間扶撐,領我走出墓園,我原本想待到拂曉看太陽升起。「親愛的,不行,」克里斯說道,「凱芮現在不需要妳了。但還有別人需要。凱西,妳一定得忘掉過去和妳那些復仇計畫。我在妳臉上看得出來,讀得出妳的心。我要和妳分享我的祕密,讓內心安詳寧靜的祕密。我之前試著告訴妳,但妳不肯聽。現在,這一次,信我的話!聽進去!照我做的去做,逼自己忘掉帶來痛苦的所有事,只記那些帶來喜悅的。凱西,這是活得快樂的祕密。遺忘和原諒。」
然後我瞥向手表,看到時間將近六點,便換上外出服奔過兩個街區回到自己的小房子。凱芮應該在廚房煮晚餐,裘瑞會在圍了籬笆的庭院裡玩耍。但我沒看見裘瑞,凱R也不在廚房!
「凱芮,不要!」
「溫斯洛先生,聽著,」我說道,心裡非常慌張,「我妹妹今天身體不適,她正在照顧我那幾乎還是嬰兒的兒子。你看得出我這裡手頭正忙。我們可否另找時間再談這件事?」
我錯得多離譜!
要是艾列克斯沒進入凱芮人生並且愛她,她會過得更好嗎?要是凱芮沒在街上發現媽媽然後跑去追她,開心地抓她的手叫她媽媽,會不會有所不同?一定會完全不同!一定會!遭到自己親生母親否定,讓她心碎得直接去買老鼠藥,因為她認為自己根本不該活著,因為連她的母親也不認她。她那些甜甜圈上的毒藥不是只灑了一點點,是鋪了厚厚一層的純砒霜!
我笑聲發顫,將她抱得更緊。「凱芮,看看妳周遭。很多人比妳還矮。妳不是矮人也不是侏儒,妳知道的。就算妳是,妳還是能接受事實然後盡力而為,就像許多覺得自己太高、太胖或太瘦。妳有漂亮臉蛋、動人秀髮和迷人膚色,討人喜歡的一切外貌特質妳都有。妳有美妙的歌喉,有聰明腦袋,瞧瞧妳打字多快,速記寫得多棒,妳將保羅的書整理得多好,而且妳的廚藝比我加倍出色。妳當主婦也比我好得多,看看妳縫的衣服。那些衣服比我在店裡看到的更棒。凱芮,把這些全都加起來,妳怎可能會覺得自己配不上艾列克斯或任何其他男人!」
「可是……凱西,艾列克斯想要完美的女人,而我不完美。」
上星期我開始思索外婆和她以前一直稱呼我們是惡魔之子的言論。我愈想就愈覺得她說得對,我不該被生下來!我是邪惡的!當外婆給我們的糖霜甜甜圈裡下了砒霜害死克瑞,我也該死去!你們以為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們以為我一直坐在地板角落不理睬也聽不見,但我看得見也聽得見,但我那時不相信。現在我信了。

我信了他的話,沒試著連絡克里斯,他正在西岸享受兩星期的旅遊,然後才回來繼續他的住院醫師訓練。保羅在三小時內來到醫院病房和我一起望著凱芮。她見到他就虛弱一笑,伸出她細瘦雙臂。「哈囉,」她弱聲低語,「我猜你沒想過會在醫院舊病床上見到我,對不對?」
「艾列克斯就沒說過謊。艾列克斯總是受到上帝和宗教信仰的吸引。他年紀較輕的時候想信天主教,好讓他能當個神父。等他長大一些得知神父必須一輩子獨身,就決定不當神父。他想要擁有妻兒。他對我說他從沒和任何人發生過關係,因為他成年後一直在尋找那個他該娶的女孩,某個像我一樣完美的女孩。某個像他一樣虔誠的女孩。而且凱西,」她可憐兮兮地嚎叫起來,「我不完美!我很壞!就像外婆一直對我們說的那樣,我確實邪惡又不潔!我有壞念頭!我恨那些卑鄙小女孩,她們把我弄上屋頂,說我像隻貓頭鷹!我希望她們全都去死!還有西希.托爾斯,我最恨的就是她!飢西,妳知道西希.托爾斯十二歲就溺死了嗎?我從沒寫信告訴妳,但我其實覺得那是我的錯,因為我那麼恨她!我也恨裘利安從保羅那邊奪走妳,而裘利安也死了!這下妳懂了吧,我怎能把那些全都告訴艾列克斯,然後再對他說我們的媽媽嫁給了她的半個叔叔?凱西,他會討厭我。那他就不會想要我了,我知道他不會。他會覺得我生下的小孩會和我一樣畸形,可我那麼愛他!」
他一見到我認出他,就大步走向我。「甄娃小姐,妳穿紫色緊身衣真動人。能否讓我占用妳一些時間?」
我在走廊上等待醫師對凱丙做檢驗。他們把我趕出病房。當我在她病房緊閉門前來回踱步,我沒瞧見克里斯就察覺他已經到來,我轉身屏息地望著他大步走在長廊上越過成群護士,端著便盆和藥盤的護士瞧見他出眾容貌時都目瞪口呆。
我一定要做的事已經等了夠久。夠久了。雖然克里斯試圖阻止我,但就連他也無法擋下我要做的事!
