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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妳要這麼討厭我？」他瞇起眼睛，「我在這裡高興再見到妳，而妳表現得如此不友好。」

「沒事。媽媽只是想念你的克里斯舅舅。而且媽媽今天不出門工作。」不，我不去，我幹嘛要去？只有三名學生會來，我可以等明天那節人數額滿的課堂再教他們。

我笑了。「你真自負，是不是？我來接手一間芭蕾學校。」

「我在跳舞嗎？」裘瑞問道。

他笑著摟住我的腿仰望我的臉，那種著迷狂喜的神情只有極其年幼的孩童表達得出，他眼裡流露出活著能感受到的所有驚嘆，每天學會新東西的喜悅滿足。「媽媽，我愛你。」這是我們每天對彼此說上十幾次或更多次的話語。「瑪麗有爸爸。為什麼我沒有爸爸？」

那當然是巴特．溫斯洛。如同遲早會遇上一般，命運不會永遠對我以智取勝，我媽媽也不會一直勝出。我往背後瞥了一眼，笑看他喘氣，他身穿楓糖褐色的時髦慢跑裝，衣領袖口和褲腰鑲了橘黃色條紋布料，寬鬆褲腿側邊有兩道橘黃線條。他穿得就像一個獵豔的跑者。

他自信地咯咯笑，如同所有自負男人般地，自認已經在男人真正想和女人玩的唯一親密遊戲裡取得一分。

「妳確實有潑辣的一面。雖然我從未多在乎我岳母，她現在這樣讓我為她感到難過。而人性如此，沒有家族成員留在屋裡檢查僕人做了哪些事讓她過得舒坦，我不信他們會好好照顧她。她無力照顧自己，沒人扶就沒辦法從椅子上站起來，沒人抬就下不了床。所以在我太太回家前，我得負責確保麥爾坎．佛沃斯太太沒遭人虐待忽視或被人偷了東西。」

「我還沒吃早餐。」

「我們的作息以我兒子為主。我們夏天的時候五點半開飯，不過現在白天變短了，五點就吃晚餐。」

「巴特，我也很寂寞。我兒子的保姆艾瑪回家後，就只剩我自己的年幼兒子。所以……我想也許有的晚上你也許願意來跟我們吃晚餐……」

「妳為何要知道？」

我想說自己當然沒事，因為舞者除了沒預料會摔倒的時候，都懂得該怎麼摔，而且我的膝蓋為什麼這麼痛？我盯著自己膝蓋，覺得遭到背叛，膝蓋總是搞砸我的好事，而且用各種方法讓我受傷。「是我那蠢膝蓋。要是我手肘撞上浴室門，我的右膝就會痛。我頭痛時，膝蓋也陪著一起痛。有次我去補牙，粗心的牙醫不小心失手，牙鑽割傷我牙齦，我的右膝立刻彈起來踢他肚子。」

克里斯猛搖頭，然後放裘瑞下來讓他站好。「凱西，妳真不該玩弄他！我見過他，他不好惹，離他遠一點。www.hetubook.com.com要是妳生活裡一定得有個男人，那就回去找保羅嫁給他。讓我們的媽媽平靜地過她的日子。妳是不是從未相信她受了折磨？妳覺得她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之後真的還能過得幸福嗎？世上所有錢都沒辦法把她所失去的還給她，那就是我們！這樣的報復就夠了！」

有人跑在我後面。我沒回頭看。落葉清脆的劈啪聲如此悅耳，所以我愈跑愈快，讓風吹起我散開的頭髮，就像我任由白晝美景帶走我的痛苦自責與羞愧內疚，讓它們成為耐不住日光的透明幽靈。

「沒錯，那會太過打擾我。克里斯多弗，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我敢說你的確有。」

「不在。我聽說她去了德州一間為女富豪開設的美容水療會館，想要減重七公斤。」

「是啊，裘瑞。你跳得好棒！」

我想像得出她的模樣，除了她那燧石灰眼以外，其他部位似乎都毫不動彈。他對我說得夠多了。現在我可以開始計畫了，只要再確定一件小事。「你太太，她預計什麼時候回來？」

「那我們就吃早午餐，能抵兩餐。」在那之後時間過得飛快。在星期天早上，他坐在桌前準備享用他最愛的起司歐姆蛋。幸虧裘瑞什麼都吃。我把克里斯想成裘瑞的父親，但我不願承認。他坐在桌前看起來對極了，就像以前……我和他玩著扮演父母的遊戲一樣。當時我們盡其所能地使出全力，雖然那時我們自己都不過只是孩子。