「凱西,也許上帝懲罰了我。我沒長高,那就是懲罰。」
我不願在夜裡留下凱芮一個人,這是她在地下度過的頭一晚。我得和她一起度過這一晚,以某種莫名的方法來安慰她。我也瞥向茱莉亞和史科帝長眠的地方,就在保羅的父母和哥哥附近,他那個哥哥在亞曼達出生前就死去。我納悶著我們這些佛沃斯家的人在薛菲爾家族墓地做什麼?這有什麼意義嗎?
「溫斯洛先生,」我冷冷地說道,「要是我寄給你的律師費不夠,你大可寫封信,信件會轉寄過來給我。」
有時我覺得你們兩個是我真正的父母,但我卻記得自己真正的爸爸媽媽,她似乎像一場永不成真的夢,而我手上沒有爸爸的照片,所以想像不出他的模樣,儘管我能想像克瑞就像他那樣。
她頓了頓,羞愧地低頭。「是裘利安。我去妳家作客的時候,有天妳不在家,他想跟我做……做某件事。他說那很好玩,而且不是會生小孩的那種真槍實彈,所以我做了他想做的,他還吻我,說除了妳之外他最愛的就是我。我不知道光是做了我做的事就很邪惡。」
「親愛的,妳做了什麼事那樣糟糕?」
我將哀痛陰沉的雙眼望向他,輕蔑地說道,「克里斯多弗,你的確非常懂得原諒,但在遺忘方面,又是另一回事了。」
艾列克斯那副溫柔虔誠神情,看起來只https://www.hetubook.com.com會刻畫在聖人大理石像上。看著他那樣卑微地站在那裡,受到痛苦的折磨,倒戈相向的愛將他撕裂,我伸手盡力安慰他,因為他確實愛著凱芮。以他自己的方式來愛她。「艾列克斯,要是我說得太嚴厲,我很抱歉,原諒我這麼做。可是凱芮向你坦承過任何事嗎?」
很容易就能看出艾列克斯正為凱芮深深著迷。他在當地電器行兼差當電工,同時還在大學上暑修課程,但他只要一有空都和凱芮在一起。我猜他要不已經求過婚,不然就是即將向她求婚。
那一天漫長得可怕。我好幾次打電話回家探問,看凱芮是否安然無恙。「凱西,我沒事。我和裘瑞在公園玩得很開心。我現在要躺下來小睡一下,所以別再打來吵醒我。」
他困惑地搖頭,淚水仍持續從他眼裡湧出。「但她若早就知情,聽見過我們交談又看到過米奇死掉,怎會再發生別的事讓她突然相信?」
親愛的上帝啊,怎麼回答這種問題?
「親愛的,妳沒事吧?妳怎麼不睡覺?」
「凱芮,謊言不是大罪。每個人都偶爾撒過小謊。」
「我記得。我記性很好。」
克里斯跑向凱芮,我們跟在他後面。現在仍是夏天,她卻骨瘦如柴地躺在一堆厚被子下。她似乎不可能老得那麼快!所有青春年華的緊實成熟與紅潤飽滿都已消逝,讓她的小臉枯瘦凹陷。她的雙眼是深深窟窿,令她顴骨十分明顯。她甚至看起來變矮了一些。克里斯一見她這副模樣就喊出聲。他倚身將她攏在臂彎裡,不斷呼喚她名字,撫摸她那頭長髮。令他震驚的是,數百根金髮在他收手時竟纏在指間。「天上的上帝啊,她怎麼會這樣?」
「不要!」她輕聲說道,「我只想跟妳說話。凱西,我要死了。」她說得如此冷靜,好像那無關緊要,好像她接受這件事而且感到高興。「不要!」我激烈反駁,「妳不會死!我不能讓妳死!我愛妳就像愛我自己的孩子。凱芮,好多人都愛妳需要妳!凱芮,艾列克斯很愛妳,他想娶妳,他現在不想當牧師了。我告訴他那讓妳難受。他真的不在乎自己要當什麼,只要妳還活著而且愛他。他不在乎妳矮不矮或能不能生小孩。讓我叫他進來,好讓他全都告訴妳……」
「保羅,回答我!你們做了些什麼來救凱芮?」
「妳怎麼知道?要是他做了,會告訴妳嗎?」
「凱西,妳看!」她頂著一頭俏麗新髮型,從美容院返家對我喊道。「現在我的頭看起來沒那麼大,對不對?妳注意到我長高多少嗎?」
她的署名寫得巨大而潦草,用來彌補她的嬌小身材。「哦,天啊!」克里斯喊道,「凱西,這是什麼意思?」
他臉紅得有如殘陽。「凱西,拜託!原諒不是比較好嗎?我只記愉快的部分。」
她無精打采地點頭,然後陷入昏睡。我衝去隔壁鄰居家找我兒子,他正在和比他大一個月的小女孩開心地玩耍。「馬奎特太太,聽著,」照料孫女的湯森特太太說道,她是四十出頭的親切慈祥女士,「要是凱芮病了,讓我在妳回家之前幫忙照顧裘瑞吧。我很希望凱芮病得不重。她是那樣可愛的小傢伙。不過我發現她大概一天前就開始臉色發白,看起來很難受。」
曾經過得如此緩慢的時間現在加快了腳步,因為我們的凱芮愛上了艾列克斯!每當她掃地、拖著吸塵器、洗碗盤或安排隔天菜色時,她藍色雙眼總是閃閃發光,小巧的雙腳在房間裡輕快跳躍。「凱西,他是不是很帥?」我贊同她的提問,雖然老實說他不過是個普通好看的男孩,身高約一百七十七公分或一百七十九公分,一頭容易亂翹的淺棕色頭髮讓他看起來像隻長毛狗,不知怎地還算吸引人,因為他整體打理得很整潔。他的雙眼是青綠色的,一臉就是那種從未動過刻薄壞念頭的人。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過她若想見他,他就該在這裡陪她。」
在克里斯抵達醫院的第四個晚上。我在凱芮身旁打瞌睡。其他人在自己也病倒前試圖小睡片刻,艾列克斯在走廊的行軍床上打盹,然後我聽到凱丙叫我名字。我跑向她病床跪在床邊,然後伸手握住她在被子下的小手。她的手現在僅是骨瘦如柴,膚色透明到能瞧見靜脈和動脈。
他的問題令我一愣,因為他該懂的!「你猜不出來嗎?是那該死的砒霜,我知道的!還能是什麼?她一星期前都沒出事,然後她突然就病了。」然後我崩潰啜泣,「她想見你。」但在我領他進凱芮的小間病房前,我先在他手裡塞了張短箋,那是在她認識艾列克斯後開始寫的日記本裡找到的。「克里斯,凱芮很早以前就明白有什麼不對勁,但她一直保守祕密。你讀這張短箋,然後告訴我你的想法。」他讀短箋的時候,我目光一直盯著他臉龐。
四個瓷娃娃只剩兩個。有一個什麼也不做。他發過誓要盡力挽救生命,連那些不配活著的人也要讓他們活下來。
她絕望至極地飛快瞥我一眼。「上帝讓克瑞死掉怎麼會是好結果?」
我好想大喊,艾列克斯和他那假正經都下地獄去吧!但我不能辱罵凱芮唯一愛上的男人。「凱芮甜心,去睡吧。睡過一覺到早上,別忘了世上滿是形形色|色的男人,他們會欣然愛上妳這樣美麗迷人又擅長持家的女孩。想想克里斯總是對我們說的,『事情總是會有好結果』。要是這樣的思維對妳和艾列克斯不管用,那鐵定會對妳和別人之間管用。」