「我受苦的時候乖巧謙恭，但那種時候不常有。那會讓妳得到更多關注，別忘了是妳拋出挑戰書的，不是我。」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用我那自信笑容迎上他皺眉的表情，讓他臉紅然後別過臉去。我感到殘酷又羞愧。

「我什麼也不會提。」他笑了，那難題讓他的深色眼睛閃閃發光，然後他扶我站好摸我膝蓋，好像知道自己在幹嘛。「在我看來是個功能正常的好膝蓋。」

等我七點起床時，克里斯已經離去。我哭了一會兒。裘瑞盯著我，他的雙眼瞪大驚嚇。「媽媽……？」他擔心地問道。

幾天後，某個星期日一大早，我在自己臥室裡的扶把前做暖身訓練。我年幼的兒子認真地學我的動作。我把鏡子從梳妝台搬到扶把後方，望著鏡中的他實在令人愉快。

他覺得我在開玩笑，玩著貓抓老鼠，男人和女人的遊戲，他也欣然迎向挑戰，一點也沒懷疑我的真實意圖。他仔細打量我，用男人的肉欲目光脫掉我那身天藍色慢跑裝，渴望我所能給予的。「妳為什麼要來住在離我這麼近的地方？」

我穿著鑲了白邊的鮮藍色慢跑裝，沿著泥土小徑起跑。這次我選了之前www.hetubook.com.com從沒跑過的右叉路，跑進松木密林。小徑很不顯眼又彎彎曲曲，我得目光敏銳地盯著地面，因為樹根可能會絆倒我。生長在松木間的山林野木是燦爛鮮豔的秋色，像是翠綠的松木、冷杉和雲杉間放了把火。就像我多年前告訴自己的，那是年歲遭到冬天嚴寒凍傷變老死去前，最後的熱烈戀情。

我說的話讓他的臉痛苦扭曲。他背對我開門走進凱芮房間，然後轉身面向我。「那是我們睡在同一間房裡時，我們以前說晚安的那一套。」他說道，然後轉身關上他身後的門。

「那個不能說話的老太太，她究竟能動彈嗎？」我問道。

他講到「妳」這個字時說得略為用力。「克里斯，我很擔心保羅。他沒回我寫的每封信，那不像他。」

保羅也這麼說。

我望著他咬住自己下唇才勉強一笑。「好吧，隨妳高興……做妳得做的，我衷心希望妳不會後悔。」

就在那時，我聽到大門砰一聲闔上。有個耳熟的聲音喊我名字。是克里斯！他在小房子裡邁開大步，身穿藍色緊身衣和舞衣舞鞋的我連忙走向他。我們的目光相遇，緊緊膠著。他沒開口就伸出雙臂，我也毫不猶豫地投入他臂彎，儘管他想親我嘴唇，卻只親到我臉頰。裘瑞揪著克里斯的灰色法蘭絨長褲，渴望那有力陽剛的雙臂將他一把抱起。「我的裘瑞過得好嗎？」克里斯親吻他飽滿紅潤的雙頰後問他。我兒子的雙眼凝視他時睜得好大。「克里斯舅舅，你是我爸爸嗎？」

他抬起手掌然後點頭，彷彿我們一同密謀。「甄娃小姐，謹慎就是通關口令。」

我毫不留情！「有本事就來抓我，要不然我絕不會就範。」我對他這樣喊然後繼續跑，欣喜自己那有力的舞者雙腿，柔韌修長的肌肉以及苗蕾舞訓練所造就的一切，讓我覺得自己是一道藍光。

他不能理解我對老太太的興趣，試圖轉移話題，但我堅持要問。「我叫她奧莉薇！」他不耐煩說道。「婚後一開始的時候，我試著完全不跟她交談，試著遺忘她的存在。現在我用她名字叫她，我想這讓她高興，但我不確定。她的臉是石頭做的，只有一種固定表情，冷冰冰的。」

「你覺得是誰？」

「回家去看你太太功能正常的膝蓋吧。」

「順便一提，溫斯洛先生，要是你抄小路穿越你家後方的樹林，就能抵達我家而且不會被任何人看到，除非你想讓自己大出洋相。」

「可以請你別再提了嗎？」我笑著走向他然後抱緊他。「聽話。接受這樣的我，像凱芮一樣頑固的我。好啦，你午餐想吃什麼？」

「妳的確做了。我知道自己不用問。不用拿水晶球就能讀和*圖*書懂妳。我知道妳為什麼要這麼做，也知道妳心裡怎樣想，可是請妳離巴特．溫斯洛遠一點！他永遠不會為了妳離開她！她有數百萬財產，妳有的只是青春。有成千上萬更年輕的女人能讓他挑選，他幹嘛要選妳？」