見到他帶著那封信出現讓我非常煩惱,他一離去我就下課進辦公室。我坐下來仔細審視自己的綠色帳簿,加總金額後發現帳目還是赤字。我買下這學校時獲得會有四十名學生的保證,但我沒聽說的是,他們大多人在夏季不上課,直到秋季才回來。冬季的學生全都是被寵壞的富家小孩,夏季的學生是中產階級家庭的小孩,一星期只來上一、兩次課。無論我怎麼樣將自己賺來的錢精打細算,還是付不起我所有開銷,包括安裝長條扶把後方的新鏡子與重新裝潢。
「她還沒死!」克里斯喊道,「我們會救她!我們不能讓她死。我們要和她談談,告訴她得堅持下去!」
戀愛中的凱芮讓人一見就全然著迷。她不再提起自己的嬌小身材,甚至開始不再覺得自己有所匱乏。在她的青春人生中,她頭一次開始化妝。她的頭髮像我一樣是自然捲,但她把頭髮剪到及肩長度,讓頭髮往上恣肆亂翹。
這時我才打開皮包,取出我在凱芮房間櫃子角落裡找到的藏匿物品。他看到和-圖-書那瓶老鼠藥的標籤,再看到那袋只剩一個的糖霜甜甜圈,他瞪大藍眼,眸色似乎變得黯淡。只剩一個。只咬了一口。淚水開始從他臉頰滑落,然後他在我肩上真的哭了出來。「哦天啊……她把砒霜灑在甜甜圈上,是不是?好讓她能像克瑞那樣死去?」
他笑著將手臂環上她脖子,沒錯,裘瑞愛著每個人。
「別說了!」我喊道,「別想起來!忘了吧!我們逃出來了,不是嗎?我們四個小孩不該為父母的行為負責。那個可恨老女人想偷走我們的自信與驕傲,別讓她得逞!看看克里斯,妳不為他感到驕傲嗎?我登台跳舞時,妳不為我感到驕傲嗎?妳和艾列克斯結婚後,對於墮落,有朝一日他會改變想法,因為我就是這樣。艾列克斯會變得懂事,不再過度正直。他還不懂愛能給予的歡愉。」
我掙脫他牢固臂彎退開好幾步,覺得自己渾身的血都流盡。「克里斯!再讀一遍!你沒發現她寫了什麼,她原本是不相信的,然後卻說『現在我信了』。為什麼她那時不信,現在卻信了?一定出了什麼事!而那件事讓她相信我們的母親會對我們下毒!」
「我會找另一位醫師在這裡替我代班,然後馬上飛過去,」他說得毫不猶豫,「不過在妳打算聯絡克里斯前,先等一等。妳說的那些症狀對許多輕微疾病來說都很常見。」
是媽媽引發這一切的。逃離一切、逍遙法外的媽媽!毫髮無傷!而且她有錢、有錢、好有錢!她要做的只有回家後流下幾滴自憐淚水。我開始尖叫!我知道自己大叫出聲來。我哭嚎著想從自己的頭頂扯下頭髮,從自己的臉撕下皮膚,因為我看起來太像那個女人。她得償還、償還、再償還……然後償還更多!
「可是凱西,」她痛哭,頑固地沒被我說的話安撫下來,「妳不像我那麼了解他。我們路過一間成|人|片戲院,他說做那些事的任何人都很邪惡墮落!而妳和保羅告訴我,性欲和生小孩是人生自然美好的一部分。而且凱西,我很壞。我做過非常壞的事。」
「艾列克斯就很完美。他從沒做過一件壞事。」
我跑過去抱著他,深怕為時已晚,極度希望並非如此。就在我們抱著彼此,共享著讓我們再次為人父母的折磨時,保羅走出凱芮病房。他憔悴臉上的嚴肅神情告訴了我一切。
「不要,」她微弱地低語,「我有個祕密要告訴妳。」她的聲音微弱有如從很遠很遠的上百座圓緩小丘那頭傳來,「我在街上見到一位女士。」她的聲音低到我得倚身聆聽。「她看起來好像媽媽,像到我趕忙追上去。我抓住她的手,她卻抽回手,用冷硬的目光看向我。她說:『我不認識妳。』凱西,那是我們的母親!她看起來幾乎和以前一樣,只是老了一些。她甚至還戴著那條有鑽石蝴蝶鍊釦的珍珠項鍊,我記得那條項鍊。凱西,當妳的親生媽媽都不要妳,那不就表示沒人會要妳?她看著我,我從她眼裡看得出她知道我是誰,但她還是不要我,因為她知道我很壞。所以她才會那麼說,說她沒有任何孩子。凱西,她也不要妳或克里斯。所有媽媽都愛自己的孩子,除非他們邪惡不潔……就像我們一樣。」
凱芮掙出我的懷抱,走過去眺望窗外的暗色遠山,弦月有如一艘往上翹起的維京船,在夜晚黑海中航行。「艾列克斯不會變,」她陰沉地說道,「他要當牧師。虔誠信教的人覺得一切都很壞,就像外婆那樣。當他對我說他要放棄當電機工程師,我就明白我們之間全都結束了。」
他的目光再次陰鬱。「一星期前,我打電話過去想見她一面,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怪,好像發生了什麼她說不出口的可怕事情。我盡快開車去找她,但她不讓我進門。凱西,我愛她!她對我說她太嬌小而且頭太大,但在我眼裡,她的身材比例恰恰好。我覺得她是個嬌俏娃娃,而且她不知道自己很漂亮。要是上帝讓她死去,我這一生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信仰!」然後他將臉埋進雙手裡開始哭泣。
我也留意到了,但我只把這一切都聯想到她和艾列克斯出了差錯的戀情。
「在這裡。」她以微弱的低語回應。我一路跑過去發現她還躺在床上。她虛弱地解釋裘瑞待在隔壁鄰居家。「凱西……我真的覺得不太舒服。我吐了四、五次,我記不得幾次……我痙攣得好痛。我覺得很不舒服,真的不舒服……」
她青春漂亮的臉蛋蒙上深深陰鬱。她遲疑地解釋,「我和艾列克斯好像已經認識彼此很久很久,直到最近他都沒對我提過多少他自己的事。我對他講了很多,但從沒提起我們的過去,除了父母車禍喪生後我們是如何獲得保羅的監護。凱西,那是謊言。我們不是孤兒。我們還有一個媽媽,她還活在這世上。」
「甄娃小姐,等妳有空,隨時都行。」他欠身遞給我一小張名片。「愈快愈好。我有很多問題要問,妳別想溜。這次我會密切關注妳。妳不會以為一次晚餐約會就夠了,是不是?」
我的思緒像憎恨的強風颳起的枯葉,儘管我身下的大理石長椅堅硬難坐,我仍一直坐在上頭。我將那些枯葉聚攏搓捻,製成殘忍女巫的手杖,用來攪拌一鍋復仇的佳釀!
「爸爸在公路上遇害是好結果嗎?」她又問。「妳不記得那天的事。」
我把手擱在她頭上,發現她的頭異常冰冷,儘管天氣非常暖和。「我去打電話叫醫師。」那些話我一脫口而出,就得對著自己苦笑。這個小鎮沒有能出診的醫師。我跑回去找凱芮,在她嘴裡塞了支溫度計,瞧見上頭數據讓我抽了口氣。
愉快日子很快就會結束,因為我在這裡,而且巴特也在,我們遲早會相遇。雖然直到後來我才得知,他設法避開我。
當他拍掉指間的髮絲,我急忙上前從他手裡扯出那些頭髮,小心翼翼地擺進塑膠盒裡。盒中靜電會讓髮絲安分留在盒裡。這是個儍主意,但我受不了她的秀髮被掃掉丟棄。她的頭髮在睡衣罩衫的白色花邊和枕頭床單上閃閃發亮。我像是陷入無盡夢魘的恍惚裡,收拾那些長髮然後整齊擺放,而艾列克斯一再禱告。即使在我們將他引介給克里斯時,他也只停頓一下點個頭。
「艾列克斯不會變。他討厭現今的道德淪喪,討厭那些書刊,討厭那些下流電影和雜誌裡男男女女做的邪惡事情。連妳以前和裘利安跳的那種舞蹈,我都不覺得他會贊同。」
一星期後,有天半夜我突然醒來,看見凱芮坐在臥室窗邊,望向朦朧群山。凱芮從不像我一樣時常失眠。不管是雷雨、龍捲風、離耳邊三十公分的電話響起或是對街發生火災,https://www.hetubook.com.com凱芮都能照睡不誤。所以看到她坐在那裡,我當然驚慌不已。我起身走向她。
「妳以為我不記得的很多事情,其實我都記得,」她低聲說道,「我記得以前我和克瑞會用古怪方式交談,所以妳和克里斯聽不懂。我們知道自己是惡魔之子。我們聽懂外婆說的話。我們討論過。我們知道自己被關起來,因為我們沒資格活在外頭的世界,和比我們好的人們一起生活。」
「我很忙!」我厲聲說道,氣惱他趁這時問我,我得盯著我那十二名小舞者。「我要工作到五點。你若願意,可以坐在那邊等。」
所以,現在,在你們繼續往下讀之前,在心裡答應我不會讓醫師做任何事來救活我。就讓我死,別哭。在我下葬後,不用悲傷或想念我。自從克瑞拋下我離開之後,什麼都不對,不管怎麼樣都不對。我最遺憾的是沒辦法親眼見到裘瑞登台跳舞,就像裘利安以前那樣。現在我得坦承真相,我愛裘利安,如同我愛艾列克斯一樣。裘利安從不覺得我太嬌小,唯有他讓我短暫地覺得自己是個正常女人。雖然那是有罪的,凱西,就算妳說那沒罪,我知道有罪。
「親愛的,我一直在等妳醒,」我沙啞地低聲說道,「艾列克斯在走廊上,克里斯和保羅在醫師休息室,我要不要叫他們進來?」