巴特一會兒就來到我身邊，跪下將我翻過身來，瞧了我的臉才關切地問道，「妳受傷了嗎？妳臉色好白，哪裡痛？」

「那還不夠。我想在巴特面前和她對質真相。你可以堅持一百年跪下來懇求直到你舌頭掉下來，但我還是會往前走，做我一定得做的！」

他嘆了口氣。「我知道，不過週末呢？我每隔一星期就有週末假，那會太打擾妳嗎？」

我猛然抬頭，我迎上他瞇起的藍眼，覺得自己心口湧出怒意。「別把我當沒腦袋的十歲小孩來質問。我做自己該做的，就像你一樣。」

「他睡著的時候，更像妳而不是像裘利安。」克里斯低聲說道。

他說的話讓我渾身一僵。「那你每天早上就得開很久的車，而且沒辦法隨傳隨到，即時趕去醫院。」

「嗨，溫斯洛先生，」我加快腳步時往後喊道，「追不上女人的男人，算不上是男人！」

那真的讓人難受。「裘瑞，你有爸爸，不過他去天堂了。也許有一天媽媽會找個新爸爸給你。」他笑了，因為他很高興。在他的世界裡爸爸很重要，因為托兒所裡的所有小孩都有爸爸，只有裘瑞沒有。

「稍微。她是我太太的母親。她能開口，但講出來的話很混亂，只有我太太聽得懂。」

他的藍眼睛仔細端詳我時變得溫柔。「我只是想試試，就像我一直嘗試的那樣。」他環顧四周然後目光回到我身上。「我跟醫院另一位住院醫師合住一間房。要是我能跟妳和裘瑞一起住在這裡，那會很棒。那會像是以前一樣，只有我們。」

「沒錯，我的確喜歡各種運動，不管室內室外。」我天真純潔地說道。

他沒說話就跟著我走向裘瑞房間，我們一起低頭望著側睡的裘瑞，他的深色鬈髮濡濕，臉頰發紅。他雙手摟了隻絨毛小馬填充玩偶，很像是他說自己四歲時想要擁有的真正小馬。

這自負念頭正閃過我腦中，我那蠢膝蓋忽然一軟，然後我再次臉朝下摔在落葉裡。這次我覺得好痛，真的很痛。我斷了根骨頭？腳踝扭傷，或者又是朝帶撕裂？

他警覺地轉過頭來。「誰告訴妳的？」

「克里斯多弗．瓷娃娃，晚安。」當我們在凱芮房門前療步，我這樣說道，「睡個好覺，別被臭蟲咬。」

「很好。五點就餵飽他然後送他上床。我會在七點半去喝雞尾酒。晚餐後我們可以開始更了解彼此。」他極度嚴肅地迎上我深思目光，像個正派律師該https://m.hetubook.com.com有的那樣。然後因為用那種目光對看太久，我們同時笑出聲來。

「現在我們吵起來了，」他失望地說道，「我想表示善意的時候，妳想開戰。對我好一點，說妳很高興見到我，告訴我從妳上次見到我以來，我外表好看了多少，還有，告訴我妳找到我有多興奮。就算我沒跑得像風一樣快，我有我自己的拿手把戲。」

「他去參加另一個醫學會議。我以為他總是會和妳保持聯絡。」

「凱西，等等！」男人的有力聲音喊道。「妳跑太快了！」

「因為拿到週末休假，所以我打算跟妳共度週末，也就是說，要是妳允許的話。」我淡淡地點頭，想起這週末可能會來的另一個人。「我的表現幾乎和住院醫師能做的一樣好，我得到褒獎，以及本週末獲准不用值班。」他對我露出他最迷人的笑容。「你有保羅的消息嗎？」我問道，「他沒像以前那麼常來，也沒再寫那麼多信。」

「我的膝蓋功能良好，所以我摸了就知道，不過要是我能親眼看那膝蓋，就能講得更仔細。」

「不是，」他生硬地說道，讓裘瑞那雙小腳再次站在地上。「不過我當然希望自己有個像你這樣的兒子。」這句話令我不自在地轉身，好讓他瞧不見我雙眼。接著我問他怎會在這裡，這個時候他理應正在照顧他的患者。