「妳確定自己沒事?」幾天後我問凱芮,「妳胃口不太好。怎麼會吃不下?」
我為她高興,也為自己高興,因為我的芭蕾學校事業進展順利,而且克里斯隨時會回家!「凱芮,妳信不信?克里斯的進修課快上完了!」凱芮笑著跑向我,像她從前的小女孩模樣一般,撲進我伸出的臂彎。「我知道!」她喊道,「我們很快又會一家人團圓了!就像我們以前一樣。凱西,要是我生了個金髮藍眼的小男孩,妳猜我會取什麼名字?」我不用猜也知道,她頭胎生下的金髮藍眼兒子會叫克瑞。
每天都有鮮花送來她病房。我沒瞧是誰送的。我坐在克里斯或保羅旁邊,或是坐在他們兩個中間,握住他們的手無聲禱告。我厭惡地望向艾列克斯,我認為他要對凱芮失常負大半責任。最後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疑問,我起身走向艾列克斯,把他逼入絕境。「艾列克斯,為什麼凱芮會在她人生最幸福的時候求死?她對你說了什麼,你又說了什麼?」
只是生理期憂鬱,跟我相比,她那年紀會覺得痙攣得更厲害。我向自己年幼的兒子吻別,他發出驚人哭嚎,想跟我一起去看那些舞者。
「克里斯,」保羅冷靜說道,「再見到你真好。我很遺憾情況如此悲傷。」
「媽咪,想聽音樂,」裘瑞提出異議,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還有不想要什麼。「想看人跳舞!」
我感到難以抵擋的驚嚇,喉頭一哽。「凱芮,要是上帝不願我們生下來,祂一開始就不會給予我們生命。」
「哦,凱西,」凱芮說道,「要是艾列克斯不愛我了,我會很想死!我想當他最棒的妻子。我會讓他的房子乾淨到日光下沒有塵埃飛舞。他每晚都會吃到我煮的美味餐點,永遠不會是冷凍垃圾食物。我會做自己的衣服,也做他和小孩的衣服。我會用很多方法替他省下一堆錢。他不用說很多話,只要坐下來用那種溫柔特別的目光望著我,這樣一來我就滿足了,不必管他說了什麼,因為他幾乎不太講這些。」
凱芮一聽到電話響起就激動起來。她興奮不已,因為來電通常是打給她的。她為艾列克斯寫了熱情洋溢的長篇情詩,然後只讓我讀過詩作就收起來,不寄給那個該讀到的人看。
她非常緩慢地抬起頭,黑雲後頭的月亮忽然出現在眼前,映出她眼中滿滿的自我折磨。她開始曝泣,歇斯底里地瘋狂哭泣。「可是我知道,凱西,那還不是最糟的,」她尖嚷著,「最糟的是我喜歡自己做的事!我喜歡他想要我這麼做,我試著不讓自己臉上露出心裡感受到的快樂,因為上帝可能正看著我。這下妳明白艾列克斯為何不會理解了吧?他會討厭我,他會的,我知道他會!就算他永遠不知情,我還是會恨自己做那種事,恨自己喜歡那種事!」
「妳不要告訴他!」我斷然下令。
他立刻將她擁進懷裡,開始向她發問。她最先覺得不對勁的症狀是什麼?「大概一星期前,我開始覺得很累。我沒告訴凱西,因為她總是很擔心我。然後我開始頭痛,一直覺得想睡,我身上出現大塊瘀青但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弄傷。然後我梳頭髮時掉了好多好多頭髮,接著我就開始嘔吐……別的事其他醫師都問過,我也告訴他們了。」她那微弱低語的聲音漸漸遠去。「我好希望能見到克里斯。」她喃喃說道,然後閉眼入睡。
「我怎麼知道?」我絕望地哭喊,「可是那些甜甜圈故意灑了砒霜!保羅送驗過了。凱芮吃下那些甜甜圈,知道會害死自己。你沒瞧出這又是我們的媽媽犯下的另一樁殺人罪嗎?」
凱芮二十歲了,而我二十七歲,到了十一月克里斯就滿三十歲。他好像不可能真的變成那個年紀。然而當我望向我的裘瑞,我就深刻了解到時間和人的年齡更迭得多麼快。
「甄娃小姐,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妳,而妳一直在這裡,近在我眼前。」
我一直隱瞞著一件事。所以要是我不寫這封信,你們就會貴怪自己。有好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很快就會死,而我不再像以前一樣在乎。我當不了牧師太太。要是沒有你們兩個、裘瑞、保羅醫師和抗妮這麼愛我,我不可能活這麼久。要不是你們所有人把我留在這裡,我很早以前就去找克瑞了。除了我,每個人都有某個特別的人能愛。除了我,每個人都有某件特別的事能做。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絕不會結婚。我知道生小孩的事是在騙自己,因為我的臀部太窄,而且我也覺得自己太過嬌小沒辦法當個好妻子。凱西,我永遠當不了像妳一樣特別的人物,能跳舞、能生小孩又擁有其他一切。我沒辦法像克里斯那樣當個醫師,所以我其實什麼也不是,只是個礙事傢伙,讓所有人因為我不開心而擔憂。
我會確保她活在世上的每一天都是黑色。黑過我頭髮上的瀝青,黑過上鎖房間裡所有東西和閣樓最陰暗的地方。年幼的我們滿心害怕又需要有人愛的時候,我們卻只有那一切——黑過地獄最深的深淵。
我盯著她瞧,感到吃驚。跟誰做了?她好像讀了我的心一般,因為她搖搖頭,淚水從她臉頰淌下。「不是……我從來沒有……沒有……做過,沒跟任何人做過和_圖_書。可是我做過別的壞事,艾列克斯會這麼認為,我早該知道那很邪惡。」
「保羅!你的意思是……?」
「我們所知的一切方法。」保羅回答,他的聲音又低又輕,是那種人們在死亡逼近時的說話方式。「一整隊優秀醫師日以繼夜搶救她。但她紅血球被破壞的速度快過我們輸血所能替換的。」
她的青春美麗與喜悅全都深深觸動我,讓我不禁心痛起來,深恐可能有什麼事會毀了她。
「我們會去公園散步。我會推你盪鞦韆,我們會去沙坑玩沙子。」凱芮連忙說道,抱起我兒子緊擁他。「裘瑞,留下來陪我。我好愛你,我永遠看不膩你……你不愛你的凱芮阿姨了嗎?」
她雙眼盯著天花板躺著,直到她終於陷入沉睡。然後只留我清醒地躺著,內心苦溫發疼,為了那個老女人居然影響了那麼多人的人生而震驚不已。我恨媽媽帶我們去佛沃斯大宅。她明知自己的母親是怎樣的人,卻依然帶我們去那裡。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父母,卻依然再嫁然後拋下我們,好讓自己能逍遙快活而我們卻受到折磨。她過著愉快日子時,仍繼續受苦的是我們!
「不對!不對!」但我依偎著他,像個快下地獄的人緊抓救贖。
「凱芮,我去接裘瑞,然後開車送妳去最近的醫院。妳的體溫燒到三十九點七度!」
親愛的凱西和克里斯:
「牧師期望人們成為完人,」她說得如死一般驚惶,「尤其是自己的妻子。我記得外婆以前都叫我們『惡魔之子』,說我們邪惡又有罪。我以前不懂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但那些話語我都還記得。她老是說我們是不潔的孩子,永遠不該生在世上。凱西,我們該被生下來嗎?」
「總是有希望。我們做了能做的。你膚色曬得真漂亮,看起來好有活力。快進去看你妹妹,帶給她一些活力。我和凱瑟琳講了所有我們想得到的話,想讓她恢復鬥志增加求生念頭。但她已經放棄。艾列克斯在房裡跪在她床邊,祈禱她活下來,但凱芮把頭朝向窗邊。我覺得我們無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她都不曉得。她去了一個我們伸手也搆不著的地方。」
「凱芮,沒有人是完美的。絕對沒有。只有死人才完美。」
「哦,凱芮!別讓她這樣對妳!是對金錢的熱愛讓她不認妳……不是因為妳很壞或邪惡不潔。妳沒做任何邪惡的事!凱芮,她在乎的是錢,不是我們。可是我們不需要她。妳有艾列克斯、有克里斯、有保羅還有我……然後還有裘瑞和杭妮……凱芮,別讓我們心碎,堅持下去,讓醫師救妳。別放棄。裘瑞想要他的阿姨回來,他每天都問妳在哪。我要怎麼告訴他,說妳不想活了?」
我知道只有一個女人會有那種舉動,她穿黑衣服非常適合,她確實也該躲起來!她永遠都在躲!把她所有日子塗成黑色!每一天!