「是啊，裘瑞。你在跳舞！」

山裡的夜晚十分寒冷，即使九月的白天依舊暖和。我們曾經在那閣樓裡幾乎快被酷熱高溫融化，我猜我們心裡都想起這件事，在克里斯得離去的前一晚，我們坐在搖曳不定的柴火前。我兒子好幾小時前就睡了，然後我起身打呵欠，伸展雙臂瞥向壁爐台上的時鐘，時間顯示著十一點。「克里斯，該睡了。尤其你明天一大早就要起床。」

「克里斯，我們別再吵了。和好當盟友吧，四個人裡現在只剩下你和我了。」

他笑倒在椅子上，然後把裘瑞抱到膝上。「親愛的妹妹，說不定妳終於遇到第一個可以把妳忘懷、不再愛妳的男人。」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手足無措。我坐下來盯著地板，感覺克里斯從容悠長的目光試著讀出我的意圖。我剛想到這裡他就問道，「凱西，妳在這山裡做什麼？妳在計畫什麼？妳的計畫是從我們母親那裡奪走巴特．溫斯洛嗎？」

「你大可不必接受。你可以跑你的快樂路，讓我跑我的。」

「妳在說笑。」

「疼痛總是讓我不友好，難道你不是？」

「我太太還待在那間美容水療會館，我幾個月以來都孤伶伶的，和一個老太太住在一起無聊得要死，她不能說話也不能走路，只會在每次見到我時努力皺眉。有天晚上我就坐在壁爐前，希望附近有hｅｔuboｏk.com•cｏｍ人能犯下殺人罪，好讓我能換口味接個令人注目的案子。我的周遭只有快樂的正常人，沒有人會突然爆發壓抑情緒，在這邊當律師真的該死地令人沮喪。」

「巴特，恭喜你！站著在你面前的傢伙充滿好鬥憤怒和卑鄙憎恨的惡意，尋找突發報復的機會。你可以有所指望！」

「妳的確接了……妳能去紐約和妳不管在哪的家鄉，而妳來了這裡，還能享受冬季運動？」他的眼神暗示出他心裡想的是冬季室內運動，就算我沒這麼想。

然後我感到難以抵擋的好奇。我想知道她的名字，因為我從沒聽過任何人叫她名字。「你叫她佛沃斯太太嗎？」

早餐後我們在樹林裡漫步，走在我慢跑行經的那些小徑上。裘瑞騎在克里斯肩上。我們望向佛沃斯大宅外頭的世界，當我們被關起來或在屋頂上時，那些地方我們全都看不見。我們一起站著眺望龐大宅邸。「媽媽在那裡嗎？」他的聲音緊繃粗啞。

他接受挑戰，長腿加快速度，我真的得努力地跑才能領先！我飛奔，我的長髮在身後飄揚。在地上搜尋堅果的松鼠得蹦跳閃躲我。我感受到的力量讓我笑了，然後張開雙臂踮起腳尖旋轉，覺得自己在舞台上演出我這輩子最棒的角色。然後不知打哪冒出一節多瘤樹根勾住我髒污運動鞋的鞋尖，我面朝下整個人撲倒在地。幸好落葉當了我的緩衝墊。

「我跳得好嗎？」

我立刻起身再次開跑，但我摔倒給了巴特拉近距離的機會。儘管他有長腿優勢，但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顯然表明他的耐力沒我好，他再次出聲。「凱西，別再跑了！手下留情！這會要了我的命！有別的方法能讓我證明自己是個男人！」

「她不是一個人。有個私人護士一直陪著她，還有很多僕人。」他皺起眉頭，好像不喜歡我這麼問，但我堅持要問。「那麼到底為什麼要留在這裡，你太太不在，為什麼不去找點樂子？」

「你怎麼知道？」

克里斯在我家留宿的時候，他睡在凱芮以前的房間。雖然他目光追隨我一舉一動，我們很少交談。他看起來無力失落……最重要的是他很受創。我想告訴他，等我做完我該做的事，我會回去找保羅和他過安穩日子，裘瑞會有個他需要的爸爸，但我什麼也沒說。

「我是認真的。你身體就沒有哪裡不尋常嗎？」

「我今晚就去。」他立刻說道，深色眼睛十分熾熱。

「你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裡，這樣安全嗎？」

我的計畫進展得太慢。為了加快進度，我叫艾瑪來陪裘瑞，而我去樹林裡慢跑。「我一小時內就會回來。讓他午餐前在外面玩，等到午餐時我就回來了。」