「凱西,我要去的地方很棒,到處都是花,還有漂亮小鳥,而且我可以感覺到自己愈長愈高……瞧,我幾乎和媽媽一樣高了,像我一直想要的那樣。等我到了那裡,再也不會有人說我眼睛大得可怕,像是貓頭鷹的眼睛。再也不會有人說我是侏儒,叫我去用拉長身體的機器……因為我的身高就像自己想要的那麼高。」
時間彷彿倒轉,我好像看見了爸爸。我最記得的就是爸爸一身白色網球衣的模樣。當克里斯擁我入懷,將他曬成古銅色的臉龐拱進我髮間,我說不出話來。我聽到他心跳的怦怦聲跳得規律有力。我啜泣著,幾近淚如泉湧。「你來得真快。」他的臉埋在我頭髮裡,他的嗓音粗啞。「凱西,」他問道,抬頭直視我雙眼,「凱芮是怎麼回事?」
謝謝凱西,謝謝妳像我的媽媽一樣照顧我,妳是世上最好的姊姊。謝謝克里斯,謝謝你當我的替身爸爸和我的好哥哥。謝謝保羅醫師,謝謝你即使我始終長不高卻還是愛我。謝謝你們所有人和我走在一起從不覺得羞恥,跟杭妮說我愛她。我想也許上帝在我長高之前也不會要我,然後我想起了艾列克斯,他覺得上帝愛所有人,連長不高的人也愛。
她面無表情輕聲說道,「我沒事。我只是不想吃太多。妳今天別帶裘瑞去舞蹈教室。讓我一整天和他在一起。他跟著妳外出的時候,我很想他。」
「拜託妳別哭。妳做的事沒那麼糟,真的。別把我們的外婆一直說我們有邪惡血統的事放在心上。她是個頑固又心胸狹窄的偽善人士,分不清是非對錯。她用正當名義做出所有可怕的事,跟本沒有一件事因愛而為。凱芮,妳不壞。妳想要裘利安愛妳,要是妳真的給他快樂而且妳也快樂,那也很正常。人們生來就要有感官歡愉,生來就要享受性欲。裘利安錯了,他不該叫妳這麼做,但那是他的罪,不是妳的。」
「凱芮,」我出聲呼喚,「我回來了,妳和裘瑞躲在哪裡?」
三天三夜,我們所有人都在凱芮床邊徘徊,我的鄰居照顧裘瑞。所有愛她的人都祈求她活下來。我打給杭妮,請她去教堂讓她所有家人教友也為凱芮祈禱。她在電話線那頭輕敲信號,說著「好的,好的!」
保羅已經看了凱芮病歷,和她的醫師談過。他現在面無表情地看向我,令我心生恐懼……那神情是如此地意味深長。「也許妳該叫克里斯過來。」
我喉頭哽咽,開始發疼,我從她發變前額理順她那絲滑頭髮,拭去她的淚水。「親愛的,別哭,不用覺得羞恥。愛有很多種,表達愛的方式也有很多。妳對保羅醫師、裘瑞和克里斯是三種不同的愛,對我又是另一種愛,要是裘利安說服妳做了妳覺得邪惡的事,那是他的罪,不是妳的。而且也是我的罪,因為我早該對妳說他可能想做什麼。他答應過我絕不碰妳或對妳有任何色情的舉動,而我信了他。但妳就算做了,也別覺得羞愧,而且艾列克斯不必知道。沒人會告訴他。」
她的藍色大眼盯著我的臉,拚命地想要相信。而我從來不該提到「怪胎」。
「凱西,他對我說了一件事。他決定要當牧師。」她的嗓音裡有著痛苦悲哀,我完全摸不著頭緒。「妳不想當牧師太太?」我問道,心裡萬分驚恐。她看起來好疏離。
「裘瑞不需要我,」她用自己兒時的那種口氣說話,「除了我以外,裘瑞有很多人愛他在乎他……可是凱西,克瑞正等著我。我現在可以看到他了。回頭看妳後面,他就站在爸爸旁邊,他們比這裡的任何人都想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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